? 八百里行藏山系,山脉连绵,有高有低。暮色之中,站在最高峰放眼望去,山林一片青黛,薄雾蔼蔼悬于山腰,掩住众山沉稳,却显出群峰高俊;其中一山蜿蜒向东,无突兀之山峰,如一条薄雾缠绕缚住的沉寂卧龙,和山间溪流齐头而行,遍赏暮色景,饮水桃花源;但这条卧龙不甘沉沦,于名曰北辰山处抬头怒吼云层。话说北辰山只是在众山之中突兀而出才会入了人们的眼睛,可以说是山上山,如同挺拔枝条顶端拱出的新芽,让人眼前一亮倍感清新。北辰山山顶上就几棵粗壮松树,不能站人,山脚下倒是一片开阔,几百户人家的房屋错落有致的建在那条小河两侧。
这几天,北辰山下的村民从地里干完活回家,总会看到齐家老爷子站在村口的高坡土丘上。看到这场景,有人说“老爷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行藏山河”,有人说“老爷子喜欢看这满眼的青翠,心胸开阔,现在八十多了,还能干活不输给小伙子”,有人说“他家那牲口孙子快回来过暑假了,老爷子想孙子了”,另一个就会反驳道“我看是想自己的儿子闺女差不多,养儿防老,这二十多年了,三儿子一闺女就没回来看过老头子”。“老爷子那脾气,谁敢回来?再说,四象那孩子多好,干活多利索,学习又好,今年考上了大学,这狼孩,力气大,憨憨的,没想到还是个学习的料?真奇了怪了!”
在这个村子和另外几个相邻的村子之间,虽然交通不便,但没有什么秘密,而齐家和风家这两大姓氏的琐事则是村子里、村子间最让人乐道的话题。老人早已习惯这些闲言碎语,不恼不怒。因为他深爱这片山水和土地,当然包括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他站在北辰村口的土丘上,看这一片山水,就如同在欣赏家里墙壁上的北宋屈鼎的《夏山图》,入眼一片青翠,入心则深得雅趣。老人步履蹒跚,左腿瘸的厉害,但精神矍铄,拿着烟锅,背着手走下土丘,土丘上卧着的一条锦州红的大狼狗,此时也抖了抖暗红的毛发,跟在老人后头,昂着头,一人一兽,下了山丘,却没有向那处最大的“齐家大院”走去,而是走过青石板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着宗族祠堂走去。破落的祠堂,前几年在风老太的号召之下得以修葺。正对着台阶的匾额却没有换,上面写着“齐家祠堂”四个大字。老人看了一眼匾额,最后眼光落在那副对子上:
一世浮萍,两耳喧嚣,伴佛灯前了尘缘,还你一滴泪
半辈潦草,三言珠玑,入本纪后叹命短,给我半生崖
横批:请跪安
这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屁话,不知让多少人笑掉大牙nAd1(两行字刻在两块泛黑的青石板上,讲述了一场风花雪月,执手相看泪眼婆娑,让所观之人无语凝咽;感叹着一生抱负随岁月腐朽,繁华入沙,想着再活五百年,玩转这片大好江山。不知过了多少个年月,青石板辗转流年埋入黄土,心有不甘的露出一角,下地干活的乡村野夫被它绊了一跤,拿起锄头,把这一角砸的粉碎,平入地面,骂骂咧咧的走开。青石板从此掩入黄土,沉入黑暗,上面杂草遮覆,黄了青,青了黄,风一起,衰草枯扬。
老爷子笑了笑,心想,这族谱上记载的石板还是皮皮那孩子发现的呢。当初这孩子为了不让七岁还不会说话的四象感到自卑和孤独,小小年纪竟然装起了哑巴,把自己蒙在了鼓里,要不是项御马提醒,自己躲在窗户那瞅一眼,还不知道瞒到自己什么时候呢?
村里人称“书痴”的风素素从院落里看到老爷子上台阶,又站在了祠堂前面,拿起了正在修着的齐家族谱,他觉得这幅对联值得玩味:前一句写给一个痴情女人,随自己以梦为马的漂泊半生,岂是一滴泪就能还得了?后一句写给孤傲的自己,把自己看成了入本纪的帝王,倒是有点秦皇汉武的味道,不知道是否功名相当?也许应该改成:
一世浮萍,两耳喧嚣,伴佛灯前了尘缘,还你一滴泪,够否?
半辈潦草,三言珠玑,入本纪后叹命短,给我半生崖,足矣?
“齐家出过这样的人物?”他看着族谱,掰着烟熏黄手指头数了数,掰到了脚趾头也找不出个让他心潮澎湃的人物,他摇了摇头。齐家以后能出这样的人物?他想起了常被齐家的“客卿”项御马老爷子看重的齐皮皮,这小家伙打小除了偷自己的笔记撕下来擦ρi股,怎么看怎么一无是处,还是摇了摇头。
风素素饱读诗书,学贯中西,悟出的人生哲理认为,宁静安逸也是一种死亡的存在形式,一处山村平静了太久极容易堕入死寂nAd2(这个村庄的人们下地干活回家吃饭的两点一线上,些许的乐趣就是上山打猎深潭钓鱼,有本事的还能采来绝壁上的山茶,回来泡上一壶解解乏,吃完晚饭之后思念点欲望,和自家娘们在床上一番云雨,看似的平凡其实透着死亡的萎靡气息。——齐家的独苗皮皮对书呆子的这一论断嗤之以鼻,经常很八卦的对村里人说,风素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大人们一想,也对,风素素老婆死得早,面对村里的媒婆齐红绡的数十年献媚,他总觉得这女人心怀鬼胎而有所顾忌,心有所想吧,君子气节又让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打情骂俏,对风素素来说,齐红绡这个嫩白尤物就如同悬在梁上的红心白肉,吊足了他清淡了多年的胃口,自己想玩个暗度陈仓偷个腥怕晚节不保,也曾想过以书为伴,单身过下半辈子,但齐红绡摇来摇去的ρi股晃得他内心焦躁。小小山村的那层窗户纸已经破破烂烂,遮不住别人的眼,土墙塌的塌,陷的陷,呼呼漏风掩不住别人的耳朵;没王婆的搭桥牵线,又没西门庆的那活儿和那胆,心中纠结,强憋着欲望只能在书中沉沦,寻找颜如玉作意-淫陶醉状。
读书人的高傲让他觉得这里的人大部分不可救药,突然间想到了这幅对联的横批“请跪安”,他笑了笑,这山村的人不正是“群畜道德”下的行尸走肉,自成一套的礼义廉耻入了骨头,有一个人走出来,就能站在高处,让他们感到别扭,但又不得不顶礼膜拜,跪下称臣。齐红绡的坚挺的胸,几十年下来,从行藏山的双峰,变成了两团如烂泥的赘肉,这其中的过错,名义上是岁月这把杀猪刀的雕刻砍琢,实际上是那块贴在他脸上的遮羞布总是不能扯下来。他苦笑一声,点了一支有过滤嘴的香烟,拿起从风老太那边求了十几年得来的翡翠绿竹壶,喝了一口甘冽泉水泡出来的绝壁山岩,算是排解了一下吃不到肉的忧愁,叹息之后,继续修齐家的族谱。这也就是帮齐老爷子修族谱有如此好的待遇,若在平时,不说自己要卷零碎的烟丝,就说那产量少得可怜的绝壁的山岩茶,也是自己消受不起的,就如同此刻齐红绡的滚圆ρi股的幻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只可远观意淫,绝没有走过去亵玩的妄念。
老爷子下山,向着北辰村唯一一家青砖细瓦的院落走去nAd3(老人沿着村里最宽的那条南北向的青石板路向前走,路上和村里下地干活,劳作一天的乡邻打着招呼,到路的尽头转弯,总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与自家院落遥相呼应的一户人家,叹口气,然后再走进院落。院落里,一棵三人合抱才能抱过来的槐树居中,槐树下两张藤椅,中间一个枣木小桌,放着古色古香的一套茶具∠砂壶壶身如葫芦,线条柔美,朴实无华,但不失淡雅之风,上面镌刻古诗:
切脉扁鹊行
悬壶华佗风
刻铭和印章都为“石霞山人”。据说是康熙年间的紫砂大师陈鸣远为表达对当时风家老爷子的医德医风,专门做的这么一个葫芦状的紫砂壶。传说只是传说,没有人知道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