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晌,太阳收了晌午时的狂躁,变得温柔起来,虽然比不得夜间的清凉,但至少不再灼得人皮肤疼痛。
建安帝的心情极好,一撩袍摆坐在棋坪边,和悦地笑道:“靖儿,来,陪朕下一局。”
一旁的黄公公极有眼色地打开棋盒,将黑子放在建安帝的手边。
皇帝要下棋,当臣子的自然只能相陪,赫云连城恭敬地应了一声,告了罪,在棋枰对面坐下,执白后行。
两人都是进攻型的棋手,不像防守型的那样喜欢慢慢布局,一局棋很快结束了,连城输了三目,当下钦佩地道:“皇上棋力强劲,微臣甘拜下风。”
建安帝高兴得哈哈大笑,因为他知道赫云连城并没有隐藏实力,的确是棋力不如自己。
“最近都看了些什么书。”建安帝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还招手示意连城继续坐着,同他聊聊。
此时的建安帝早换下了朝服,只穿着常服,头发简单地束着,一派居家气象,笑容格外亲切,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亲近、宠信的信号。
这样的情形,就像是寻常百姓之家的舅父与外甥在聊天。
但赫云连城却没有露出惊喜万端或是骄矜得瑟之态,仍是沉稳中含着恭敬,“会皇舅的话,我近日只看了些山水游记。”他微垂了眸,视线落在皇帝的下颌处,不与皇帝正视,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面部的线条便没有平日里那般冷峻。
建安帝仔细打量着赫云连城。赫云连城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文韬武略具是十分出众,但也使得他多少有些骄傲自得和锋芒毕露,如今经历了风浪挫折,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愈加沉稳和敏锐,将过去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不再是出鞘的利剑,却更加令敌手望而生畏。
建安帝满意地暗暗点头,将黄公公奉上来的新茶往赫云连城的跟前推了推,“这是大食国新贡来的春茶,你陪朕一起尝尝。”
赫云连城忙欠身谢恩,复又坐下,品了一口,赞道:“的确是好茶,浓香四溢,与我国的春茶不大相同。微臣谢皇舅赏赐。”
建安帝笑道:“有段日子没与你下棋,你棋力大增,棋风如行事之风,可见你越发进益了,当赏。”说话的口气完全是一个长辈面对寄予厚望的晚辈的亲切和安慰,“况且这回能征服大食国,定远侯的功劳可不小啊。”
说着,让黄公公准备了一盒这种春茶,赐与赫云连城,让他带回去给郁心兰尝尝。
赫云连城谢了恩,又陪着建安帝聊了几句闲天,建安帝这才让他离去。
今日的皇上对他格外的亲切,看着他的目光亦是饱含感情,赫云连城边走边思索,不知这样的改变从何而来,这样的恩宠,比他小时受到的,都要浓烈得多,让他有些莫名的惊惶与疑惑。
帝王的恩宠,是任何一个人都想要的,可是总得有原因,否则便会让人觉得无福消受,不知哪一天又突然从云端跌落地面,比以往更加难以生存。
他脑中转着念头,却仍注意着四面八方,察觉到有人靠近,抬眸一扫,却是明子期那张纯净又无聊的笑脸。
明子期刚好从凤栖宫出来,老远见到连城,便跑过来与他同行,好奇地问,“父皇找你何事?”
“只是聊天下棋。”
赫云连城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忽地想起皇上今日说的“这回能征服大食国,定远侯的功劳可不小。”
面对面地与他说话,为何不说“你父亲的功劳可不小?”
赫云连城蹙起了眉头,明子期有些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却也没放在心上,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忙笑呵呵地跟连城聊闲天。
穿过九龙壁,便是御花园了,一名宫女手捧玉盘迎面而来,见到二人忙屈膝行礼,“奴婢给贤王殿下请安,给赫云少将军请安。殿下与将军是要去云萝阁么?赫云少夫人已经去腾云阁了。”
明子期抛出一颗小银祼子给这名宫女,笑道:“你倒是挺机灵的嘛,这个赏你。”
赫云连城也正是要去寻妻子,便与明子期一同往腾云阁而去。
到了腾云阁,大门口正守候着一名宫女,问及她赫云少夫人是否来过,那宫女一副吞吞吐吐,不敢直言的样子。
正巧唐宁歇息好了,走了出来,见到他二人便笑问道:“你们可知道子恒在哪里?”
明子期笑道:“不知道,我去母后那儿坐了坐,九哥应当在御花园。”
那名宫女竟扑通一声跪下了,小肩膀抖得仿佛要掉下来。
三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明子期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就说。”
那宫女吞吞吐吐地道:“庄……郡王……来了,来……寻王妃,赫云少夫人……也……来寻王妃了。”
原本就是两个人都要来找唐宁,可是配合上这名宫女的表情和语气,就显得十分暧昧了。
赫云连城的俊眸一眯,神情冰冷,唐宁立即转身进了腾云阁。
明子期冷声道:“说!他们去了哪里?”
那名宫女指了方向,赫云连城冷声道:“站在这不许动!”说完便足尖一点,飞纵出去。
而小屋内,庄郡王正做着思想斗争。
不行!不行!
庄郡王明子恒内心煎熬着,拼命提醒自己不可胡来,可大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往上送的动作,指腹隔着云罗纱柔软的料子,轻轻揉起郁心兰的腿腹。
郁心兰正奋力保持平衡,同时伸长两臂,去攀高高的窗沿,可是这个高度,离窗沿还有大约半尺,她便低声道:“还要再高一点。”
忽然觉得腿部的触觉不对劲,有点痒痒的,一低头,却见庄郡王不再仰头看着气窗的方向,而是低着头不知想干什么。
不会是药效发作了吧?郁心兰这会儿可不敢随意招惹庄郡王,忙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拔下发间的一支簪子,腰一弯,狠狠将簪子戳进庄郡王的肩膀里。
赤金的发簪不会很硬,但是郁心兰为了自己的安全,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力道用得可不小。
庄郡王自己也意识到了情形失控,正微张了嘴,要再用力咬下舌,却猛地被这支簪子给扎得大叫了出来。
郁心兰一面死命扶着墙,努力保持身体平衡,一面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是在帮你。”
庄郡王侧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朵红梅形的血迹,不由得苦笑,“多谢!”
郁心兰很谦虚,“不客气!”
虽然是痛了一点,但是真的管用,明子恒一瞬间清明了不少,忙用力将郁心兰举上去。这一回郁心兰很顺利地搭到了窗沿的边,明子恒又托住她的两只小脚,用力一顶,郁心兰终于将半边身子扒到了窗口上。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串脚步声,估计至少有五六个人,想是定计的人觉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两人应当滚到一堆去了,特意要来捉奸在床的。
庄郡王心中立时急了,若是被人抓到了,他的名声也就毁了,但只要出去了一个人,就没问题了,于是他忙低声催促道:“快点!”
郁心兰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她也不是个秀气的,毫不客气地道:“把那张椅子搬过来,你站上面。”
庄郡王不明白她的打算,却还是照着做了,刚站到椅子上,郁心兰便一脚踩在庄郡王的肩膀上,借力一跃将腹部搭在了窗沿上,双手用力一撑,便翻身坐了上去,身子已然出了房间,再将双脚一收,慢慢团了出去。
气窗虽小,但女子体形也小,加上她时常锻炼,很快就挤出了窗口,团身坐在窗沿上,只是要跳下去却成问题,这窗口离地面还是挺高的。
“兰儿!”
一声极轻的呼唤,差点令郁心兰兴奋地尖叫。将头叹出去左右一瞧,却不见人影,想是赫云连城也在找她,她忙小声地道:“连城,我在这里。”
赫云连城听到这一点声响,立即辨明方位,飞跃过来,远远地便见到小妻子团身坐在一处气窗口,忙展开壁虎功,沿墙爬上去,抱着妻子跃下来。
郁心兰来不及说明前因后果,指了指山坡,赫云连城立即会意,抱着她三两步跃上山坡,翻过后面的围墙,出了腾云阁。
“幸亏你来了,否则我自己从上面跳下来,肯定会崴着脚。”郁心兰说完前后情形之后,便感叹道。
赫云连城的俊脸绷得死紧,眸中的寒光几乎能瞬间冻住翻滚的开水,郁心兰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能在皇宫里支配宫女太监的人可不多,皇上、皇后之下,就是几位妃主了,其他的小修仪之类的,连个皇子都没有,实在没有必要陷害她和庄郡王。
赫云连城收敛了怒气,低头淡淡地道:“庄郡王会查清楚的。”
与朋友的妻子有染,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对庄郡王的名声也是极大的打击,必定是政敌的干的,其实郁心兰一想就想到了刘桂妃的头上,却不知庄郡王能不能拿到证据来证明。
赫云连城淡淡地摇了摇头道:“即便有证据,也不会拿出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瀛台阁,瀛台阁对面搭起了戏台,正在唱折子戏,赫云连城与郁心兰分了手,各自回了男女眷之间。过得大约一刻钟左右,唐宁也赶了回来,坐在她的身边,小声地道:“谢谢!”
郁心兰小声回道:“谢我做什么?应当是我说谢谢才是。”
话说到这里便成了,两人相视一笑,聊起了别的话题。
临近半夜里,看过了烟花,皇后才宣布宴会圆满结束。官员女眷们跪谢了皇恩,各自乘车回府。宫里一直没安静,没有闹出任何动静。
二奶奶在马车里紧紧地握住手帕,一双眼睛直盯着郁心兰看,只见郁心兰只是端坐在那里,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察觉有人在看她,郁心兰抬起头。二奶奶立即心虚地挪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般的,看向一旁用轻纱和竹帘遮挡的窗子。
二奶奶这样的表现太不寻常,郁心兰眉心微蹙,想到自己之前的推测,随即便笑问道,“二弟妹去哪里歇息了,怎么我后来去找二弟妹,竟没见着人?”
二奶奶一怔,忙解释道:“我……有些内急,去了趟茅厕,然后……然后又遇上了我娘家嫂子,所以,所以就跟我嫂子去听戏了。
”
郁心兰挑了挑眉问,“哦?没去腾云阁?”
二奶奶慌忙道:“没有没有,我去腾云阁做什么?”
郁心兰轻笑,“可是李大奶奶去了腾云阁呀。”
二奶奶顿时心慌了,她这个人的毛病就是,什么事都喜欢先摘清自己,急忙道:“那是她之后去的,我一直在听戏,可是什么事都不知道。”
这般的慌张,还敢说她心里没有鬼?
郁心兰的小脸忽然一板,“我劝你还是老实跟父母亲交代清楚的好,那名宫女已经招认了,你以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二奶奶一听便急得差点想哭,“我……我真没干什么,就是……就是跟嫂子一起,寻了个借口,哄得以为新晋的夫人,去找庄郡王妃说话儿。”
郁心兰淡淡地道:“何必在我面前开脱?我是一个妇道人家,能将你怎样,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你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对二爷的前程有影响。”
二奶奶这下子可是真的急了,拉着郁心兰的手哭泣道:“真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被娘家嫂子拖下水的,她拉我去后,才告诉我,说有部好戏看。”然后将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郁心兰。
二奶奶知道的并不多,但后来也琢磨出了一点味儿,不过是见倒霉的是郁心兰,心里头还高兴着呐,可是没想到郁心兰毫发未损,反倒知晓了她也参与其中,这个罪名可就大了,便忙供出了几个联络她们的宫女的名字,想求个将功折罪。
郁心兰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只是道:“待我禀明了父亲和母亲,看父亲要如何处置你吧。”
二奶奶的脸顿时白了。
其实郁心兰是跟连城走山道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转角处,直往腾云阁内张望,赫云连城的目力极佳,只是看个背影,却说,很熟,像是李大奶奶。
那个时候出现在腾云阁外,又这般鬼鬼祟祟的,必定是参与了陷害她这件事的。李大奶奶是二奶奶的娘家嫂子,之前为了果庄的事来找过几回郁心兰,郁心兰对她有些印象,知道她与二奶奶的关系极佳,又是个奸猾的人,必定会拉着二奶奶下水,这才有心一试。二奶奶果然压不住场,一急就露了馅。
回到府中,郁心兰便拉着赫云连城去了宜静居,先向长公主致歉道:“这么晚还打搅母亲真是不该,可是,媳妇今日受了委屈,还得请母亲帮媳妇讨要回来。”
虽然这事儿不宜张扬,郁心兰也知道,这个世上女人的名声受不得一点打击,但是,至少要让婆婆知道自己受了委屈,总好过日后有人造谣生事的好。况且以长公主的身份,在宫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不能明着处置,也要暗中整治一下那起子小人。
长公主听完后,顿时便怒了,“竟有这样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柔声安慰道:“兰儿。你只管放心,这事儿,我自会禀明皇后娘娘,让她为你作主。”
若是皇后能出面,那就的确能处置了奸人,有露不出风声来。郁心兰与赫云连城对望一眼,忙向长公主拜谢。
第二日一早,长公主便按品级大装,递了请安折子入宫。皇后听明白来意,沉吟了一会子道:“若是有具体的名字,自然是容易查出来的。”
漱玉阁内,明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敬嫔用完了一碗粥,拿帕子抹了抹嘴角,才缓缓地道:“还不愿承认?”
明珠扑到地上哭泣,“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敬嫔身边的漆嬷嬷指着地上的几样事物,恶狠狠地道:“你还装?这些个东西分开用自是无妨,可是你却轮着非敬嫔娘娘用,不就是想害娘娘滑胎么?说!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敬嫔轻轻一笑,“你还不愿承认这事儿,我也没法子,可是另一件事,却是有人证的,玉玲,你来跟她对质。”
玉玲从屏风后转出来,向敬嫔跪下道:“回娘娘话,奴婢亲眼见到明珠姐姐出现在腾云阁后院,还将一些药粉洒在一间房的床榻上,呢些药粉是用一个蓝色小瓷瓶装着的,若是能找到瓶子,里面应当还有残余的药粉。”
敬嫔待她说完,便朝明珠笑道:“如何?不论你承认不承认,只要你告诉给庄郡王和赫云少将军听,你猜你那个在禁军中的任职的情郎,还有没有前程?”
明珠一听,俏脸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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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今天参加潇湘书院的一个活动,九点多才开始写文的,明天会抓紧时间,在10点之前更新的。么么! 一百六十九章
明珠跟了刘贵妃 多年,倒也是个经得事的,随即便镇定了下来,可敬嫔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紧接着慢悠悠地道:“你的情郎姓贺,本是宫门处的侍卫,去年末才升调至禁军营。你二人多次在御花园相会,宫女于侍卫私会,这可是死罪,想必你也不会承认,不过你亲手送他的荷包和青玉福禄玉佩,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
那块玉佩是太后赏给明珠的,因情郎家境普通,这般升迁之后哦,明珠特意赠与他撑场面的。宫中之物赏赐下去都会有记录,只要这玉佩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再一查赏赐记录,就能发现她们(我觉得用他们更妥当一些)的私情。
原本以为这样的私事不会有人知道……明珠这会子终于知道怕了,浑身都哆嗦了起来,第一次发现,她的主子刘贵妃娘娘,实在是太过小看了这位平素默默无闻的敬嫔娘娘。
见明珠怕了,一旁的漆嬷嬷乘热打铁道:“这又是何必呢?你只要供出你幕后的主子,娘娘便会给你一个恩典,将你放出宫去,与你的情郎双宿双飞。你也有二十了吧?应当替自己考虑考虑了。”
明珠的确是在考虑了,她不想自己,也得想她的情郎啊。
敬嫔的眸中划过一抹嘲讽,小贱蹄子,方才拿她的老子和老子娘说事儿,她都没有一丝动容,可一说到情郎,就开始动摇了。
敬嫔轻轻挥了挥绢帕道:“且带她去一旁静思,待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漆嬷嬷立即与玉玲二人,将明珠推出内间,让她跪在外间的空地上,这才又折返回内间,悄声向敬嫔道喜,“娘娘,这一回,一定能将刘贵妃娘娘给扳倒。”
敬嫔摇了摇头,“只怕没这么容易,一个宫女所说的话,皇上未必会全信,毕竟明珠调至漱玉阁也有一个多月了,刘贵妃若是说她被我收买了,又有何用?”
漆嬷嬷忙献计道:“昨日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吧?刘贵妃娘娘倒是用的好计,想一箭双雕啊。既毁了庄郡王的名声,又离间了庄郡王与赫云少将军。这样的事,只要说给皇上听,皇上定能分辩,即使她刘贵妃舌上生了莲花,也休想狡辩过去。”
敬嫔嗔了漆嬷嬷一眼道:“若是庄郡王与赫云少夫人不承认呢?咱们不是白白做了恶人?”
漆嬷嬷咂舌道:“还不愿意承认么?”
可随即一想,这是很有可能的啊。若真个当堂对质,少不得会说到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是真的没做什么,这赫云少夫人的名声也毁了,而庄郡王是个男子,到底好些,可是,连中了旁人的计谋都不知道,皇上必定会觉得他蠢笨,所以庄郡王也多半不会承认。
漆嬷嬷想到这让便觉得可恨,“那刘贵妃平素看着这般精明,手下的人却一点儿也不得力,居然让赫云少夫人给逃脱了。”
敬嫔的眸光闪了闪,她也恨,这明明是同时除去庄郡王与仁王的最好机会,先让刘贵妃得了逞,然后她再来揭露这场阴谋,到了最后,皇上身边的就仅余下了贤王。若贤王真的如他平素表现出来的那般不爱朝政,她的皇儿就极有可能重返皇族。
漆嬷嬷与敬嫔想到了一块儿,少不得在一旁抹泪,“可怜爵爷因为没有权势显赫的外祖家,只是一点子小错,便落得这般地步。”
谈及这件事儿,敬嫔便觉得心中堵闷得难受。明明她的皇儿只犯了点子小错,皇上却大发雷霆,将皇儿逐出了皇族,可是仁王上会意图谋反,皇上竟只是罚他禁足三个月。
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啊!
她的皇儿,明明比仁王更加敬爱皇上,更加崇拜皇上!可是皇上却从来就不在意他,……不!确切地说,是从来就不在意他们呣子。
敬嫔忍不住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眼中也泛起了点点泪光。
这么一会子的功夫,明珠已经想通了,进来跪下道:“婢子都愿意跟从娘娘,请问娘娘真的能给婢子恩典,放婢子出宫吗?”
敬嫔笑道:“我自是能允了你。不过,此事也急不得,待我腹中胎儿安稳落地,我才能给你这个恩典。”
若她说立即就能放明珠出宫,明珠倒还不相信了,这样的说辞,立即便赢得了明珠的信任,将刘贵妃怎么指使她,让她令敬嫔滑胎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又提起了昨天的事,“婢子还知道是谁将庄郡王妃引开,故意让庄郡王与赫云少夫人撞在一起的。”
其实许多事敬嫔早就知晓了,自她有喜后,就一直防着这几个人呐,她们的一举一动多半逃不出她的眼睛,不过明珠能明确说出办事之人,于她来说只有利处。虽然昨日刘贵妃的计谋没有成功,却也落了把柄在她手中,日后多了个威胁的筹码。
想到这里就觉得开心。敬嫔小巧秀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刘贵妃倒是会打算,想离间他们兄弟两的感情。”
明珠迟疑了一下,她偷听到一件事,刘贵妃显然十分紧张此事,但她听得模糊,并不是太清楚,而且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怕说出来敬嫔娘娘觉得她在敷衍塞责,纠结了一刻,想着自己向敬嫔娘娘投诚,还是不要有所隐瞒的好,于是便轻声道:“似乎不单单是为了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刘贵妃娘娘似乎十分忌惮赫云少将军。”
敬嫔一听,来了兴趣,忙问,“怎么说?”
明珠将自己偷听来的只言片语总结了一下,尽量条理分明地道:“前几日宫中秘密押进来了一个婆子,关在太安宫的地牢里,皇上连夜审问。”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果然见敬嫔秀气的眉毛瞬间挑高了。
一个婆子,被秘密地带入宫中,还是关在皇上寝宫的地牢里,而且皇上还连夜审问,这些信息都透露出一个极为诱人的信号,这件事情对皇上来说,非常重要,若是能够掌握在手中,要么可以更亲近皇上一步,要么能掌握到连皇上都不得不低头的筹码。
当然,这宫中就没有什么完全不为人知的秘密。在皇上寝宫中服侍的太监宫女,早不知被宫中的妃子们收买过多少遍了,大的事情他们不敢透露,但是暗示一点儿的胆子,还是有的。
见娘娘将热切的目光投向自己,明珠垂眸一笑,继续道:“刘贵妃娘娘知晓后,多方打听,终于听说,皇上之后曾与黄公公讨论,那婆子是个稳婆的妹妹,那个稳婆,似乎是二十几年前替人接生后,就无缘无故死了,还听说,皇上提到了‘有阴谋’、‘男还是女’这样的话儿。”
明珠的话音未落,敬嫔就腾地站了起来,脸色白得就象(个人觉得应该是像)一张纸,一丝儿血色都没有,将漆嬷嬷和明珠都给吓了一跳。
漆嬷嬷忙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可要仔细身子啊。”
敬嫔却似没听到漆嬷嬷的话,忽地紧紧抓住漆嬷嬷的手,死死地盯着明珠问道:“刘贵妃听到此事后,是怎么说的?”
明珠被敬嫔脸上的暴戾之色给骇到了,忙回话道:“就是说恐怕唤赫云少将军去,是问这件事儿,还说什么长公主殿下肯定已经同皇上商量过了云云。”
敬嫔怔怔地呆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道:“很好,你且下去吧。若是刘贵妃差人来问你……”
明珠忙道:“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
敬嫔点了点头,挥手让她退下,这才扶着漆嬷嬷的手,躺到美人榻上,重重地阖上眼睛。
漆嬷嬷在一旁服侍着打扇,一边悄悄地转动手臂,肉疼得很,只怕已经有大块的青紫了,真没想到娘娘的力气这么大,到底是什么事,让娘娘这般紧张?
漆嬷嬷并不是敬嫔的|乳母,敬嫔的|乳母早在入宫没多久,就因病故去了,漆嬷嬷是后来提拔上来的,因而虽然她对敬嫔忠心耿耿,可是敬嫔却不会将什么话都告诉她。
凤栖宫中——
皇后提了那几名宫女审问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对清容长公主道:“此事,我想法子告诉皇上,用别的方式来处置吧。”
这样做,也是为了给郁心兰留颜面,长公主自然同意,捏着帕子道:“好好儿的,将主意打到我家兰丫头的头上,真是没见过这般心肠歹毒的人,皇嫂也得当心一点,若是旁的皇子都被她给除去了,只怕下一个就是……,哼,只怕皇上一天不立储,她们就要一天闹下去。”
皇后摇了摇头,“立了太子,亦是一样。”
不用说,宫里出身的人都懂,长公主陪着皇后幽幽一叹,她的目的达到了,便告辞回府。
郁心兰正在府中等消息,待听得婆婆的叮嘱后,没有什么不赞成的,当即表示道:“媳妇省得,自不会向贵妃娘娘恶言相向。”反正会有她的恶果子吃,“这阵子媳妇就留在府中不外出,正好四弟妹有了身子,这几天还不大舒服,媳妇可以多陪陪她。”
长公主笑道:“你们妯娌这般亲近,我也就放心了。”又说起二奶奶,“昨日那般晚了,今日待你父亲回府后,我再向他提,这般谗害自家人,必须清楚家法来好好治一治。”
天儿热,长公主便没有多留媳妇,郁心兰告辞出来,见时辰尚早,连城不会这么早回府,便转道去了静法园。岑柔害喜害得十分厉害,这阵子不单没有去宜静居请安,几乎是连动都不想动,见到郁心兰进来,忙欠了欠身,想要行李。
郁心兰快步走到榻前,压着她的肩道:“你安心歇着,咱们妯娌这些行这些虚礼作什么?”又细细问了她的饮食起居,没得一会儿,就觉得背上香汗淋漓,扭头一看,窗户居然都是关着的,再看岑柔,小脸都憋得通红通红的,不由得暗叹一声,以过来人的身份向她建议道:“还是要稍稍走动走动,总是躺着,对身体并无益处,窗户也别这么死,要让空气流通,才不会气闷。”
岑柔眨着眼睛问,“空气是什么?”
郁心兰无奈的解释道:“就是咱们呼吸的气。总之,你得适当地走动,不要关窗,大热天的,也不怕闷坏了,这若是到了冬天可还得了。”
正说着话儿,门外丫头高声道:“二姑娘和三奶奶来看四奶奶了。”
岑柔笑道:“快请进!”
二姑娘和三奶奶一同走了进来,进门亦是将眉头一皱,“这屋里怎么这么热?”
岑柔咬着唇,不好意思地道:“我听人说,怀里身子容易生病,若是生了病,吃的药又会伤者胎儿,所以就……,蔷薇,去将窗户打开。”
三奶奶仍是覆着面纱,摇了摇头道:“咱们府里多的是生育过的媳妇子,哪个大热天是这样焐着的?你挺谁说的,这人可真是该死。”
岑柔自己都觉得羞愧了起来,“我是听繁荫姑娘说的。她说大娘坏二爷的时候,就是这样才……”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是太心急了,想生个男孩儿出来,听到繁荫的话,便想也不想的照做。
郁心兰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这个繁荫还真是多事,没事跟岑柔说这些凭什么,她自己又没什么,哪来的经验?
而三奶奶则想起了自己那回遇到繁荫,也是她暗示自己,二奶奶喜欢喝露珠茶??????三奶奶轻哼了一声道:“她跟着母亲,可没少做亏心事,如今被看押在家庙里,你怎么还拿她的话当真?她这人素来话多,什么事儿都说,却没几句是真的。”
被人这么一说,岑柔自己都觉得自己傻了,更是不好意思。郁心兰意味深长的瞥了三奶奶一眼,为岑柔开解道:“罢了罢了,柔儿也是没经验,才会相信的,以后呐,还是多听大夫的话,别信那些个偏方、秘方的。”
众人又聊了一阵子,见岑柔有些倦了,便一同告辞。
三奶奶原本到了岔路口,三奶奶于二姑娘都要往东转,三奶奶却道:“二姑娘,我想去大嫂那里坐坐,你去不去?”
赫云慧这几个月心情都极差,懒懒的不想见人,便摇头道:“不了,我回自己院子去。”说罢带着丫头先行一步。
三奶奶看着她的背影道:“二姑娘的婚事真是愁白了头,却不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一房的事情,郁心兰她们总是知道得晚些,便问道:“怎么了?有人来提亲吗?”
“是啊,是这回新提拔上来的一位武将,现在的军功还不高,不过听说还是很有前途的。是甘府那边帮着说和的,父亲还没表态,母亲倒是带着二姑娘悄悄去相看一面,二姑娘嫌人家个子矮了。”
郁心兰撇了撇嘴,原来是甘府那边保的媒,这婚事只怕是不好的,父亲应当也会仔细斟酌才是。
三奶奶说完这些,便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也不知吴神医何时到咱们府中小住,三爷他就快要上任了。”
郁心兰轻轻一笑,安慰她道:“你放心,上回入宫,连城已经同他说过了,他答应了为你治,不过会很痛苦。听他说,是先用一种毒汁,将你的皮肤毁去,再用药粉,让皮肤慢慢长起来,有几个月不能见光,亦不能洗头发……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三奶奶急忙表态道:“我愿意。”三爷已经多次说过,上任不带着她去,只带锦绣和颜绣二人去,这怎么行?
郁心兰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仿佛随意地道:“听三弟妹的意思,繁荫姑娘也曾在你面前说过什么话?”
三奶奶面色一僵,不大自然地笑道:“她说的话可多了。”
郁心兰见她不愿直说,便没再问。待赫云连城回府后,便向他提了这件事儿,“这个繁荫只怕没安什么好心,四弟妹也不是个没见识的,却能被她说动,这样焐着,只怕孩子都会保不住。”
长时期呆在空气不流通的环境里,就算孩子生下来了,怕也会脑部缺氧,身体弱不禁风,甚至脑子有问题都有可能。郁心兰想起自己怀孕时,这个繁荫来得也很勤,一副很有经验的口吻与她说话,想指点她生男秘诀,不过她一点也不接茬,才让繁荫没处说吧?
连城想了想道:“的确是有些古怪,我去与父亲谈一谈,她……到底是父亲的人,看父亲的意思吧。”
事关赫云家的子嗣,侯爷还是十分上心的,立即带着老大两口子去了家庙。侯爷示意他们俩等在家庙外,自己抬步进了大门,随即将大门关上。
里面断断续续传出说话声,侯爷直指繁荫想谋害四爷的孩子,责骂繁荫是个恶毒的女人。他是个出色的将军,最懂得如何让抓住对方的弱点,一举击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繁荫就守不住阵地,变得惊惶而又激动起来,到最后,侯爷的疑心骤起,想到之前一直没能解开的一个疑团,便冷冷的问道:“是你帮西府的人在府中找的人手,给老大和老三下药的是吧?”
一百七十章
郁心兰诧异地看了赫云连城一眼,父亲怎么会这样想?随后一细想,可不就是有疑点么?
蓉奶奶虽然承认了是自己干的,可是她一个后宅的贵妇人,如何去买通前院的小厮?虽说前院的小厮,偶尔也会陪主子进后宅来,可是那就必须得是这边府中的人,才能撞见,而不是偶尔才过来一次的蓉奶奶能办得到的。
赫云连城同她想到 一处,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繁荫浑身一颤,受甘夫人之命,帮着安亲王,这只是她的命运,倒不算是大错,可是谋害子嗣却是大罪了,她自然不会承认。
侯爷最擅用心理战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将繁荫逼得无法自圆其说,心里越来越慌,看着侯爷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笃定神情,她的神经忽地一下子崩溃了,拔高了嗓音吼道:“是!我是想让四爷没有孩子,那又如何?我希望整个侯府的男人都生不出孩子来!我也不怕老实说了,老二媳妇生的那个儿子,就是我帮蓉奶奶将生了痘子的孩子的衣服,给哥儿换上,让他染痘子死的。”
说完哈哈大笑,几近疯狂。
听了这话,侯爷大怒,指责将她骂道:“你这个毒妇,安的什么心!”
繁荫老半天才止了笑,换上一副幽怨的神情,“说我恶毒,难道夫人她逼得我喝下绝育药就不恶毒了吗?您明知夫人做了这些事,却只是责怪了几句,对我一点补偿都没有,难道您就不恶毒了吗?”
“您知道吗?那回陪你出征,我怀上 您的孩子,可是夫人却逼着我喝了坠(我觉得是堕)胎的药。额当时想着,夫人还没有儿子,心中定然是不愿先有庶子的,待夫人生下哥儿之后,才能轮着我,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喝了。可是,到后来我才知道,那药里还参(我觉得是掺)着绝育的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那凭什么你们能有孩子!”
看着繁荫激动的充血的双目,侯爷忽然觉得说不出指责的话来,颓然地放下手,摇了摇头道:“你若是想要孩子,可以去旁支抱养一个,你却从来不说……。但你还是想偏了,燕轻她们也没有孩子,为何不象(我觉得是像)你这般偏激?”
他想了想,似乎这是甘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丫头,只怕也染了些她的霸道的脾性,又跟着一叹,“这里安静,适合你修心养性。”
这意思,便是要她老死在此了。说罢,侯爷转身出了家庙,赫云连城和郁心兰赶忙跟上。
繁荫心中一片空白,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惊慌、亦或是解脱,呆愣了半响,看着他们三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忽地又狂笑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道:“你以为甘将军的事,夫人真的不知情么?我都能知道的事,她会不知道?她还让人跟踪长公主,将雪侧妃的住处透露给了安亲王,还收买了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去还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最后害的是雪侧妃的孩子,就是雪侧妃死的那一天。”
侯爷的脚步顿了顿,慢慢地回了身,手臂一扬,一道精光飞速地没入繁荫的体内。繁荫忽地安静了下来,轻轻一笑,仿佛早知这样说,侯爷会动杀机一样,慢慢地倒下,再也没了声息。
郁心兰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难道长公主早产,是因为甘夫人派人起暗杀或者什么?可当她看见一柱鲜血从繁荫的咽喉处喷涌而出,当即骇得尖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赫云连城忙将她搂入怀中,大手轻轻在她腰背间抚摸,抚平她轻微的颤抖,无声的安慰。
“繁荫暴疾而亡,找出坟山,将她埋了吧。”
侯爷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隐藏在暗处的亲卫立即闪现,飞速地进了家庙,讲繁荫的尸体拖了出来,又极快的消失。
侯爷背负双手,扭头看了郁心兰一眼,赫云连城急忙保证,“兰儿不会乱说话。”
侯爷只是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去。
第一次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杀人,郁心兰到底有些扛不住,惊得魂不附体。
赫云连城联系地抱紧她,飞身跃回静思园,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亲昵地抱着她坐到竹榻上,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没事的,有我在,你不用怕。”
“我……”郁心兰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疼。
赫云连城立即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凉茶给她,又取了两个引枕,垫在她腰后,让她靠在枕上,自己则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松开。
郁心兰喝完了茶,心绪慢慢平复下来,抬眸瞧见赫云连城眼中的关心和担忧,不由得心中一暖,柔柔地笑道:“我没事了。”其实还是有些惊怕,“她说的话传了出去,只怕整个侯府都会遭殃,我只会当做没听见。”
以皇上对雪侧妃的宠爱,只怕会将雪侧妃的死归结到甘夫人的头上,到那时会牵连到的人,就不止甘夫人一人了,所以繁荫必须死。
赫云连城替她将发丝顺到耳后,轻声道:“不用想了,父亲会去宫中请罪的。”
郁心兰大吃一惊,“去宫中请罪?那、那、那……”她以为侯爷杀了繁荫,就是不想走漏了风声,被皇上知晓呢。若是去请罪,虽然属自首,却难以预料皇上会如何处置侯爷了,“你得赶紧去劝劝父亲。”
赫云连城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道:“迟了。方才父亲告诉我,他查到谌将军以前也未安王效力过。”
“那日大娘忽地提起谌华的父亲,说与甘将军是同年,之后因得知甘将军策划了秋山的行刺,父亲便开始追查谌家的事,才发现谌家原本是支持安亲王的。只不过谌将军十分圆滑,皇上被立为太子之后,便主动调至边关,远离了京城的是非。”
“但是,他儿子却又被安亲王拉拢了,而且他入京之后,活动频繁,想来是觉得自己已经将功折罪了,还是舍不得荣华富贵,想继续留任。现如今朝中的情形,表面上十分平静,可下面却是暗潮涌动,官员们的动向,皇上都会盯着。就冲着谌将军的这份不甘,皇上早晚会追查出来的。结实,大娘和甘将军的事,都会瞒不住,不若早一点自己去向皇上请罪。”
郁心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心里面,还是很担心侯爷。凭着长公主的关系,连城和四爷倒不会有什么事儿,可是侯爷却难说了。
再说定远侯,与赫云连城夫妻分开后,先去了书房,手写了一封函件,便径直去了宜安局。甘夫人如今在府中形同软禁,左右不得自由,忽听侯爷来了,忙窜到妆镜前,伸手将钗簪抚正,含笑迎了出去。
侯爷将手一挥,丫头们立即退出了正方,他这才盯着甘夫人问,“我且问你,你以前所做的事,都告诉我了吗?”
甘夫人心中一惊,面上却极力保持镇定,“自然都告诉侯爷了,……侯爷,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那是皇上还未被册立为太子,纵使我甘家辅佐安亲王,亦算不得错啊。当然,这里面是因为我的私心,可是,您也要体谅我呀,我们自幼定下的亲事,却 忽然来了一个出身如此高贵,随时可能会将我挤走的平妻,要我如何能安心?”
定远侯定定的看着她,看看许久,才淡淡的温言道:“这个,我能谅解。若是不能,你以为你还能留在侯府吗?”
难得侯爷如此温和地与她说话,甘夫人顿时激动了起来,小步儿地凑近一点,见侯爷没什么厌恶的样子,忙将头枕在侯爷的肩上,柔声道:“我就知道侯爷是个英明的人,必定会原谅我的。我……侯爷,我真的知错了,以后我都会改的,您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定远侯缓缓地道:“我们之间不同旁的夫妻,自小相识相恋,我自是愿意给你机会。可是,你也得想我坦白,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事?”
甘夫人心中一慌,勉强笑了笑,拣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儿说了,定远侯没拦着她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神从充满期待,慢慢变得冷漠疏离。
甘夫人的心越来越慌,不由得抓紧侯爷的衣襟道:“侯爷,您若是从哪里听了小人的闲言碎语,就直接告诉给我听,我来分辨便是。”
定远侯慢慢地道:“不是闲言碎语。是繁荫亲口说的,你派人跟踪清容,想害她小产,是吗?”
甘夫人脸色一白,强辩道:“繁荫那个丫头素来不老实……”
“不老实你还让她开脸,给我做妾?”
“那、那是……”甘夫人急得不知怎么说才好,见侯爷的神色冷漠得如同路人,这下子真是怕了,带着哭声道:“我……我的确是有那个打算,可是,她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好好儿的没事。”侯爷轻轻地重复一遍,心头的怒火忽地窜起万丈高,挥手将甘夫人推到地上,厉声道:“你应该知道,最后害了谁吧?你也应该知道,皇上知道后,你那两个儿子会如何吧?我这就要去入宫请罪,愿不愿意随我去,舅舅你自己生的儿子,我由着你自己。因为我已经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知珍惜,从现在起,你与我,不再有任何干系。”
说完,从袖袋里拿出刚刚写好的函件,甩到她眼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甘夫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拿着那封盖了侯爷私章的休书,征得说不出话来,她想了想,觉得这休书应当不是真的,又再细看了一遍,只觉得心中气血翻腾,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此时,皇上正在于皇后说话。皇后告诉了皇上昨日宴会时出的事情,皇上气恼地捶着御案道:“这些个不省心的!成天就知道算计些有的没的,有这些心思,为何不用在国事上?”
皇后忙轻抚着皇上的背道:“您龙体违和,还是不要上火的好。”想到长公主的暗示,便轻柔地道:“敬嫔和淑妃的孩子,还有几个月才能出生,现在也不知能否诊出是男是女,臣妾听清容说,民间的妾室喜欢用男婴换女婴呢。”
建安帝神色一动,“这话是清容说的?”
“是啊,那天带着靖儿和兰儿入宫请安时说的。”
建安帝立即传来黄公公,“去定远侯府,宣长公主、定远侯、赫云靖和夫人入宫。”
黄公公得了令下去,立即差人去办。传旨的公公到了定远侯府,却听说侯爷已经自己入宫了,只请了长公主和赫云连城、郁心兰进宫。
一家四口又在御书房中相聚,定远侯不由得心中惊惧,皇上为何要宣我们入宫?
建安帝的眸光在他们几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将目光定在定远侯的身上,“听说爱卿请旨入宫,所为何事啊?”
“臣罪该万死。”定远侯忙下跪在地,将甘夫人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臣管束不严,才酿得大祸,还请皇上看在臣一门为国尽忠尽力的份上,只处置臣一人。”
“只处置你一人?”建安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当年雪儿早产,却又这样的别情。
定远侯忙道:“是,甘氏已经被臣休回娘家,与侯府再无干系了。”
这话亦是说,甘氏不再是赫云家的人,要处置她家满门都可以,但请放过赫云一家。
建安帝的心思却不在处置谁上,他眯着眼睛思忖道:“朕当年那般详查,竟然还有不知之事,看来,当年的事决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否则,但凭甘氏一时兴起的谋害,如何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一百七十一章
“臣罪该万死,臣愿以死谢罪。”
定远侯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撞得太安宫的金砖地面呯呯直响,额头很快便一片青紫,往外渗着血丝了。
今日入宫请罪,定远侯早将生死与荣华富贵置之度外,只求能保得几个儿子的一世平安,因此这般下狠命地磕头。
见丈夫如此这般,长公主心疼得几乎滴血,提裙来到殿中央,在定远侯的身边跪下,向建安帝磕头道:“求皇兄念在赫云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侯爷一条生路。那甘氏素来会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这些事侯爷都不知情啊,皇兄您素来宽和仁慈,求您饶了侯爷一命吧。若是侯爷这般去了,臣妹……”
原本长公主是想说“臣妹也会跟着去””希望皇兄念在一母所生的份上,怜惜她的性命,也同时放过侯爷,话到嘴边,长公主忽地想起皇兄最讨厌旁人威胁,忙忙地又改为,“臣妹……此生亦只能青灯伴古佛,郁郁无欢了。”
建安帝心头的无名业火腾地便窜了起来,“不知情便能掩饰罪过了吗?
他身为一家之主,妻子有胆犯下如此滔天之罪,难道不是他纵容的结果?他纵得一家子上下不将你放在眼里,不将皇室的尊严放在眼中,你还要替他求情?”
定远侯为着什么这般纵容甘氏,建安帝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无非是清容嫁为平妻,出身高贵,有自己护着,定远侯觉得甘氏受了委曲,如此才会这般百般维护,对甘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小了说,这是定远侯偏爱嫡妻,属于家事,往大了说,却也可以说是他狂妄自大,蔑视皇族。
只说甘氏害雪妃早产一事,究其原因,是因甘氏想害长公主早产,可是,那时的自己,虽没被册立为太子,却也得了先帝的青睐,甘氏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谋害皇室的公主、亲王的妹妹?还不就是定远侯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都给了甘氏暗示,她是可以独占宠爱,压在清容的头上作威作福的。定远侯这样宠着甘氏的时候,可有将皇室的尊严放在眼中?可有将朕放在眼中?
建安帝愈想愈怒,重重地哼了一声,“清容,你起来,与你无关。”立即给朕站起来!
这话便是说,要严加惩处侯爷了,长公主如何肯起来,便是黄公公上前来搀扶,也一掌推开,哽声道:“皇上,侯爷是臣妹的夫君,亦是臣妹头顶那一方天,侯爷的罪便是臣妹的罪,臣妹岂能弃侯爷于不顾?”
长公主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又上了年纪,连磕了几个头后,头眼便晕眩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一旁的侯爷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忙伸手扶住她,柔声道:“清容,你听皇上的话,快快起来,这是我犯下的错,就由我一人来承担。”
定远侯此言出自真心,一来是真的心疼长公主,二来也是怕她如此维护自己,会激怒皇上,到那时,不单是他和策儿、杰儿、征儿要入罪,只怕连着靖儿、飞儿都保不住了。
长公主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兄长,只见他面沉如水,晦暗不明,心中一凉,顿时悲从中来,不由得伏在定远侯的肩上哭道:“虽说侯爷在我心中无法与皇兄相提并论,但侯爷您亦是清容的天呐。是若是头顶这一方天塌了,我一人如何能独活啊。”
定远侯心中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长公主的手,却讷讷地无法言语。
到底是这句“侯爷在我心中无法与皇兄相提并论”起了些作用,建安帝的脸色微微放睛了一点。
皇后一直在一旁细心观察,见皇帝的神色微微松动,忙把握时机,温柔地开口求情道:“那甘将军胆敢策划刺王杀驾,可见甘家人都是包藏祸心的,必定会有心掩藏,侯爷平日里忙于军务,不理后宅之事,又如何能觉察得到甘氏的恶行呢?以侯爷的忠城,今日得知,不就立即入宫请罪来了么?若是早早得知,又岂会容忍甘氏行恶?”
随即又转向长公主道:“此事清容的责任倒是更大一些。侯爷公务繁忙,你却是在内宅之中,日日与甘氏相处的,却也没能察觉她的奸诈。……唉,也只怪你这和顺良善的性子,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是个谦良宽厚的,才会令甘氏有了可乘之机。”
皇后先将罪名推到清容长公主的身上,接着又以长公主性子和顺良善为由,卸了责任,这般一褒一贬,就将罪名都落到了甘氏的头上。皇上如何不知皇后的打算,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他虽多疑,却不昏庸,加上以往对定远侯的信任,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将侯爷按罪处死,但涉及到雪妃,他又不想随意便放过甘氏,和纵容甘氏的定远侯。
因此,闻言,建安帝只是轻哼了一声,神色没有之前那么严厉,却没顺着皇后搭好的梯子下来。
这种时刻,赫云连城和郁心兰自然是不能作壁上观的,早便跟着父母亲跪下,向建安帝不断磕头,只是Сhā不上嘴说话。
唯有靠长公主和皇后的求情,看能否帮侯爷度过这一难关。郁心兰心中担忧侯爷,更担忧侯府的命运,却想遍了法子,也无计可施。
她不是古人,不习惯长时间跪着,虽然她磕头的节奏比长公主都慢了许多,这会子却也觉得头晕眼花了,当她再一次直起身子的时候,眼前一黑,身子无知觉地往旁一倒,竟晕了过去。
有赫云连城在一旁,自然不会让郁心兰摔倒在地,可也将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是真的还是装的,竟这般柔弱?建安帝不悦地蹙起了龙眉。皇后忙吩咐黄公公,“快去传太医,……将吴太医一同传过来。”又向连城道:“靖儿,你快扶兰丫头到榻上躺一躺。”
赫云连城略一犹豫,他身为人子,父母亲都还在这跪着,他却站了起来,极是不妥,便想请黄公公带人将妻子安置到榻上。建安帝沉声道:“你起来,扶你妻子去那边躺一躺。”皇上发了话,赫云连城才谢了恩,又向父母亲告了罪,抱起郁心兰走到一临窗的榻边。郁心兰仍是闭着眼睛,小脸苍白苍白的,唇色也很淡,没有血气。赫云连城不由得焦急了起来,兰儿素来是健健康康的,咳嗽都少有,怎么忽地这般柔弱了?会不会是中了毒?
这么一想,心中更是焦急,赫云连城便走到黄公公跟前,恳求道:“烦请公公去殿外看看,太医何时能到?”
赫云连城俊美的五官因担忧而紧绷着,寒星般的眸中全是焦急,瞧得黄公公都跟着心疼担忧了,况且他还这般恭谨有礼,自是一迭声地道:“好的,请少将军稍待,杂家这就去看看。”
黄公公快步走了出去,吩咐一个小太监跑去催人。不多时,吴为和两位太医便被宣入殿内,轮流给郁心兰诊了脉。
第一位太医请了脉后,微微一笑,却只言不说,退到一旁,示意另两人诊脉。第二位太医也是有样学样,诊完脉往旁边一让。赫云连城和吴为的心都提了起来,以为郁心兰是中了什么毒,或者是难以治愈的怪疾。赫云连城看向吴为的目光便带上了许多的恳求。
吴为沉稳地点了点头,若是中了毒,他倒是有了大半把握,就怕是什么古怪的疾病,治疗起来就麻烦。他沉稳地将手指搭在郁心兰的手腕上,听了片刻,不敢置信地挑了挑眉,抬眸见到赫云连城急切的神色,当下噗嗤一笑,戏琥地笑道:“恭喜你呀,又要做父亲了。”
赫云连城愣了半晌,才恍过神来,兰儿原来是怀孕了!
他当即欣喜若狂,忙一把抓住吴为的手臂,压低声音问道:“那个……
她……”本来想问,刚才兰儿那般跪在地上磕头,会不会动了胎气,却又发觉皇上和皇后将目光投了过来,这样的话,却是问不出口了。进了偏殿,便见定远侯和长公主跪在当中,吴为哪会不知这其中有事,当下拍了拍连城的手道:“放心吧,暂时没事,不过,切忌再劳累,要静卧休养,否则……。”拖长了尾间,让听众自行想象。
其实郁心兰的脉象很好,强而有力,这与她平日时常锻练有很大关系,但吴为为了帮帮郁心兰,便随口胡扯几句。他看到的情形,另外两位太医自然也看到了,既然吴为这般说,他们也不会反驳,他们久处宫中,知道圆滑的重要性,眼下的事情,也不知是怎样的情形,表面上看是侯府有难了,但皇上既然能让赫云少夫人躺在竹榻上,想来还是有一定恩宠的,与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嘛。
听了几位太医众口一词,皇上微微扬了扬眉,却没说话,本当恭喜一下的,可是,他刚才故意让郁心兰就在偏殿昨窗的榻上就诊,为的就是告诉定远侯,朕不打算轻易放过你,所以不会给你体面。哪知这个外甥媳妇却有了喜,这下子,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让赫云靖小夫妻俩自行回府,他们一定不依,让他们留下,可是兰丫头的肚子却是不能再折腾,这万一若是出了事,靖儿必定会痛苦不堪。皇后神色喜悦,笑道:“本宫恭喜清容了。”心里却道:这个郁心兰倒真是个有福气的,偏偏在这时候诊出有喜来,可不是给侯府解了难了么?
定远侯和长公主无法亲自到郁心兰的身边问寒问暖,但两人的眸光却表露出了喜悦。
施了针后,郁心兰也悠悠转醒了,睁开眼睛便见赫云连城一脸惊喜地坐在榻边,握着她的小手。郁心兰有些恍然,不解地看着连城,赫云连城小小声地道:“兰儿,你有身子了。”
我怀孕了?
郁心兰愣了一愣,随即便被无尽的喜悦给淹没了,目光被连城的视线粘住,两人忘情地对望着,再也不想分开。郁心兰漂亮的小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笑颜,这笑容发自内心,分外动人,看得赫云连城心旌摇动,就连建安帝都不禁眸中带了笑意。
皇后再次把握机会,小声儿地道:“方才太医也说了,兰丫头的身子禁不得折腾了,皇上您看?”
这小小的声音,也吸引了郁心兰注意,眸光一扫,才回想起之前的状况,她不是还得跪着的吗?郁心兰忙起身下地,许是起身的动作太快了,眼前又是一花,身子摇了摇,赫云连城忙伸手扶住她的小腰,也顾不得会不会失仪,恳切地望向皇上道:“还请皇上准许臣妻先在此休息一会儿。”
诊治完了,太医们自然是要退出去的,偏殿里又余下了之前的几人。建安帝对定远侯一肚子火,却很是为赫云连城和郁心兰着想,吩咐黄公公道:“朕也不差这么几个人跪着,你将他二人和长公主带下去,到偏殿安置休息,朕要单独与定远侯谈谈。”
说了这样的话,长公主和赫云连城夫妻,只得谢了恩,随黄公公到偏殿之中小坐,黄公公还体贴的着人抬来了一张竹榻,铺上了锦垫,好让郁心兰躺着舒服,又安排了两名宫女为其打扇。
郁心兰本不欲躺,可是黄公公却说:“皇上也是紧着赫云少夫人的身子,才先让殿下和少夫人、少将军过来歇息的,少夫人万莫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美意。”
这话便是在暗示郁心兰,皇上很看中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虽然皇上并未这样说,甚至连神情都如之前一般的严肃,但黄公公是自小就跟着皇上的老人了,对皇上的脾性十分熟悉,他敢这样暗示,也就是肯定的,而且还是在暗中相助。
郁心兰立即会意,赶忙躺上去装病,又从腰包里拿出一块玉佩,碧色如水通体透亮,塞入黄公公的手中道:“多谢公公。”黄公公只是瞧了一眼,便笑着道了谢,将玉佩收入怀中。郁心兰夫妇和长公主都长长地松了口气,若想知道皇上的态度如何,有时从他身边大总管的态度上,就能窥探一二,若是事情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黄公公是不可能收下这块玉佩的,因为那会惹来皇上的震怒。这也是黄公公换种法子告诉她们,侯爷至少不会有性命之攸。而此时,甘氏母女带着甘将军的独子,在宫门外候旨,她们已经递了请罪的折子,还没有人来传旨宣他们入宫。
要说甘夫人还真是个不省事的,侯爷走后,她一人悲愤得晕了过去,大丫头红箭和红缨听到动静,悄悄挑了门帘一看,吓了一跳,忙将她抬上了竹榻,又是掐仁中,又是揉胸口的,好不容易将她弄醒了,她却只管着大哭大闹,还是红缨有眼力劲儿,瞧见了那纸休书,忙差人去告诉了甘老夫人。甘老夫人自是急得不行,她一家子,可都要靠侯爷提携呢,听了讯了,也顾不得自己年老体弱,让人抬着一个竹质的滑杆,就到了侯府。待听明白女儿的哭诉后,甘老夫人一张老脸骇得惨白,伸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还在这哭!还不快去拦着侯爷……”
待听说侯爷早入了宫,她当机立断道:“快,更衣,咱们立即入宫请罪。”也不知侯爷会说到哪一步,“咱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得套好词儿,事已至此,只能全推到你哥哥的头上,就说他的打算,咱们一家人是一点也不知晓的。也是这一回谌将军上了京,拿此事来威胁咱们,咱们才知道的。”
顿了顿又叮嘱道:“若是皇上没问,你可就别多说了,连谌将军也别说出来。切记!”
甘老夫人又使人回府去叫了孙子过来,一家人齐集在宫外,等候皇上的召见。
甘夫人被母亲点醒后,才恍过神来,滋事体大啊!她的三个儿子,弄不好都得给雪侧妃陪葬了。
想到这儿,就特别恨那名宫女,“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我让她想法子推长公主一下,她倒好,不敢推长公主,却推了雪侧妃的一个贴身丫头,想让那个丫头倒在长公主身上,哪知那丫头竟会扑全了雪侧妃。”
此时一家人还坐在自家的马车里,离宫门也远,左右无人,有些话可以直说。甘老夫人不由得蹙起眉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不是说长公主当时便将那个宫女和丫头给杖毙了吗?”
甘夫人道:“我是后来向长公主身边的人打听,自己推断出来的。”
甘老夫人顿时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那时的皇上还只是一个王爷,能拥有的侍卫数量有限,又出征在外,即使不出征,也不可能将侍卫留在别苑里保护一个宠妾,这传将出去,可是会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的。”
“所以在别苑之中,他顶多请些镖师或者江湖中人来保护外院,以当时皇上对雪侧妃的宠爱,为了雪侧妃的安全,安排在雪侧妃身边的,必定是会点子拳脚功夫的丫头。你说那个丫头是雪侧妃的贴身丫头,却被一个宫女一推就倒,还撞倒了雪侧妃,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就算是没有功夫的丫头,只要有颗忠心,也能硬生生在半空扭下腰,擦到或许可能,但决不会直接撞到主子。”
听了母亲这般一说,甘夫人也觉得有些古怪了起来,“难道是……”
甘老夫人接着道:“只怕是,那个丫头早就被人给收买了,平时不好下手,便借了那名宫女的势,谋害雪侧妃。”说到这儿就是恨,拿指尖直戳女儿的脑门子,“你呀,成天给他人做嫁衣裳。”
甘夫人哭诉道:“有什么办法?长公主身边那么多宫里出来的陪嫁嬷嬷,自打她怀孕后,侯爷又出征了,她就搬去了公主府,饮食起居,哪一样是我能Сhā得进手的?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乘那天出门的时机下手,我哪里还会有机会?”
一提这个,甘老夫人心中的疑惑更甚,“听你一说,长公主似乎安排好雪侧妃的事后,便没去探望过她,似乎是怕有人知晓了雪侧妃的住处,给她带来麻烦。按说那时长公主也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就更加不会出府去看望雪侧妃才是。”
若长公主去探望,就应该是雪侧妃出了什么事。
太和宫的偏殿里,长公主也正跟长子和长媳谈论此事,“一切事务都是柯嬷嬷在安排,每月三次,让柯嬷嬷以购买针线这类的由头出府,她也是个谨慎的,她有一个姐妹,从宫中放出来后,嫁了一个商户,开了家杂货铺。她从来都是到这家铺子里买东西,然后去后院如厕,取石桌下压着的字条。字条是那处院子里的一个媳妇子放进去的,两人从来不碰面,就连她那个姐妹都不知道,旁人更不可能会知晓。”
郁心兰想了想道:“的确是难以知晓,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若是旁人有耐心等,总会慢慢发现的。”
柯嬷嬷这般固定在一处出入,虽然是采购,但有心的人总是会怀疑上,就算那个媳妇子面生,若是安排了人定时在那守候,时间长了,总是会发现的。
长公主又继续道:“我原本是不去见雪侧妃的,就是怕有人会跟踪我。可是那天得了讯儿,雪侧妃不大舒服了,我想着怕是要生了,只差了不到二十天,有经验的稳婆都说,头一胎早产的可能性很大,我这才去了那处院子。哪知就……唉。这事,皇兄彻查过,也没什么疑点。”事情的前前后后,长公主事后都向建安帝反复阐述过多次。雪侧妃之前的确是有些小染风寒,她又在那处院中中闷了大半年,一个熟人都没见过,身边的丫头都只会附和着说话,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上的交流,因而见长公主来了,雪侧妃兴致极高,提议去院子里走一走。
那处院子面积不大,花园更是小得可怜,所谓的到花园里走走,就是到离房屋不过几十步的凉亭里坐坐,长公主自然是允了。可是没料到,打算起身回屋的时候,几个丫头和宫女争着上前来搀扶雪侧妃和长公主,竟相互绊了一摔,撞倒了雪侧妃。
郁心兰不由得蹙眉道:“难道雪侧妃身边的人这般没默契,竟然蜂拥而上?”
长公主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亭子小,两个丫头想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就挤了。”顿了顿又道:“事后,我将当时倒地的那名丫头和宫女,都杖毙了。之前柯嬷嬷去问了话,应当不是故意的。故意了,对她们有只有死路一条,她们心里都清楚的。”
郁心兰却暗道:可是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死士,并不是只有男人都有胆量做死士的。
她甚至想,皇上当时没能查出什么来,是不是也是在这方面遗漏了?这时代男尊女卑,男人天生便有一种观念,女人是比他们弱小的,要依附于他们才能生存的群体,说难听点,女人就是白痴的代名词。因为女子不能学习政治、军事上的知识,所以那些所谓的才女们,却也不过就是会弹弹琴,咏几首风花雪月的诗罢了。在男人的眼里,女人的一点聪明才智,无非就是用在争宠上,断不会有什么胆量有魄力,办什么大事。百年才出几位女中豪杰,男人也多半是感叹,真乃天纵奇才,却从不认为自己身边的女人,有这种能力。
就象连城,一开始,她若是对时政有点什么看法,都常常会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这说明在他的心中,她就不应该会懂这些。现在虽然已经习惯了,可也只是觉得她聪慧而已,却不认为别的女人也会这些。
但郁心兰可不这么认为,这时代的女性或许因为所学有限,目光和意识也会有限,但并不表示她们没有缜密的分析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象柯嬷嬷所用的传讯方式,可能皇上也觉得是万无一失了,但有心人总会从长公主的身边人下手调查。怀孕期漫漫十个月的时间,难道会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郁心兰循序渐进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见长公主若有所思,便问道:“怀孕若干月,雪侧妃难道只病过那一回吗?平日里的讯息是怎么说了,是否那一次说得格外严重一些?”
长公主抬眸看向郁心兰,“你为何这样问?”
郁心兰忙回道:“媳妇的设想是这样的,可能那个媳妇子也是个机灵的,所以对方虽然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却又不能完全肯定雪侧妃是否居住在那里,所以才想将母亲引去,好确定一下。”
“有道理!”长公主还未回话,侧门处便传来了建安帝沉稳中带着些激动的声音,“朕的确是疏忽了。”
建安帝的心中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那时得知雪侧妃身亡后,他立即遣人着手调查,可是他远在边疆,得到的讯息,都是属下提供的。他从那些讯息中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下人服侍不周,或许是有了这种结论,所以回到京城后,他虽也传那些人问了话,却没再往深处想,便暗中发落了那些人。现在听了郁心兰的观点之后,发现这其中的确是有些不合理之处。
只是,当时的人都已经打杀了,抓来的那个夏婆子,只是其中一个稳婆的妹妹,曾买通了看角门的守卫,进院子去看望过她姐姐,听她姐姐说了些话。她姐姐当时还不是很出名,所以在接生的时候,只是打下手,当时雪侧妃产后大出血,几个稳婆都忙着抢救雪侧妃,只夏稳婆一人在一旁的碧纱厨里看着孩子,那时又已经是深更半夜,难免会打下盹。可惜,夏稳婆婆的话语焉不详,夏婆子只知她姐姐反复说,“一会是男婴,一会是女婴”,却又说不出,到底一开始是男婴,还是一开始是女婴。只不过,当时的稳婆都异口同声说是女婴,但也不排除这些人怕担责任,才商量好了这样说,后面为了保命,更要这样说,毕竟他回京的时候,已经事隔一个多月了。
但是问题是,那处院子并不宽敞,好一些的厢房都安排给了稳婆,皇妹当时也发作了,总不能去下人住的屋子里生产,便与雪侧妃两人,一个在内间,一个在外间,两人的孩子,都是差不多时辰一起生下来的,皇妹的略早一点,事后为了抢救雪侧妃,孩子都是放在一起,让夏稳婆和另一个婆子照料。
而且前阵子他还借故询问了皇妹,皇妹当时痛得欲生欲死,带去的嬷嬷也在尽力照顾她,都没人注意到雪侧妃生下的是男是女,都是事后听稳婆们说的,是女婴。
若雪侧妃一开始生的是男婴的话……,建安帝的眸光在赫云连城的俊脸上打了个转儿,若不是闵老头提起,他也不会往那上面想,可是现在,越看靖儿就越象雪侧妃,尤其是侧面,柔化一下冷硬的轮廓,分明就是雪侧妃的样子。
会不会是……有人用一个女婴换走了朕的皇儿,只是时间仓促,抱错了皇妹的孩子?毕竟两个刚刚生下来的小婴儿放在一起,便是她们的亲生父亲,也不一定能认得清楚,那人也不可能知道,哪个婆子照顾的是雪侧妃生的,哪个是皇妹生的。
若真个如此,那么连城就应当是……
当年的真相,要怎样才能查得出来?
建安帝的心情变得十分急切,蹙眉深思了片刻,眸光在跪伏在地的三人头顶扫过,忽地开口问道:“你们跟朕来。”
众人随建安帝出了太和宫,到了御书房,这里外面有大内侍卫守卫,说什么都不怕会泄漏出去。
建安帝问道:“兰丫头,你说说看,若是有疑点,应当如何查?”
郁心兰心中一滞,我怎么知道哇?
可她也知道,若是能替皇上解开心中的这个结,就有希望帮上公爹的忙。她急忙在心中转了转念头,迟疑地道:“若……若当时的确是人为,那么必定是……”
这话儿还真是不好说。
长公主闻言,明白了媳妇的意思,若是平日她也不会说这些话,可是今天为了自己的丈夫,少不得要得罪一下旁人了,便接着道:“那么必定是皇兄的妃子所为。”
也只有他的妃子,才会担心雪侧妃生个儿子出来,更加受宠,更加影响到她们的地位。
建安帝并未动怒,只淡淡地道:“有什么法子,直说无妨,朕不会怪你们。”
有了皇上的保证,郁心兰的胆子便大了一些,反问道:“不知皇上怀疑的是何事?”
她直觉皇上就不是单单想找出雪侧妃早产的真相,左右不过是那么些人,当时在场的丫头婆子,纵使有人被收买了,也早被打杀了,又过了这么多年,皇上纵然是想得知真相,却不见得会这般急切。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听了郁心兰的问题,建安帝的眼眸顿时眯了起来,上上下下细细打量她一通,先赞了她一句道:“你的确是聪慧。”然后避重就轻地道:“我怀疑旁人还玩了其他的花样。前些天,找到了一个当年接触过稳婆的婆子,她说当时闹了鬼。”
郁心兰一怔,闹鬼?她脑子里忽地想到荣琳郡主留下的那张字条,忙看向赫云连城道:“那张字条,你带了吗?”
建安帝坐在御案后,蹙眉问道:“靖儿,你们还瞒了朕什么事?”
赫云连城赶忙解释道:“不敢隐瞒皇上,是荣琳曾留下过一张字条,应当是她被害当日,在宫中听到的讯息。只是,字迹实在是太模糊了,所以臣没查清之前,不敢呈报皇上。”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一般有什么事情,臣子们总得先调查清楚了,才向皇上汇报,总不能禀报一件事情,皇上问及,一问三不知,何况还是涉及到内宫的,更加要谨慎了。建安帝便不置可否地道:“呈上来。”
赫云连城拿出字条交给黄公公,建安帝接过,展开细看。这时代的眉笔是柳条炭化后制成的,写出的字迹呈粉状,多卷了几次后,更加模糊,可是有几个字,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
建安帝的心呯呯地跳了起来,啪一声将字纸拍在御案上,“后宫之中果然有奸人。”随即又看向郁心兰道:“兰丫头,朕还等着你的计谋呢。”
二十年前,又是换婴,郁心兰自然就联想到了雪侧妃的身上,若皇上急切想知道是这么件事,倒是好办了。她的小脸上立即呈现出一丝光彩,语气里却都是恭谨和崇拜:“皇上深谋远虑,上回用打草惊蛇之计,抓住了安亲王,臣妇听闻后,只有崇拜的份,哪还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虽说没有献计,却暗示了皇上仍是可以用打草惊蛇之计,又将功劳全数送给了皇上。
建安帝何等睿智,不过是一时之间,关心则乱罢了。现下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便笑道:“是个小人精,朕猜你的孩儿,日后定然是个智计多端之人。”
郁心兰赶紧大拍马屁,“臣妇代腹中孩儿,谢皇上吉言。”
建安帝摆手笑了笑,“你回去好生修养吧。”又看向长公主,“定远侯朕还要留他几日,待与甘府对质清楚了,再行发落。”
长公主无法,只得谢恩,带着儿子媳妇出宫回府。
不久之后,宫里就开始有了一些细小的风声,传得十分隐秘,但是有心之人,费尽心机仍是能打探得到:皇上找到几个当年雪侧妃身边之人的亲威,她们曾买通过看门的守卫,与雪侧妃的丫头婆子们接触过,知道当时的一些情况,这些人陆续被暗暗抓入了宫中,皇上由此知道了雪侧妃是被人谋害的。
皇上龙颜大怒,暗中下令彻查,已将此事交给了剑龙卫去办。又过了几日,剑龙卫们得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阅老头找到了个重要证人,今晚带入宫来。
夜幕之中,阂老头和闵婆子带着一个老婆子往太安宫而去。闵婆子不断安慰那名婆子,“只要你告诉皇上的线索有用,出宫之前,就能得一大笔的银子赏赐,后半生的日子不必愁了,儿孙们都能跟着享享福。”
那婆子一身朴素的妆扮,听到银子,当即笑嘻嘻地问,“可不是哄我?”
闵婆子笑道:“哄你做什么?”
那老婆子立即高兴了,手舞足蹈地道:“那事儿我知道哇,那个推人的丫头,是我娘家的侄女,她爱说梦话……”
话未说完,一道寒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