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讲这么多,似乎讲得已经太多了。下面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提出,我把剩下的一半时间留给大家。在我的刚才闲聊的内容中,大家可以挑一些感兴趣的来提,我不一定能够给出好的答案,但我愿意我们大家一起进行交流和研讨。我特别希望大家对我的书中、文章中的一些观点和看法提出不同的、批评性的意见。我希望我们的心灵之间能够撞击出火花来。这样,我也能够有巨大的收获。
再次谢谢大家。(掌声)
问:今天是五四运动八十周年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请问余杰先生,在建国五十以后,我们为什么还要老生常谈民主与科学?
答:今年是五四运动八十周年,走过这么漫长的八十年以后,五四高举的民主和科学的旗帜落到实处的地方还非常少。我甚至认为,我们这一代青年现在所面临的使命和危机,比起五四时代来不仅没有减轻,而且更加沉重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知识分子和民众之间的隔膜,比鲁迅那个时代还要大。对于一个思想上的先行者来说,我们的遭遇比鲁迅还要困难和尴尬。鲁迅的小说《药》中提出这么一个命题:民众为什么要吃拯救他们的先行者的人血馒头?华老栓他们吃夏渝的人血馒头,是处于一种愚昧无知的状态,对于这种愚昧,我们应该给予悲悯和同情。但是,走过八十年以后到现在,鲁迅提到的吃人血馒头的现象仍然存在,而且比那个时代更加可怕——现在吃别人的人血馒头并不是出于愚昧无知,而是出于本身的邪恶、以及自身的利益。
在这里,我可以举一个例子:不久前,我在报刊上发表了一系列对北大现状提出批评的文章。这些文章显然是出于善意、出于我对北大的爱,希望通过对问题的揭示而解决之。没有想到,这些文章引起了一些人的强烈不满。他们对我个人进行大字报式的“批判”,通过种种手段向我施加压力、罗织我的罪名。其实,我知道这帮人心里对我所说的问题清楚得很,说不定想法是和我的一模一样。他们虽然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但为了在仕途上的发展、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利益,他们依然要压制不同声音的存在。
现在,即使在北大这种地方,蔡元培先生开创的兼容并包、学术自由的传统,所存留的已经很少了。比如去年,北大的校庆就是一个典型的个案,一个学校校庆的庆典居然到人民大会堂去搞,渴求政府和权力来肯定学校的办学成就和学术成就,我认为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美国哈佛大学校庆,会不会想到要到美国国会山庄里去搞呢?在我看来,学术跟政治是两种不同的价值评判标准,学术必须有它自身的独立性,一个学校的办学成就和学术成就,不需要领袖、不需要权力来给一种肯定性的评价,最后的评价在公众那里。
然而,现在中国的大学也成了官僚机构的一部分。大学校长们身上学者风范和教育家的气质都已经没有了,像蔡元培一心一意办学的精神也没有了。蔡元培当年办北大、办教育、办中央研究院,把北大和研究院看作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来看待。蔡元培全身心地投入到办北大之中,一心想怎么把北大办好。但是,今天的某些大学里的一些官员,仅仅把在大学当官作以后在仕途上发展的一个“跳板”。这是他们与蔡元培之间最本质的不同。
谈到五四精神的失落,我还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前段时间,我曾经参与帮助一个电视台制作纪念五四运动八十周年的片子。我担任总撰稿。我不得不回避某些敏感问题,而只是力求真实凸显那个时代真实的历史。在片子制作好以后,请有关部门的领导审片。没有想到,某领导在审片的时候,居然堂而皇之地说:“这个片子里面不能出现涉及胡适的内容,胡适是跟着国民党走的,是国民党的走狗。这样的人物我们不能够宣传。怎么,还有张国焘?他不是叛徒吗?我们怎么能够出现叛徒的镜头?”这是一种“无知者无畏”的说话方式,我不禁感叹:跟这种愚昧而顽固的人,怎么能够进行认真的学术讨论呢?他连基本的历史事实也不懂得尊重,只知道用权威的口吻来说话,他不知道他的思想已经成了僵硬的化石。我当场不客气地指出,我并没有全面评价胡适和张国焘的历史地位,只是客观描述他们在五四运动中所作过的事情,我必须尊重历史事实。那个高级官员听了以后非常不高兴,又无法跟我辩论,大家跟我使眼色,我却假装没有看到,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用太讲礼貌。(掌声)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我没有办法扭转的:这个片子里谈论胡适的内容,全部都被删改掉,而张国焘连面都没有能够露一下。这种强迫性的、不讲道理的“阉割”,令我非常痛苦。我相信各位同学以后走上新闻工作岗位后会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如何在一定的妥协中保存自己的思想,这是现实生活对我们每个人的严峻考验。(众叹息)
这次的经历,让我联想到四十年代国民党政权的中央研究院,在选院士的时候,大部分人选都是比较倾向国民党的学者。在官方拟名单的时候,就没有郭沫若的名字。这时,胡适表示不同意。他指出,尽管郭沫若是极力地批判国民党政策的、跟共产党很亲近的学者,他的政治见解跟我们不一样,但他在学术上、尤其是在考古学上很有成就,确实是本世纪重要的一位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既然我们成立了中央研究院,要推举历史学方面的代表人物,就不能没有郭沫若。如果没有他的话,研究院的学术权威性就丧失了。于是,胡适为这件事专门给蒋介石写了封信。后来,蒋介石作了明确批示,同意将郭沫若列入院士名单之中。可以说,郭沫若的院士名额是胡适为他争取来的。现在,把胡适的这件事情与我在电视台碰到的那件事情相比,我觉得心里非常耻辱和非常悲凉——五四运动过去了八十年,我们再来纪念它的时候,居然连胡适的名字都不能提,这是一种怎样的纪念呢?(掌声)
问:好像你在文章中对钱钟书有一些批评,能不能请您在这里谈一谈对钱钟书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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