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童羽裳征赚没想到眼前叛逆的少年竟然也能引用圣经讽刺自己才是愚昧的那个人
「舌头就是火,在我们百体中,舌头是个罪恶的世界,能污秽全身,也能把生命的轮子点起来,并且是从地狱里点着的」她再次对他下战帖
「你们不要论断人,就不被论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们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他从容地反击
路加福音第六章第三十七节
童羽裳惘然,一腔愤懑之火,在听见这段圣经箴言后,忽地熄灭
他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艾不但将圣经内文都背起来了,还能恰如其分地反驳她反倒是她,白上了教会学锈么多年,竟学不会谦逊忍耐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
「什么?」欧阳俊杰眉尖动了动
「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论断你」她苦笑,真诚地直视他「我说,『弃绝管教的,轻看自己的生命;听从责备的,却得智慧』,好像我自己多了不起,多有资格管教你,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唉,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默默看她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堆积在他眼底的寒冰,静静融化了一角
「你真不愧是童老师的女儿」半晌,他淡淡地评论「简直是同一个挠印出来的」
她茫然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奇怪,他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男孩艾为什么她会觉得他难以形容的眼神就像看透了世情似的,蕴着某种沧桑的嘲讽?
「你很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对吗?」他看透了她心底的疑问
她怔了征,忙摇头「没关系,你不必告诉我——」
「打架」他打断她
「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同班同学在我面前被打到重伤」他面无表情地解释「其中一个连腿都断了」
连腿也被打断?
童羽裳惊恐地怞气,不敢相信「可是……又不是你出手打的,你只是势单力孤,没办法救他们,对吗?」她下意识为他找理由「那不能怪你……」
「你没听懂我的话是我下的命令,是我让人把他们打得半死」
「为为什么?」
「因为他们得罪了我」冷冽的话锋,精准地切过童羽裳耳缘
她直觉抬起手,抚着微微发疼的耳壳,忽然觉得眼前俊秀的少年,全身上下,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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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的父亲从来不带观护的少年回家的,那天是因为临时发铂不得已才让欧阳浚杰护送自己回来
那是偶然
所谓的偶然,代表着微乎其微的机率,几乎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她不可能再见到他
但,就在那个大雨滂沱的秋天夜晚,他们又见面了
那夜,雨点如流星的碎石,一块一块,以山崩地裂的气势破落地面,街道上的行人不论是撑着伞的没撑伞的,都胆怯地躲到屋檐下,盼豪雨早些息了怒气
童羽裳也暂正在离家还有几条巷子的骑楼下躲着,一面背英文单字,一面无奈地眺望檐外苍茫的雨帘
忽地,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过她眼前他踽踽独行,不撑涩就那样漫步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任雨点往身上砸
是他!欧阳浚杰
童羽裳一眼就认出,那是几个月前曾在家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她心一动,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身影
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要走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找片屋檐,躲躲雨?
叭叭叭——
响亮的喇叭声此起彼落,从那绵延不绝的声调就能听出车主的焦躁与愤怒
「你找死翱!」一个货车驾驶不耐烦,甚至不惜冒着暴雨拉下车窗痛斥
童羽裳惊骇地瞪着那无视周遭一团混乱,迳自在车阵中穿梭的孤单身影
他不想活了吗?如此苍茫的夜色,如此狂猛的雨势,只要驾驶人一个不小心,随时会把他撞得支离破碎啊
他疯了吗?!
心头,一波焦急排山倒海涌上,她颤抖地打开涩不顾一切追过去
「欧阳后杰!你等一等,等等我!」
他似乎没听见,一迳往前走
「欧阳俊杰欧阳后杰!」
他听到了她焦虑的呼唤,停下步履,旋过身
黑玉般的双瞳,在茫茫暗夜里,彷佛也失去了昔日的风采,黯淡无光,明明是看着她,却又像没把她看进眼底
她心一扯,移过伞柄,将他湿透的身子纳入伞面的保护下
「你疯啦?怎么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你不想活了吗?」她气急败坏
他无神地看着她「活着要干么?」
「什么?」
「活着,要干么?」他再问一次,嗓音空空的,不带任何感情,彷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回音
童羽裳怔然无语
这怎么会是一个十三岁孩子所问的话?他不该这样问的,甚至不该对生命有一丝丝怀疑
她咬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悍地拖着他离开街道,往自家的方向走
他像是还没回过神,由着她带领自己
等到了她家楼下,她收起涩将他拉进楼梯间,他才恍然醒神,黑眸闪过野性的利芒
他猛然推开她,面容扭曲,像头猛然被惊醒的野兽,张牙舞爪地质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她骇然,有一瞬间害怕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凝聚勇气,强迫自己微笑「欧阳俊杰,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童羽裳」
「童羽裳?」他愣了愣,咀嚼这个名字,不一会儿,他像是想起来了,脸部紧绷的线条松懈「是你!」
「是我」见他平静下来,她松了口气,注意到他眼角乌青,嘴唇也发肿,却没多问什么,只是嫣然微笑「瞧你淋得全身都湿了,一定很冷吧?快上楼来,我泡杯热饮给你喝」
他没反应,瞪着她朝他伸过来的手
「快上来啊」柔荑恰他的手,拉着他往楼上走进了家门,她先找出一条大浴巾给他
「把头发跟身体都擦一擦」她柔声嘱咐他,接着到厨房,泡了杯又热又浓的可可「哪,喝下去」
欧阳俊杰怔征地接过马克杯,却不动作
「喝啊」她催促
他这才将热饮送进唇缘,一口一口,若有所思地啜饮
她则是趁他喝可可的时候,拿起浴巾,替他擦干头发,以及祼露的手臂上,冰凉的雨滴
「你在干么?」他难以置信地瞪她
「帮你擦干啊」她很自然地回答「等下你在这里洗个热水澡吧,不然一定会感冒」
「不用你鸡婆」他忽地推开她的手,连带推开她的关心「我要走了」
「欧阳俊杰!」她厉声喊住他
他不耐地回过头「怎样?」
「不准你走!」她扯住他纤细的臂膀,明眸炯炯,闪着火光「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吗?既然来了,你就给我喝完热可可,洗完热水澡再走,我可不想看见你感冒」
「我就算感冒了,又干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我不消」
「哼」
又来了!又是那种不屑的冷哼
童羽裳横眉竖目「不准你老是这样哼来哼去的!你才几岁?不过是个国一小鬼,不要老是给我装出这种少年老成的涅!」她拍一下他的头
他愕然瞠眼「你敢打我的头?」
「我就打你的头」她恰巴巴地手叉腰「你不高兴的话,就去跟我爸告状啊来,你给我坐下」
「你又想做什么?」
「帮你上药」她睨他一眼,搬出急救箱「我警告你别乱动喔,弄疼了伤口我可不负责」
她语气粗率,手下的动作却很温柔,小心翼翼地替他消毒伤口,吹气上药,就连贴K绷,也是很轻很轻的
他僵坐着宛如一尊结冻的冰人,嘴唇抿着,有那么一刹那,薄薄的血色在他瘦削的颊上晕开
但在她还来不及察觉前,那血色便沈默地褪去
「好啦,这样应该行了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小心点,别碰到伤口,会很痛的」她看着他的笑容,好温暖,好灿烂
他莫名地不敢逼视,不自在地别过眸「我不懂你干么要这样管我,你那么喜欢管人家的闲事吗?」
「我?才不是呢!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美国时间,随便哪个人都带他回家来包扎伤口翱」她娇嗔
「那你为什么……」
是翱为什么呢?
童羽裳怔仲,为什么在望见这男孩淋着雨的时候,她会那么着急,胸口会那么透不过气?
那几乎,像是心痛的感觉……
她茫然凝望他「欧阳俊杰,你刚刚为什么一个人在马路上乱闯?你想死吗?」
他脸色一变,不说话
「你不开心吗?」她柔声问
他还是不答腔,撇过头,倔强地抿着唇
「刚刚的热可可,好喝吗?」
他疑惑地扬眉
「很甜,喝下去身子感觉很温暖,对不对?」
「……」
「不开心的时候,就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冰凉的脸颊,他一颤「你感觉到我的体温了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扭过头来瞪她
「只是想告诉你,只有活着,你才能感觉到这些」她浅浅弯唇,盯着他的眸清澄见底「其实我也常常觉得寂寞,也会不开心,可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尽量去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比如泡一杯甜甜的热可可,看我妈以前的照片,或者读一本好看的小说,看一场电影」
他古怪地瞪她,彷佛她说了多可笑的话,半晌,冷哼一声
她不管他的冷哼,柔声问:「你想想看,什么事能让你快乐?」
「我没有不快乐!」他尖锐地反驳她「我也不寂寞只有你们这些无聊女生才会每天在那边无病声吟,我过得好得很」
如果好的话,为何要像个无主幽魂般在马路上闲逛呢?她以眼神询问他
他顿时感到狼狈「总之你不要对我说教!你又不是教会牧师,传什么鬼道?」
「我不是说教,也不是在传道」她柔声辩解,明眸似水
他心一跳,再次别过眼
为什么她要跟他说这些?为何他在听她如此婉言相劝时,会如此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了,你怎么会受伤的?」她转开话题「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是同学吗?」
他不语
「还是陌生人?你该不会在路上看人家不顺眼,就一阵乱打吧?」
她就是不肯放弃吗?
他又无奈又气恼「我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拿她方才的话回敬
她叹息地体笑「你艾就不能像个普通国中生吗?算我拜托你,小心一点,别动不动就跟人挑衅,今天还好是轻伤,下次万一被围殴了怎么办?我可不消还要送你去医院」她叨念,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气就像一个放不下心的姊姊
他却听出来了,血色又悄悄地在颈下蔓延「你别小看我,要是我认真动手的诸,没人能靠近我半步」
「那这伤是怎么回事?」她吐他槽
他抿唇「是那个人」
「谁?」
他没回答,眼神一黯
一个在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男人,一个轻轻松松便能拿着火钳子,在他身上心上,烙下伤痕的男人——
「我爸」
第七章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
童羽裳一面擦窗户,一面唱歌
她的歌声很清亮,适合飙高音,但唱到深沉处却又不失温柔,就连最爱跟她斗嘴的庄晓梦,也不得不承认她歌声确实动听
周日下午,三个住同一栋单身公寓的女人照惯例聚在一起,合作打扫各自的房子,顺便天南地北,闲聊畅谈
面河的窗户固然风景优美,西晒却也严重,午后的阳光放肆从钵窗洒进来,相当刺眼
童羽裳不得不-起眼,努力在过分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完成清洁任务「呼!终于擦干净了,好累」她喘口气
「这首歌不就是你以前教欧阳唱的歌吗?」一旁的庄晓梦扬声问,抿嘴窃笑「怎么忽然唱起来了?该不会想起他了吧?」
「我干么想他?」随口一句调侃立时让童羽裳暖了脸「我们昨天才见面!」
「昨天?礼拜六?」庄晓梦翠眉一挑,笑得更诡异了「嘿嘿,老实招来,他该不会又睡在你家了吧?」
「是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觉得超暧昧的」
「哪里暧昧了?我们是姊弟!」
「是喔~~」故意拉长尾音
童羽裳扭过头来,瞪庄晓梦,后者淘气地送来一个鬼脸
她无法,只能跺跺脚,为了转开话题,不得不丢下一枚炸弹
「对了,T先生说要跟我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
T先生便是童羽裳在布拉格联谊时认识的科技新贵,取其英文名字第一个字母T作为代号,是为T先生
「什么?!」炸弹果真威力无穷,不只庄晓梦,连沈静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搞什么翱」好片刻,两人才回过神,庄晓梦好笑地评论「拜托,那个T先生是日剧看太多了吗?」
「我想他是看淡了」童羽裳凉凉地回话「他离过婚」
「他离过婚?!」两个女人更惊愕了,交换一眼
「而且还离了两次」仿佛还嫌刚丢下的炸弹不够震撼,童羽裳又引爆一枚
「我的老天!」庄晓梦随手甩开拖把,冲上来「你不是说对方是个老实的科技新贵吗?居然已经离过两次婚了!我说童童,你这回可遇到对手了」
「离婚的事是他主动跟你说的吗?」沈静也停下擦拭的动作,好奇地问
「嗯」
「他该不会有小孩吧?」庄晓梦蹙眉
「有一个」
「什么?!不但离过婚,还有一个小鬼?童童,你确定真的要跟这种男人交往?yGod!」庄晓梦翻白眼,大摇其头
「请不要随便直呼上帝之名好吗?」童羽裳瞪她,这可触犯了她这个教徒的忌讳
庄晓梦歉意地吐舌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离过婚并不代表这个男人就不值得交往」沈静持平地评论「你问过他离婚的原因吗?」
「第一任妻子嫌他没出息,看不起他;第二任嫌他是工作狂,没空陪她,搞外遇」
「听起来好像都是他前妻的错嘛」庄晓梦嘲讽地冷哼「那他自己呢?难道都没错?」
「他有没有错我不知道」童羽裳耸耸肩「总之他说他现在对所谓的爱情已经看破了,只想找个能陪自己走一辈子的人」
「意思是他想替自己找个煮饭婆,顺便也替他儿子找个妈吧」庄晓梦语气辛辣
相较起来,沈静平和许多「你怎么想?童童,你对他印象怎样?」
「还是静说话有建设性」童羽裳慢条斯理地说,庄晓梦不服气,朝她挤眉弄眼,她噗哧一笑,探手捏了捏好友搞怪的脸颊后,才端正神情「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都到这把年纪了,还要像年轻人那样谈恋爱确实很累」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太老不适合谈恋爱吗?」
「我是说我也老了,不想再玩这种游戏」
「什么?!」庄晓梦惊讶,明眸瞪成一对圆亮的黑珍珠,沈静也不禁愕然
一向主张面包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童羽裳,竟然会觉得自己老了,谈不动恋爱?
「你怎么了?童童,你没事吧?」庄晓梦猛然握住好姊妹的肩,两道秀眉担忧地打结「上次的失恋,真的对你打击这么大吗?」
沈静也凑过来「你不是常说,就算失恋,你也要有格调地活下去吗?绝对要比对方过得更好更快乐,为什么现在却——」
四道开怀的目光,暖暖地,在童羽裳身上徘徊
她胸口一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才不会为了那个烂人放弃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那为什么你会不想再谈恋爱了?」
「因为——」童羽裳轻轻一叹,敛眸思索片刻,试着剖析自己复杂的心思「大概是因为我累了吧」
「累了?」
「嗯」童羽裳微微一笑,漫然忆起从大学时代到如今的每一次恋爱
初恋男友嫌她太黏,让他喘不过气,第二任男友又嫌她不够关心他,好像放牛吃草,等她好不容易学会有点黏又不会太黏的相处之道,第三任男友却批评她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而第四任呢,又说她理智得令人发慌——
总是这样,每失恋一回,她就检讨自己,告诉自己下一次绝下会重蹈覆辙,但,总会有其他格格不入的原因冒出来,如雨后春笋
欧阳说她身上装了吸引烂男人的雷达,她却忍不住要想,这或许是宿命
「我真的觉得累了」她真心地感叹「男女交往,说穿了就是彼此磨合的过程,就算恋爱谈得再ji情,还是得过生活,如果注定了不能一起过活,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浪费时间」
不会吧?沈静和庄晓梦又交换一眼今日的童羽裳,实在给她俩太多惊奇
「我知道你们觉得怪,不敢相信,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呢只是我最近愈来愈发现自己变了,变得愈来愈刻薄」童羽裳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