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有另外的一些人——左拉因写作《我控诉》而被迫流亡国外,他愤怒地控诉,是因为爱,爱那个素不相识的、含冤的犹太军官德雷福斯;罗素九十高龄还因抗议政府研制核武器而入狱,他激越地抗议,是因为爱,爱被笼罩在核阴影下的每一个生命体;索尔仁尼琴因发表《古拉格群岛》而流亡西方二十多年,他无畏地揭露,也是因为爱,爱那些在集中营里死去的和还活着的同胞。
表面上,与安徒生、朋霍费尔、特蕾莎修女们的宽容、温和、悲悯不同,左拉、罗素、索尔仁尼琴们是愤怒、尖刻、锐利的。但是,在左拉、罗素、索尔仁尼琴们的愤怒、尖刻、锐利的背后,有着大爱、大牺牲、大奉献。他们不是一味的愤怒、尖刻、锐利,相反,愤怒、尖刻、锐利仅仅是一个悠长的乐章中的山重水复、峰回路转而已。不是愤怒、尖刻、锐利控制着他们,而是他们的心灵控制着这些情绪。他们正是在这样一种巨大的张力之间艰难地写作。与安徒生、朋霍费尔、特蕾莎修女们相比,他们构成了这个世界上另一道同样绚烂的风景。
他们在这样一点上是一样的:他们的写作与他们的生活同构,他们沐浴在阳光之下,也沐浴在爱之下。
这样的写作是我所仰望的写作,也是我所追求的一种写作状态。
这样的生活是我所崇敬的生活,也是我所期望的一种生活状态。
虽远远不能达到,但心向往之。
最近一年多来,我开始吸取全新的精神资源,开始调整固有的文化结构。我一点点地减少自己在生活和写作之中的傲慢、独断、怨恨、轻蔑这样一些情绪和姿态,而以爱、谦卑、同情和怜悯这样一些内在的质素来替换它们。
每一点点的进步都是艰难的——我要像关公刮骨疗伤一样,刮出自己身上的文化毒素。我还得直面刮毒的整个过程,而不能通过诸如与旁人下棋之内的办法来转移注意力。
在刮去毒素的同时,我让自己站在阳光下,沐浴着阳光,沐浴着爱。
阳光和爱是最好的药物。
爱、谦卑、同情和悲悯,是我自身精神结构中匮乏,也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度的文明状态中的匮乏。
我像一个沙漠中的饥渴者一样渴求它们,也希望更多的朋友和同胞能够感知和获得它们。
这几年来,我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一些漩涡和纷争之中。羞辱和误会、嘲弄和冷眼,都成了家常便饭。我一度苦恼,一度怨恨,一度心力交瘁,也一度心灰意冷。但是,最后我终于站稳了,而没有像围观的看客们所盼望的那样倒下去。我变得越来越快乐、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幸福。我不再害怕敌人的明枪和同伴的暗箭,有了“爱”的盔甲,我刀枪不入。同时,我的创作能力也飞速增长——仿佛在冥冥之中,有神灵指挥着我写作。我不知道疲惫,也不感到匮乏。
在这一“大换血”的过程中,我的文字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我指的不仅仅是文章的语言风格,更是文字骨子里的东西。
回顾几年来的人生道路和写作道路,我清晰地看到了一条脉络:
《火与冰》和《铁屋中的呐喊》是第一个阶段——那是青春的激|情和孩子般的单纯,那是一种天然的直觉和对真理的渴求;
《说,还是不说》和《想飞的翅膀》是第二阶段——那是沉默之后言说的欲望,那是沉潜之后飞翔的梦想,那是对常识的捍卫和对启蒙的坚守;
《老鼠爱大米》和《爱与痛的边缘》是第三个阶段——两本书的书名各异其趣,却都有一个“爱”字,说明了我对“爱”的发现与觉醒;
长篇小说《香草山》与随笔集《压伤的芦苇》则是第四个阶段——我将爱提升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我将它作为生命与写作的核心及本质。我试图通过自己的文字,感受爱,接近爱,传达爱,分享爱——爱既蕴含在温柔与宽容之中,也隐藏在尖锐与锋利背后。
我对罪恶和暴力的厌恶依旧,我对平庸与愚昧的挑战依旧。我不妥协、不退守。
今天的我从昨天的我之中脱胎出来,这不是改弦易帜,而是柳暗花明。
我穿越了一个长长的隧道,终于看见了一片明亮的洁净的天空。
我找到了生活和写作的理由。
《圣经》中说:
但愿我的头为水,
我的眼为泪的泉源,
我好为我百姓中被杀的人昼夜哭泣。(《圣经·耶利米书9:1》)
我的眼泪,是不是这泉源中的一小滴?
我的文字,是不是这哭泣声中的一声?
清晨,阳光照射到我的书桌上。
我沐浴着阳光在写作,我沐浴着爱在写作。
我沐浴着阳光在生活,我沐浴着爱在生活。
。.××xt×小×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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