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渗出雪白的诅咒
证实倾圮不分地点
废墟的侧面支离破碎
密密刻满字母俯冲如
一只只从他掌中凶猛攫食的海鸥
水平线的叫声又冷又亮
那刺穿青铜盾牌的水
结晶在死者焦渴的嘴边
像个妄想中的胜利
修昔底德斯来此寻访亡灵的
袍子里的风鼓动奖给一切诗人的
叛国罪不认识的词
“公元前”踩响地雷
可乐瓶碎电脑灵柩
跨着正步蒙在国旗下
摆进翱翔的机器
他的仪仗队是个干裂的港口
柱廊和蜥蜴相同的两栖类
听见心里一片海日日退去
舔不到脚趾的灿烂波浪拉开
旷野撕散的棉桃像两行足迹
我们的远征总背对海
像一场和自己无休止的争论
“他们蹂躏了那地方,就回去了”
史书这样写我们死亡的意义
奇形怪状的海岸上
仙人掌果坠着血红的|乳头
束着腰的胡桃树下
毁灭背对每一个故乡
“他们蹂躏了那地方,就回去了”
简洁的句子拖着地中海
刮平的神谕摸不到的海底
罗马拿破仑不列颠
一捧捧火山灰庞然倒扣下
瞎眼的鹰扛着今天的帝国
但我们是回不去的
乌有的意义是回不去的
我们的家埋在别人粉碎的家里
修昔底德斯精致研究
一朵浪花跌落的绝对性
我们的蹂躏唯一赢得了
一声枪击的沉闷感谢
一片走投无路的摇落的松荫
对每只耳朵都是外语
没人听懂时只对自己说
活人听不见就对死人说
修昔底德斯本身是亡灵
沿着希腊的溃败布置
一座两边都是海的高耸的石门
湛蓝耀眼的穿越
等于同一场沉没
回家的路本不存在
因为大海那边本没有家
因为我们比大海更空旷
唯有厌倦这唯一一边
厌倦于自己的分裂
和在潮水上记录分裂的努力
一个吹散云朵的深长叹息
震荡肺腑伯罗奔尼撒不在
纽约伊拉克不在
未来尸首预约的手术
溅起堆堆疯狂演讲的泡沫
早缝合了树叶翻开惨白的底牌
我们的鱼骨斜Сhā在书里
盯着看四周粗硬的沙粒
涌出腐蚀的颜色
修昔底德斯抚摩一个淤血的字
大海这块痂抚摩过
被蹂躏的人的可能性
回不去时回到
一支戳疼天空的断桨
第一眼就被蓝的浓度宠坏了
把噩耗研磨得更细些
写出历史
我的历史场景之六
克丽斯塔?沃尔芙,一九九二年
柏林的满月复活一次背叛
她写过那房子此刻房子走出房子
她写过那街道此刻街道漂流出街道
她写过的大海抬高剖腹产的床
卡珊德拉美狄亚克丽斯塔
血淋淋押韵
谁给阴影一个轮廓不得不血淋淋
像月光的视力刨出
女人薄薄掩埋的银白骸骨
铺路石透明分裂的眸子
盯着墙的平行线迈锡尼科林斯北京
满是弹洞而卵巢像靶心
她在一座座城市的碎玻璃上赤脚起舞
情人们睡进冰川的怀抱
跟着步伐娇小的作品移动
刺绣现在肉吱嘎作响的擦痕
编织一次退色检查站的
探照灯像女巫爆炸满月鸡尾斑斓
被过去辞退才双倍呕出现在
她写不洁剧毒精确之美
一把铁椅子又冷又硬硌疼室内
一声轻轻甚至刻意温柔的“说吧”
一颗心陡然沉下去的空
娇小的“完了”受限于重量的物理学
呼喊从拢在嘴边的手指间泄漏
勃兰登堡门前那女孩儿
听觉的金羊毛正兑换成
一簇锈迹斑斑的青铜荫毛
她的写写下我们之间银波粼粼
一个填满征兆的黑海
背叛每个对她背过身去的墙角
出卖镂在抿紧唇线上的冷笑
偿还月光的债越皎洁欠下越多的债
克丽斯塔美狄亚卡珊德拉
背叛不值得的活
同时背叛不值得的死
房子走出房子水底废墟嶙峋
街道漂流出街道水波复制着耻辱
自行车蒙着林荫上演一部歌剧
徐徐捕杀自己孩子的夜晚
从柏林远行抵达
只有女人试着薄薄掩埋的
血污之美急促之美
无数满月辞一样准时升起
肯定最初一轮艳冶的构思
爱上还能继续涨潮的疼
活在死亡深深的照耀中
我的历史场景之七
叶芝,现在和以往,斯莱歌墓园
大海是一个诺言至死不兑现
才一次性夺走我们的眺望
他的名字牵着约会的另一端
等了二十年的早晨风声格外嚣张
本布尔本山的静默绷紧鬼魂的蓝
全世界的韵脚应和一排海浪
成百万块化石贯穿一条血腥的线
我蹦着走像被举在一滴水珠上
我的影子也像动物爬过海岸
有小小肉体扼住呼吸的疯狂
有背对着光的陷进石缝的双眼
有个堆积的活过的形象
什么也别说小教堂的语言
刻成孤零零的雕花柱子月光
把嵌在厨房窗口的本布尔本山推远
山脊上一抹天青色从他的诗行
斟入我的一瞥用二十年变酸
一个未预期的我又已是陈酿
陈旧得能和他共坐消磨爱尔兰
空旷得迷上一阵鸥啼的苍凉
他耳语大海的缝合术粼光闪闪
一次靠岸仍靠近离开的方向
当汽笛锈蚀的喉咙饮着混浊的夏天
这个吻有诀别味儿溅到唇上
湿过再醉人地被狂风吹干
他的墓碑擎着冷艳的青苔香
远景在我的呼吸间撒盐
骑马人像大海放出的白云一样
允诺碧蓝弧面上一条宛如锁死的船
一次性完成我们的眺望
西行琐记西行琐记(6首)林莽秋风中的额济纳
是因为十月的阳光而一片金光灿烂
是因为秋天的清澈而耀眼与明亮
不是因为这古老的胡杨
那么多金色的叶子落在了弱水河上
河水金黄流向同样古老的居延海
在巴丹吉林沙漠的腹地
古老的弱水河从南向北
流到这里漫延成河流的蛛网
额济纳因遍布的河流与胡杨
成为太阳底下的一块金子
那些马背上的炮英雄
传说像金色的叶子一样古老而神秘
锁阳城
这曾是古老的瓜州
红柳簇拥着秋阳下破败的锁阳城
远处的疏勒河曾送走了西行的玄奘
一座佛塔在城东期待为土丘
历史的尘埃湮住了以往的街市声
城中的眺望塔高如当年
一座汉唐的边塞重镇
只有红柳在艳阳下宣泄着它的浓艳与孤独
玄奘西去听见了通天河的喧响
太阳天天照耀着被世界遗忘了的锁阳城
肩水金关
黑河从张掖向北流入戈壁称为弱水
汉长城沿河而上凭借河流
阻断了北方的胡马、强弩和刀兵
肩水关站在弱水河上
金色的胡杨年复一年地献出它的金子
在金塔城以北
曾与玉门齐名的一座汉代雄关
因一万多枚汉简的面世而浮出了历史
但因缺少了诗人王之涣
始终沉寂于平沙茫茫的戈壁滩上
在一望无际的褐紫色的微茫里
肩水金关是夕阳下仅存的一点儿金黄
沃洼池
在茫茫大漠中像一颗未熟的葡萄
一泓静水青涩地闪动
天马消失
化作天上驰骋的云
彩霞和雾霭的毛色映出
沃洼池中汉武帝的梦
阳关的烽火也已消失了千年
当年竖起鬃毛倾听号角的天马
在北上的尘暴中踏响了震天的蹄声
池边的芦苇轻轻地摇曳
历史和传说微微地闪动
河西四郡
以武威之势
伸中华之臂膀
饮皇恩于酒泉
断相思于玉门
在黄河以西沿祁连雪山的峰峦
从凉州到甘州再到肃州
面向阳关和玉门的安西和敦煌
是我们曾经遗忘的瓜州与沙州
而大风年年地刮过
号角呜咽唱出了千年的牵挂
祁连山脉涌起
将河西四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