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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压伤的芦苇 > 第24章 俄罗斯的暗夜(2)

第24章 俄罗斯的暗夜(2)

为了自己的事业,薇拉·妃念格尔不得不与丈夫离婚。她放弃了做妻子与母亲的权利,却是为了让更多的妻子和母亲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在即将开始博士论文题目的时候,她却放弃了。放弃是痛苦的,“母亲的希望、亲戚朋友的期待,他们都把取得学衔看作来之不易的了不起的大事。还有,自负心和虚荣心!目标已近在咫尺,可是,这一切都要亲手毁掉!”薇拉·妃念格尔毅然作出了决定——回到俄罗斯,回到苦难深重的同胞之间,回到百折不挠的朋友和同志之间。“那里有热忱地全心全意献身事业的朋友,他们蔑视这类感情和这种幸福观,不迁就亲人的利己私心和自己的虚荣心。我想到这些人正蹲监狱,遭受我们曾一起作过思想准备的那种厄运,我想到我现在已具有医生所必备的知识,所欠的只是这一称号的正式标签;现在,了解情况的人说需要我,我对于我准备献身的那个事业是有用的。想到这一切之后,我决定走,为的是使我的言行不脱节。我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是坚定的,因此后来我从没有后悔过。”

她漂泊流离在俄罗斯广袤的大地上,往往是清晨还在一幢王公的宫殿里,晚上却睡在贫民窟的走廊上。她必须比嗅觉灵敏的特务更加迅捷、更加机警。薇拉·妃念格尔以其卓越超凡的才华和坚忍不拔的意志,赢得了同志们的爱戴。她当选为民意党国际联络书记,并参与组建民意党的军事组织。一八八一年,民意党人在彼得堡炸死了专制制度的总代表——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薇拉·妃念格尔是此次行动的“总导演”之一。

一八八三年,由于叛徒的出卖,薇拉·妃念格尔被捕。她的被捕在俄国高层引起一片狂喜。据说,新任沙皇亚历山大三世高兴得叫了起来:“上帝保佑!这个可怕的女人给抓住了!”薇拉·妃念格尔被判处绞刑,后来在舆论的压力下,才改为终身监禁。在死亡的­阴­影下,她依然以罕见的勇气在法庭上慷慨陈辞:“在我所据以行动的纲领中,对我最有意义的最主要的一点,是消灭专制的统治方式。……我认为最主要的、最根本的是出现让人有可能全面施展自己的才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完全用来为社会造福的条件。我认为,在我们现存的秩序下不存在这种条件。”这一铿锵有力的辩护,让我想起了中国革命的先行者陈独秀在国民政府的法庭上的慷慨陈词。他们是叛国者吗?不,他们是真正的爱国者。他们不会热爱非正义的社会制度,他们只热爱脚下的土地和生长在土地上的人民。

说完辩护词之后,薇拉·妃念格尔的身心都进入了一种恬静的状态。她在回忆录中写道:“对于一个献身社会活动的人,公民生活的结束难道不就等于为个人而生活的人的­肉­体死亡吗?正如这样的人临死时可以感到幸福恬静一样,我回顾往事,意识到我已做出一切努力,凡是可以做到都做了;如果说我曾向社会和生活索取什么的话,那么我也给了社会和生活我所能给的一切。因此,我也感到幸福和恬静。”在死囚牢房中,在臭虫和老鼠的奔跑中,她安然入睡。与之相反,在富丽堂皇的冬宫中,在美女和美酒的环绕中,新登基的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却彻夜难眠。薇拉·妃念格尔拥抱着爱和真理入睡,亚历山大三世却时时刻刻受到恐惧的折磨;薇拉·妃念格尔拥有一个爱、自由与正义的王国,这个王国与沙皇拥有的那个世界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大帝国相比,究竟哪个更宽广、更博大呢?正如薇├·妃念格尔所说:“在国家政权用一切非常手段来压制人民的不满时,不论是十几万士兵的刺刀,或是多如牛毛的保安人员和密探,或是皇家金库的万两黄金,都不能保住八千万人的统治者的­性­命。”罗曼诺夫王朝的最后几任沙皇几乎都不得善终,而一直活到一九四二年的薇拉·妃念格尔则亲眼目睹了这个庞大的王朝像纸房子一样覆灭。

在激|情与柔情交织着汹涌澎湃的《俄罗斯暗夜》中,薇├·妃念格尔还生动地描写了她的战友、死在绞刑架上的佩罗夫斯卡娅。佩罗夫斯卡娅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政治案件而被处死的­妇­女。这一段描写是全书最­精­彩的片断之一。

佩罗夫斯卡娅的外曾祖父是白俄罗斯最后的一任执政、她的祖父是克里米亚总督,她的父亲是彼得堡总督。在如此显赫的家庭中长大,她没有成为一个奢侈浅薄的贵­妇­,却成为一名苦行僧式的革命者,这在某些功利主义者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而佩罗夫斯卡娅的变化和觉醒,是有其鲜活的生命体验和内在的思想逻辑的。

童年的环境,在佩罗夫斯卡娅的心灵里投下永不黯淡的人­性­光辉和荣誉感。她的父亲是一个粗暴而专制的农奴主,不仅自己欺凌孩子们的母亲,而且强迫儿子欺辱自己的母亲。母亲是那个时代典型的心地善良的­妇­女。幼小的女儿学会了爱人,学会了像爱她那受苦的母亲那样爱普天下受苦的人。直到最后的悲惨时日,佩罗夫斯卡娅都一直保持着对母亲的一片柔情。在审讯期间,她的母亲被从克里米亚召来,她在与母亲见面的时候很少说话,她像一个病得软弱无力的孩子,一直把头靠在母亲的膝头上静静地半躺着。

在农村的时候,佩罗夫斯卡娅把女­性­的善良和温柔全部献给劳动者。目睹她当时的生活的人回忆说,在她对待病人和周围的农民的态度中蕴含着母­性­的慈爱。接触农村给了她太多的­精­神满足,她多么舍不得离开赤贫、愚昧的农村啊。她像一棵金黄的麦穗,摇曳在这片被泪水和血水浸透的土地上。

谁又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像孩子一样把头靠在母亲膝盖上的女子,这样一个在农民眼里像圣母一样慈爱的贵­妇­人,却有着罗宾汉一般的大侠气度。一八八一年三月一日,民意党执行委员会准备第七次行刺。佩罗夫斯卡娅组织了一批战友密切监视沙皇的行踪。她不仅在行动中充当信号手,同时还领导投弹手。当天,她给同志们重新指定了位置。两颗炸弹扔了出去,沙皇一命呜呼。薇拉·妃念格尔指出:“要是没有佩罗夫斯卡娅,没有她的冷静、考虑周全和无与伦比的智慧才能,消灭沙皇的预谋不会在这一天成为事实。”

佩罗夫斯卡娅是温柔与刚强的神秘的统一体。薇拉·妃念格尔这样描写自己最亲密的战友的相貌:“她穿着村姑式的套衫,很像一个农村姑娘,梳着一根淡褐­色­的辫子,有一对明亮的灰­色­的大眼睛和孩子般圆润的脸颊。只有那高高的额头与她的总的平民相貌不同。那张白净可爱的小脸颊流露着孩子般的稚气和纯朴。她脸上的这种童真气一直保持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显然,佩罗夫斯卡娅身上的纯朴和童真,正是她坚强和勇敢的“底­色­”。正如在武侠小说中,真正的高手不是那些外貌凶狠、身材高大的人,反而是那些外表平凡而柔弱的人,沙皇和王公贵族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名文静纤弱的女­性­,让他们所有人都闻风丧胆。

薇拉·妃念格尔一直在思考暴力与正义的问题,并试图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刚开始,她是暴力行为的否定者,而后来她又支持有限度的暴力。在面对不断签署死刑命令、疯狂镇压革命活动、甚至压制改良思想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时候,她认为:暴力是可行的、是正义的。结束暴君的生命,同时也撼动了整个专制制度。但是,对暴力又必须实行严格的限定。如果没有限定地使用暴力,就会陷入“以暴易暴”的怪圈之中。在十月革命之后,布尔什维克粗暴地决定处死末代沙皇尼古拉一家,就属于是一种过度使用的暴力。尼古拉已经退位,已经被罢黜、被监禁、被流放,他不可能再制造巨大的罪恶。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剥夺他的生命。即使为了清算尼古拉在位期间犯下的罪行,对其执行死刑,也没有理由处死他那患有血友病的王子和没有成年的公主。然而,布尔什维克不仅处死了沙皇一家,连他们身边的保姆、仆人和医生也都用乱枪打死。这已经违背了基本的人道原则。这样的暴力行为,跟沙皇政权的行径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这也正是薇拉·妃念格尔所避免的、所担心的结果。但是,历史的车轮沿着这个方向滚滚向前了。在薇拉·妃念格尔和她的党退出历史舞台的中心位置之后,她耳闻目睹了她所不愿意看到和听到的没有限度的暴力、鲜血和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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