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断了洞拐的话,这不是战火连天但主角仍可以说完最后一句话的言情剧。我再不站出来,这些可以为我去死的老哥们,恐怕又会有几个人去了,我把所有郁闷和悲痛,都疯狂呐喊号叫出来。
不知道我悲号了多久,当我清醒过来时,整个天地仿佛只有我的号叫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浓烈的硝烟味道,伴着我的号叫声,就是这时候所有的一切。我慢慢地站直身子,望着前面三四百米开外,停了下来的腐尸。
我望着它们,用尽最大的气力吼道:“滚!”
它们恐慌地互相张望,然后“嗬嗬”地叫着,很快就四散着,一瘸一拐地散开了。我身边那位队员望着我,身经百战的他,望着我的眼神里也带着一丝恐惧了。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脑浆,望了一眼老兵无头的尸体,我想我不会后悔。我得站出来,和现在这样,哪怕我暴露出实力,将失去这些新认识的朋友,过命的朋友,我也不后悔,否则我不配作为一个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我感到危险的迫近,然后听见洞拐嚷道:“伏倒!肥秋!”但是来不及了,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在我胸口扯开一个洞来,穿过第三、第四根肋骨之间,再把我背后的衣服开了个洞口。
那霸烈的劲道将我一下子带倒在地,我很吃惊。我缓缓地转动头骨,我知道它在十一点方向,是的,我知道,不过我没有想到,它敢向我开枪。我能感觉到来自于梅超风的传承,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也许其他剔光了自己身上的肉,它的气息能活着的,也会知道。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轻轻拂了拂左胸那个还冒着轻烟的小洞,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指向它的方向,然后我向它勾了勾食指。我很愤怒,一种不知名的、发自骨髓深处的愤怒,洞拐他们几次想来拉我进掩体,都被我拒绝了。
我等着它,有种再开一枪。我就不信它敢面对着我开枪。我暴怒得已出离了愤怒,只是轻轻地说:“叫梅超风给我滚出来。”那些还没散开的腐尸,似乎因着我的话受了巨大的惊吓一样,拼命地想离开我的视线。
突然间我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当海伦纳看到敢于抵抗的我,会那么好奇。是的,我明白了,我现在对那只敢向我开枪的腐尸,也十分好奇。
但毕竟我不是海伦纳。回答我的,是十数声狙击步枪向同一目标发射的声响。如果不是洞拐及时扯着我的腿骨把我拖下来,我就是那个目标。我想,我也没有海伦纳那种让子弹在她身外几米处如撞墙一样掉下的本事,那么,也许我会变成一堆碎骨。
“你疯了!”洞拐兜头甩了我一巴掌,很生气地骂道,“普通腐尸你震得住,这个老萧也和我们说过,但那帮外表看起来跟人没区别、有清楚自主意识的腐尸是不买你的账的!老萧曾把你用过的杯子故意扔向它们,普通腐尸当那杯子是宝,死死地护着,不杀它们都没法拿回来;但扔向这班有意识的腐尸,它们一拳就把它打碎了。”
“小秋你这个笨蛋!”边上那个手受了伤的队员用牙咬着三角巾的一端,包扎着伤口,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骂我,“你是猪啊?要是你能震住他们,让老萧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傻瓜,小心点,那班杂碎枪法很准的,又打不死。”
“还好,肥秋把那些腐尸唬散了,只有那十几个杂碎了,有那几辆破车拦在前面,它们一时半刻也不能怎么样,我们快商量一下,怎么脱离这地区,回去叫支援。”洞拐招手让还活着的其他三个人也过来。
这时,似乎是从地底传来一声幽叹,让人很是毛骨悚然。我只觉那声音有点熟,洞拐已让几个队员把枪口全对准发出声音的地方了。地上一堆沙石慢慢拱起,然后被掀动,原来下面是一个下水道的盖子。
从里面爬出来的,是我的熟人,玛丽亚,她的一身修女袍狼狈不堪,一爬出来,就扑到我怀里哭天抹泪。我实在受不了了,一巴掌兜了过去,狠狠地道:“蠢女人!生死关头,你还哭!哭!你要再哭下去,大伙全得死!”
她居然哼了一声,向后缩了一下,告诉我们,那些腐尸只要可以自己剔去所有的腐肉,剔出干净的骨架子而不死,就可以用DNA再造机恢复身体。再生后的它们和人一样可以操纵工具,但又如同腐尸一样,就算中弹也无法干掉它们,除非把它们的脑袋整个扭下来。
我只觉得布满了符文的左手骨,在不住地颤抖着,隐隐感觉Сhā入她脑袋,应是不错的快感。
只因她居然敢在洞拐他们面前说,当然,我是例外,因为我是个废品。
就连洞拐也听不下去了,问她说为啥我把腐尸吼走了,那班杂种不重新召集腐尸回来呢?她说废物也有长处,比如千多年前战争里的多拉大炮一样,世上没有大炮比它更强。但绝对没有人会再去造那样一个废物。
我第一次用不屑的眼光来打量她,这女人实在太可耻了。
也许是我跟着洞拐他们在一起,近朱者赤吧。总之我实在无法用善意来对待这个在生死关头把手下许多神职人员抛下、自己躲进下水道以逃一死的人,哪怕她是一个女人。我想如果我不肯为国家负责,也许是很普通的事;但如果一个国家元首不对他的国家负责,那不是很荒谬么?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她说梵蒂冈授予了她枢密主教的职务,就是因为她承诺能扫清这个地区的腐尸啊!那便是她哄着别人来送死,然后自己还不肯共死,我真瞧不起这样的人。
她一点也没在意我的眼神,而只是一味地强调她在梵蒂冈如何的位高权重,直到连洞拐也受不了,对她讲:“女士,请放心,只要我可以活,一定会把你拯救出去。我们小队接到的命令,就是来接应你们。”
这让玛丽亚很高兴,她的脸上又开始跟以前一样泛起圣洁的光彩,尽管她衣袍褴褛,但她仍对递了一个罐头给她的队员说:“先生,难道把一个没有开启的罐头交给女士,是古老的东方的礼节么?”
她很斯文地在这掩体里吃着野战罐头,告诉我们梅超风有一种独特的方法,可以选出剔干净全身腐肉后不会因为疼痛死掉的腐尸。我尽管不以为然,但实际上很有点愤怒,故之嘲讽地对她说:“如果剔干净自己,能跟它们一样,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
她没有理会我,装出很高傲的样子,说:“你知道这十几个看起来和人一样的腐尸,梅超风是怎么弄出来的吗?是从七十万腐尸里选出来的,数万个腐尸之中才选出一个!你以为你能跟他们比?”
因为她说的是英语,我很明确地听出来了,她称呼那些外表和人一样的腐尸,是用“他”,而不是“它”。我笑了,我出离愤怒了,我在这废墟里,没有一天比今天更加的愤怒。我对她说:“很好,请记住你的话,如果有一天,上帝重新信仰我,你会后悔的。”
这一次我没有理会洞拐的眼神,我知道他是示意我非常时期,不要树敌,大家同舟共济渡过难关才是。但我他妈的受不了了!要是被海伦纳蹂躏,我也认了,人家是强;居然被玛丽亚说,我相比于那些腐尸,是废物!
我忍受不了,这太荒唐了!
“呆在这里。我会让大家平安离开的。”我没有说我可能会死掉,我不可能会死在这些杂种手里,我绝不信这个邪。也许我的自信感染了洞拐他们,洞拐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说什么,而其他四个队员和玛丽亚,望着我的眼神有点怪,仿佛我要把煤球变成钻石一样。
我指着玛丽亚说:“嗯,不包括你。我会保证我的兄弟安全离开,但不包括你。”
“我们必须带她回去!”洞拐突然冲我吼了起来,“你是个人!肥秋,你是人,人类是有法律的你明白吗?我必须带她走,也许你可以干掉我,我不会怪你,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要带她走,这是我的使命。”说到后面,他很平静了,我却一下子被镇住,这老家伙真有种,很正人君子,不、不,也不是正人君子吧,反正就是很牛的气势,很正义,对,很正义的气势,搞得我真的提不起和他吵的心。
这时边上四个队员,和玛丽亚一样,都苦笑起来,望着我跟洞拐的眼光,跟在望两个疯子一样。他们低声地对洞拐说:“得了吧,肥秋他也就瞎扯罢了,队长,你刚也听说了,那班杂碎都是万里选一的,肥秋一人能扛住十几个?”
“肥秋,你有这份心,老哥是很承你的情的。但别胡说了,听老哥说一句,一会我们猛烈开火,你带这位女士走,送她去总指……或者,你自己走吧,你不是军人,没有掩护拯救她的义务,保重吧兄弟。”
我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要说约翰或者吸血鬼瞧不起我,我还可以把他们痛打一顿,可这几个老哥,他们都预备着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掩护我逃跑了,我还能骂他们不成?我突然发现脸皮真的很有用,比如我的头骨就无法表达出苦笑这种意思。
解上背上从不离身的皮箱,我没有理会他们,快速地把狙击步枪拼装起来。如果可以选,我是不打算在他们面前打开皮箱的,但背着沉重的皮箱冲出去面对十数把狙击枪,这事也太疯狂了点吧?我想,大约得老萧那种自认是故事主角的家伙才做得出来。
“把箱子里的子弹都带上吧,兄弟,那些杂碎很难对付啊。”洞拐在我拼装狙击枪时,挪到我身边来,此时看我只带了两个十发弹匣,连枪上的弹匣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发,有点担心。我听他这么说,抬起头来,见他端着一把通用机枪,身上交叉披挂着几条弹链,看样子他是要充当机枪手的角色掩护我了。
我不由心头一暖,明知道要去对付打不死的怪物,这老哥心中大约还是不信我能让大家平安撤离。不过他没有让我一个人去送死,这就是义气了,我觉得这对于我来讲,更是义薄云天了。我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在此时烟消云散,不再对洞拐抱着什么怀疑的心思了。
并非说这样就不可能来骗我,他们这种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精英军人,往往就算了解整个布局,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弃子,也会忠诚地去完成的。我不怀疑洞拐,是因为如果真的布了个局让我跳,冲着那老兵喷溅到我头骨上的脑浆和热血,冲着这老哥这份义气,尽管我现时很怕死,可我也是男儿,我没了鲜血但我却还有血性,就算是局,我也跳了。
但愈是这样,我却愈不愿他送死,我摇了摇头,对他说:“老哥,相信我。”他望着我,过了半晌点了点头,不过仍是示意我多带些子弹。我笑了起来,拉动枪栓把子弹上了膛,取下弹夹,填装一发子弹,然后把弹匣拍上去。
三十一发,足够了。
在洞拐担忧的眼神里,在其他四个队员一脸的永别神色里,还有玛丽亚嘲讽的唇弯边,我冲了出去,一出掩体我便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危险在迫近,然后我不停地变向,在我原来的行进轨迹上,地面不时出现弹头射出的小坑,接着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才快速地响起。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带一把冲锋枪或突击步枪,甚至只带两个备用弹匣的缘故。轻,足够的轻,这就是我现在的优势,我必须把自己的优势尽可能地发挥出来。我没有开枪,枪始终背在肩上,在空旷的地方,一把枪是拼不过十几把狙击枪的。
我狂奔了七十米,地上估计多了近百个小孔,衣裤上多处被跳弹划破,我不得不把狙击步枪握在手上,因为一发瞄准我头骨的子弹没有打中我,却在我弯腰时堪堪削断了枪背带。这时枪声突然停了下来,似乎狙击手们已用光了最后一发子弹。
而我的目标——前面那幢半截的大楼,离我大约还有五十米左右。我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来了,狙击手在没有开枪时,是最可怕的;因为如果可以躲过一发子弹,在短时间内同一个狙击手几乎不可能命中这个目标,这已是千多年来的战场共识了。
现在它们不开枪了,它们显然不是菜鸟,它们在调整自己的状态,如果枪声再次响起,必定是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提前量和节奏。不过我没有选择,如果不想留在空地上当靶子,我就必须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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