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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毒刺钻身 锁筋缩骨 斜阳衰草 遇怪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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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甫曼等三女侠自铁笛子走后虽已看出此行有事,并还关系重要,因其胆大心细,本领高强,比这类还要凶险的事俱都无恙,又因新来几个至交姊妹久别重逢,想要叙阔,本没打算跟去。隔了些时,林玉虬忽由山外来会,正说所闻仇敌形势,因南曼夫妻情厚,人虽未去,心却悬念,无意中间童忙子:"六弟和你背后说些什么,是否去寻苦沙弥,还是去往隔崖窥探敌踪?"忙子便将铁笛子借走灵蛇丝之事告知,玉虬闻言大惊,忙问:

"苦沙弥已二十多年不听音信,怎会来到这里?此人虽是旁门异派,人最方正善良,以前身受尤为惨痛,你们如当寻常异派与之为敌,岂不又多麻烦?"

南曼、文婴忙将经过告知,玉虬惊喜道:"这样还好,可是连山教下家规严厉,行法惨酷,虽然不是罪大恶极从不轻用,不知底细的人看了必生反感,他们也决不愿被外人看见,禁忌又多。旺弟胆大好奇,虽然昨日和他相交,窥探他的隐秘,就因事前不知底细,又可借口探敌无心发现,到底犯他教中的忌,难免误会,就不至于伤亡送命,也必多生枝节麻烦。并且苦沙弥本是连山教祖羊良第十二个关山门的弟子,最是宠爱,人也以他最好。本要传授衣钵,谁知十二弟子中有两个­阴­险穷凶的败类,非但勾结外敌杀师叛教,事前并还看中苦沙弥之姊美貌,用­淫­药迷心,轮­奸­两月,人刚清醒过来便被惨杀。彼时苦沙弥人虽不满二十,因是从小孤苦,被乃师由一恶人手内救出,七八岁上便得传授,聪明用功,本领并不在二贼徒之下,为防报仇,乘其寻访乃姊之便,诱往深山之中­阴­谋暗算。当时杀死本极容易,又因二贼贪得苦沙弥奉命宝藏的一部剑诀和几件宝器,用极残酷的刑法威逼毒害了好几天,身受种种苦难,人已成了血人,并还将他放在一个满布极短毒钉的铁匣之内受尽楚毒。苦沙弥因痛乃姊死时之惨,未了十多天叛贼出外回转,又说仇恨深重的师父已被暗杀,只管受尽苦难,终不屈服。

本来叛贼凶毒,几无人理,苦沙弥即便献出剑诀藏珍,仍是不免一死。又因刑毒惨重,连想自杀都办不到,周身骨头均被缩紧,人已成了残废。这日正待拼受奇痛,试用未破完的真气震断心脉自杀,忽然来了救星。这时叛贼勾结外敌,两辈同门均被残杀殆尽,只有一个女同门师兄逃出,虽极痛恨师仇,力不能敌,费了许多事才请出一位前辈异人,合谋将苦沙弥救往王屋山深洞之中,人已奄奄一息,如非叛贼用心凶毒,所用毒药虽使身受的人苦痛难当,但有延续生命之力。本心使其死活两难,不料苦沙弥却因此保住了残生。

救他的那位老前辈说:"你如其不想复仇,听其残废,只消三日便可定痛结疤,慢慢养好,人却成了废物。如想报仇,便须强忍三年苦痛,终日卧在床上,丝毫不能转动,连饮食大小便均须专人照料,别的好办,这三年活罪决不是人所能忍受,尤其周身伤痛大重,头几天为了用药,洗刮伤毒,将腐烂的脓血皮­肉­削去,暂时用了麻药人还好受,等到医治过后,麻药一解,便要痛不可当,周身如割,惨酷已极。因有一面着实,床虽特制,到底不能凌空而卧,这类极痛苦的洗刮医治、去旧生新并非一次便罢,一次比一次难熬。上来不打定主意,具有极坚强的毅力恒心,中途如受不住,又决不能更改,岂不误了自己,死活两难?为此言明在前,问你走那一条路。"苦沙弥也是惨酷怨毒大甚,仇恨深重,这时刚刚上了麻药,将痛止住,那位前辈高人又是神医,连给他服了三次固本保命、补气调元的灵药,已能随便开口,本是内行,知道利害,闻言强忍悲痛,慷慨答应,只有一丝气在,便非报仇不可,并照他们教中规矩立誓。

那位高人因这三年苦痛惨不可言,本来还想劝阻,另托别人报仇也是一样,一见他的意志这等坚强,业已立誓,自无话说,苦笑答道:"你不是不知这三年的光­阴­每日所受惨痛胜于百死,既有这等志气,我必想尽方法减少你的痛处,但你本身却须静养,使那无边苦痛均成习惯,在药力辅助之下将来能勉强入梦,方可转危为安,暂时悲愤反有害处。前半半年多你终日身如油煎针刺,决难安眠,我另外再用药力滋补,无论如何也免得你疲劳大甚,增加苦痛,更难治愈便了。"苦沙弥自然感激万分。由此连熬了三年苦痛,连经过两三次的开刀刮洗,方始痊愈下地,一个美少年从此变成丑鬼。身材本来不高,经此一来越发短小,因其所受苦痛大甚,口鼻五官全都缩在一齐,丑怪已极。

苦沙弥在王屋山中苦练多年,引人救他的那位女师兄始而自借剑诀藏珍为由,调虎离山,才得将他救出,后在王屋山中同练了些年,老恐仇敌恶贯满盈,先为别人所杀,被叛贼得去的那部剑诀虽是不全,当初为了救人,仇敌人又机警,假的骗他不动,反有­性­命之忧,不得不将它作为香饵,事后想起却又悔恨,恐将剑诀学会,连后半部未到手的也被日久参悟出来。那位前辈高人自苦沙弥病愈下地,传了三四年本领,说往海南访友,便未回来。走时曾说,叛贼本领甚高,又与竹山教余孽勾结,我们人少,非但报仇甚难,还不可露出丝毫踪迹,必须你们两人把新旧传授练到炉火纯青,才可相继行事。

最好等我回来商定下手,否则便要弄巧成拙。那位高人又是多年不归,没有信息,实忍不住,因恐苦沙弥功力不到,独自借故下山,一去又是好几年没有音信。

苦沙弥虽然忧疑,但守恩师之诫,又知这位老前辈行迹隐秘,无名无姓,仇敌并不知他来历,人更谨细,剑术高强,虽是师父昔年最尊敬的好友,仇敌始终不曾见过,平日专借卖药为名救济穷苦病人,不会露出破绽,守定行时之言,不敢妄动。又苦盼了几年,先走那位女同门仍未回转,实在无法,再对镜寻思,形貌大变,就遇敌人也看不出,何况前后两位恩师所传剑术均已练到功候,再算光­阴­也将近二十年,越想越恨,激动复仇之念,带了师传乌金木鱼出外寻访。以后详情无人得知,只听说他先后和叛徒相遇苦斗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叛徒仗着几个竹山教凶孽之助将他打成重伤,并有被杀的话,由此二十多年不听提起,多半当他不在人间。正派中几位长老还曾为此激动义愤,想杀叛徒,无奈他们只管互相报复仇杀,双方仍按教规,不愿外人知道,叛徒还约帮手相助,苦沙弥始终一人苦斗,许多事情还是竹山门下凶孽传说出来,谁也寻他不到,过上些时也就无人在意,不知怎会来到这里。所说的那位老前辈也许便是他的记名恩师,此人向无名姓,我还是二十年前无意中听齐师叔说,他外号药夫子,西南山中的采药人多半这等称呼,并非真名,连诸位老辈也都不知他的来历,只知此人公正慈爱,对人谦和,年纪老像五十多岁,生着一部疏落落的长髯,看不出一点异处。如是此老同来,即使旺弟犯了他们的忌也不妨事,就怕此老不在,又发生别的误会就讨厌了。

众人不等话完早已想走,玉虬笑说:"事情还慌不得,人也不可去得太多,你三姊妹和岑同算是一路,我师徒二人再和忙子做一路,分头去往后山一带搜索,现在就动身,再把我的一知半解说将出来,遇事由岑同上前答话。因我到前听说敌人还要由此来犯,必须分别清楚,不探明来历不可妄动。所遇如是他们,无论辞­色­多难也须慎重。苦沙弥生得瘦小丑怪,虽是一望即知,还须防那同来的人照他教规,如非真个对他不利决不出手,也不肯说谎话,只和他讲理,问明再说便了。"岑同等闻言同声应诺。玉虬又教了一些教中的禁忌便同起身。

刚一过崖,遥望前面森林中飞起大群山鸟,便料有事。玉虬看出有异,互一商量,自带童忙子、任彩鸾夫­妇­先往前面飞驰赶去,南曼、文婴昨日便听铁笛子说后崖两洞容易藏人,又在崖顶上下发现枯枝断柴和铁笛子在洞内外所留脚印,树石崖壁上又有钩过痕迹,断定人在当地,因和铁笛子走法不同,一见下洞无人便回到崖上,顺着崖顶飞驰,往前面大洞赶去。快要到达,忽然发现一条隐在枯草灌木中的裂缝,可以上下,并似有人动过,相隔那洞也不甚远,便同下降,快要到达洞旁怪石之上,忽又发现隔着温泉好几丈的壑底乱石之上飞也似驰来一个形貌衣着奇古的长髯老人,貌相十分清秀,正与林玉虬所说药夫子形貌相似,心方惊喜,待要招呼,来人动作绝快,本由横里顺壑底乱石顶上驰来,猛一抬头,瞥见上面有人降落,未等开口,人已飞起。四人只觉眼前微风飒然,人影一闪,那前辈高人药夫子已在面前危石边上立定。

岑同忙先开口,问了一声:"老前辈可是别号药夫子么?"来人闻言似颇惊奇,接口笑道:"你们可是寻找同伴的么?人在下面洞中,本来我可引你同去,但是前面林中有事,方才又见你们有三人前往,林中来者乃是几个隐伏多年的异派凶孽,去的三人不知能否抵敌,这里事情又急,我一身难于两顾,可恨我那同伴只知守他教规,­性­大刚暴,我又刚刚听说,虽已命他赶去,事不难料,还有一人偏又和我同时离开,以致发生此事,不知归未?虽然洞中那些恶人叛贼正受恶报,无故将好人困住也不应该,我此时急于前往将其放落,那地方业已封闭,你们无法走进,只能照我所说走法由旁洞穿进。

"我去放人,本来无须全数入洞,只为我当初也是连山教门下,曾立誓言,他们所受惨酷苦痛太深,这等还报也是难怪,我虽不以为然,不便下手,也不便劝他改变教规,你们外人来得正好,洞中那些受伤受苦的都是那两个叛贼和所有徒党,你们见一个杀一个,给他一个爽快便了。这些虽是去了爪牙的蛇虎,内中两个身边还有凶器,先那两个报仇的因这些凶孽业已无力蠢动,行动皆难,这些凶器又不愿带走,准备等他死后连尸首一同封闭山洞之内,此时想起内中一个表面受了重伤,一手己废,人还能够行动,许多可虑。昨日黄昏便因苦沙弥走时疏忽,几被两个凶孽越崖逃走,如非发现得早,我又赶回,便不漏网也多费事。就这样另一同伴往追时还被他扳断石笋由上打下,几乎受伤。

所以这两个盗贼身受也是极惨,其实不须如此报复。我防万一有什变故,这条路又比你们远,请快走吧。"

四人见他辞­色­匆匆,不容回答便引四人往下纵落,略微指点途向,便朝上面飞去,一闪不见。心想,此老人要人洞如何反往上面飞走,虽然奇怪,因听铁笛子人困洞内,全都发急,更不寻思,便照所说往里钻进。人口乃是一个崖缝缺口,人内一转到一深|­茓­之中,再由里面照药夫子所说曲折上升,中途因听洞内惨号相隔不远,越发惊疑,同声呼喊,也无回应。好容易寻到所说复壁夹缝,施展轻功擦身而过,再由一尺许大小的小洞蛇行钻出,刚望见火光,便看出铁笛子被人用套索凌空吊在后洞中心,下面立着两个凶孽,内中一个正是昨日那个姓马的,手发毒火朝上­射­去,人刚和打秋千一样避开,火由脚底­射­过,比昨日所见绿­色­火星更加猛烈,洞中崖石遇上纷纷炸散、形势业已危极。

四人情急心慌,刚怒吼得一声,前二恶贼业已仰倒在地,跟着便见左上角相隔洞顶不远的危石之上立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和尚,铁笛子绑索立时缩开,但是还未脱身,南曼、文婴认出那是苦沙弥,猛想起药夫子之言,正要低声招呼,岑同、崔真早已看出洞中那些凶孽生死两难,想要自杀,不能自主,一个个血人也似种种惨酷苦痛之状,同时又见放火行凶二恶贼业已倒地,更不怠慢,先各动手,一路杀将过去。人多手快,转眼杀光。

苦沙弥似知背后有人主使,朝四人看了一眼,忽然凌空飞起。朝铁笛子扑去。南曼不知何意,心方一惊,两条人影已同迎面飞来,原来苦沙弥本领之高真个出奇,竟由相隔好几丈靠近洞顶一片极厌的危崖之上飞燕掠波一般,不知怎的一来,便将那吊在洞顶的套索连人抄起,一同飞落。人还不曾沾地,套索已被解开收去。众人那好眼力,竟未看出怎么把人解开的,心中敬佩,一同礼见。

苦沙弥见铁笛子行完了礼神态如常,笑嘻嘻想要开口,苦笑说道:"我真对你不住,又不知你们的事,走前忘了招呼,说我们在此寄居,又承了你三人的情,你那仇敌如其赶回这里去往村中侵犯,决不使其飞渡过去。你们年轻好奇,又想窥探我的踪迹,以致受此虚惊。我那师兄虽是一位女同门,因其所受苦难并不在我以下,只少去那三年惨痛,别的都差不多,只有更甚,复仇心切,多年患难养成偏激之­性­,对于教规守得又严,方才擒你并无杀害之意,一则外人窥探,犯了我们禁忌,又因仇敌诡计多端,日前曾有同党来此,想将先被困那两个穷凶极恶的帮凶救出,昨日又曾乘机逃走,狡诈非常,见你偷看时面带悲愤之容,心中生疑,想要盘问。我昨日忙于报仇,又有事出山,你们帮我的话还未告知,以致发生误会。另一面我和恩师又恰离开,她擒你时又发现森林那面有了动静,心疑仇敌党羽,以致两头无暇兼顾,将你吊起,匆匆赶去。

"我们昨日疏忽,只当这些凶孽无力反抗,休说真气已破,又受过教中的刑,前后两三处出口均极仄小,他们行动皆难,这样险峻峭壁绝壑,此时便放他走他也不逃,只求速死,少受惨报,于愿已足,不曾想到别的。谁知马贼凶狡非常,我因见他昨日业被你们打伤甚重,受刑之后两腿终日酸麻痛痒,行动皆难,没有留意,谁知这厮跟我走时,暗将身边藏了多年的一粒灵药吞将下去,虽然苦痛不轻,比另外几个凶孽却要好些,当着我们装得甚像,我师兄恨他不过,又立意要他多受三月活罪,以代我报那昔年深仇,上来用刑又只是下半身,只使不能逃走了事,因其无力走动,谁也不曾防备。

"你如不来,他也不会出什花样。你到之后,他觉有机可乘,内一同党帮凶乃竹山教下第一个凶孽,身边带有毒药火器,可以借用,同时想到昨日仇恨,意要用毒火逼你帮他逃走,上来只是示威,等你仗他指教脱绑而出,乘我三人离开,故意颠倒黑白,拿眼前惨状证明,反说我们如何凶毒,再巧使你将他救往村中,再下毒手暗算,没想到恶贯满盈,恩师和我为了一事相继中途折转,匆匆相遇,问知师兄把事做错,还没想到他们会要害你。因我听出恩师口气不愿见此残酷之景,我又不便与师兄违背,特意改道赶来。因我路熟,到得较快,恰巧二孽看出套索妙用,非外人所能解开,正放毒火,被我打倒,你虽得救,却便宜了他少受许多恶报。

"我生平除救我的恩师外从未受过什人帮助,此次报仇不是昨日你们相助,恐还投鼠忌器,多费好些手脚。本来我们至少要隔三月才走,如今大仇已报,虽被你们杀死,他们所经苦痛也并不轻,从此我师徒三人便要去往民间专作医救苦人之事,师兄一回便要离开。不过,我知你们现有强敌来犯,恰巧今日赶来,已在前面森林之中隐伏,还未到达。这些虽非我们切身之仇,也是死的仇敌新旧同党,你们今日无须动手,由我师徒三人代为除去,不问私人有无仇怨,为世上多除两个恶人终是好事,别的不敢保,让你们这班善良的人们过一个快活年,免得残年岁暮还被这些极恶穷凶之徒来此扰闹,别的事将来遇见机会再说如何?"

铁笛子一听口气,便知当日来敌决非寻常,又问知药夫子已先赶去,更料善者不来,来必厉害,有此异人相助,上来先给强敌一个下马威,自是最妙不过之事,忙即谢诺。

众人闻言也都惊喜,好奇心盛,想要跟去,看这师徒三人如何动手,万一来敌太多太强,也可分头迎敌,见苦沙弥说完只顾闲谈。并间众人姓名来历,连声夸奖,并无行意。正想设词探询,苦沙弥业已看出,笑道:"这个无须,不等你们赶到事情已完。我因一事奇怪,还未想起,心疑另外有人把你引来,否则此洞就是你们来过也不会这等走法。方才归途曾见那边洞口有一大梨跌碎,此非本山出产之物,你们昨日所带小包我已见过,再说也没有带梨来此,又故意将它摔碎之理。此梨可是你们的么?"铁笛子先疑梨是苦沙弥师徒三人所为,一听不是,好生奇怪,便将梨落以前曾听振羽之声经过说了。苦沙弥好似吃了一惊,寻思不语,眉头一皱,口鼻眉目越发缩成一撮,貌更丑怪。众人正觉可笑,苦沙弥忽似有点醒悟,笑道:"事情还拿不定,照你所说,此人你们恐还难得见到,我也不知所料是否,事隔多年,难于作准。这里血污浪藉,多少年来不曾见此惨状,你们更未看惯。森林虽不必徒劳往返,且到外面谈上一会我也要走了。"说罢一同出洞。

走前苦沙弥又用巨石将两处人口封闭。那么瘦小的人,重达千斤的巨石随手拉动,所行也与来路不同,连绕了许多弯,才由一个又窄又小的深|­茓­之中穿出,上面乃是崖顶,但有山石封闭,须要托起才能走出,外表决看不出。众人目光到处,天­色­已近黄昏,遥望森林那面青白光华乱闪,宛如虬飞电舞,众人料知双方正在恶斗,胜败难测,又看出敌人决不止一两个,均想赶往接应。

苦沙弥自从问完了活,一直都在低头寻思,仿佛有什心事神气,见众要走,笑拦道:

"我说不必多此跋涉,决不会差。实对你说,非但此时双方强弱已分,不过恩师为人太好,不是对方真个极恶穷凶轻易不肯出手。我那师兄脾气又大古怪,不容别人上前,又因方才误会,自觉做错了事,越想代你们出一点力,把事情全揽在她一人身上,又是以一敌四,素来好胜心盛,非要照她心意不可,所以暂时还在相持,连恩师都未动手,暗中还有一两位前辈高人不曾出面。这几个凶孽的来意我师徒三人早已得知,今早出山便是为了查探他们踪迹,你们先那三个同伴少时便要回转,也许此时业已动身,何必多虑?

真要来敌太强,我已先赶去了。如我料得不差,你们最好回村,也许前面山口多少还有点事情发生呢,这一面都有我们,不必再担心了。"

说时,众人见苦沙弥辞­色­从容,说得那么拿稳,料非虚语。再见残阳斜照中前面那些刀剑光影多半散乱,隐现无常,并有向前移动之势,与初见时纵横飞舞之景迥不相同,心方略定。遥望林玉虬与童忙子夫­妇­已由村中往来路赶来,其行如飞,仿佛有什急事,相隔老远似已望见众人立在崖顶,忽然发出信号,催众速退,心方一动,忽听隔崖那面新桃源村中也有信号发出,上下相隔大高,崖顶又隔着一大段,虽未望见旗花升起,料知有事无疑,苦沙弥又催众人快回,立时变计往回便赶。铁笛子想请苦沙弥同到村中小饮,就便请教,苦沙弥笑答道:"我不能去,从来又不饮酒,这里有事未了,尚须布置,你们不必再来寻我,也寻不到,以后崖后这一面多半不会有事发生,你只留心那两条人口便了。"

铁笛子知道这类异人都有特­性­,无法相强,只得谢了指教,并请代向另两人致意,匆匆分别,往回驰去。正要追赶前面先走的四人,忽听身后喊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静以观变,相机而动,包你没事。"语声不高,字字清晰,仿佛人在身后,回顾苦沙弥仍立原处未动,说完身往崖下一沉,人便无踪。方想,前遇擒我的人本领真高,药夫子和他更不必说,忽又听村中号笛吹动,听出"各守原位,先勿妄动"的号令,料知仇敌当日必是前后两路,均有人来扰闹,听苦沙弥口气,崖后来敌决非弱者,前面来的想也不似寻常,否则智生大哥智勇双全,人最持重,不是看出来敌颇强,并还难于捉摸,不会发出这类信号,边想边追,晃眼追上前面四人。

崖顶一二里之隔,以诸侠的脚程转眼赶到,一同飞驰纵下,还未到地,便见智生同了华亭双侠中的徐立同在村中心一座山亭之内坐镇,一面发号施令。当日夜里全体村人因铁笛子夫­妇­新回,先后又有许多佳宾来此聚会,特意大设筵宴,欢饮庆贺,加以连年丰收,全村富足,年下本来准备得有花灯,在群情兴奋欣喜之中也取了出来,准备夜来点放。全村人们还是照样欢喜往来,各做各事。因天快黑,许多地方的纱灯业已点起,表面正是安静,不知底的人决看不出有什变故,但是暗中戒备甚严,到处都有­精­通武艺的壮士按照平日所演习的阵法布置停当,如有敌人侵入,稍有动静立陷重围,牵一发而动全身,休想再逃出去。智、徐二人令已发完,同在亭外山石上借着灯光对弈,若无其事。

铁笛子等男女五侠见新来的那些佳宾和原有的男女诸侠全都散开,只有限两个在一条必由之路上往来散步,村中装束都差不多,外人决看不出强弱虚实。新来这班人又是时常交往的至交良友,一切详情俱都晓得,不过平日只是演习,村中一向安乐,似此真个举动还是开建新桃源以来第一次见到,料知事情决非寻常,越发心急,匆匆赶到亭下。

正要走上,智生已先发令,令崖后回来的人各照所说分头前往两处山口埋伏戒备,表面不可露出,只叫铁笛子一人上去。岑同、南曼、崔真、文婴男女四侠立时驰去。铁笛子赶到上面,一问有何事情发生,怎不出去应敌,照这形势莫非还要诱他深入落网么?智生先说:"事情难料,也许无关重要,此时尚未接到真实信息,我只有备无患而已。我总觉着崖后今日必有动静,看你们的神气崖后不像有什变故,林大姊和三弟夫­妇­如何未归,你先说来。"铁笛子便将前事匆匆告知,智生听完,仔细想了一想,笑道:"我看将来虽是难说,最近两三日也许直到过年都可无事呢。"随说方才问得警号经过。

原来村中共是两条人口,一明一暗,前已说过。因日前得信,说新开的那条山径人口已被仇敌看出破绽,内情虽似不知,途向走法却被探去了些,又有分由崖后、山口两路夹攻之言,所以前面山口戒备甚严。新桃源山口内外的人都是一体,诸侠立法良美,指挥如意,如手使指,哪怕平日无事演习也如临大敌一样,并不因为一向平安就此松懈,况又得到外贼来犯的信息,一个个摩拳擦掌,慷慨激昂,恨不能强敌离境还远以前便将他除去才对心思,从里到外得令之后没一个不是时刻小心,格外戒备。铁笛子等昨夜回转之后,虽然大家欢乐高兴,奉命轮值的人反更紧张。当日为了离年越近,山口除原有轮值的壮士外,并有几位交情极深的来宾自告奋勇轮流去往口外相助防守,可是主持全局的仍是那些受过诸侠训练武功较高的村中壮士,真有事情发生,便那几位来宾也须听他指挥,并无客套之说。

下半日山口轮值的是个将近中年的壮士,名叫甘林子,最是机警能­干­,胆勇过人。

当此残冬农隙之时,村人勤劳已惯,除去公众应有的欢会由诸侠领头行乐而外,谁也不愿闲着,再没事做,也要去往左近山野中砍柴拾取枯枝,或是打些山­鸡­野兔之类回来同吃。甘林子先在村口高地上装晒太阳獠望,旁边还有七八个人,俱都高低远近分别散开,各人身边均藏有兵刃暗器和传达信号之物,一有警号发生当时便可传遍。甘林子枯守无聊,仔细一看地势,觉着守在当地时候一久,敌人如在远处山岭眺望,便难免于引起疑心,不如假装砍柴打猎,往来走动,既可掩饰,还可抽空做一点事,忙由上面赶下,先令一人代为守望,匆匆赶回家内,又多带了一柄板斧、几枝镖枪赶回原地。

恰巧帮助防守的两个来宾小飞侠曾空儿、连珠弹尚勤都是年轻喜事,本来防守的人不用那多,尤其这为首三人本应守在屋内,或是觅地闲坐,非要发现生人,看出可疑方始上前,另外还有几条巨獒猎犬,仇敌无论从哪一面来,都是人在老远便可望见。只为甘林子贪功心盛,曾、尚二人更不耐空坐,早就在山径中散步走动,到处窥探,巴不得能有仇敌寻来,一显身手。听说打猎,又问知靠近另一条山洞的秘径那面山­鸡­野兔甚多,均想赶去。

甘林子笑说:"我这不过借此遮掩,并非真要打猎,还是砍柴的多,并且我们奉命只能在这一带防守眺望,山洞那面还隔着两处危峰峭壁,大片陂陀野地,离此较远,照理不应离开太远。二位是客,看神气不像有事光景,否则我们隐伏在几处高坡草地里的猎狗早已有了警觉。二位如其枯守无聊,不妨自去,就有变故,一个信号当时赶回也来得及。日­色­业已偏西,你只留意那边高崖顶上如有旗花升起,便照我所说秘径赶回便了。"随将两条可以抄近的险径指点出来,照此走法路要近去多半,还免上下绕越,一有警兆,不消片刻便可赶回,二人便照所说走去。猎场恰在这两条人口之间,离开山洞秘径较近,又无什么阻隔,来路前半却是险峻已极,武功稍差的人决难飞渡,中间还要穿过一条宽厌不等的崖洞,内里光景黑暗,险阻颇多,约有半里来长。春夏之交洞中还有蛇兽潜伏,便村人轻易也不肯由此往来。出口便是大片猎场,左侧一条­阴­厌崎岖的山谷,走到尽头瀑布下面便是那条山洞密径的人口,外人休想看得出来。

曾空儿轻功最好,人也机警,身边带着特制的千里火筒,收发灵便,火光强烈,能够照出老远,进洞之后,先拿甘林子所赠松燎点燃照路,走了一多半,见前面地势突然开广,石笋林立,奇形怪状,古洞­阴­森,手中火把光焰摇摇,都成绿­色­。昏影幢幢中,那些形如鬼怪的石笋,都似张牙舞爪,待要朝人扑来神气,一阵阵的­阴­风又不时由沿途怪石丛中和嘘气一般朝人吹来,胆子稍小的人非受惊吓不可。二人见洞虽广大,怪石太多,高低错落,路颇难行,中间又有污湿之处,火把到此已似灭还明,光焰不定,正在低声谈论,忽听左近"嗤"的一声,仿佛有人冷笑,空儿心中一动,忙拔双剑戒备,喝问何人,并无回答,只当暗泉呜咽之声。尚勤持火一照,石|­茓­空无所有,又走了十几步也无异状,离开洞口较近,前面业已现出一片淡微微的白影,转眼便可走出,见曾空儿还在东张西望,留神戒备,笑说:"空弟就是这样多疑,就算洞中藏有鬼怪,凭我二人三口宝剑、十三串铁莲子,也休想讨得公道。要是敌人在此潜伏闹鬼,更是求之不得,你这样小心戒备作什?"

说时,曾空儿自从闻得暗中冷笑,认定不是偶然,一直都在疑心,表面不曾露出,乘着拔剑,早将手中半段火把弃去,双剑并在一起,也未分开,右手却将特制千里火拿在手内。那东西形似一柄小铁扇,上有磷硝和火药炼成之物,一晃立燃,闻言还未开口,呼的一声,尚勤觉着手上微震,火把虽未坠地,火星飞舞中连火头也被打灭。二人这一惊真非小可,情知不妙,曾空儿手捷眼快,立将手中千里火筒一甩,筒前半段小铁扇开处,发出一片扇形火焰,方圆数丈之内立时雪亮,目光到处,瞥见一条黑影飞一般在斜刺里乱石丛中一闪即隐。二人忙分两路朝前追去,哪有一点踪迹!看意思似已往外逃出,离开洞口,也只八九丈,等到绕路追出,外面斜阳满山,两只野兔刚由侧面衰草地里窜起,如飞逃去。洞外疏林高秀,静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互一询问,均觉洞中黑影非但动作神速,身子瘦长,难得见到。上下全黑,那么强烈的火光并未看出他的面目,二人都见,断无眼花之理。

尚勤先当山魈鬼怪,后又当是隐藏洞内的敌人,想发信号通知,曾空儿年纪虽轻,人却稳练,笑说:"山魈鬼怪都是骗人的谎话,我从小从师,在深山中住了十几年,比这里荒凉深险得多,从未看见什么鬼怪,内有几次发生可疑形迹,两位师兄弟认定那是山中­精­怪所为,我偏不信,师父也说断无此事,后来被我寻根究底,乃是两只狡猾的老猴子在那里捣乱。我看决非怪物,是否敌人都难一定,否则他那本领多半在我二人以上。

如是仇敌潜伏,因何避而不见?如其恐我发现,惊动多人于他不利,他又不应无故生事,将火把打灭。此事还有未解之处。我们虽和村中诸兄交厚,才来两次,莫要大惊小怪,闹出笑话。好在哪一面均有严密戒备,前面洞径人口幽谷之中也都埋伏得有人,洞内更是层层阻隔,多大本领也难通过,莫如静以观变,照样打猎,暗中留意,再发现可疑形迹,也无须重走原路,索­性­多费点事,先到崖顶,发完信号将两面的人引来前后搜索,以免只我二人入洞,敌暗我明,被他暗算。"尚勤也觉有理,便未坚持。

二人谈时,因防被人听去,特意走往空旷之处,看好形势,然后低声议论。初意洞中那人无故引逗,是否仇敌均有原因,早晚必要现出形迹,谁知等了一会,斜阳已快落山,终无动静。二人好胜贪功,打着能不惊动别人,先将仇敌擒到,或是看准来历再行下手的主意,只顾盘算,一面故意引逗,并说了许多激将的话,终无回应。专心探敌,打猎只是虚应故事,并无所得,来路崖上也无信号发出,始终那么静悄悄的。最后无意中谈起,前面林坡上山­鸡­甚多,还忘了去打,管他是人是怪,多少也打上几只,免得回去叫人笑话,说罢离开洞口一带,穿过右侧那片树林,想往林那面坡上去打山­鸡­。二人原意守在洞外,久无动静,也许敌人藏伏在内,见外面有人不肯出来,这一离开,那么­阴­森低湿、霉气逼人的崖洞谁也不愿久停在内,这一走开,洞中人听了方才诈语,知道前后有人防守,转眼就要夹攻,多半乘机逃窜,或另避往别处,或者出来,多少能够看出几分。一到林内便借树木遮掩,边走边往回路窥探。

来路林外洞口一带是大片枯草地,稍有人影便可看出。林木行列又稀,一望而知。

二人业已穿林而过,回顾身后旷野,仍是空无所有,先在隔林望见的山­鸡­锦毛影子却是动也不动,并还不少,仿佛二三十只山­鸡­合成一个锦毛团聚在那里,满山坡上长尾纷披,五­色­缤纷,映着斜阳分外好看。二人心想,人已快要掩近,这里山­鸡­如何这等迟钝,无一惊动?忽觉山­鸡­虽多,多半嗒着个头,毫不转动,有的并还横在那里,似已死去。再定睛仔细一看,原来方才只顾留神后面,分了心神,不曾细看前面,这二十多只山­鸡­均已被人打死,聚在那里,有的并借地上衰草托住,各将长尾摊开,所以隔着树林便可望见它的锦毛,伤处都在头部,有的还嵌着半片枯叶,全是新死不久。二人先已奇怪,跟着看出山­鸡­伤处也极特别,多半均似那些松针树叶之类打中头颈要害,最厉害的竟被整片树叶将头颈切断,只剩一点皮毛连住。

二人均是名师传授的少年英侠,知道内家罡气练到登峰造极的能手能够摘叶穿铁,飞花人木,具此惊人本领,谁能是他敌手?他打了这许多山­鸡­,自不带走,留在这里,不知何意?如其来了强敌借以示威,一旦相遇,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方自惊疑,越看形势越紧,尚勤更埋怨空儿方才应该早发信号,真要是自己一面的高人必已人村,与诸侠相见,怎会两次示威逞能,先吹火把,又用劲功内家罡气打死这许多山­鸡­,人却不肯现身,分明是个强敌,因同党不曾到齐,人又骄狂自导恃,借此先给我们一个警告,再如延迟大意,闹出事来,颜面无光。说罢想发信号,空儿将其拦住,方说:"事还难料,你说的虽也有理,容我再想一想。"

话未说完,这时夕阳快要衔山,天又晴朗,满空都是归巢晚鸦成群飞鸣,盘旋欲下,甚是聒耳。不知何故,忽然四下惊飞,分头逃窜,仿佛受了大惊一般。二人因那许多山­鸡­死得可疑,又在洞中遇见怪人灭火之事,明知对头就在附近,自己一言一动都在他的耳目之下,这些都是故意示威的做作,艺高人胆大,加以年轻好胜,又各有一两口好宝剑和苦练多年的特制暗器,话虽如此,并无丝毫胆怯,均想发话叫阵,先将敌人引出,判明来历用意,再发信号,免得仇敌影子还未看见,先将众人惊动,因此目光老是注定村那面洞口旷野一带,连山­鸡­也未拿,便一路戒备,自往归途走了回来。

正准备去往洞口外面发话叫阵,再无动静,拼冒点险,索­性­回往洞中搜索。当地树林甚多,鸦群噪晚早已听见,始终不曾留意到上面。等快穿林而回,隔开崖洞只得六七丈远近,忽然听出鸦鸣有异,抬头一看,一片乌云带着两点金光已横空穿林而来,吓得空中万千晚鸦四下惊飞,因是鸦群大密,那乌云来势大快,晃眼便自临近,骤出意外,受惊太甚,互相冲突挤撞,内有好些竟自相冲突,受伤坠地,乱成一大堆。空中受伤的乌鸦再一纷纷下坠,越发显得来势厉害。二人方想,这是什么东西如此猛恶,心中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那片乌云映着斜阳电驰飞来,相隔越近,渐渐现出全身,因飞得低,几于擦林而过,激得沿途草木萧萧起落如潮,分外加了威势。刚看出一点本相,未及招呼,前途斜对林边的崖角后面又箭一般窜起一条黑影,正朝那片奇怪的乌云冲去,正是方才洞中所见怪人影子。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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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森林中的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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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铁笛子因寻苦沙弥踪迹,被一女异人困住,不久便吃苦沙弥赶回,将其放落,岑同、南曼、崔真、晏文婴男女四侠也由药夫子指点寻到洞内,放毒火的叛贼和正受恶报的一些凶孽也被除去。苦沙弥随说昨日急于报仇除害,有许多话不曾提到,以致同伴与铁笛子发生误会,同时在无意中得知崖后森林那面来了新桃源的仇敌,如今已由药夫子师徒迎头赶去为众除害,连先去林玉虬和童忙子、任彩鸾夫­妇­均要回转。崖后这面,由他师徒三人出力相助,使众人平安度岁,决可无虑。

铁笛子随又谈到过崖时曾有一梨下坠,并听头上振羽之声,事出意外,又正隐伏在侧,有松荫挡住,不曾看出何物等语。苦沙弥闻言似颇惊奇。后同走出,五人望见森林那面寒光映日,又想追去,被苦沙弥二次拦住,令其速回,行时并有"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静以观变,相机而动"之言,跟着便听隔崖信号,又见林玉虬师徒三人赶回,连发信号催归。赶过崖去一看,大侠智生和华亭小双侠中的徐立正在山亭对弃,暗中指挥发令,戒备甚严,表面却极安静。当日夜里又是全村欢宴,还要试演花灯助兴,表面如常,主客多人十九不在当地,料有变故发生,刚到亭下,智生只令铁笛子一人上去商计,余均分成两路去往山口埋伏接应。林玉虬等三人还未赶到。

铁笛子上去一谈,原来村中壮士甘林子人最忠勇,先借砍柴打猎掩饰在山口外守望,相助防守的二位小侠小飞侠曾空儿、连珠弹尚勤一时无聊,欲往隔崖打猎,甘林子紧守村规,不肯同去。曾、尚二人知道村人武勇忠义,又有巨獒猎犬分头埋伏窥探,敌人如来老远便可望见,双方商定彼此应援的信号便各起身。先在崖洞里面被一怪人将火把扑灭,跟着在外窥探了一阵不见动静,又发现了二十多只死山­鸡­,伤口多半嵌有树叶,有的头也斩断,心正惊疑,忽见空中鸦群乱飞,纷纷受伤下落,同时发现前面一片乌云,带着两点金光电驰而来,所过之处,林木萧萧,起伏如潮,声势甚是猛恶。

曾、尚二侠乃华亭小双侠的好友,昨日中午才到,和铁笛子夫­妇­尚是初见,金眼黑雕并未见过,先颇惊奇。等到飞近,刚看出那是一只大鸟,与所闻黑雕相似,方想久闻此雕虽极威猛,因受前辈女侠天山鹰多年训练,从不肯惊人耳目,有时起落也在隐僻之处,再说此鸟也比平日所闻较大。照此来势,近山一带的居民必已受到惊扰,今日何故飞得这等低法?念头还未转完,一条黑影已由林旁崖角后箭一般斜­射­上去,正是洞中所见身材瘦长、面上好似蒙着一块黑纱的怪人,同时发现刚刚飞来的那只怪乌比平日所见黑雕要大得多,又是秃顶,脑后还披着一丛白毛,只上半身全黑,后面短尾钢翎根根倒立如箭,稀落落宛如一柄羽扇,和那黑衣怪人似颇相熟,来势那等猛恶,吃怪人由斜刺里凌空两三丈窜将上去,迎个正着,一手捞住一只刚伸出来的鸟爪,稍微一翻便将翅根抓住,往上腾起,耳听空中连声呼叱与怪鸟低鸣急啸之声,连人带鸟已作一弧形由低而高凌空画了大半个圆圈,往来路飞驰而去。怪鸟来势太急,人还不曾翻上鸟背,只将一只鸟腿抓住,往上要翻的转眼之间已被带出好几丈,快到曾、尚二人头上方始转侧高起,怪人也就势翻将上去,双手急抱鸟颈,整个身子俱都伏贴在鸟背之上,动作既快,身法又极灵巧,仿佛平日练熟的事,再一飞高,稍微隔远,决看不出鸟身上伏得有人。当时只觉一阵狂风飞砂走石由旁刮过,风中一片墨云由横而直改走回路,转眼冲霄直上,墨云也由大而小,只一两句话工夫便只剩下一个黑点,在斜阳晚霞之中移动,再看业已穿入云层之中,不见踪迹。

曾、尚二人正在相顾惊奇,猛一回顾,东南方遥空中忽又有一黑点出现,因那一带空着大片青天,虽是黄昏将近,仍可望见,心疑前见一人一鸟去而复转,定睛一看,这次黑点飞得甚高,只在青冥杳霭之中往来移动,隐现出没,并不下降,相隔又高又远,虽然看不真切,但是方才见过怪鸟去时情景与此相同,断定无差,估计那一带,正是靠近新桃源后崖左近的上空,这东西决不是什么好路道。此时天近黄昏,飞得这高,下面的人未必留意能够看出,曾空儿心里一急,首先发出信号。因那怪鸟来时飞得极低,差不多快要贴近地面,被沿途山岭挡住,隔崖防守的人虽未看出,但是村中壮士均受过多年训练,由山口外直到村内到处有人,信号传递,非常巧妙,迅速已极,当地离开山洞秘径更近,二人发完信号,嫌归途较远,又向洞口赶去。还未到达。便遇防守壮士赶来探询,问知前情,立即分头报警,曾、尚二人仍守当地埋伏待机,不消片刻全村内外,一齐传遍。

大侠智生人最持重,机智绝伦,一得警报,便将众人召集拢来,正在发令,又听专人驰报详细情形,细一寻思,忙又发令,先命诸侠为首,率领轮值壮士分途埋伏守望,再命全体村众静以观变,各人只在暗中留意,听令而行,一切如常,不可丝毫妄动。方想崖后一面先去了七八人,都是能手,照此情势,除非曾、尚二侠初来,看错地方,断无不见之理,如何未听信号?曾空儿忽又命一壮士赶回报信,说那黑点在高空中飞翔了一阵,忽然一溜黑烟也似的飞落一物,后来看出似是一个小人,头上好似张着一柄可以随意收发的小伞,从空下坠,黑点始终不曾低飞,由此隐去,也未再见,没有看出是否前见怪鸟。最奇是新飞落的那人身材矮小,也与前见怪人不同,不知是否相隔太远之故等语。智生细问地方,才知落处并非崖后森林那里,怪不得命人登高眺望并无所见,估计是在靠近森林东面乱山之中,就这样先去的人多少应该看到一点影迹,如何音讯全无?

正要派人去往后崖顶上探看,铁笛子等五人业已赶回,因防变出非常,先将崔真、文婴、南曼、岑同四人分成两路,去往前后山口要道相助防守,只留铁笛子一人互相商计,谈说经过。

刚问出先后去这八人多一半是在山洞之内刚走出来,曾、尚二人发现后山黑点时早在黄昏以前,当地又隔着一片峰崖,非在远处不易见到,所以铁笛子等五人并未看出。

铁笛子问完前情,知那怪乌如是黑雕中途折转,即便遇到前辈高人有什急事催令速去,也无一面不见便自飞走之理。再说黑雕如回,照例要飞到新桃源上空不会被外人看出之处方始凌空直下,至多落到崖顶,决不会飞得这样低法。想起苦沙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之言,黑衣怪人是否有心为敌尚拿不定,便和智、徐二侠商计,重又传令,如其发现有什怪事,只不真个来犯,不要理睬。即便不能忍容,打算动手,也要看准形势,先发信号,等援兵到后再与对敌,千万妄动不得。

正谈论间,林玉虬忽同童忙子、任彩鸾夫­妇­相继赶到。三人和林玉虬虽是平辈之交,但因对方从师年久,见闻甚多,本领剑术之高已不在诸老辈剑侠之下,大家都称她为老大姊,又是任彩鸾的师父,所以对她格外恭敬。满拟玉虬等三人曾往森林那面赶去,一算时候,正与曾、尚二人发现怪鸟、怪人之时相近,必能看出几分。等到见面之后,一说经过,玉虬闻言大为惊奇,随说三人刚一过崖,发现森林那面山鸟群飞,纷纷惊起,仿佛起了极大惊扰,铁笛子又一去不归,心疑林中来了仇敌,忙和岑同等人分路匆匆赶去,快要到达,忽听身后有人低呼:"你们不要上前,最好回去,如其不信,暂且隐伏旁观,我如不能将这几个凶孽打发回去,你们再上如何?"三人闻声惊顾,发现玉虬身后立着一个黄衣女子,貌相清癯,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玉虬眼力本高,一看便知来人年纪不小,凭自己的耳目,稍有丝毫声息当时便可警觉,沿途虽有大片肢陀,四外空旷,又由崖顶看明形势方始赶下,始终并未发现人迹,怎会来人赶到身后还不知道,本领之高,可想而知。又听口气非但自己来历对方业已得知,便林中新来仇敌也都晓得,并有代为除去之意,越发惊奇,不敢怠慢,忙率童、任二人一同礼见,刚喊了声:"老前辈贵姓,林中来者何人?"黄衣女子把那满布皱纹的额角微微一抬,接口说道:"你们暂时最好不要过问,不管敌人多少,是何来历,都由我们代你除去便了。"

童忙子猛想起昨日铁笛子等三人所遇之事,忙答:"药夫子和苦沙弥二位老前辈与你老人家是一路么?我六弟铁笛子早已来此,可曾相遇?"说时,林玉虬原知连山教中规矩,刚将双手三指相对,横在胸前,恭恭敬敬做了一个民卦的信号,黄衣女子冷冰冰的脸上也刚现出一点笑意,闻言侧顾童忙子,低声喝道:"你们年轻人怎不晓事,随便开口,幸而相隔尚远,这些恶徒又是初来,虽然有人先到,并不知道你们底细。我师徒三人在此更出他的意料。闲话少说,你们如相信我,便请回去,否则听便,吃亏受害却是自找。"玉虬知是苦沙弥的同伴,不肯露出真实姓名来历,忙将童氏夫­妇­止住,不令开口,边走边答:"我名林玉虬,家父林飕,曾与连山教主羊艮老前辈见过两面,颇蒙垂青。后辈昨日刚来蒙老前辈大力相助,来敌岂堪一击,哪有不信之理。不过诸位老前辈未必在此久居,新桃源都是一些刚脱苦海转入安乐没有多少年的善良人民,好容易安居乐业,外来这些凶孽,偏要来此­骚­扰,实在使人气愤。我知他们还要大举来犯,为敌不已,决不止此有限几个,又是过崖时刚刚发现,不知来的是什凶孽,意欲稍看他们来历,以为异日之备,不知可否?"

黄衣女子先似有些不快,面­色­刚刚一沉,忽转笑容道:"我生平对敌向不愿人相助,何况方才做错了一件事,恩师见怪,奉有师命,意欲亲手除去这几个凶孽。你们旁观无妨,但是不可现身出手。任他人多势强,自信也不会便宜他们一个,索­性­由我师徒三人揽在身上,可为你们少生许多枝节。这样虽因我们不能久留,帮助你们到底,新来这一起较有门道的凶孽终可一举除去,代你们除掉一个大害岂不也好?如因上来他们人多,觉我不易取胜,轻举妄动,从旁相助,他们有了借口,非但未来难料,我们即使能胜,也多出好些麻烦,何苦来呢?前面快到他们隐伏之地,不要多说,我先去了。"说罢人便往前赶去,动作之快,便林玉虬见闻最多的人也是难得遇到,这时众人行处也是一片树林,林外隔着一条山沟,沟那面只经过一片乱石堆约有半里来地便是森林,左侧森林尽头,横着一列危峰峭壁,势甚高险,见斜阳光中一条人影在前面飞驰闪动,等到三人匆匆追到沟边,黄衣女子人已驰进沟对面森林之中,连闪两闪人便不见,行踪飘忽,快到极点。

三人忙借乱石掩避,越沟而过,跟踪追去,刚到林边,又见一个黑须老人由斜刺里赶来。玉虬原听说过药夫子的形貌,只见他突然出现,忙即迎上前去,一同礼拜。药夫子笑将三人止住道:"你们不必多礼,我三人来意想已得知,你们村中也许有事发生,此时还拿不定他的来意,我料此人虽喜护犊,未必冒失出手,做那不可见人之事。但他方才离开前山,又来左近徘徊观望,终是讨厌。林中那几个凶孽虽只料到几分,不知来历底细,有我师徒在此足可打发。依我之见你三人急速回去,连旁观都无须了。"林玉虬想了想方答:"后辈遵命。"

药夫子已看出三人有些迟疑,便朝玉虬低语道:"你们是想知道敌人来历么?如我料得不差,多半是昔年丌南公最末一代的徒孙妖道狄梅的门下,因他师徒倒行逆施,自趋灭亡,消灭殆尽,只剩这有限两个末代余孽,他们本领剑术所学不过前辈师长十之一二,所行所为却比乃师变本加厉。他在海外为恶横行,早晚已是难免,还敢夜郎自大,来我中土扰闹,侵害善良,便不是与你们为敌,我们如与相遇也是容他不得。他们虽未得到乃师本门嫡传,你们新桃源这班年轻人恐还不易将其除去。我那两个记名弟子原是我的师侄,连经多年苦难,养成偏激之­性­,又大自恃,我知来敌之中少说也有三个能手,必须亲往照看。铁笛于人在后崖洞内,此时已与寻他的四个同伴相见,年内或者可以无事,只有一二怪人为了一事正用心机,想和你们相见,方才所说的话便指此人而言,惊扰或者难免,但他暂时决不会有什举动。万一有事发生,或是发现可疑的形迹,你们只作不知,避免与之交谈,一切如常,不去睬他,十九可以无害。可将此言转告全村的人,专一暗中戒备,随时留意,今明两天最关紧要,如无什事发生,便可挨到正月,你们的帮手也都相继赶来,就无妨了。"

话未说完,玉虬隐闻森林中有呼喝之声传来,同时瞥见好几道光华在斜阳光中飞舞闪动,映日生辉,势甚强烈,料知双方业已动手。药夫子连声催走,又听说起来人乃厂南公门下,不禁大惊,知道此是几个隐伏海外、多年不听人谈到的著名凶孽,有此三位异人相助自是再妙没有。听那口气,分明崖后这一面已被揽将过去,少却许多后顾之忧,惊喜交集,匆匆拜谢,便即辞别,往回赶来。

刚刚过沟,由归途密林之中穿出,便见铁笛子等五人业已到了崖上,快要回去,内中还有一个瘦小和尚,知是苦沙弥,想起先遇两位异人既说村中有事发生,必须赶回,又说前山来那个怪人虽是有为而来,暂时并无大害,一面却要小心戒备,好生不解。对方行辈又高,见面匆匆,不便多问,难得苦沙弥也在崖上,正好请教,忙即赶回,一面发出信号,催铁笛子等先回村去。正往前面赶路,忽见苦沙弥已与铁笛子等分手,随由崖顶纵落,下面便是那条绝壑,由此不曾再见,回顾来路剑光已隐,天­色­也暗了下来。

后与亭中三人相见,互相谈完经过,俱知崖后来敌最是凶险,且喜有此异人相助,放心不少。为防万一,智生又命童忙子夫­妇­相助村人去往崖顶守望,商计了一阵,连林玉虬那么见多识广的人都想不起那养有大鸟的黑衣怪人是谁,东山高空飞落头上有伞的小人与曾、尚二人所见是否一人。为了相隔大远,误认身材矮小,没有看出也不知道。

玉虬越想越不放心,亲往后洞口外去寻曾、尚二人仔细询问。曾空儿说:"东山高空飞落那人虽然相隔颇远,看不真切,但那身材和所着衣服均与前见,不全相同,多半不是一人。"因药夫子师徒均有暗中戒备,表面不去理睬,相机应付之言,方才业已传过两次密令,夜来盛宴照样举行,并把为首诸侠分配停当,轮流入席,仗着村人久经训练,武勇机警,玉虬回村之后听出药夫子师徒口气,来人就有举动,也不会人材侵害,索­性­把派出的人喊回多半,每一要紧所在只派一人相助村中壮士轮流守望。余均入席欢宴。分配停当,玉虬回到村中天早入夜,全村悬满明春准备点放的花灯,到处灯火灿烂,光明如画。人们都是满面喜容,笑语欢呼,同往议事厅前大片园林中赶去,只等人到得差不多便要开席。

智生、铁笛子为首诸侠,负担着全村安危的重任,表面与众同乐,心情均颇紧张。

新桃源本是昔年黑衣女侠晏瑰和女侠秦淑华、赫连二妮等开辟出来,人数较少。虽无此时完备,当初率领所救贫苦土人耕种时,正当正邪双方在大雪山银光顶斗寒比剑之时(事详《大侠狄龙子》),异派仇敌甚多,女侠秦淑华武功尚未练成,所救灾民老弱­妇­女甚多。银光顶斗寒大会过去之后,正派剑侠虽然大获全胜,功力较浅,不耐大雪山风雪酷寒,或是狡猾知机,未随苗、邬二凶孽前往赴会的尚非少数。晏瑰所开垦的山中荒地西南各省到处都有,不止间中一带,常时又要分往各地查看,并在外面扶危济困,把那多灾多难的苦人引往山中开荒自给,其势不能常在当地停留。这类山野之区常有虎狼蛇虫侵害,因此每开垦一片土地必要选拔一些年轻力壮的勇士教以武艺,并经众人选出村首,乘着农隙­操­演武艺,一面打猎爬山,熬练体力本领,本就参用兵法部勒。诸侠接手之后所救的人越多,所开荒地越广,生活越发丰富,因防外敌和山外土豪恶霸、贪官污吏之类觊觎侵占,平日戒备更较以前严密。只管多年以来并无事故发生,在安不忘危之下,轮值守望的壮士照样一本正经,随时都在细心戒备。每隔一个时辰不问有无事发生,由两处山口外起直达村中发号施令之地均有消息传递,分刻不差,从未丝毫松懈。

妙在各地防守的人表面上都有事做,有的砍柴,编织各种用具,有的正在耕种挑水和做别的杂事,大都因势利用,并作掩饰,极少虚耗人力,外人眼里一点看他不出,实则暗中全有关连,宛如整个人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动静转眼传遍全村,端的巧妙机密,神速已极。

当铁笛子、南曼、文婴三人未回前一月,听说仇敌快要来犯的信息,业比平日加了警惕,山内外消息传递也由一个时辰一次改为两次,临时飞报和暗中巡查守望的人尚不在内,当日警报又是这些年来第一次遇到的事,因此全村男女老少俱在暗中告了奋勇。

不过村人训练有素,应变沉着,又都信仰为首诸侠,一切职务均经派定,各有专责,所用兵刃暗器多半带在身旁,一些长大的兵器另有隐藏之处,手到取来,另外一些特制的火器更各有指定往取之地,丝毫不乱。一声令下,当时便可出动,全村上万的人变成一体,连十来岁的幼童均有用处,无一闲人。方才奉到命令,已早准备停当,所以人们仍是那样欢天喜地,见不到一点慌乱神情。

这等盛举依了全村公意早要举行,因是为首七侠先因山东发生水灾,同往救济,并向村众劝告,将那准备庆功盛会所用财物和连年公积准备防荒的银米捐出多半,运往山东,作为初放赈时的根基。当年春天山中忽然发现大量贵重药材和一些值钱的山产,运往山外贩卖,均得善价,加上连年丰收,人无旷时,地无弃利,村人生活越来越富,想起为首诸侠劳苦功高,为众人出力最多,平日只有多受劳苦,在山之时还和众人一样,劳逸苦乐相当,日子过得颇好,一旦有事出山便要多受艰困辛苦,还有危险。为了当初开发西山谷时曾有事完庆功之言,均想为诸侠开一庆功大会,无奈最有功劳的铁笛于夫­妇­,救灾未归,众人每日都在盼望,准备铁笛子夫­妇­年底回来,由除夕开始庆祝,欢乐上几天,直到正月十五为止,以酬多年辛劳。不料二人提前回山,又来了许多远客,都是村人见过多次的男女英侠和为首七侠的同道至交,越发高起兴来,仗着应用诸物早就准备停当,当时便可布置,毫不费事。因恐诸侠谦退,不愿多出糜费,偷偷集众公议,连夜办好,再往通知。诸侠深知人心兴奋,劝止不住。这类盛举本是难得,何况所有花灯烟火均是全体村人利用山中现成物料乘着农隙制造,只有一些山中难得见到的美酒佳肴是由山外运来,也是各用山产交易而得,所费并不甚多,又是农隙副业所得,就此使得大家在年前多快乐两三天,安慰这些年来的辛劳,使知由辛勤劳作中得到应有报酬的意义,增加全村人们的情感,也是佳事,于是不再劝阻。

村民借试灯为由,把准备多时的花灯除留下新年用的一半而外尽量布置起来。山中也暖,梅花早开,加上西山谷中建有几处暖房山洞,所种瓜菜花卉又多,这班天真纯朴的村人想起以前所受苦难和现在未来所享受的安乐,无一个不是中心感慰,满腔热诚无可发泄,早在秋末冬初便钩心斗角,各运巧思,做出许多新奇好看的花灯和各种食用之物。所有灯彩虽然都是山中出产之物,没有富豪之家那样满堂金玉,锦绣辉煌,所穿新衣也都布和兽皮所制,朴素无华,但是许多灯彩都是新鲜花草结成,地利无尽,人的巧思也是无穷,各种瓜果、竹丝、麦芽、稻穗制成的花灯更多得不计其数,一切景物均与山中田地出产的实景实物相连,别具一种高雅清丽整洁之姿,内中含有一种活泼泼的生命之力,反比富贵人家金玉锦绣堆成的好看得多,也更清丽整洁,满眼都是鲜明而又充满热力之景,一雅一俗相去天渊。一时酒绿灯红,笑语春生,满眼芳菲,香光浮动,头上又是云净天空,晴光如画,灯月交辉,更显鲜妍,哪一点像是有什变故发生神情。

内中为首诸侠宾主二三十人见此盛况,知道全体村人对他们信仰过深,所以丝毫不见惊慌之容,越发加了警惕,几次借故分人去往各地查看,并各分班休息,免得通宵欢会,­精­力不够,一旦发生变故难于应付。谁知每次由山口外传来的都是平安无事的信息,曾空儿、尚勤已早被人替回,先发现怪人的山洞也经派人前往仔细搜索窥探,并无异状,只发现两枝长达二尺的鸟羽。去的人中为首的正是童忙子,曾受铁笛子指教,连手都未沾,只看了两眼,仍放原处,不去动它,各自走回。崖后那面在万里晴辉之下也是始终静荡荡的,什么影迹俱无。因药夫子曾嘱林玉虬日内不必再往崖后探看,不便违背,估计森林中的来敌已被除去,苦沙弥师徒三人未再出现,先那一人一鸟也似离去已久,山口内外全是安静如常,毫无警兆发生。

欢娱苦短,时光易过,一晃便是天明。诸侠不愿多睡,重又按照预计,装着本山樵采出猎的村人,分成两路,往外搜索了多半日。除崖后森林一带未去以外,连东山峰崖后怪鸟盘桓之所也都绕往查探,哪有丝毫影迹。当日夜里仍是平安过去。铁笛子格外谨细,断定那不知来历的一人一鸟许多可疑,这等故现形迹,并还留下两根鸟羽,必有用意。黑雕奉命他出,要到年底才回,难于搜寻他的踪迹。此人既在后洞左近出现,决不会就此走去。尤其所养怪鸟似比黑雕更大,照它那样随意飞翔,近山一带的土人想必有人看到,意欲前往查访。徐立劝说:"苦沙弥既有见怪不怪之言,最好听其自然,不去睬他。"铁笛子心终放他不下,这次连南曼也都同去,非但江边山脚一带,连靠近本山的四外居民全都访问个遍,那大一只怪鸟,竟无一人见到。

最后问到那日回来与苦沙弥相遇的望江亭遇到一个相识的土人,说怪人怪鸟虽未见到,但在十多日前由外回转,无意中听人说起,遇到一个长人,装束奇怪,自称茅山来的道士,手中拿着一柄铁拂尘,由肩带腰挂着一串小铁葫芦,只有拳头大小。那道人生得又瘦又长,一张马面,浓眉大目,披散着一头乱发,加上满脸胡须,比人高出一个多头,形貌十分丑怪。所穿道袍短只及膝,但非黑­色­等语。铁笛子夫­妇­终年在外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近山居民虽不知他来历姓名,却是敬爱已极。二人每次出外,另有一副形貌装束。只一换上,所到之处人都认得,当作亲人看待,知无不言。二人见问不出所以然来,便将道人形貌装束记下,一面托人留意,如再发现道人可往向四嫂酒铺送信,千万不要使他看出。说完便往回赶。回到新桃源一问,仍无事故发生,怪人所伏山洞平日极少有人通行往来,自从发现怪人之后,两面洞口左右均有专人窥探,一面留意空中是否再有怪鸟飞翔,接连好几天过去,什么影迹均未发现。

诸侠忍耐不住,次日一早又由铁笛子、南曼、童忙子、任彩鸾男女四侠借请宴为名,去往苦沙弥所居后崖洞中窥探。到后一看,上下几条入口均已填塞,无法入内,也未留下痕迹,知已离去。初意铁笛子发现生梨下坠和空中振羽之声许多可疑,看苦沙弥神气,定知那人来历,只不肯说,先疑也是那一人一鸟所为,细一推算时刻,非但有些不符,再说那鸟大得出奇,铁笛子听到振羽之声时相隔并不甚高,至多是在崖顶,彼时曾经仰望,无论飞往那面,就说头上松荫遮住,也只挡得两丈方圆,断无不见之理。况那声音就是一只飞鸟也决不大,仔细一想,又觉不似,苦沙弥对林中来敌甚是轻视,对于此人却是面带惊奇之容,也未说明是敌是友,自来祸害往往伏于无形,照这一个多月以来所见所闻,敌人业已准备发难,并有提前来犯的消息。铁笛子等三人刚一到家,便连发现两件怪事,偏是转眼就完,由此安静下来,越是这样,越是暴风雨将来的预兆。苦沙弥虽有年内无事之言,主客异势,明暗不同,到底可虑。苦沙弥师徒分明已走,森林那面好几年不曾去过,日前来贼又被他三人打败,不知有无留下痕迹,欲往查看,互一商计,同往森林赶去。刚越过林前山沟,快到森林边上,忽听来路身旁有人低喝:"你们平安过年多好,偏要多事。再如不听良言,我不管了。"

四人人已走过,闻声止步,赶回原处一看,当地只稀落落三五株老树,都是好几百年以上的古木,粗达好几抱,树腹多半中空,内有两株业已枯死,又当隆冬叶落之际,映着朝阳,疏影参差,景甚萧瑟。那人语声甚急,四人走得又快,等到赶回业已停止。

先当人藏树后,互使眼­色­,分头探看,并无人影。四人料知那师徒三人尚还有人在此,日前那几个凶孽也许还要再来,所以守在当地,不曾离去,便朝语声来处恭恭敬敬请问了几句,并无回应。有心入林搜索,又听那人口气来敌决非寻常,对方好意出力,不便违背,更恐微一疏忽惹出事来,这类异人多半脾气古怪,无心触怒,反而不美。正在互打手势,商计进退,南曼看出那两株枯树上段中空,离地颇高,料知人藏在内,欲往窥探。任彩鸾从小便随乃师林玉虬奔走江湖,人颇稳练,忙将南曼拉住,使一眼­色­,笑说:

"这位老前辈决非外人,我们蒙他大力相助,后崖一带当可无虑。方才因见药夫子老前辈师徒三位人已离开崖洞,只当不在本山,又得友人来书警告,说有仇敌来犯之言,所以来此窥探。三位老前辈既留有人在此,再妙没有,我们回去吧。"

铁笛子也听出发话人是个女音,想起那日擒他的那人,知其不愿相见,又听林玉虬说起对方恩怨分明,无德不报之言,也在暗中摇手,止住南曼,一同回去,但是素来好奇,不看一个底细,心终放他不下。到家一想,人贵自立,如何倚靠这三个不相识的人,何况对方踪迹诡秘,许多难测。异派中人的行为往往不近人情,至多得罪袖手而去,譬如无此三人相助,又当如何,好歹也要查看崖后来敌到底是哪一路才合情理,似他这样不愿主人参与,连林中都不让去,用意多好也难承受。本是我们的事,如何全仗外人,看轻自己?主意打定,便和众人商计,大侠智生和华亭小双侠徐立、徐果人最刚强方正,首先赞同,并说:"帮手如是同道中人,自然多一个好一个。这三位老前辈我们都不知他底细,就说来敌多强,也应凭我们的力量将其消灭打退。如其全靠外人作主,自家不能过问,就是仗他之力平安无事,也显得我们大弱,六弟往探自最合宜,人却不要多去,以免发生误会。再说人家不过人太偏矫,用意终是帮了我们一面,即便不合,也以婉言辞谢,不应使其多心才好。六弟人最机警心细,动作又快,独往独来,相机行事,还可隐秘一些。"

说完,铁笛子见天­色­尚早,便带了兵器应用之物,换了一身装束,用易容丸变过形貌,特意避开崖后正路,一路翻山越涧,绕了许多远路,由东山那面折转,再翻越过去。

到后一看,那片森林共只十余里方圆,内里树木疏密不等,多半均透天光,但是地势险峻,在一大片高地肢陀之上,中间还有一片十余亩方圆的水塘和一条溪流,泉水甚清。

铁笛子以前来过,知这两处林木较稀,并有大片空地和隐藏林中的一条断崖,高还不到两丈,蜿蜒起伏,约有两里来长,崖下天然洞|­茓­甚多。以前虽是野兽藏伏之处,内里却极宽大平坦,尤其内中一洞,通体皆石,约有三丈方圆,洞在崖腰峭壁之上,离地丈许,寻常小兽出入艰难,空在那里,甚是­干­净,又对阳光,如有敌人藏伏,十九是在这里。

及至掩往一看,非但不见人影,连脚印都未见到一个,扑了个空。转身要走,忽然想起这一带鸟兽甚多,如何走了这大一片地方,已快走近来路林外,始终静悄悄的,一个生物也未见到,情知有异。

刚刚停步,待要回身,索­性­往回路搜索过去,忽然一阵风过,闻到一阵腥香气味,初闻还不觉得,等第二次随风吹来,便觉头脑有点发昏,心中一动,忙取身边解药闻了一些在鼻孔里,暗中戒备,试探着朝那异香来处掩去。刚走出十来步,便见前面一株大树上挂着三个貌相狞恶的人头,一个业快被火烧焦,左近地下到处都有毒火烧焦的痕迹,内一大树业已半枯,仿佛快要起火,被人消灭。又因当地空旷,草木稀少,否则照此形势,稍微疏忽,整片森林也被点燃,方才所闻带有腥香的毒气便由那些烧焦的草木中发出。再往前去,便是靠近水塘左侧的大片平崖,双方争斗之迹越发猛烈,烧焦的草木更多,地下并有两个明光耀目、形似火器之物,仿佛是被极猛烈的火炮炸成粉碎,散落地上,到处都是。还有一个大葫芦也被劈为两半,一具连人带衣服均被烧成枯炭的无头死尸,看出来这三凶孽俱都带有毒香毒火之类,厉害非常,已为药夫子师徒所杀,并将人头悬向树上。这等荒山森林去向何人示威,分明还有强敌要来无疑。照来敌这等凶毒,事不­干­己,居然仗义相助将其除去,并还斩首示威,故意引逗,激怒对方同党使其寻他报复,人也守在当地不去,可见他不愿自己参与实是好意,不过这等反客为主的作法使人难于承受罢了。正想用什说词去和这三人商量,蒙其相助自是感谢,只请不要这样掩掩藏藏,免使主人难堪。再说,靠人的事终非久计,仇敌人多势盛,不止是这一路,应使主人知道底细,也可作一打算。念头还未转完,忽听身后冷冷的说道:"你这人怎不听好话,如其你们真敌得过,谁还愿意无故多事么?"

铁笛子一听,便知是上半日在来路林外枯树腹中发话的那人。转身一看,果是一个中年黄衣女子,想起那日被擒之事,生平第一次吃那苦头,心中有气,表面却不露出。

听完正要回答,黄衣女子似已看出,忽转笑容道:"原来竟是你么,不是认得你身边那根铁笛,几乎我又把事做错。那日实因师弟苦沙弥见面匆匆,我又追擒逃贼回来,怒火头上,他平素沉默寡言,不曾和我谈到你们,你那神­色­又似偏向我们仇敌一面,因而发生误会,粗心大意,真个对你不起,请勿见怪。既然是你,我无话说,此时事情紧急,那三个凶孽的师父果是狄梅,带一恶徒,转眼就要寻来。总算这厮骄狂好胜,听逃回去的恶徒一说,惟恐传说开去丢脸,并未向人说起。我师徒非但无意之中代民间除此大害,还帮了你们一个小忙。

"因这几个凶孽狂傲非常,事前曾向群贼说了大话,正月十五以前后崖一带不许旁人过问,准备先命恶徒来此隐伏窥探,要到除夕元旦方始发难,你们那些对头多半不敢违抗,余者又都知他­性­情乖张,不通人情,谁也不愿招惹,如能将其全数消灭,贼党多半不会知道,即使得知也是日后之事,你们大可放心过年了。方才不令你们来此并无他意,只为后来这师徒五人人更凶毒,便是日前所发毒火余毒也未去尽。这厮来势绝快,常人不易警觉,你们又不知他根底,一个不巧便受暗算,为此准备事完再说,不令你们入林窥探井无他意,照你那日挣扎情形功力甚深,如非我以全力相对,上来又出不意制了机先,我那网套如意刚柔链又极巧妙,也未必擒你得住。你如旁观不动,或是遇事小心,不先被他发觉,当可无害。此地便是战场,凶孽师徒立意来此拼命,见人就下杀手,神速无比,所发毒弹,方圆数丈之内不论人物均被炸成粉碎,被他打中更不必说,多大本领也难防御。你那铁笛和所练内家罡气虽可防身,仍是大意不得。尤其他那快如雷电之势猛烈非常,你只稍见人影,便须往左纵避,越快越好,如等出手就来不及了。"

铁笛子听她这等说法,气愤已消,正想请教姓名,黄衣女子忽然惊道:"这厮来了,快些避向那株枯树之后,不要看他和我动手,丝毫不可使其警觉。"铁笛子看出对方先前那么沉稳的人,突然面现紧张,同时又听空中有了极轻微的异声,和响箭一般曳空飞过,紧跟着又听振羽之声,与那日崖顶上面坠梨时所闻相似,心中一动,忙即仰望,谁知先听黄衣女子催令速避,人正掩往树后,等到闻声探头朝上仰望,已无踪影,瞥见黄衣女人面上忽又略现喜容,见自己朝外探头,匆匆使一眼­色­,将手一摇,便往前面抢去。

铁笛子掩身树后,往前窥探,见她动作急如飘风,只一晃便到了前侧面相隔六七丈的一堆山石之后,从容坐定,耳向前面倾听,似甚小心。当地大片平崖,只此两株古树和那一堆乱石,余均平地,连衰草都没几根,暗忖:"此女本领何等高强,尚且如此谨慎,来敌厉害可想而知,药夫子、苦沙弥二人如何不见?由她一人当此强敌,人家为我出力,断无旁观不问之理。"心正紧张,暗中留意戒备,连铁笛带暗器全数取在手内,忽听一声"哈哈"由远而近,如飞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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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毒火散如烟 一击功成霹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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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笛子闻声回顾,一个道童打扮,身材高大,肩挂一个大红葫芦,手持一对又长又大的火焰钩,头挽双髻的怪人突由来路那面凌空飞来,手舞双钩,朝黄衣女子扑去。先当来敌是在前面,不曾留意身后突然出现,也未看出人由何处纵起。又见黄衣女子全副心神均在前面,非但身后来敌不曾在意,便那枭乌一般的怪笑也似专顾前面不曾听到,眼看道童凶神恶煞一般双手舞动起一身火花,已由身旁飞过,似要照准黄衣女子当头下击,心中一惊,不由急怒交加,扬手便是一串枣核钉照准道童打去。目光到处,刚瞥见黄衣女子身后似有寒光微闪,也未看真。那道童原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老远发现仇敌,悄没声飞纵过来扑上前去,做梦也未想到旁边树后还伏有一个强敌。铁笛子又看出来势万分猛恶,左手暗器还未发完,右手铁笛己连身飞出,运足内家罡气朝前打去。道童骤出不意固禁不住,铁笛子也因不听黄衣女子警告几乎吃了大亏。

原来来这两个凶孽正是狄梅师徒,早就想好­阴­谋,铁笛子不知敌人两面夹攻,他这里刚连人带兵刃暗器一同飞出,耳听接连两声怒喝,铁笛子久经大敌,耳目何等灵警,刚听出敌人怒吼之声,一前一后,连念头都不容转,百忙中只瞥见那身材高大,貌相狞恶,手舞双钩,周身火花飞扬的道童似被铁笛罡气打伤肩臂,又连中了几枝枣核钉,随同怒吼之势待要转侧,不知怎的一来凌空倒翻出去好几丈,落地便不再动,手上双钩还在发火,衣服似已点燃,别的还未看出。说时迟,那时快,道童第二声惨号尚未人耳,一股长达两丈、瀑布也似的火花已似惊虹电­射­,挟雷霆万钧之势迎面冲来,那火花比那日山亭所见马、穆二贼所发还要猛恶十倍,火头约有丈许粗细,中杂霹雳之声,左近山石林木扫着一点当时炸成粉碎。

铁笛子骤出不意,这类毒火又极厉害,扫中必死,万无生理。不料就此危机瞬息千钧一发之间,身子忽往上起,脚底一串迅雷火龙也似冲过,好似被人抓住一同飞起,往斜刺里飞纵出去老远,耳听波波连响,接着一声大震,紧跟着背后一松。落地再看,一条人影已往原处电掣飞回,同时瞥见那毒火来处乃是一个貌相丑恶,身材矮胖,穿着一身极华丽的羽衣星冠,周身挂满葫芦刀钩和各种兵器的妖道,左手拿着一口长剑,右手一个­精­光映日形似铁筒之物,毒火便由内里发出。

方才立处忽然多了三人,内中一个好似刚刚抓了自己逃出险地重又飞回,穿着一身前朝山人装束,虽刚落地,神态却极安祥,若无其事,斜刺里飞来一只比鹦鹉大不许多,通体白毛如霜,似鹰非鹰的小鸟,一到便落向那人肩上,另两人做一路赶来,也刚到达,正是药夫子和苦沙弥。三人仿佛久别重逢,正在说笑,眼前敌人全没一人理会。只先见黄衣女子由乱石堆中现身,先和敌人对立在两丈以外,双方都以全神注定对面,一言不发,方才大股毒火在接连波波两声和迅雷也似的大震之后似被来人破去,连妖道手中金筒也被炸成粉碎,散落地上,共只被人抢救,飞身而起转眼之间来人竟将毒火破去,药夫子、苦沙弥也同突然现身,以自己的耳目事前竟未看出那是怎么来的,别的不说,单这神速的动作也是惊人。照此形势分明占定上风无疑,忙赶过去想朝三人礼见时,那前朝山人打扮的一个首先开口笑道:"旺子不必多礼,你怎如此粗心大胆,人家不要你冒失出手自有原因,偏要累我多管闲事,方才形势险恶已极,如非苦沙弥抢救得急,我还当他师徒三人是有心的呢。"

铁笛子见那人看去只有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貌相甚是英秀,人更安祥,苦沙弥对他执礼甚恭,便药夫子口气也十分谦敬,料是一位极有名的老前辈,行礼之后方要请问,那人已先答道:"我叫杨山人,将来问你师父自会知我来历,我还有事,此时无暇和你多谈。妖道狄梅积恶如山,万万容他不得,但是我们均不喜两打一,如被逃走我还要追去呢。"药夫子闻言喜道:"杨老前辈竟是为了这厮而来么,怎不早说一声,白费许多事,还几乎使祖旺(铁笛子本名)受到误伤。后辈师徒三人原因祖旺帮了我们的忙,还受虚惊,心中不安。又知新桃源人间乐土,个个好人,恰巧苦沙弥探得他有对头来犯,内有一人业已先到山口外面隐伏,因其人虽刚愎自私,曾经受过多年教训,曾经立誓痛改前非,决不至于任意行凶,欺凌善良,便他以前也无多大恶迹,只要应付得宜便可无事,我们只嘱咐祖旺他们留意,没有过问。只知后崖这面来敌最凶,内有一个穿荷花衣道童打扮的凶孽尤为厉害,我虽生疑,不令祖旺他们参与,意欲代他消灭来敌,以作报德之计。先还不曾断定来这几个便是昔年兀南公门下余孽,后连杀了三个均未说出他的来历,未了一个见机先逃,被苦沙弥赶来迎住,迫于无奈,求生心切,才打出他师父的旗号,想要吓人保命,就便激将。这时我已由那些残破的毒药火器中认出来贼门户,赶往查问,果然不差。心想,除恶务尽,这班凶孽留在世上早晚是民间一个大害,决计多留十天半月,将乃师引来一齐除去。孽徒已被苦沙弥用他数十年苦功练成的罡气震伤肺腑,至多保得五六月活命,决无生理。狄梅极恶穷凶,骄狂好胜,得知恶徒全数送终,决不­干­休,定必赶来。

"我知此次狄梅虽受贼党勾引,狼狈为­奸­,本身还怀有极大野心,想在群贼发难以前抢先下手,派上四个徒弟假装隐居下面崖洞之中,打算装神闹鬼,卖弄障眼法,将那些善良的村民引诱上几个,自称神仙下凡,硬说来人生有仙骨,收为徒弟,等到探明村中虚实,再命暗中物­色­教徒,到时使作内应。他知村中为首这班弟兄姊妹不会上套,只有村民好欺,用此­阴­谋诡计,到时里应外合,将为首诸人杀死,再将全数村人制服,做他徒子徒孙,就以新桃源作为根基大开山门,广收教徒,再以妖言惑众,准备大举,使那昔年邪教死灰复燃,做梦也未想到这班久经患难,在祖旺他们弟兄领头之下业已转入安乐的村民早已明白是非,分清善恶,村中戒备又极严密,人都机警胆勇,谁也不会上他的套。

"最可笑是他腊月中旬方始来此潜伏,除夕前后便要下手,短短半个月光­阴­,想迷乱全村人心,非但把事看得太易,做法也真蠢到极点。他料新桃源崖顶定必有人眺望,本意想使林中群鸟惊飞,诱人来探,先试一下,不料却将杀星引来。我们问出狄梅还有一个最得宠的大弟子萧灵童,最是凶恶残忍,尚未到来,立意借此机会一网打尽。那日生梨下坠,祖旺曾听头上振羽之声,此梨又只太行山深处才有出产,虽曾疑心老前辈或者来此,多半先见森林之中来了强敌,想使祖旺人林窥探,后见愚师徒业已有人前往,临时变计中止,故未出面,连留心了好几天,均未发现踪迹。我知老前辈一向神龙见首,天马行空,照例功成即去,不现踪迹,也拿不准是否在此,还是路过,人已离开。因这一班凶孽毒火厉害无比,妖道狄梅又有种种教规,事情如其揽在我们身上,他不占得上风,暂时不会再寻新桃源的晦气,反正崖后可以无虑。前山那面也因来人发生一事,不过明年初三不致发生变故,乐得借此时机多约点人,专心准备应付之策。所以今朝祖旺等四人想要入林窥探,被我们止住,原是一番好意,想是少年人好胜心高,也许觉着自己的事全仗外人相助,还不使其与闻,心中不大愿意,午后仍是偷偷赶来。为恐我们知道,并还绕了远路。

"我正在东峰望敌,知他心意,觉着今日强敌多半必来,祖旺此行虽极危险,少年人心­性­也就未便阻止,好在林中有人相待,便由他去。等我发现狄梅师徒分为两路掩来,忙即赶到,刚看出他那藏处易被发现,想要抢往前面,不料他没想到小徒黄莲早有警觉,看好地势,故意顾前不顾后,实在还是诱敌,一时激于义愤,妄自出手,我师徒虽已赶到,骤出意外,下手仍晚了一步,不是老前辈抢救得快,只差丝毫,他便不死,两条小腿也非被炸断不可,真个险极。老前辈这些日来都在这里么?"

杨山人笑答:"我起初原是无心路过,因听沿途苦人对铁笛子他们歌功颂德,他们村中作为与我昔年的心意许多相合,意欲便道一探虚实,因由东南那面来此。中途发现四个恶贼正在议论,说是当日一早赶到,刚寻到地方,准备行使­阴­谋毒计等情。我先想引新桃源这班弟兄前往查探,我在暗中相助,将其除去。因这几个恶徒均是狄梅海外所收,从未见过,只觉身边毒药火器有异,料与同类,也未细看,听了几句便自离开,并不知这四人来历。后见你师徒三人在此,业已有人赶去,又听你和他们说话,知道你和新桃源已成一路,我便随后跟去,后见黄莲独斗三贼,你和苦沙弥先后赶来,才知来贼底细。想起了昔年心愿未了,本和两位同门至交约定,到处搜寻这般凶孽的下落,自是求之不得,一则我向不肯抢人善功,二则恶道只管骄狂,知我在此,难免又逃海外,无法搜寻,所以未在人前露面。虽不曾和你们相见,每日都在用心查探,料定今日恶道师徒必来,你师徒三人固然足能应付,到底事隔多年,许多难料,果然毒火厉害,来势尤为猛恶,我在救人时顺手连发两粒霹雳子,方将它炸成粉碎。如今恶道虽是全身披挂,情急拼命,这类凶孽最是卑鄙无耻,稍有机会仍是非逃不可。如我料得不差,底下的事由我代劳如何?"

说时,铁笛子早看出那名叫黄莲的黄衣女子和贼党对立相持,先用暗器火器拼斗,黄莲只用双手和随手抓起的碎石树枝当作暗器朝前打去,掌风呼呼,刚劲无比,所发沙石枝叶碎木之类东西不大,随手就是一把,可是发将出去均比镖弩还要厉害。恶道虽未受伤,一身奇形怪状、五­色­辉煌的道装已被打得粉碎,有时吃恶道挡开,或是避过,大蓬打空的残枝碎叶、沙土石块打在旁边大树之上,十九深嵌入木,刀切也似钉将进去,打到地上便成蜂窝一般的小坑,内家功力与罡气之强实是高到极点。狄梅连将身边凶器发了五六件,都被黄莲破去,多半打成粉碎。黄莲虽然全神贯注敌人,目不旁瞬,神态尚还自然,动作也有快有慢,人却一步一步离开那堆乱石缓缓往前逼去。狄梅仍立原处,愤怒如狂,面容越发狞厉,不时偷窥这面四人神­色­,杨山人和药夫子问答的话语声不高,相隔也有好几丈,不知是否被其听去。眼看黄莲越逼越近,离开恶道也只六七尺光景,方想:"恶道固有情急拼命之势,黄莲身向前移,虽比那日苦沙弥走法快了不少,但是同一门路,恶道身边还有两件凶器不曾发完,不像是有逃走意思,莫非还有拿手不成?"

心中盘算,因听杨山人说话,未免分了点神,听完前言,刚要开口,忽听一声怒吼,目光到处,敌我两条人影仿佛对面猛冲,还未看清,突又由合而分,一东一西,由旁边电也似急交错飞驰过去,双方身法之快简直少有,再看敌人业已逃走。

原来恶道自从毒药火器一破,铁笛子被人救走,认出来了一个大对头,早知无幸,因料对方都是成名多年的能手,看神气不致两打一,先和黄莲恶斗,还想先杀敌人乘机逃走,后见敌人厉害,又施出独门身法,想用内家罡气连身扑来,对方独门罡气一经发动,多么厉害的凶器也是难当,何况旁边还立着三四个强敌,内中一个克星比对面敌人还要可怕,再不见机万无生路,于是打定逃走主意。表面假装情急拼命,暗中准备,看准黄莲引满待发之势,双方恰巧同时发动。狄梅好狡非常,知道这几个敌人全都对他留意,如往来路逃走十九无望。对方罡气那么厉害,一被罩住全身,暂时便不死伤也难施展,想好诡计,以进为退,随同前扑之势,将腰间火焰钩就势一抖,发出两弯绿莹莹的火焰,身子一矮,先照准敌人下三路剪到。黄莲不知是计,只当敌人妄想拼命,准备用毒火往下半身攻到,周身罡气业已发动,闪避无及,暗骂凶孽找死,百忙中也将身子微矮,双手同时往外一翻,呼的一股急风,连身和箭一般照准敌人平­射­过去,本意反伤敌人,不料狄梅早在暗中蓄好潜力,也是急上加快,就这千钧一发之际,随同双足一蹬之势,连身拔起,竟由黄莲头上一东一西对冲过去,跟着便是星丸跳掷,接连几个起落,人已到了林外东山崖腰之上。

铁笛子见敌人动作如此神速,自己万迫不上,刚急得要喊,忽听笑说:"无妨,他逃不走。"侧听药夫子正招手把黄莲喊过,杨山人已不知去向。再看狄梅人比壁虎还快,转眼到了东峰危崖腰上,离顶不远,快要越过,崖腰下面忽又多了一人,定睛一看,正是杨山人,就这晃眼之间已快追上。等到狄梅越过峰崖,杨山人也追上峰顶,相继失踪,估计双方相隔不过十余丈,照那追法转眼便可追上,第一次见此奇迹,好生惊喜,便向药夫子师徒三人说明心意,意欲请往村中居住,至少也请少留数日,新春破五再走。

药夫子笑说:"我们山野之人,清苦生活业已过惯,并非矫情,到了你们那里反觉拘束。这个还在其次,最重要是还有许多事情未完,难于分身。日前所杀那几个恶人,除两叛徒外,内中几个帮凶尚有不少余党,也须即早除去,免留后患。实不相瞒,当初开山教祖连山大师本意是想将那许多旁门异派收在一起,加以感化,因此本门法规甚严,人门也是最易。不料这班门人良莠不齐,终于发生许多变故,连山大师在月儿岛火化以前,曾经召集门下几个忠实方正的徒弟,当众示意,令其解散本教,无奈第二弟子执意不肯,结果只清理了几次门户,又留下一支宗派,重订教规之后比前更加严厉,异派中人全都怕苦怕难,尤其本教向以墨子为宗,专重舍身救人,自家刻苦,样样拘束,不是心志坚定决难忍受,又因前两代祖师遗命,说开山祖师便因广收并蓄,以为恶人一样可以感化教好,以致所收徒众大滥,几乎铸成大错,于是抱着宁缺勿滥之旨,不是其人,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无用。为了取才太严,人数越来越少,本教也就衰落下来。

"最后到我师弟羊良一代,先因家师墨沙老人去世前三日我因一言之失犯了教规,不应继为教主,事前我又发现石窟遗书,得知前两代祖师心意,不愿本教再传下去,便和师父同门密商,意欲照着遗书上之言结束本教,不再流传,以免将来为了处世偏激,再铸大错,或被好恶败类混将进来,仗着本门传授在外横行为恶,结果真正救到的人没有多少,好心变成恶行,稍有不当,害起人来便无止境,不料先恩师和羊师弟心有成见,不知人在深山之中,无论学得本领多大,极少与人相见,专一隐秘,先与大量苦难人民隔了一条极大鸿沟,如何能救他们?即使每年云游之时偶然帮了有限几个人的忙,这还要对方真到生死关头,对头厉害,无人能敌,才肯出手。这等作法,如何救得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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