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韵宫闱情仇废后 > 第040章

第040章

三个多月来,冷清若冷宫的凤暄宫第一次热闹起来,热闹得让人心悸。

凤暄宫的主子清晨失踪,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当着皇帝众多嫔妃的面,做出失礼之事,说出有损皇后德行的话,并且昏倒,一连串的事情,吓跑了凤暄宫里所有人。

不少奴才暗自咒骂,自己是倒了什么霉,跟了这么个主子,福没享到,说不定一眨眼后就要送命。

群芳簇拥,频频伸长脖子眺望,想瞧瞧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皇后的情况。

瞧她那模样,似乎是淋了一夜的暴雨,即使昏睡着,浑身透出的死寂气息比方才更令人心碎。

­唇­瓣,血迹斑斑,牙齿紧咬着,任太医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使她张开嘴,一如她紧握的粉拳,鲜血,一滴一滴,缓缓而下,溅落地面,摔得四分五裂,殷红的触目惊心。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凤暄宫,贤妃多次忍耐,强行压下胸口的不适,喉咙里酸楚的气味,不让自己晕倒。

皇后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好不容易关心皇后一次,若她在这个时候坚持不住,皇帝必会弃皇后于不顾,届时就不好办了。再瞧瞧皇帝紧绷的脸,抿成一线的­唇­,她知道,他此刻很生气。

心中,忐忑不安着。

皇帝聍目光凝聚在病榻上苍白着脸的倔强人儿。

他有一丝迷惑,发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如此倔强着?连晕倒了,依旧那般倔强?

想起曾后嫔妃落井下石耻笑过,说她是为吸引他注意才如此。

他知道不是!

绝对不是!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下那么大的本钱,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只为博他一顾,尤其是她。

他清楚地记得,清楚地感觉到,从他发现她的那刻起,到她昏倒,她的视线没有一刹那落在他身上,即便是面对着他,她的目光也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怒气,隐隐产生。

身为皇子,自小活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从未如此彻底的被人忽视过,而她,是第一个!

第一个如此忽视他的人!

他是皇帝,从来都是女人趋之若骛的对象,而她,他的正妻,却连她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若非那次意外撞见,或许,直到她埋入黄土,依旧不知道自己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想到这儿,皇帝聍的怒气更甚。

感受到皇帝的怒气,众人皆战战兢兢。

君心难测啊!

围着皇后的太医们更是一个个微微颤抖着身子,传闻皇上对皇后冷淡至极,可今天一见,似乎传言不实啊!

若真冷漠,皇上怎会抱着身上又湿又脏的皇后回寝宫,皇上怎会沉声命令奴才为皇后沐浴更衣,一直瞪着他们为皇后诊脉呢?

不少嫔妃心中低声咒骂着皇后,为了勾引皇上,什么招数都用出来,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亏她还是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哪儿都没长开,若再过几年,长开了,变的更加懂得卖弄风情了,她们这些“老人”该往哪儿搁啊?

“恋太妃驾到!”慌乱的尖锐声自外面传来,皇帝聍混乱的心更加混乱。

“姨娘。”皇帝站起身子,对匆匆赶来的恋太妃微微点头。

“臣妾参见太妃娘娘!”盈盈娇啼一片,嫔妃赶紧行礼。

太妃在皇宫里的地位不高,但瞧在她是皇帝的亲姨娘,有是皇帝唯一的长辈份上,再嚣张跋扈的嫔妃也不敢对她不敬,况且在皇帝面前,好歹也要装装温婉恭敬的样子。

“平身!”恋太妃平静着脸,瞧了瞧被太医包围的病榻,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在担忧什么,惟有她自己心理清楚。

“皇上,皇后怎么样了?”恋太妃问道,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团。

“淋了点雨,没什么大事,是谁惊动了姨娘?姨娘,你身子骨不好,应该在寝宫多休息才是。”皇帝轻描淡写道,心中却没有底,太医诊治了好一会儿,到现在也没句说法。

”怎么回出这样的事呢?“恋太妃瞧了兴师动众的太医一眼,自知事情没皇帝说的那般轻巧,也不多说,用帕子抹了抹眼底泪花,微微哽咽道,“皇上,皇后是个好孩子啊!自她进宫之后,每天早晨都来给哀家请安,风雨无阻,今早迟迟不见皇后来请安,谁知……竟出这种事情。哎!”

041

恋太妃的话,对皇帝来说无疑有所触动,他早知道皇后每日给恋太妃请安之事,而亲耳听恋太妃亲口说,又另当别论。

皇帝聍明白恋太妃说这话的目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心底的怒火却依旧燃烧,高傲如他,怎可能因姨娘的一句话,就忘记皇后给他的耻辱呢?

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婚的夜晚,皇后柏玉无瑕的臂膀,没有落红的事实,她根本就是个小­淫­­妇­.....

小­淫­­妇­?!

她眼中从来就没有他的存在,又非处子之身--

她心里有人!

她心里有另外的男人存在!

猛然醒悟的认知,让皇帝聍怒火中烧,拳头不禁握紧。

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怒火,恋太妃也不禁一颤,望着眼前熟悉的容颜,再次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缠着自己叫姨娘的孩子,而是皇帝了,一个文韬武略的皇帝。

若非朝堂上舒相把持朝政,手握大权,他怎甘心登基几年没什么建树,韬光养晦至今呢?

贤妃见皇帝露出非常不耐烦之­色­,似乎若非恋太妃刚好来到,他早已抬脚走人,赶紧催促太医道:“太医,皇后娘娘的身子怎样?生病了么?严重么?你们快说阿!”

一­干­太医早已感受到皇帝勃发的怒气,再听到贵妃娘娘焦急催促,赶紧回过身来跪下,各个口称死罪,吓得恋太妃、贤妃脸­色­发白,别的嫔妃窃喜不已,凤暄宫的一­干­奴才各个腿脚发软,耷拉着脑袋等着皇帝处置。

皇帝聍拍案怒道:“到底怎样?说!”

转过身忙着磕头饶命的太医,没有人瞧见皇后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眼皮下眼珠子滚动了一圈。

太医院左院判黄得高颤声道:“回禀皇上,皇......皇后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轻颤的话语,如同一枚重磅炸弹,瞬间炸飞所有人的思考能力。

恋太妃抖着手,指着黄得高问:“黄院判,皇室子嗣,兹事体大,你可不能误诊啊!”

黄得高忙回道:“回太妃娘娘的话,微臣与众位太医集体诊治,绝对错不了的,皇后的确有了3个月的身孕,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聍脸­色­­阴­沉,似乎皇后有喜对他来说不值得开心,反而令他更为生气。

黄得高咽了咽口水,额头冷汗直冒,抖声道:“不......不过皇后娘娘身体虚........虚弱,­精­神状态极糟,有小.......小产的危险.......”

“是么?”皇帝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唯有­阴­森之感笼罩全身。

玛嘉初时听说皇后有了身孕,心头大惊,后听说有小产的危险,心头闪过一丝窃喜,偷偷抬头瞄了连昭媛一眼,交换了个彼此才能懂的眼神,赶紧低下头。

贤妃攥紧手中帕子,嘴里尽是苦涩,眨了眨眼,逼下眼底酸楚,深吸口气,恭喜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了3个多月的身孕,再过6个多月,皇后娘娘就会为皇上诞下皇子了!到时候,臣妾肚子里的皇子就有弟弟了!”

皇帝聍眼一沉,抬头望着贤妃,犀利而深邃的目光似想瞧进她心底,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恋太妃听贤妃说话如此得体,微微颔首,眼底第一次对贤妃闪过满意之­色­,只不过皇后有孕,对皇家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皇帝膝下没有子嗣,应是极渴望皇嗣的,皇后是舒相的女儿,身份特殊,对朝廷局势、皇家与权臣的关系微妙,她有身孕,对皇家来说,可能不是福,而是祸。

舒菲烟已贵为皇后,若再生下子嗣,若是个儿子,即便不是皇长子,也是嫡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大,不管如何,对舒相在朝廷里的大权稳固有益无害,而对皇家却......

所以,听到皇后有了3个多月的身孕,皇帝聍和恋太妃有惊无喜,心头压力远远超过欢喜。

听到皇后有了身孕,嫔妃们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大部分是又嫉又妒,脸露如话笑容,心底打着蛇蝎坏主意,只有一两个,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眼底划过一抹拧笑,借刀杀人的狞笑。

病榻上的人儿,依旧紧闭着双眼,袒露于锦被外的粉拳,握得更紧,不顾鲜血滴滴流淌,吸吐之声,更为低沉绵长。

凤暄宫陷入可怕的沉寂,没有人敢打破这沉寂。

皇帝­阴­沉着脸,瞧不出心底想法。

恋太妃嘴角僵硬上扬,看不出笑容虚假。

皇宫中人,最擅长的本领,便是粉饰太平,即便情况有多危机,心中有多恼恨,脸上的笑容依旧能灿烂如花,嘴巴里说出的话依旧能华美悦耳。

道贺恭喜声纷至沓来,嫔妃们一个个笑得比春天盛开的花儿更为灿烂,嘴巴像抹了厚厚几层蜂蜜似的,说出来的话甜得发腻,恶心到极点。

这个说不用几年,皇上膝下就会皇子公主无数,太妃可以逗弄儿孙,颐养天年。

这个说皇上大婚不久,后宫就有两位娘娘有了身孕,必然是天降祥兆,大莫定会迎来千秋盛世。

那个说要办场宴席,好好庆祝下两位娘娘有了龙嗣。

叽叽喳喳,乱成一片。

皇帝聍沉着脸听她们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眼底的不悦更加浓厚。

不知哪个嫔妃自作聪明的说了句“一旦皇后娘娘诞下龙子,不但皇上多了个儿子,贤妃姐姐的皇子多了个弟弟,连舒相也有了唯一的外孙,血脉得以延续,届时举国欢腾,场面必然十分热闹”,气得恋太妃咬紧牙关,攥紧帕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因这嫔妃一句多嘴,为日后惹来无数滔天大祸,不管对谁,都是一场深重不幸的灾难。

病榻上的人儿,身子一僵,紧握的粉拳不知何时悄悄松开,慢慢向头顶髻上的凤钗伸去,无声拔下凤钗,狠狠刺向自己坏了孩子的肚子......

“皇后娘娘!”纤眠一声惊天尖叫,吓了所有人一跳。

笑颖眼疾手快,抓住金钗,不让它刺入皇后娇­嫩­的腹部,这一刺下去,别说肚子里刚刚成形的孩子会没了,只怕连皇后的命也要送掉。

划破天际的尖叫,深沉如海的痛恨,惨绝人寰的自残行为,惊骇众人。

那是怎样深沉的痛恨啊?

恨到要亲手杀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恨到要亲手将利刃Сhā入自己的腹部,罔顾自己­性­命!

被她布满血丝的水眸中渗出如血恨意惊蛰,被她话语中撕心裂肺的伤痛惊蛰,被她疯狂的自残行为惊蛰,皇帝聍忍不住倒退几步,不敢去瞧病榻上奄奄一息人儿的奋命一搏。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死!啊-我要杀死他!啊-”忍耐一夜的怒吼终于爆发,如休眠火山突然觉醒,以惊天动地毁灭一切之态宣告世人,它无情残酷的到来。

042

不记得这时入夏之后第几场风雨,呼啸的狂风,肆无忌惮的暴雨,侵袭柔弱花枝,凤暄宫里栽种的花花草草,不少在风雨中凋零,剩下苦苦挣扎的,因无人打理,也没什么活气。

凤暄宫所有的奴才,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昏睡中的皇后,看着她脸­色­惨白如雪,气息微弱,心理打鼓般,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日以来,皇后只要一苏醒,便大哭大闹,想尽办法要杀死肚子里的孩子,力气大的惊人,三五个宫女都按不住她,若非皇后身子太过虚弱,又有太医在一旁照看着,只怕她早已得逞。

回想起当日皇后疯狂的自残行为,所有奴才心有余悸。

平日里,他们熟悉的皇后对任何事情都冷冷淡淡,即便是被玛嘉指着鼻子骂,也没有半点反映,肚量大得不象活人。

而当时,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疯狂的行为,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没有想到过,原来皇后并非是个真正冷淡的人,她也有­性­子,­性­子倔强的骇人,决定做的事根本没人拦得住。

那时,若非笑颍死命抓着凤钗,若非玛嘉、纤眠、兰草、依­色­几人联手按住皇后全身,让右院判童放童大人扎了皇后的|­茓­道,使她昏睡过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样,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会被凤钗刺死。

皇帝当时看着皇后的疯狂,脸­色­说不出的怪异,有惊有怜有愤有恨,更多的疑惑不解。

别说皇帝不解了,朝野上下有哪个想的明白的,后宫嫔妃哪个不对龙嗣渴望至极,巴不得母凭子贵。

瞧瞧人家贤妃娘娘,原本只是个正二品的昭仪,就因坏了龙嗣而册封为正一品贤妃,太医早已证实,贤妃肚子里的是个儿子,他日小皇子一出世,什么样的赏赐都有,说不定连太子之尊,皇帝都已预备下。

皇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会失踪一早上?

回来后就­性­情大变?

或者说展露出真正的­性­情?

皇后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会恢复以往呢?

这些日子,她只要一清醒就闹,奴才们携手压住她,让右院判大人扎针让她昏睡,每天趁她昏睡之际灌以千年人参熬的汤汁,维持她脆弱的生命。

所有人都说了,再这样下去,别说皇后肚子里的龙嗣保不住,就连皇后娘娘的小命也难保住,一旦皇后娘娘驾崩,那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岂不......

好些人已经在为自己预备后路,可后宫虽大,真正愿意收容他们的主子,又有几个呢?

即便有主子愿意收容他们,各个品级的嫔妃所拥有的奴才数量有明确规定,身边奴才早已饱和的她们,怎可能为了别宫主子的奴才,而残害自己的心腹呢?

此时,平日里看皇后不顺眼的奴才突然认识到,若皇后死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活的。

皇宫里,对于死了主子的奴才,奴婢通常是打发到浣衣殿洗衣服,奴才则是打发到各处当最低贱的跑腿太监,哪有跟在自己主子身边舒服,况且他们还是皇后身边的奴才。

任皇后再不得宠,她也是皇后,又有舒相当靠山,宫里的奴才多少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夜,静悄悄的,虫儿,轻鸣着。

凤暄宫灯火通明。

没有一个奴才敢安心去休息,生怕皇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苏醒,身旁没有奴才看着,又做出要杀死龙嗣之事。

太医院左右院判,坐在外室椅子上打着盹,皇后如此闹腾,他们已十多天没有走出凤暄宫一步,更别提回府休息了。

玛嘉靠在床榻旁,放心入睡,她才不管皇后是否会死,反正连昭媛说了,如果皇后死了,她马上把她弄到霞阳宫去伺候她,若是皇后没死,就让她想办法落了皇后的龙嗣,到时少不了她的好处。

笑颖忧心忡忡地迷望着皇后,一手按住皇后的手,稍微假寐会儿,只要皇后一醒,手一动,她便会在第一时刻惊醒,确保龙嗣的安全。

兰草纤眠依­色­等小宫女,守在一旁伺候着,各个处于半梦半醒浅眠状态。

一道曼妙身影掠入凤暄宫,迅疾出手,点睡所有人,慢慢走到皇后的凤床前,凝视着病榻上憔悴的人儿,半晌,她出手封住她的|­茓­道,拂开她的昏睡|­茓­。

幽幽转醒,水灵灵迷蒙着眼瞧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意识处于朦胧状态,凝聚片刻后,意识慢慢清醒,微微转达眼珠,瞧了瞧周围陷入深眠的奴才。

曼妙身影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满脸泪痕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眼底布满血丝,显然这些日子她过的并不好。

"纤......纤眠......”水灵灵虚弱地叫她,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得冒烟,火烧般疼痛难当。

纤眠忙去倒了杯水,扶起水灵灵孱弱的身子,找了个垫子垫在她身下,小心喂她水喝。

泪水不止,纤眠哭道:“宫主,您为何这般错待自己?”

她十岁就跟在宫主身边,是少主特意安排她伺候宫主的,当时的宫主还是个默默无名的小丫头,每天接受最残酷的训练,徘徊在生死边缘,每天身上受得伤看得她心里直发疼。

她知道,选拔宫主的训练十分艰苦,她更知道,宫主是当时选拔的人中年纪最小,个子最小的一个,若非有少主不时偷偷传授她高深武功,输真气给她,凭她一人之力,是怎么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训练营的。

即便当时,她每天给遍体麟伤、体无完肤的宫主上药、治伤,也没见过她如此死气沉沉过,即便当时,她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房间,有时甚至是爬回房间,她依旧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活下去,不似此刻的一心求死。

眼珠微转,水灵灵喃声道:“纤眠,杀了他,帮我杀了他!”方才喝水之时,她就发现了,纤眠封了她的|­茓­道,怕她再次自残。

“宫主……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纤眠不懂,宫主一直很渴望家人,渴望家人的温暖,渴望家人的爱护,为何会如此痛恨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

“我不要他!纤眠,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求求你,就当我求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他,我就好好活着……”水灵灵肆无忌惮的哭泣着,哀求着,第一次在人前显示自己的脆弱无助。

纤眠呆呆的望着水灵灵泪流满面的模样,她从来没见过这般脆弱无助的宫主,脆弱地如同一枚剥了带刺外壳的蓖麻,徒留渺小脆弱的内在种子,被丢在野外贫地里,不知如何生存。

她们都一样,自小失去父母,失去亲人,都明白没有亲人呵护的悲哀无助,都极度渴望家庭的温暖,怎么忍心杀死自己的骨­肉­呢?

“ 我,我不要……他是姓舒的外孙啊!我恨他!我恨他……我要他断子绝孙!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水灵灵想狠狠摇头,想狠狠撞头,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咬紧牙关任泪水潸然而下,悲愤哀鸣着,如泣血孤雁,做最后一搏。

纤眠呆滞,她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宫主嘴里嘶吼的,想杀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孩子,而是舒隆革,她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

纤眠对于水灵灵的过往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以前每次她噩梦惊醒,总是哭着喊娘救命,哭着求爹爹,哭着喊疼喊冷喊饿,她无从猜测,是什么样的情景,使水灵灵那般淡然看待世界。

依稀记得,水灵灵是主上带回来的小女孩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似乎才三四岁就被主上带了回来,编进了当时已经饱和的新一批宫主选拔人选中,成为第一百零一个。

新宫主选拔人选,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编号,每次选拔,主上都会挑选出一百个资质最好的小女孩,年龄从六岁到十岁不等。而她的宫主,是第一百零一个,大家都叫她“多余儿”。

多余儿……

她的宫主,自小就是个多余人!

跪下身子,纤眠泪水直流,嘴角却扬起一抹涩笑,开解道:“宫主,他不仅是舒相的外孙,更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杀死他?再过六个月,再过六个月他就会来到这个世界,他会对你哭,对你笑,会喊你‘娘’,你真的忍心杀死他吗?”

水灵灵哑然。

她从没想这些。

她只听见有人说,舒相有了唯一的外孙,有后了,她的理智,完全燃烧殆尽。

想起她娘的死,想起她娘受过的苦,想起她当年被砸出家门时的场景,想起她被主上丢进宫主选拔人选中,被丢进训练营中,想起一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夺得宫主之位,为的,只是找到世间唯一疼她爱她怜她惜她的娘,一尽孝道。

一个六个月后就来到世间的孩子!

一个会对她哭,对她笑,喊她“娘”的孩子!

杀了他?

亲手杀了他?

她怎么忍心啊!

泪水,无声划过脸庞,苦涩之味萦绕心头,缓缓闭上眼睛,她不再言语。

纤眠的话,唤醒了她的母­性­!唤醒了她的理智!唤醒了她心底的柔软!

她茫然了……

她无措了……

她要想想,好好想想……

纤眠瞧她平静下来,呼吸不再紊乱,无声的将她身子放平,盖好棉被,悄悄退了出去……

她知道,她的宫主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思考……

她相信,她的宫主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她是那么仁慈,那么善良,那么心软……

043

清晨,第一缕和风吹醒沉睡的人们。

笑颖揉了揉脖子,她记得昨夜守在皇后身边伺候,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记得了。

四处瞧了瞧,见大家安好无恙,微提的心稍稍放下。

纤眠端着脸盆进来伺候,准备为皇后梳洗,弄湿帕子,去为皇后擦脸。

“啊————”纤眠一声惊叫,丢了帕子,跌坐于地。

闻声赶来的太医奴才,赶紧去瞧皇后,生怕吓醒皇后,她又要杀了自己的孩子。

皇后醒着?!

众人忍不住惊呼,以为自己昨夜没睡好,出现幻觉,揉了揉眼睛,再瞧皇后。

皇后醒着,挣着眼,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罗障,清水脸庞布满一道道交错泪痕。

瞧她的样子,仿佛早醒了,哭了一夜。

众人微颤着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纤眠第一个反应过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急道:“快瞧瞧皇后娘娘的孩子还在不在阿!”

皇后怎可能如此平静?

左右院判一听,赶忙为皇后悬丝诊脉,恋太妃每日都来探望皇后,交待了,若龙嗣出了差错,要他们下去见先皇请罪。

“怎么样了?皇后娘娘的孩子没了么?”玛嘉见左右院判脸­色­古怪,忍不住问道。

笑颖轻叱一声,责备地瞥了眼玛嘉,眼神说不出的犀利,吓了玛嘉一跳,下意识地想出口骂人,而左院判却在此时开口。

“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娘…………娘娘的心情似乎平复了很多?”黄得高左院判也不敢肯定,但从脉象上来看,已不似前些日子的混乱了。

“真的?”众人惊呼,有惊,有喜,有恼,有愤。

一时间,众人忙开了,小心翼翼伺候皇后起身,穿上衣服,品尝各­色­美食,恋太妃听到消息,赶紧过来瞧瞧。

各宫嫔妃也听到消息,赶过来瞧瞧,连昭媛来了,纪修容来了,殷婕妤来了。

皇帝没有来!

自皇后清醒后,一言不发,似乎回到了被舒相煽了一耳光后的日子,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只是倚在太妃椅上,望着漫天彩霞,痴痴发呆,先前歇斯底里的疯狂消失无踪,仿佛那是旁人的错觉,她一直如此寂静般。

一连几天,皇后都沉默如金,吓得凤暄宫的奴才战战兢兢,经历过皇后歇斯底里的疯狂,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后决不象看上去的那般好欺负。

对自己的孩子,对自己可以痛下杀手,心狠手辣,更何况他们这些贱命一条的奴才呢?

以往频频偷懒的奴才,此刻乖巧勤快的不象话,一天到晚忙碌着,只求别有闲下来的时候。

唯独玛嘉,依旧无所事事地在皇后面前晃来晃去,当着左右院判的面,不敢明着说什么,但说出的话依然夹枪带­棒­,浑然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一天清晨,皇后才起身没多久,大内总管桂海宝便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说是皇帝特意命人熬得,给皇后娘娘安胎。

水灵灵默不作声注视着眼前黑糊糊的药汁,眼神冰冷。

在一旁伺候的黄得高眼神闪烁,童放悄悄朝她眨眨眼,赶紧低下头,不叫任何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丹­唇­紧抿,水灵灵死死盯着小桂子讪笑的脸,黑糊糊的药汁,一股怒气从丹田缓缓升起。

放在身侧,藏于衣袖中的素手慢慢握成拳,身体里某个部分,悄悄膨胀,接近爆炸。

小桂子感觉到皇后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悄悄打了个寒颤,心道:不愧为舒相的女儿,真不是个好欺的主!瞧她平日里一副与人和善的淡漠模样,谁知道她其实是个厉害的主呢?

小桂子敢打包票,他见过后果各­色­嫔妃,­性­子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多的是,但没有一个能给他如此心惊胆战的感觉。

她平静如水的水眸看着他,好像要看进他心底最深处,好像一柄利剑,笔直刺入心窝,看得他想拔腿就跑。

但他不能

皇上交待过,这安胎药一定要亲眼看着皇后喝下去, 才可以回发复旨。

玛嘉嘴一噘,心底埋怨皇帝为何要送安胎药给皇后,他应该送打胎药才对嘛!

纤眠眼睛紧紧盯着快凑到皇后嘴­唇­的药汁,满怀希望皇后喝下去。

笑颖缩在袖子中的拳头关节发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碗安胎药意味着什么。

她没想到,皇上这么狠,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放过!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水灵灵忙端开碗作呕,片刻后,水眸恢复澄清,却不再去端药,问道:“小桂子,你说这药是皇上御赐的?”

“是!”小桂子赶紧答道,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与皇后对视。

“你说皇上吩咐了,一定要你亲眼看着本宫喝下去,是么?”水灵灵再问,沉若重水的声音,压迫着凤暄宫里的空气,使所有人感到窒息。

“……是。”小桂子硬着头皮道,声音已微微发颤。

水灵灵冷哼一身,站起身子目光犀利若饮血利剑:“皇上关怀之至,本宫受宠若惊。小桂子,端上药,玛嘉、纤眠,你们随本宫去来仪宫叩谢天恩。”

贤妃柔若无骨地依偎在皇帝聍怀中,享受着他温柔地呵护,嘴角溢满甜美笑容,看得前来问候的嫔妃们心里又妒又恨。

前些日子,听到皇后有了三个多月身孕时,她的心委实大乱了一把。

她很爱很爱她的相公,那高高在上,拥有无数妻妾的皇帝,爱到没有自我,爱得愿意为他去死,入宫多年的她,一直心甘情愿地与别的嫔妃分享着他,心中没有半点嫉妒。

然而,当她听到皇后有身孕时,却忍不住嫉妒。

嫉妒,淡若清水,却啃噬她的心。

有另外一个女子,在她为皇帝生孩子的同时,也要为皇帝生孩子!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是抢走了皇后之位、抢走可以名正言顺陪伴在他身旁的舒菲烟啊!

她知道不对!

她知道不该!

却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心头嫉妒如漫藤悄悄盘绕。

生­性­温婉的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不敢去争,不敢去抢,也不能去,只得躲在来仪宫里,治疗着自己受伤的心。

皇帝每日陪伴,温柔相待,没有去瞧过皇后一眼。

听到皇后日闹夜闹,她内疚了。

同样身为女子,同样有了身孕,她享受皇帝­精­心呵护,奴才小心伺候,嫔妃簇拥,而皇后却什么也没有!

听到皇后终于不闹了,她微微宽心。

她求皇帝去看皇后,皇帝不为所动,哭泣着,恳求着,至少送点东西过去,让皇后知道,皇帝是关心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经不住她内疚的泪水,皇帝松口了,让小桂子送去一碗安胎药,希望皇后喝了安胎药能安心。

皇帝聍何尝不明白贤妃之心思,不禁感叹: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啊!

不过,他终是要让她失望的。

他不可能让那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想为什么舒菲烟会那么痛恨那个孩子,想得头痛,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惟有如此,她才会恐惧那个孩子的到来,因为她害怕她的丑事被揭穿。

他忘不了,她并非处子进宫。

他忘不了,他只碰过她一次。

她……

她怎么可能一夜就有了他的孩子呢?

别的嫔妃多少次也没有,她怎么可能……

所以,那个孩子一定是她跟别的男人有的孽种。

或许,他猜得不对。

但是,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容许他来到这个世界。

决不容许!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迎春匆匆来报,慌乱的脚步,显示了她的惊慌。

皇帝聍眉心一皱,沉声道:“不见。”

贤妃忙扯住皇帝的手,恳切地凝视着他:“皇上……”

“皇上,贤妃娘娘,皇后娘娘闯进来了!”伴夏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贤妃一抬头,就看见皇后目光森冷的盯着皇帝,孱弱的身子笔直伫立,如狂风暴雨中的常青松柏,任风再狂,雨再大,也不能撼之分毫。

“臣妾参见皇上。”抢在皇帝发难前,水灵灵行礼道,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从冰窖里蹦出的冰子,字字冻人。

皇帝聍脸­色­一沉,几欲张嘴,手被温暖小手包裹,回头瞧去,贤妃眼底含泪,无声恳求着他,心中一软,缓了缓脸­色­,拍拍她不安的小手。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平身。皇后不在凤暄宫好生修养,到来仪宫做什么?笔直闯进来,难道舒相就是如此教女儿规矩的么?”皇帝聍明知皇后不在舒府长大,如此说分明是讽刺她出生卑贱,没有教养。

水灵灵毫不动怒,说道:“桂公公送来皇上吩咐的安胎药,臣妾受宠若惊,匆匆赶来谢恩,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贤妃、各位妹妹勿怪。”

贤妃一听这话,惊觉皇后进来,她竟没有行礼,赶紧挣离皇帝的怀抱,行礼道:“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别的嫔妃见贤妃如此,也不甘不愿道:“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声音稀稀疏疏,没有半点力道,似一个个没吃饱饭。

水灵灵置若罔闻,不让她们起来,冷冰冰地看着皇帝,将他残酷的嘴脸印刻入心。

皇帝聍黑眸微眯,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眼底却闪过欣赏,如此无所畏惧的女子,确实少见。

在朝堂上,即便是老­奸­巨滑的舒相也不敢如此犀利与他对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有此等勇气!

皇帝聍低头凝视着挺着大肚子,艰难跪着的贤妃,眼底是满满的心疼,伸手扶她起来:“贤妃身子骨不好,又有孕在身,自今日起,朕免你后宫跪拜。”

贤妃惶恐道:“皇上不可……”

“皇上说的是!”直接否认贤妃的话,水灵灵冷声道,“贤妃妹妹身子骨不好,又有孕在身,在临盆之前的后宫跪拜的确该免了。”不管后宫嫔妃比水灵灵大几岁,比她早进宫多少年,有多少得宠,就凭她皇后的身份,足够压在她们头上,做她们的“姐姐”。

“方才皇上恩赐了一碗安胎药,本宫想着贤妃,妹妹身子骨不好,特意送来给贤妃妹妹喝。玛嘉,把药端来。”顺着皇帝的话说,水灵灵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玛嘉一听,赶紧从小桂子发抖的手里端过安胎药,满脸讨好的送到贤妃面前,却瞥见皇帝满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狰狞,吓得手一抖,碗笔直落下。

水灵灵眼疾手快,接住药碗,亲自送到贤妃面前,一字一顿道:“妹妹,喝吧,这可是皇上特意赏赐的安胎药啊!你喝了,说不定小皇子 刚下来就能说话,三岁读书,四岁习武呢!”

贤妃骇住,心惊胆战地望着皇后眼底的悲哀,平和而狰狞的娇颜,不敢接过药,也不敢拒绝。

满满伸出手,颤抖着接过药碗,送到­唇­边。

“不准喝!”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响,皇帝聍挥手打翻药碗。

满地碎片,黑糊糊的药汁冒着白烟,哧哧作响。

剧毒!

所有人惊骇,纷纷倒退几步,贤妃吓得跌坐在地,幸好皇帝一直搂着她的腰,否则这一跌,龙嗣说不定就跌掉了。

“皇上,这可是您特意吩咐了小桂子送给臣妾喝的安胎药,吩咐了小桂子一定要亲眼看着臣妾喝下去的,怎么如今亲手打翻了它呢?”水灵灵一脸镇定自若,仿佛早知道那碗不是安胎保命的药,而是送命的药。

任是傻子,也听得出皇后话里的意思,纷纷望着皇帝聍铁青的脸,眼神复杂。

贤妃痴痴凝望着那熟悉的温柔脸庞,伤心失望,泪水,潸然而下。

她明白皇后为何会闯进来仪宫!

她明白皇后为何会把药送来给她喝!

她明白皇后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是为何!

她不恨!

她真的不恨皇后!

同是母亲,怎么容得下有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而且,要杀死自己孩子的人,还是自己孩子的父亲呢?

“皇上……”破碎的声音,如同她失望的心,她从不知道,自己所爱的男人是个刽子手,连自己孩子也不放过的刽子手。

皇帝聍不敢回头,不敢去瞧贤妃伤心失望的泪眼。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

他设想了很多种情况,不管舒菲烟是否喝下打胎药的情形,就连收拾善后的准备他都做好了,但他万万没料到,她居然会大摇大摆地将药送到来仪宫,当着他的面,当着众多嫔妃的面,逼着贤妃喝下去。

当贤妃的­唇­离碗只有一寸距离时,他的心差点停止跳动,终于忍不住出手打翻了药碗。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出手,任贤妃喝下打胎药,因为他只命人放了些花红,对胎儿稳固的贤妃来说,这些分量够不成威胁,顶多阵痛会儿,但对有小产威胁的舒菲烟来说,却是致命的。

他忍不住!

他承受不住!

他忍不住看贤妃受苦!

他承受不住看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险!

所以,他出手了,也中计了!

皇帝聍铁青着脸,额头青筋暴跳,­阴­鸷地瞪着跪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小桂子,怒声道:“小桂子,你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小桂子忙哭道:“皇上,奴才不知……”

“不知?”皇帝聍喝道,“药是你看着人熬的,是你送给皇后的,又是你亲手端到来仪宫的,你怎会不知?”

“奴才……”小桂子急声想辩解什么。

不容他辩解,皇帝聍抬脚狠狠一踹,踹在小桂子胸口,他吐出一大口血。

“狗奴才,你好大胆子!竟敢谋害皇后腹中龙嗣,皇后,你说该怎么处置?”皇帝聍将处置权交到皇后手中,他知道,不若如此,这件事难以暂时平息。

水灵灵眼神如冰,冷凝着皇帝:“小桂子谋害龙嗣,其罪可诛,臣妾以为,应乱棍击毙,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聍冷声道:“皇后说得有理。来人,拖出去乱棍击毙!”

话音一落,两个虎背熊腰侍卫便把不住号叫的小桂子拖了出去。

“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不是奴才……是皇上,是皇上啊……”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狗奴才,死到临头,还要信口雌黄!皇上,您说是不?”水灵灵半眯着水眸,瞧着皇帝,眼底闪过鄙夷不屑,快似错觉。

皇帝聍手里搂着浑身冰冷的贤妃,注视着皇后,一字一顿道:“皇后说的是。”

“玛嘉,去外面瞧着,看打得是否严实。”水灵灵目光一瞥玛嘉,吩咐道。

玛嘉一怔,触及皇后眼底冰冷的杀气,心中一骇,逃似的跟着出去,远离风暴中心。

玛嘉才走出门,外面便传来小桂子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吓得众人脸­色­发白,用力捂上耳朵。

小桂子方才说了什么,他们统统没有听见,一个字也没听见。

听见,就是死!

不多时,玛嘉惨白着脸,虚浮着脚步走进来,回话说小桂子咽气了。

水灵灵冷哼一声,拿出手绢,走上前去,擦拭着贤妃满脸泪水,柔声道:“吓到妹妹了。都是姐姐不好,早知道,姐姐就不该念着妹妹身子骨不好,又有孕在身,将那碗药端来,早该在凤暄宫就把它喝了,也不会惊吓到妹妹了。”温柔娇音,如春风拂面,却凛冽赛过割面寒风。

贤妃的泪水似喷泉般,不停涌出,身子颤抖如深秋即将凋零落叶,嗫嚅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嫔……嫔妾……”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皇后的可怕。

皇后比后宫所有嫔妃都要可怕的多。

杀人不眨眼!

“妹妹放心,不过是个狗奴才罢了,不必害怕!妹妹,如今你即将身为人母,凡事应多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若是再有这种狗奴才出现,可千万不能饶啊!”水灵灵声轻如雨,话沉如山,“要象姐姐样,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姐姐的孩子,姐姐定会杀光他全家老小!必会遇神杀神,见佛弑佛!”霸道的杀气,令所有人惊骇,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素手,伸到一旁红花盆栽上,掐碎一朵红花,汁液溢于手指,如血。

皇宫里, 从来没有愚蠢之人。

不聪明的,早死了。

聪明若他们,怎会不明白皇后话里说的人,是谁呢?

贤妃眼神一斜,瞧着皇后身后的皇帝,下意识的点点头。

她知道,皇后在警告她,若是皇帝伤害她的孩子,她必会杀了她跟她的孩子。

“妹妹果然乖巧听话,难怪皇上令如此可心!”见贤妃点头,水灵灵杀气收敛,眼底寒冰一收,贮入几分暖意。

退开几步,她轻声道:“妹妹怀着孩子,以后每日请安就免了吧!至于其他妹妹们,哼!不知是这三个月来统统缺胳膊断腿了,还是个个有了孩子,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知道了。若传扬出去,岂不让四方蛮夷耻笑!”说着,冰冷似剑目光扫视四周,吓得所有人赶紧低头。

欠了欠身,水灵灵道:“时辰不早,臣妾该去向太妃娘娘请安了。臣妾告退。”

044

自皇后进宫后,除了那段时间,每日必到衍喜宫请安。

每次请安,无一例外的,是恋太妃唱独角戏,皇后一言不发地听着,而今天,却截然相反。

皇后似话匣子打开般,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清泉滑过心涧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无比舒爽,感受在心里却寒风凛凛。

衍喜宫里的人,早在皇后到达衍喜宫前,便听说皇后去了来仪宫的事,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哆嗦,此刻见皇后来了,并且一反常态地跟恋太妃话家常,能不吓死吗?

恋太妃微笑着听皇后说话,却不知道自己嘴角的笑容有多僵硬,皇后看在眼里,明白在心,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话着家常。

恋太妃笑得嘴角肌­肉­发颤,心中惶惶,她想不明白,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皇后的来意看似明显,实则如雾里看花,完全看不透。

回想经过后宫添油加醋过皇后说的话,她难以分辨几分真几分假,一直­性­子温顺如绵羊的皇后,怎可能如此狂肆,竟敢当着众多嫔妃的面,跟皇帝叫板,威胁皇帝呢?

这也太胆大了!

即便是舒隆革那只老狐狸,也没这个胆量啊!

水灵灵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道:“太妃娘娘,您说臣妾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后,会对臣妾哭,对着臣妾笑,喊臣妾娘吗?”

恋太妃一怔,着实看不出皇后的心思,下意识应承道:“当然啦!每个孩子都会对着自己的母亲哭,对着母亲笑,叫自己的母亲娘啦!不过,皇后肚子里的小皇子,不可能叫皇后‘娘’的!”

“为什么?”眼神一厉,水灵灵柔缓娇音顿时化作一把尚未开封宝刀,直抵恋太妃脖子,仿佛只有她说错一个字,或者说出一句令她不满的话,下一刻她就会人头落地,“他是臣妾的孩子,为什么不会叫臣妾‘娘’呢?”他不叫她娘,那他要叫谁娘呢?

贤妃吗?

听说皇帝会剥夺不受宠妃子的孩子给受宠妃子抚养,莫非皇帝想抢走她的孩子?

不可以!

如果皇帝敢这么做,她就杀了贤妃!

她夺走她唯一的亲人,夺走她的孩子,她就杀了他心头所爱,杀了贤妃的孩子,让他明白她心中的伤痛有多深!

恋太妃手一哆嗦,茶杯碎了一地,惶惶不安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皇后,凝视着她温顺脸庞上隐露山水的桀骜不羁。

水灵灵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她知道太妃心中的顾虑,所以她要她清楚地意识到,孩子对她的重要­性­.

她,要敲山震虎.

恋太妃本想借此转移话题,可是皇后犀利的眼神,隐藏的杀气,不容她转移,只得僵硬着身子,笑道: " 因为你是皇后啊!皇后的孩子,当然要叫皇后‘母后’啦!‘娘’,是民间的叫法啊!”

皇后缓了缓脸­色­,微微收敛杀气,似乎对恋太妃的答案比较满意,却不是很满意。“臣妾不喜欢‘母后’,臣妾喜欢臣妾的孩子叫臣妾‘娘亲’,这样比较亲切!”似小孩子闹别扭时任­性­的话语,脸上展露小女儿的娇态,看得太妃一愣一愣。

皇后变脸的速度好快啊!

水灵灵又道:“臣妾喜欢孩子!喜欢孩子对着我哭,对着我笑,喊我‘娘亲’,太妃娘娘,你说臣妾的孩子,会喜欢臣妾么?”

“当然会了!”恋太妃笑意盈盈地顺着皇后的心思往下说,方才一下,让她不敢不顺着皇后的心思,冻人的寒意侵袭入心,霸道异常,令她无从抗拒。

“太妃娘娘,你会喜欢臣妾的孩子么?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水灵灵问的轻柔,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感觉。

恋太妃不敢直视皇后清澄如水的目光,含糊道:“哀家当然喜欢,皇后肚子里的可是皇家的子嗣啊,哀家的孙子,哀家怎么会不喜欢呢?”

恋太妃的话,是有前提的,前提是皇后肚子里的必须是皇家子嗣,是皇帝的孩子。

水灵灵忽视她的前提,说道:“太妃娘娘,身为人母,都会不惜一切地保护自己的孩子,是么?”

“……是。”隐约的,恋太妃感觉出皇后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

“如果有人伤害了臣妾的孩子,或者想害死臣妾的孩子,太妃娘娘会帮臣妾保护孩子么?”恋太妃在后宫没有实权,却有辈分,更有诚亲王这个儿子当靠山,朝野之上,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当然会。”话如此说,底气却明显不足。

“如果有人杀死了臣妾的孩子,臣妾要为孩子报仇,要杀了杀死臣妾孩子人的全家,甚至是灭他九族,太妃娘娘依旧会帮臣妾么?”水灵灵的问话直刺她心脏。

杀别人全家?

灭他九族?

恋太妃终于克制不住心头的恐惧,眼底的惶恐再也无法掩饰。

她终于知道了,皇后是来敲山震虎的!

她是来警告她的,如果皇帝敢伤她的孩子,她会杀了皇帝,会杀了她,会杀了冉盛,会杀了皇帝所有的亲人!

“太妃娘娘,您怎么不回答臣妾啊?”水灵灵逼近恋太妃,温柔的脸,不似她话中的血腥。

“皇后娘娘,您吓到太妃了。”伺候一旁的老嬷嬷赶紧替恋太妃解围。

水灵灵淡扫她一眼,目光紧锁恋太妃,似乎今天她不给她个明确答复,她决不罢休。“太妃娘娘,臣妾在等您的答案呢?”

颤着声,恋太妃含糊道:“哀……哀家绝对不会让孩子死的。”

“是不让任何人伤他一根毫毛!”水灵灵寒着脸纠正道,摸了下自己肚子,“臣妾不需要他锦衣玉食,只求他衣食无忧!臣妾不需要他富贵发达,只求他一生平安!臣妾不需要他光宗耀祖,只求他问心无愧!太妃娘娘,你会成全臣妾卑微的心愿的,对么?”

眼底寒冰悄悄退去,充斥着满满温柔母爱,柔和了的脸部线条,瞧上去是那样的美丽,恍若山野中迎风起舞的野花,渺小而灿烂绽放。

恋太妃怔怔地瞧着皇后出神,感叹她此刻的美丽,充满母爱的美丽。

她曾经怎么会认为她不如贤妃等嫔妃美丽呢?

她美得倔强,美得坚毅,不似后宫所有的嫔妃,这样的女子,若能为皇帝所用,想必对皇帝夺回皇权,成就霸业有着显著功绩。

然而……

缓缓点了点头,恋太妃像是许诺了交易条件般,说道:“哀家决不会让任何人伤了皇后的孩子,就像哀家决不会让任何人伤了皇上一样!”

水眸漾开潋滟之光,如点点阳光洒满西子湖畔,波光粼粼,明媚亮眼,­唇­瓣微微上扬,淡淡弧度勾勒出山野空灵之美,若袅袅轻烟飘渺,说不出的水灵纯真清爽气息充斥着衍喜宫,冲淡了夏日的炎热,美得惊人。

多少年后,当有人谈论起后宫嫔妃之最,衍喜宫的奴才都说,舒皇后笑起来的样子最美,将后宫三千粉黛全比了下去。

“臣妾叩谢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您千万别忘了您今日说过的话啊!”水灵灵跪下身子,行了个大礼。

045

闷热的夏日,烦躁不安的气息笼罩住凤暄宫。

凤暄宫里所有宫女太监,个个战战兢兢,偷偷瞧着他们自从衍喜宫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的皇后娘娘。

衍喜宫一行,有眼力的人都瞧出来了,皇后发威了。

若从前有人不长眼的认为皇后是只病猫,此刻他们恨不得刺瞎自己的眼睛,皇后怎可能是只病猫?

她分明是只懒得发威的猛虎,不发威则已,一旦发威,就是要人命的!

笑颖敛下眼睫,悄悄叹了口气。

后宫,将要风起云涌!

天下,将要大乱了!

皇后并非池中之物,而是飞舞九天之上的凤凰!

三个多月来众人的咄咄相逼,已使她再无退路,唯有迎火涅磐,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只可惜,烈火涅磐,凤凰可以求得一生,其他生灵,唯有涂炭!

水灵灵斜倚鱼太妃椅之上,横眼瞧着低眉顺眼的奴才,心中失笑,怎么平日没见他们如此低眉顺眼啊?

斜眼惴惴不安立于一旁的左右院判,水灵灵说道:“两位大人今日不为本宫诊脉么?”

左右院判惶恐,赶紧遵旨上前为皇后诊脉,开了一帖方子,交由各自的医生按方子去抓药熬药。

“回禀娘娘,龙嗣安好无恙,请娘娘放心。”左院判黄得高懂得察言观­色­,说出皇后此时最关心的事情。

“娘娘前些日子­精­神欠佳,对龙嗣影响很大,微臣恳请皇后娘娘以后不管发生何事尽量放宽心,保持心情舒畅。”童放直言道。

水灵灵眼角一挑,淡然道:“两位大人身为左右院判,自然医术过人,应能保证本宫平安产下孩子,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就交给两位大人了,还望两位大人本着医者父母心,别让尘埃蒙了眼,脏了心,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要知道,本宫肚子里的,不仅是大莫皇朝的龙嗣也是舒相大人唯一的外孙。”

他们把她放到如此微妙的位置,将她逼到了万丈悬崖边,她再怎么生­性­淡漠,也不能不顾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孩子,她不惜放手一搏!借助他们的力,加以相互制约,保证她和她孩子的平安。

淡漠的口吻,瞧不出她眼底的杀气,话中冰冷的刀锋,却早已竖于左右院判脖子上,只要她稍微一松手,他们的脖子可就……

左右院判深深打了个寒颤,朝廷为官多年,伺候后宫嫔妃多时,什么样的狠角­色­没见过,偏偏眼前的舒皇后……

淡漠的狠毒,正大光明的残忍!

唯唯诺诺,他们退下歇息,凤暄宫里的暴风雨马上就要开始,他们只是简单的前奏,为后面盛大而华丽的暴风雨拉开序幕,不知明日他们再来时,凤暄宫有几个人能见到明天的日出呢?

小太监巫群呈上皇后一早吩咐要的鞭子,退后,与其他人一起站着,瞧着经过特殊处理的鞭子,他恨不得一头撞墙死了,又舍不得,他似乎没犯什么事,皇后不应会用鞭子抽他。

“跪下。”轻描淡写一句,没有半分气势魄力可言,却吓得一­干­奴才齐齐跪倒,唯有玛嘉独树一帜,疑惑地望着皇后。

她隐约感觉到,皇后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却又看不出是哪儿不同,傻站在犯迷糊。

翡翠包金白玉护甲轻敲扶手,水灵灵冷眼瞧着眼前之物,鞭子。

做得很­精­巧,却只适合花拳绣腿玩耍,若做护身之用,只怕反害己送命得糊里糊涂。

眼角余光一瞥,玛嘉面露高傲之­色­,鄙夷一­干­奴才,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很好。

手起鞭落。

只听一声惨叫,玛嘉倒在地上,衣衫上血痕触目惊心,外衫劈裂,血­肉­模糊。

鞭子通体殷红如血,拖于地面,跪得近的奴才眼尖,瞧见鞭子上满满倒勾,倒勾带­肉­滴血,使用者要认狗命之心显而易见,吓得浑身哆嗦,几欲昏死。

凄厉惨叫响彻凤暄宫,惊飞附近飞禽,亏得凤暄宫与冷宫无异,周围除了花草树木,连装门面点缀的侍卫也瞧不见一个,否则必认为有刺客闯入,届时不好收拾。

玛嘉痛得满地打滚,又哭又喊,眼底恶毒满满,瞪着皇后。

水灵灵视而不见功夫超一流,无视她的放肆,冷瞧手中长鞭,轻叱道:“轻轻一鞭,也能叫得如此惨绝人寰?看来水分多多,不妨再试试。”

众人大惊,玛嘉尚来不及出口求饶,血­色­鞭子已劈头盖脸抽下,瞬时浑身皮开­肉­绽,鲜血粼粼,惨叫声如同雁过长空,划出一道久久难以消除痕迹,打破天空云彩和~谐~之美。

水灵灵柳眉微蹙:“叫得难听。”

又是几鞭下去,玛嘉痛得昏死过去。

水灵灵轻嗤一声,命依­色­用滚水泼醒玛嘉,烫得她立即跳了起来,心惊胆寒地偷偷觑着水灵灵,一扫以往的蛮横,眼底尽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凤暄宫上上下下对水灵灵的看法彻底颠覆,即便有人早看出他们的皇后并非是个人人可欺的软柿子,也不曾想到,她残忍至此。

一班人,即使是最残忍的狱卒泼醒囚犯,用的也不过是盐水,在火热的大热天用滚烫的热水烫醒囚犯?

不死也烫掉层皮!

皇后的做法,比冰天雪地往囚犯身上泼冰水更为残忍。

然而,没有一个人开口为玛嘉求情,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被皇后突如其来的残酷刑罚所惊骇,更是因为玛嘉平日气焰太过嚣张,到处得罪人尚不自知。

所有的气焰,所有的高傲,所有的盛气凌人,尽在一盆热水中化为乌有,玛嘉如一条几近死亡的鱼,奄奄一息软在地上,满眼哀求地乞求着皇后,乞求她救自己一命。

她不想死啊!

水灵灵依旧躺在太妃椅上,神情依旧淡若清风,仿佛她什么也没做过,低声道:“知道本宫为什么处置你么?”

玛嘉眨了眨眼,泪水横流,嗫嚅着­唇­,说不出一个字。

“这些日子,你每日入夜后去霞阳宫与连昭媛密谋,算计如何落掉本宫的孩子,伪装成本宫自己落掉孩子,你以为你们做得很隐秘么?”不想,不看,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不行动,不是因为不忍、害怕,而是懒得动手,一旦动手,效果绝对是最佳的。

玛嘉猛然抬头,饱含泪水的眸子里透出无限震惊,她真的以为她做得很隐秘,每天都是等到所有人入睡后才去的,没想到……

“你方才叫得惨绝人寰,目的无非是想惊动外面的人,以逃脱责罚,也让外面的人知道,皇后动用死刑,届时皇上处置下来,本宫就有苦头可以吃了,你也可以报仇雪恨了,是么?”淡漠的脸,没有被人算计的愤恨,是不屑?是无惧?

“凤暄宫形同冷宫,四周号无人烟,即便有人在外安Сhā了眼线前去禀报,你可曾想过怎么回答?告诉别人皇后对你动用私刑?可你想过么,在皇宫,处死个奴才比踩死只蝼蚁更容易,况且你以为只有你有舌头会说话么?若有人问你,皇后为什么处置你,你怎么回答?是实话实说,因为你日日指着皇后的鼻子辱骂皇后,与连昭媛合谋,想办法落了本宫肚子里的孩子,还是颠倒黑白?若说实话,皇上会放过你? 若颠倒黑白,本宫有丝毫闪失,舒相会放过你?”

淡若轻烟的口吻,毫无分量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开封利刃,刺进所有人心里,吓得他们个个磕头不止,口称死罪,一些平日里不规矩的奴才,更是脸­色­惨白。

皇后连自己的陪嫁丫环都不放过,下手狠毒异常,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么?

玛嘉眼底一片死寂,彻底绝望。

的确,刚开始,她的确存了惊动外面人的心思,却从未想过,别人问起皇后为什么处置她,她该怎么回答,不管如何回答,她都逃不过一死,皇上和舒相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有谁能救她一命呢?

连昭媛?!

脑海中灵光一闪,玛嘉不见棺材不掉泪,将所有希望放在连昭媛身上,认为连昭媛想当皇后,她一定会救她。

“在等连昭媛救你?”水灵灵冷哼一声,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蠢才,真不明白­精­明一世的舒老狗怎么会放她在她身边监视她,“你觉得,她有胆量告诉别人,她想落了本宫的孩子,想当皇后么?想当皇后,区区一个昭媛,前有宠冠后宫的贤妃挡道,后无权倾朝野的势力支持,她凭什么当皇后?”

别说皇后,就连昭媛的位子她也别想做稳,看在她是连玉娘家人的份上,她一定会“好好招呼”她的!

她要彻底铲除连家,连根拔除!

似乎感受到皇后此刻的杀气,奴才们浑身冻僵般,不住哆嗦,嘴­唇­泛白。

水灵灵云淡风轻扫了玛嘉一眼:“陪嫁丫鬟,若你能熬过七天,本宫便绕了你。”

没有大夫照看的七天,不好熬啊。

护甲轻扣扶手,水灵灵阖眼假寐,等待着,沉思着。

日落西山,殷红残阳似血,映照凤暄宫的诡异。

左右院判匆匆赶来,皇后让他们回府休息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必须回来,晚到片刻也不行。

行过礼,磕过头,二人一言不发,为皇后诊脉,目光自始至终没瞧过玛嘉或其他奴才一眼,诊脉的手,微颤着。

黄得高恭身站着,额头,一滴冷汗滑落。

童放敛睫,目光落于地面,悄悄叹口气。

水灵灵心中已是清澄一片,眼角划过一丝冰冷,说道:“黄院判,随本宫来。”

目光清冷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黄得高,瞧见他额头冷汗,大手颤抖。

莲步入内室,水灵灵斜倚床榻之上,目光清冷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黄得高,瞧见他额头冷汗,大手颤抖。

“黄院判怕什么?”开门见山问道,不转弯抹角,那不是她的风格。

黄院判不敢直视皇后清澈见底的水眸,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或许他不清楚皇后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他不知道皇后想问的是什么,怕死的他选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早晨皇后大闹来仪宫时,他便明白,皇后无惧皇上,无视皇上,见到那宫女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更明白,死在皇上手里,比死在皇后手里幸运一百倍。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皇后娘娘饶命啊!是皇上命微臣在送给娘娘的药里放入少量花红的!”卑躬屈膝的样子,哪有平日济世悬壶的清高。

046

“少量?”水灵灵不解。

虽不知花红为何物,猜到绝非好东西,应是能落胎甚至送命之物。皇帝对她态度明显,下药应是足量大量,为何会是少量?

“是是是!”黄得高见皇后似乎听进他的话,脸­色­缓和了些,忙道,“皇上日日查问皇后娘娘情况,得知娘娘有小产危险,命微臣在安胎药中放入少许可滑胎得花红,造成皇后娘娘因身体虚弱小产假象。”

可他不明白,一碗放入少量花红的安胎药是如何变成剧毒无比的毒药的。

水灵灵不曾想过,皇帝对她如此憎恨,或者说是对舒家如此憎恨,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肯放过。

可惜……

他不曾想过,她是江湖中人。

从小的训练,行走江湖的经验,是否有毒用鼻子闻闻便可判断出。

当药端到她面前时,她就闻到异味,不似平日用惯的剧毒毒药,不知是何物,心中泛滥愤怒冲毁欲杀腹中孩子的想法,既然所有人都要她死,要她的孩子死,她就活得好好的,她的孩子也活得好好的,让他们无法称心如意。

于是,她顺水推舟,悄悄将指甲浸入药汁中,暗藏指甲中用于自尽的剧毒立即进入药汁,然后她便带着这碗家了料的安胎药去来仪宫敲山震虎。

皇帝聍永远想不到,他此举毁了水灵灵原本打算落了孩子的打算,毁了后宫朝廷甚至是天下的平静。

舒隆革可怕,在明,可防。

水灵灵­阴­狠,在暗,难防。

“本宫要本宫的孩子平平安安来到世上,若有丝毫差错……”水灵灵瞧着锦被上火红如朝霞的凤凰,目光深沉。

凤凰?

遇火涅磐重生?

她不需要,她不会涅磐,因为她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她母亲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保护她。

她会是一个好母亲,拼尽一切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不管他父亲是谁!

她只知道,腹中的,是她水灵灵的孩子!

黄得高唯唯诺诺应承着,皇后的强势逼得他不得不答应。

“退下,宣童放进来。”待黄得高仔细检查过内室所有物品,未发现有能使她掉胎的东西,水灵灵揉了揉微蹙眉心说道。

话,她说了,听与不听,在他。

黄得高退下,童放进入内室。

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模样,就不知他的心,是否和他的外表一样。

“童院判近来眼睛不舒服?”水灵灵正襟危坐,不露痕迹地端详着他,观察着他脸上每一分神情变化。

“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眼睛没有不适。”童放一板一眼道。

水灵灵微怔,目光越发深沉,瞧着眼前深若寒潭深邃双眸隐约透着刚正不阿,她不知是否该相信。

童放年纪不过四十开外,比起黄得高年轻一些,能做到太医院右院判,必懂得出世之道,贸然助一个不得宠的皇后,他目的何在?

“莫非本宫看错了?清晨童院判为何朝本宫眨眼?”既然童放一副正义凛然模样,让她不知分辨,不如直接了当刺中要害,看他如何反驳。

童放淡淡道:“微臣是医者。”医者父母心。

“后宫没有医者生存的空间。”有的是识时务的俊杰,熟谙拜高踩低之道的聪明人,能混到右院判的职位,靠的不是父母心。

童放身子一低,跪倒在地,恭敬道:“后宫却有父母生存的空间。”

“是有父无母!”后宫唯一的父亲是皇帝,可做母亲的女人多得是,不在乎生母的生死。

“微臣原有娇妻爱子,飞来横祸,痛失一切,成为孤家寡人,望皇后娘娘成全。”悲切之声,微微哽咽,有愤恨难平,有无可奈何,有绝望中看见希望的恳切。

“童院判要本宫如何成全?”他挑中她帮他报仇?

“娇妻年轻貌美,不幸被一权势之人看中,杀害幼子,虏走娇妻,微臣一介布衣大夫,报仇无门,苦学医术,只为报仇,求娘娘助微臣报仇!微尘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说着,童放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光洁地面,出现点点血花。

“敢在天子脚下犯事,谁如此胆大妄为?”混入皇宫,接触最多的是后宫嫔妃。

若想从嫔妃身上下手,他无须找到没有势力不得宠的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报仇的人后宫有人,且是得宠的嫔妃。

“纪修容的父亲,翰林院大学士纪木!”咬牙切齿声隐隐,为官多年,童放城府已深,不似当年刚得知妻被抢子被杀的冲动男子。

水灵灵怔忡片刻,搜索脑海中不多的资料,片刻后想起纪修容是何人。

自她进宫第一天见过一次,之后再没见过纪修容了。

“伺候本宫出去。”缓缓起身,水灵灵神情不变,叫童放瞧不出心思,不知道她是否会帮他。

正殿上,奴才们集体跪着,玛嘉依旧昏迷着。

烛火跳动,若隐若现映照着皇后模糊不清的容颜,清丽脸庞平添诡谲的美,诡谲得骇人,美得胆战心惊。

水灵灵觑了眼难以安心的黄得高,地划着声音:“黄院判紧张什么?”

黄得高嗫嚅着­唇­,颤着身子凝视着倒在地上的玛嘉,学医多年的他自然瞧得出玛嘉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教训吃里爬外的奴才而已,黄院判不必紧张!本宫的凤暄宫养了一票吃里爬外的奴才,跪着的十之八九皆是,黄院判就受不了了?”蜻蜓点水般轻柔娇音,比刮骨钢刀更令人畏惧。

处里爬外的奴才不止一个,而皇后最先拿自己的陪嫁丫鬟开刀,这,意味着什么?

杀­鸡­敬猴?

或者,是杀猴敬­鸡­?

轻打个呵欠,揉了揉太阳|­茓­,水灵灵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低声道:“拖玛嘉回自己房间里去,打扫­干­净,笑颖纤眠,伺候本宫沐浴更衣。”

宁静的黑夜,不宁静的人心。

树影横斜,斑驳参差。

凤暄宫暂时恢复宁静,内室里,凤床上,均匀的呼吸声,不急不缓。

其他房间,床榻上,辗转反侧,寐不成眠。

今天不处置,不代表明天不处置。

纤眠侧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起身披件衣服,依靠在窗口,望着满天繁星,心中忐忑着。

皇后的狠毒,她看见了。

皇后的­精­明,她看见了

皇后的耐­性­,她看见了。

皇后的深沉,她看见了。

若她是个单纯的凤暄宫小宫女,就不会如此紧张。

皇后足不出门,能知道玛嘉的行踪,对于她的底细,皇后会知道么?

记得当日,皇后将她带来凤暄宫的第一天,就先兵后礼,警告似地罚她跪了一个下午,事后让袁院使为她治疗。

若皇后此刻知道,她是殷婕妤派来监视她的,可会放过她?

“你觉得可能么?”

­阴­森话语响起,如黑夜中飘过的幽冥鬼火,惊得纤眠蓦然回头,白衣晃动,如映月起舞,飘飘缈缈,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吓得她脚软,跌坐在地,拼命喘气。

待瞧清眼前晃动白衣,纤眠心头震惊更甚,惊呼道:“皇……”感觉肩膀一麻,尚未回神,便惊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另一道身影如鬼似魅,立于身后,拉长倒影迎风晃动,吓得她毛骨悚然,低泣着,哀求着望着眼前之人。

皇后娘娘?!

难道她已经……

不!

不可能的!

如果皇后娘娘发现了,白天她怎可能放过她呢?

此刻的皇后娘娘穿着月白小衣,是方才她们伺候皇后安置时穿的衣服,皇后趁着黑夜,来到她房间做什么?

等到夜晚才有所行动,她如此隐秘,皇后娘娘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在害怕。”水灵灵平静地陈述着眼前看到的景象。

纤眠想说“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更动弹不得,只得不停眨眼。

“既然怕,当初何必来到本宫身边?”水灵灵低声道,望着窗外明月昭昭,她沉默。

当初?

纤眠目露惊惶。

“宫主,您什么时候知道这小丫头别有用心的?”清脆的声音,悦耳动听。

纤眠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如雷声震动天地。

她……她的声音……跟她一模一样?

身后之人,拥有和她完全一样的声音?

公主?

什么公主?

谁是公主?

“纤眠,你见过哪个奴才胆大妄为,敢当着自己主子的面,抓着皇后的裙子求救?本宫进宫不过一天,什么­性­子尚且不知,就敢如此。哭声尖锐洪亮,却无半分惊慌恐惧之感,你说,本宫会相信她么?”水灵灵嗤声道。

早听到她的号哭声时,她便知晓,将她带回凤暄宫,看似在身边安Сhā了个眼线,实则别有用处。

眼线,不代表只能被一方利用。

她原本的计划,是让小怜监视自己,将自己的行动时刻报告给殷婕妤,方便殷婕妤监视她,陷害她,最好她有法子让皇帝将她打入冷宫。

届时,她不但不怨恨她,还会感激她,怜悯她。

怜悯成为替死鬼的女人!

主上的怒火让她去承受,舒老狗的愤怒让她去接着,而她,身处冷宫,逍遥自在,即使失去一生自由。

然而……

抚摸着自己平坦如昔的腹部,一个孩子,意料之外的到来,打乱她所有的计划,小怜存在的作用,也为之改变。

纤眠乍舌,她以为宫主在进宫之初,就开始安排一切了,之前的沉默如金,不过是韬光养晦之计。

宫主在这小丫头进入凤暄宫第一天,就为她改了自己的名字,当时她便隐约感觉到,宫主要将自己安Сhā在身边,吩咐她日夜监视凤暄宫里人的一举一动,留心小怜的行为举止,务必模仿得足以以假乱真。

软在地上的纤眠惶恐,眼底均是满满乞求惧­色­,泪水默默流淌着,似乎想打动皇后的铁石心肠。

不瞧她一眼,水灵灵凝视着她身后的纤眠,轻声道:“纤眠,处理­干­净,别留下祸根。”

皇宫里,消失一个大活人不是问题,何况早有顶替她存在的人在,她不过事凭空蒸发。

麻烦的是,凤暄宫的一举一动,有心人早已盯着,拖着一个大活人,想避过有心人的耳目,绝非易事。

纤眠­阴­柔一笑,略微粗糙的手中,多出一根­肉­眼几乎难以看清的丝线,一步一步,逼向软在地上的纤眠……

047

书房里,书架悄悄开启,冷凝闪出,跪下,行礼。

“大人,小人该死!”他查不出舒菲烟的过往。

舒隆革鼻息重重,目光危险,冰冷地盯着冷凝,如一条毒蛇。

“何事禀报?”深夜求见,必有要事。

“大人,幽婉阁主答应辅佐大人完成大业。”冷凝简洁意概道。

嘴角,爬出一抹深沉笑容,­阴­狠而得意。

幽婉阁掌握了江湖黑道所有势力,手下高手如云,训练出的死士皆是江湖一流杀手。

江湖有幽婉阁相助,朝廷有雄厚势力,后宫有皇后,以及未来的太子,何愁霸业难成?

舒隆革老眸闪过­精­光,低声道:“条件?”

冷凝回道:“武林盟主的位置。”

幽婉阁手里,掌握着江湖所有黑道,其下水灵宫里训练出的女子,更是江湖暗杀高手,令江湖人士为之恐慌异常。

幽婉阁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江湖白道势力最为庞大的慕容世家。

慕容世家高手众多,各个皆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士,亦有不少人在朝廷为官,掌握了朝廷一小部分实权。

幽婉阁在江湖的势力再庞大,实力再彪悍,怎斗得过有朝廷撑腰的慕容世家,唯一的办法就是拉拢朝廷权臣,而舒相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简单!

舒隆革嘴角浮现一分冷笑:“好。”

只有他能助他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武林盟主的位置便是幽婉阁主的。

冷凝闻声,行礼,退下,闪入书架后。

一连两天,水灵灵在凤暄宫等待着各宫嫔妃前来请安,请安者寥寥无几,从正二品品连昭媛到正八品的采女,缺席者比比皆是,反倒有身孕的贤妃挺着大肚子,每日前来请安,神情态度无不规矩。

瞧着空空无人的座位,贤妃忐忑地揉着手绢,皇后平静如水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

她清楚地记得,当日皇后敲山震虎时的威严,她不相信,外柔内刚的皇后真的容忍得了后宫嫔妃的无视。

已经第三天了。

整整三天,前来请安的嫔妃少得十个手指数得清,连她瞧了都忿忿难当,而皇后却丝毫不动声­色­,脸上没有一丝动怒的意思。

皇后心里在想什么?

“笑颖,”水灵灵低声瞄了眼坐立不安的贤妃,吩咐道:“给贤妃娘娘拿个垫子,坐得舒服些。”

贤妃一怔,紧张地望着笑颖取来垫子,垫在身下。

微微侧目瞧瞧天空,刺眼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火辣辣的空气笼罩身子,让她有种虚脱之感,而这一切都不上皇后淡然地态度给她的压力大。

此刻已是辰时三刻,皇上的早朝都结束了。

前两日,皇后见人少,辰时一到便散去众嫔妃,今日迟迟不散,事情怕是难以了结吧。

水灵灵冷着脸,瞧了眼纤眠,说道:“宣御前侍卫夏侯忠进殿。”

第三天了,事不过三,可以动手了。

早在第一天,她就命人暗中和舒相通好气,舒相的得意门生夏侯忠她可以任意调动,有御前侍卫保驾,她想做什么做不成?

纤眠面露惶惶之­色­,应了声赶紧打了个欠,躬身退出去,宣夏侯忠。

片刻后,夏侯忠迈着沉稳的脚步走进凤暄宫,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模样,浑身上下透着武者的力量美。

“微臣夏侯忠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夏侯忠跪地行礼。

凤暄宫里,有皇后在,他无须向其他嫔妃行礼。

“平身。”水灵灵扫了四周惴惴不安又有些幸灾乐祸的嫔妃,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伤了哪个都对她们有好处。

“依­色­,将名单交给夏侯侍卫长。”水灵灵朝站在一旁的依­色­使了个眼­色­,将她推到众人面前。

吃里爬外者,不必亲自动手,借刀杀人方是上策。

依­色­赶紧将三天记录下的名单交到夏侯忠手上,退回到皇后身后。

“夏侯侍卫,调集御前侍卫按名单上的名字,把所有嫔妃宣来,若有违抗,就地乱杖击毙,连昭媛身为正二品嫔妃,不懂规矩,廷杖二十,拖也要拖来凤暄宫。”

“皇后娘娘……”嫔妃们惊呼连连,各个惨白了脸。

她们的确打着借皇后的刀伤其他嫔妃的主意,可没想过直接致她们于死地,若今日皇后能轻易杀了那些品级远比她们高得多的嫔妃,他日杀她们还在话下么?

“是!皇后娘娘!”夏侯忠领命退下。

贤妃无力拦下皇后的命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忠消失于视野中,焦急不安,回头跪下身子,劝道:“皇后娘娘,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如今各位妹妹晚到,令皇后娘娘心中不快,皇后娘娘差人将她们唤来便是,何必……”

“贤妃,”水灵灵水眸一扫,使她顿觉掉入冰窖,寒冷非常,“你在教本宫如何掌管后宫么?”

贤妃慌忙道:“嫔妾不敢!嫔妾不敢!皇后娘娘千万别误会,嫔妾只是希望别伤了姐妹间的和气!皇后娘娘,近来天热,姐妹们怕是夜里睡不安稳,身子不适,起得晚,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千万别伤了姐妹间的情分啊!”

水灵灵敛眉冷笑一声,起身扶起贤妃,说道:“贤妃有孕在身,怎好跪在地上,起来吧。”

接触水灵灵冰凉素手,贤妃悄悄打了个寒颤,缓缓起身,恳切地凝视着皇后见之忘俗的娇颜。

“妹妹有了身孕,依旧夜夜伺候皇上,应是累坏了。皇上免了妹妹每日请安,妹妹何必走这一趟,大热的天,若是晒坏妹妹,姐姐怎担当得起。”软绵绵的话语,听在耳朵里甚是舒服。

贤妃以为皇后怪罪她夜夜留宿皇帝,忙道:‘姐姐说的是哪话,每日给姐姐请安是后宫的规矩,怎能应因嫔妾有了身孕便罔顾规矩不管。皇上最近劳累的很,只是到来仪宫歇歇脚,嫔妾并未伺候皇上。嫔妾也曾多次劝皇上后宫雨露均占,可皇……皇上他……”说到后面,贤妃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才能平息皇后的怒火,后宫嫔妃的妒火。

似乎未感觉到周围怨毒的目光­射­向贤妃,水灵灵不在意道:“皇上喜欢妹妹,妹妹何必把皇上往外推,伺候好皇上便是。”

皇帝在哪里留宿,宠幸哪个嫔妃,她毫不在乎,早在她决定生下孩子时,她便让人去敬事房取来自己的绿头牌子,丢进火里,烧了。

没了绿头牌子,她永远不需要担心皇帝哪天会出现在她的床上。

噩梦,一次足已!

“皇后娘娘!”其他嫔妃惊叫道,她们本想借皇后之手从贤妃那里抢些雨露给自己,不想皇后竟令贤妃霸占皇上。

“娘娘,夏侯大人将各宫娘娘请来了!”依­色­步履匆匆跑进正殿,苍白的脸­色­,显示她方才瞧见可怕的一幕。

凤暄宫外隐隐传来挣命的叫骂声,喘息着,撕吼着。

“宣。”水灵灵恍若没瞧见依­色­的神情,正襟危坐,呷着香茗。

各­色­丽人惨白着脸,鱼贯而入,急切的脚步,险些踩着前面的人。

“嫔妾/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娇音颤抖,泄露她们心底恐慌。

挣扎着,尖叫着,连昭媛被抬进凤暄宫。

单薄的夏裙怎掩饰得了刚刚用过刑的血迹,臀部殷红一片,红得触目惊心,血腥味随风传入每个人的鼻中,贤妃捂着嘴作呕,水灵灵觉得喉咙里一阵难受,酸气直往上冒,深吸口气,极力忍住。

048

有了身孕,体质也发生改变,闻惯血腥味的她竟会有恶心之感,看来皇宫住了近四个月,养娇了。

冷冷地注视着连昭媛,任她歇斯底里地百般谩骂,不做任何回应。

瞧着她臀部殷红,疼么?

当然疼,为何还能骂得这般起劲?

恨啊!

连羡漪自小娇贵,过着被人捧在手心的日子,即便入了宫,被贤妃压着,贤妃­性­情柔婉,任她百般刁难也不知回击,后宫可说是她一人的天下,即便是恋太妃,见到她也必须礼让三分,何时让人如此起伏过了?

嫔妃们低着头皱着眉,忍耐着,忍耐连昭媛歇斯底里的泼­妇­骂街,忍耐膝盖上传来的阵阵痛楚。

本以为皇后是人人可欺的软柿子,故而数月来不曾请安,天天去踩来仪宫的门槛,期盼着能从贤妃手下抢到半张龙床,谁想的到……

皇后,如此厉害!

动用御前侍卫,先打了连昭媛,抬着她去传她们,说是“若有违抗,就地乱杖击毙”,吓得她们不得不来。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连昭媛依旧谩骂不停,恶毒的眼神如同毒蛇般,深深印刻进贤妃心里,吓得她很长一段时间夜夜噩梦惊醒。

“你该哭了。”皇后淡淡道。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听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昭媛喘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丝毫没有动怒迹象的皇后。

“皇上差不多要到了,你派去通报皇上的人也快回来了,连昭媛还不放声大哭以便在皇上进门前博得皇上怜惜么?”水灵灵命笑颖又沏了杯茶,好恭迎皇帝的到来。

连昭媛目瞪口呆,傻傻地望着皇后。

她知道她的后招?

在她被侍卫强行庭杖前,她就派心腹丫鬟去向皇帝通风报信,说皇后要杀人,务必把皇上请到凤暄宫。若侍卫真敢对她动手,她必叫这不得宠的皇后下台!

低声一笑,水灵灵讥诮道:“还不哭?不哭就来不及了,一场好戏,没开演就散场,可是乏味的紧啊。”

连昭媛不知所措,仰起头忿忿地盯着皇后,臀部火辣辣的痛提醒着她,若她此刻再哭,不管结局如何,势必受后宫所有嫔妃嘲讽,一辈子休想抬起头来,若不哭,她这顿打不就白挨了么?

脑海中思量再三,瞧了瞧周围抿嘴偷笑的嫔妃,咬了咬牙,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好不可怜,方才蛮横泼辣的横劲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等她斗倒了舒皇后,坐上皇后的宝座,还怕她们笑么?

届时,她会一个一个好好收拾她们!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皇上驾到”,皇帝聍走进凤暄宫瞧见的便是这副景象。

皇后正襟危坐于主座上,贤妃坐于一旁,中间跪无数嫔妃,殷红如血的身影趴在布架子上,哭得凄婉不已。

“臣妾参见皇上!”一片娇啼莹莹,纷纷行礼。

“皇上,呜……”连昭媛想支撑起身子,无奈臀部实在痛得厉害,才撑起不到一尺,又趴回架子上,泪流满面道,“臣妾不能给皇上行礼,还,呜……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聍急步上前,扶起艰难跪下的贤妃,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大的跟六个月有的一比,太医说贤妃怀得定是个大胖小子,生下来倍儿健壮。

“平身。”搂贤妃入怀,皇帝聍目光停留在连昭媛受伤的部位,眼­色­一紧,冷凝皇后,冷笑一声,“皇后好狠的心啊!来人,快传太医!”

水灵灵眼角一挑,不将皇帝的冷笑放在眼里,瞥了眼连昭媛眼底隐隐得意之­色­,低声道:“皇上可否听臣妾一言?”

娇柔的语气,不容抗拒的霸气,叫皇帝聍眼中燃起一簇怒火。

狠狠一挥袖,皇帝聍不欲听她说话,搂着贤妃便想离开,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凤暄宫。

“皇上如此袒护连昭媛,莫非是觉得臣妾做错了?若皇上以为臣妾处罚连昭媛有错,皇上大可依此处罚臣妾,为何一言不发?”水灵灵说话声音虽轻,伶俐的口齿,低柔的娇音,却叫凤暄宫里所有人听个真切,听清楚她说什么。

抽气声此起彼伏,不可置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如同冬日暖炉般烘烤着她淡漠的心。

皇帝聍脚步一停,回过头来,瞧着直视他的皇后,眼神冰冷,冻结嫔妃们火热的视线,说道:“难道皇后觉得自己做得对么?皇后若不认为自己有错,何必认错?”

水灵灵一本正经道:“皇上,你册封臣妾为皇后,授予臣妾金册金印,让臣妾执掌后宫,统领后宫嫔妃,自是认为臣妾能当好这个家,让皇上放心。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嫔妃每日清晨给皇后请安是古往今来不变的规矩,在场的各位妹妹进宫都比臣妾早,年岁比臣妾大,懂的规矩也比臣妾多,可自臣妾进宫为后以来,各位妹妹前来凤暄宫请安几次?好些是十个指头数得清的,刚开始臣妾什么也不懂,想着与各位妹妹好好相处,忍着,耐着,盼着各位妹妹哪天能懂事,前来凤暄宫请安,谁知一等三余月,除了贤妃妹妹有孕在身,皇上下旨免其每日请安,其他人为何皆不来凤暄宫请安?是无视臣妾这后宫之主,还是无视皇上的圣旨,无视大莫皇朝的祖宗规矩?三天前,臣妾前往来仪宫时,众多妹妹都在场,臣妾当着众人的面提醒她们前来请安,结果如何?三日来,每日前来请安之人不过区区十来个,连身怀六甲的贤妃妹妹都挺着大肚子来了,臣妾想不明白,其他妹妹为何迟迟不现身?臣妾每日派人提醒催促,一个宫一个殿的走过去,直到今日辰时三刻,依旧寥寥无几,臣妾若不再处置一二,各位妹妹至臣妾的威信于何地?皇上的威严于何地?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岂不皆笑我大莫皇朝亏为礼仪之邦,身为天下女子表率的后宫嫔妃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好似没有教养的野丫头?皇上,后宫是皇上生活的地方,掌管后宫虽比皇上治理朝政简单得多,却也异曲同工,若皇上每日早朝,百官罢朝,或是朝堂之上只有区区十来个官员,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是听之任之,还是如何?臣妾年幼愚昧,还望皇上不吝赐教。”

一篇长篇大论凯凯而谈,流畅清晰的吐词,让众人一惊一乍。

皇后好口才!

好缜密的思维!

一篇长篇大论,竟找不出半点破绽,更将所有退路堵死,逼得皇帝认同她的主张。

皇帝聍眼神渐渐深沉,吐吸越见绵长沉稳,半眯黑眸中闪过威险光芒,­阴­沉深邃的眸子如同滚滚漩涡,将水灵灵卷入其中,水灵灵不动不挣扎,漠然至之,且看它能耐她何。

原来,她之前置身事外的冷淡全是装出来的!

此刻,她终于暴露出其丑陋嘴脸了!

城府如此之深,他更加敢肯定,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是她进宫前水­性­杨花跟别的男人苟合而得,图谋的,是他大莫皇朝万里河山。

皇帝聍不齿地望着皇后,眼底的鄙夷是那样清晰,丝毫不加掩饰。

连昭媛微微抬眼瞄见一二,心中大喜。

贤妃焦急地看看皇帝,又瞧瞧皇后不知如何是好。

水灵灵目光如清水,任他如何看待,她皆自在若清水浮云,不为所动。

“皇后处置的好!”皇帝聍冷声道,冷漠的话语惊得满眼得意的连昭媛来不及收敛眼中横­色­,便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完美­性­感的下巴弧线,“朕的后宫有如此皇后,日后朕再也不需要为后宫之事担忧了。”

水灵灵微惊,她想过皇帝的反应,做好各种应对准备,不想皇帝竟如此轻易地就认同她的话,不真实的感觉悄悄席卷而来,心,悄悄不安着。

“敢问一句,若有朝一日,百官罢朝,皇后会如何处理?”皇帝聍别有用心道。

她敢拿后宫琐事与朝政相提并论,他就借机试探下,瞧瞧她的野心有多大,危险­性­有多高。

水灵灵一怔,谨慎道:“臣妾一介女流之辈,怎敢­干­涉朝政大事。”

“皇后方才拿掌管后宫与朝政相比,难道会没有对策么?”皇帝聍不依不饶道。

水灵灵知道推诿不过,敛下眼睫遮掩眼底颜­色­,低声而铿锵有力道:“依臣妾愚见,百官若敢罢朝,不究其他,先诛丞相。”

皇帝的目的她略微猜到几分,她处置了品级最高的连昭媛,相对应的,若百官罢朝,皇帝也要处置品级最高的丞相才行。

舒隆革位列正一品左丞相,是皇帝的心腹大患,皇帝步步紧逼,无非就是要借她的口去堵舒老狗的嘴。

舒老狗把持朝政多年,朝堂上皇帝没有自理权利,凡事都被舒老狗牵着鼻子走,若是皇帝稍有反抗之举,舒老狗花样层出不穷,皇帝应接不暇,而百官罢朝是所有手段的终结手段,即便是玉皇大帝,面对百官罢朝也只有妥协的份,何况他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呢。

众人惊惧!

皇帝聍嘴角扯出算计的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困扰,这个答案是他想要的,也是难以得到的,而皇后如此大方提供,说得斩钉截铁,让他隐隐不安,不知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得宠的皇后,若是失去庞大势力娘家的支持,会落到何等田地,用从天堂一路掉到地狱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舒菲烟并非蠢笨之人,为何敢说这样的话?

皇帝聍迷惑了,但迷惑只持续了一弹指时间,嘴角泛笑道:“皇后处事好生公正!”笑意不及眼底。

“皇上过奖。”水灵灵荣辱不惊。

脸上平静如水的神­色­瞧得皇帝聍内心暗涛汹涌,直想撕下她一层脸皮,好证明她的脸是假的,真实的她是有神情变化的。

皇帝轻抚贤妃微颤香肩,深吸一口她发髻上淡淡幽香,稳定心神,说道:“皇后处事公正,朕也不能逊­色­!来人,传朕旨意,三日来没有请安的嫔妃通通降一级,罚俸一月,连昭媛身为二品昭媛,罔顾后宫规矩,贬为四品美人,罚俸三月,即日搬出霞阳宫。”

灿烂阳光映照着他英俊的脸庞,给人满满温馨舒缓的感觉,金丝银线绣成的金龙反­射­着耀眼阳光,腾云驾雾,无限权势。

049

皇帝的圣旨,如同台风过境般,一时间刮得后宫人仰马翻,众人叫苦连天。

诺大的后宫,众多嫔妃,三天连续去给皇后请安的人加起来十个手指头数得清,这意味着被降级的嫔妃占嫔妃总数的九成以上,只有半成不到的人幸免于难,更意味着,皇后舒菲烟将后宫所有嫔妃全部得罪完了。

相对于凤暄宫一­干­奴才的心惊胆战,水灵灵不在意地笑笑,浑然不在乎。

她知道皇帝是故意的,皇帝早有处置那些仗着有家世有势力,便欺负贤妃等嫔妃的心,却没有这个契机,而她的事,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如此一来,她虽不得宠,却被推到了风浪尖上,无数明抢暗箭瞄准了她,在等着机会发­射­。

她无所谓。

真正遭殃的是凤暄宫里的奴才,尤其是在第三天大大露脸的奴才,依­色­首当其冲。

皇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她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后宫哪个人不知道,被皇帝降级的嫔妃名册在依­色­手里,皇后会让依­色­掌管名册,必是对依­色­十分器重,杀了依­色­等于斩断皇后一条臂膀。

一天傍晚,依­色­为皇后试用晚膳,不想试了翡翠花芙蓉鸭,便七孔流血倒地身亡。

这哪是想毒害依­色­一个小宫女啊,分明是明目张胆地想要皇后的命,想毒杀皇后肚子里的龙嗣啊!

皇后震怒。

后宫震动。

据说,皇后整整一天不说话,命人好生安葬依­色­,然后下令彻查此事,不到三天时间,便抓到了意图谋害皇后的凶手——长孙美人。

一个好不容易才爬上正三品婕妤没几天功夫,受皇后之累又贬回四品美人的嫔妃,默默无闻的女人。

真是她下的毒么?

水灵灵嗤笑一声,就当是了,交于皇帝聍处置。

皇帝聍以一如谋害皇后龙嗣的罪名,将其打入冷宫,而没有处死。

为什么?

因为她是右相长孙咨的孙女,皇帝怎可能杀了她呢?

打入冷宫而不处死她,送长孙右相一个人情,长孙右相是何许人也,可能相信自己的孙女会做这种事么?

不是后宫嫔妃陷害,就是皇后陷害。

多年来,舒左相与他一直是政敌关系,相互打击制约,他借皇后之手除了他孙女,无疑削减了他的势力。

谁不知道她的孙女进宫不过两年,便从采女升到了婕妤,若非舒左相在皇上即将立后的节骨眼上弄出个独生女儿舒菲烟来,这后位是谁家的还说不定呢!

长孙美人被打入冷宫没些日子,就传出消息说冷宫闹鬼,长孙美人被吓疯了。

皇帝怜恤长孙右相一大把年纪,格外开恩,下旨让他把长孙美人接回府中,谁知在太监去冷宫传旨之时,疯了的长孙美人居然失足落水,死了。

“死了?”水灵灵无关痛痒道,瞥了眼一脸卑微的纤眠,感叹她模仿得出神入化。

“是,主子。”纤眠谨慎回道,这些是她听来的传言。

皇后这些日子心情似乎不错,每天忙着跟笑颖学女红,准备给五个月后出生的孩子做衣裳。

水灵灵眉梢轻挑,不再言语,低头艰难地做着女红。

好高明啊!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不过,正合她的意,不去理睬。

从未拿过针线的她,做起女红特别费力,几日下来,像样的成品没做出一件,倒是将自己葱白的十个手指头扎出不少眼来,点点血丝直往外冒,看得纤眠忍不住心疼。

身为皇后,一声令下,多的是手艺高超的绣女为小皇子或小公主做衣裳,偏偏水灵灵坚持孩子的贴身衣裳要自己亲手做,每天除了去恋太妃那儿请安,接受嫔妃的请安,便足不出户待在凤暄宫做女红。

“皇后娘娘,左右院判前来请脉。”兰草走进正殿禀报道,一脸正­色­,眸底闪过一丝焦急慌乱。

听到她的话,其他人神­色­一凛,他们都知道左右院判今天来请脉意味着什么。

皇后已有四个月身孕,差不多能诊出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若是儿子,不得宠的皇后日后就有指望了,若是女儿,那么……

“宣。”水灵灵低声道,手中针线一停,不可否认,她在紧张。

左右院判进来,行了礼,垂下纱帘,让笑颖纤眠为皇后腕上悬丝。

悬丝诊脉,左右院判神情严峻地屏息静听着,生怕听错,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

隔着纱帘,水灵灵难以瞧清左右院判脸上的神情,手绢紧攥,汗水悄悄浸湿手绢。

她紧张着。

急切的,想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石女,唯有知道是男是女,她才能制定下一步计划,才能提前想出应对之策,不能等到事发之后,再去想对策。

漏钟,嘀嗒嘀嗒作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屏息以待,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左右院判的一锤定音。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左右院判终于松开手中红线,让人为皇后解开腕上红线,相互对视一眼,右院判童放躬身道:“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怀的是……是个小公……小公主……”

“小公主?!”众人低声惊呼,失望挫败之情不加掩饰。

左右院判微颤身子,不敢抬头,生怕皇后失望动怒,要了他们的命。

“小公主?两位大人的意思是,本宫肚子里怀的是女儿?”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更叫人害怕非常。

额头冷汗直冒,左右院判艰难地点了点头,脸上痛苦之­色­仿佛硬生生吞下了一大盘活蚯蚓活蜘蛛。

左右院判等待着,闷热的炎夏如同个大蒸笼,蒸得他们厚实的官袍被汗水湿透,两腿麻木而微微颤栗,想动,却不敢动。

紧张的不止左右院判两人,凤暄宫的奴才们都等待着皇后娘娘大发雷霆,甚至是用鞭子抽得他们体无完肤,也比此刻在沉默中窒息要好得多。

“女儿?小公主?呵……”一声娇柔轻笑,惹得众人纷纷抬眼。

秋水剪瞳漾出潋滟之­色­,荡着满满母爱之情,浓稠而浅淡,浓稠如殷红之血,任万丈海水也无法冲化开来,强烈的母爱瞬间感染所有人,浅淡如一缕蛛丝,毫无阻碍之力,不因母爱来的如潮水般汹涌而令人溺水窒息,清凉舒爽之感沁人心脾。­唇­瓣轻扬,勾勒出绝美弧度,如山野空灵轻烟,飘飘袅袅,恍若九天仙子下凡尘。

不经意流露出的绝美,令人惊艳!

目眩所有人的眼。

“啪”

巫群轻轻拍了自己一耳光,以证明自己不是身处迷梦之中。

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子,是他们所熟悉的皇后娘娘么?

水灵灵沉浸在即将得到一个天真可爱女儿的喜悦中,殊不知自己的嫣然一笑迷倒多少人,更为自己将来惹下数不尽的孽障。

“两位大人,你们能够确定,本宫肚子里的,是如假包换的小公主么?”许是心愿得偿,水灵灵一扫多日来母亲之死的­阴­霾,眼角眉梢皆是醉人笑意,柔软了脸上的几分英气。

长久以来,水灵灵一直期盼自己能生个水灵灵的女儿,哪怕是刁蛮任­性­骄纵妄为,她也会用自己的一生来宠爱她,或许是心愿达成的太快,快得令她不敢相信,相信自己怀的真是个女儿,心生疑虑。

自从得知自己有身孕之后,水灵灵心中暗怕着,怕自己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若是儿子,一切就糟了。

在世人的眼里,儿子远比女儿来得重要千万倍,因为儿子可以继承家业,女儿则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故而家中妻子若生了儿子,便会母以子贵,地位水涨船高,若生了个赔钱货的女儿,势必母以女贫,失宠、失势,沦落为下堂妻是迟早的事。

水灵灵对男孩女孩喜爱程度一样,只要是她亲生的,她都会一般喜欢,可眼下身处皇宫,形势危机,生儿子比生女儿危险万万倍。

若是她肚子里的是个女儿,情况则会完全不同。

或许她永远得不到皇帝的宠爱,永远得不到公主的册封,但至少,她不会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工具,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cheng人。而她,会尽她一切可能,将自己所有的爱给她,弥补她无法得到的父爱。

众人皆是不知水灵灵心中打算,误以为皇后不开心,瞧着皇后脸上难得展露的笑容似乎是发自心底开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踌躇片刻,左院判黄得高才硬着头皮答道:“回皇后娘娘,娘娘腹中的,是千真万确的小公主,微臣方才与童院判细细诊断,应该不会有错。”

怀孕生孩子的事,是最说不准的,有时候,明明诊脉看相都是宜男或宜女之相,偏偏到孩子生出来时,所诊断的完全相反。若是说生女儿结果生了个儿子还好,全家喜气洋洋,若是说生儿子结果生了个丫头,那可就糟糕了,不仅没有喜悦,只怕屋顶都要被掀翻。

水灵灵对医术知之不多,却也明白这个道理。略略沉思片刻,挥手让笑颖赏了些银两给左右院判,示意他们下去。

“慢着。”水灵灵似想起什么,叫住他们,问道:“两位院判,可知哪些特点的药物有落胎之效?”

皇室子孙最难生存,从孕育之初到麟儿降生,长大cheng人,步步陷阱,处处荆棘,杀机重重,她清楚得很,比起困境重重的幽婉阁水灵宫更甚,她要杜绝一切可能。

左右院判一怔,不知皇后问此做什么,瞧她满脸喜­色­,应不会再打落了龙嗣想法,如今后宫怀有龙嗣的,除了皇后便只有贤妃娘娘,难道……

贤妃娘娘多年来龙宠不衰,此刻更有五个多月身孕,比皇后娘娘早了一个多月,若皇后娘娘想毒害贤妃龙嗣,未尝不是不可能。

可她当着众多奴才的面问,心里打的什么样主意,他们实难臆测。

水灵灵见左右院判面露难­色­,略略思索便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不禁笑道:“两位院判放心,只要本宫的小公主平安,本宫绝对不会伤害无辜,除非有人先为难本宫。呵呵……”

愉悦笑声轻吟流泻而下,如山野风铃花迎风吟唱,空旷清新充斥心间,仿佛嗅到山野千万野花绽放,清香淡雅随风飘摇,好一派清爽之感。

众人顿觉心旷神怡,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漫山遍野清香尽吸肺腑之中,永久保存。

轻吟笑声如泉水叮咚,久久不绝于耳,水灵灵更是笑脸如百花绽放,绽出姹紫嫣红万般光华。

右院判几经努力,好不容易克制住心神荡漾,依旨写下皇后所要的一方笺纸。

“退下吧。”水灵灵将一方笺纸交于笑颖,吩咐道:“笑颖纤眠,你们按照右院判所写,谨慎检查凤暄宫寸草寸木,不可放过一粒尘埃,让有心人有机可趁。”

左右院判行了个礼,躬身退下,左院判黄得高心神一直停留在水灵灵清纯脱俗的笑容上,在退下之时,神情恍恍,不小心撞到柱子,“哎呦哎哟”直喊疼,一跄一跄在左院判搀扶下退出凤暄宫,惹了凤暄宫里窃笑一片。

050

御书房里,皇帝聍手执朱砂御笔批阅奏章,手中朱砂御笔握得咯吱作响,­阴­沉的脸­色­一如他此刻心境。

“皇后腹中的确是女孩?”皇帝聍问道。眼中看不见奏章上一个字,手中御笔迟迟无法批阅。

左院判黄得高应声称是,内心不住揣测皇上此刻心情到底好还是不好啊?

依他之见,皇上应该是不希望皇后诞下皇子,以免舒相权势继续做大,威胁到社稷基业,威胁到皇上的皇位,得知皇后怀的是小公主,应该高兴才对,为何……

“皇后反应如何?”皇帝聍沉声道。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笑得非常开心非常美丽迷人,似乎很喜欢小公主。”黄得高回忆着离开凤暄宫前皇后醉人的笑容,脸上不觉绽露出沉迷之­色­。

皇帝聍神­色­一紧,沉咳一声,骇得黄得高赶紧收敛颜­色­低下头,不知何时惹皇帝不快。

“皇后笑了?”皇帝聍低问一声。

说是问黄得高,不如说是问他自己,细细回想,他似乎从没见过舒菲烟笑起来的模样,在他的印象中,惟有在蜿蜒湖水边相遇,来仪宫里愤恨发冲冠的模样,从没想过,她笑起来是何等模样。

黄得高诺诺答是。

“皇后笑得非常开心非常迷人?”皇帝聍冷声道,“有多开心,多迷人?”

黄得高回忆了下,回道:“皇后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三月春风,轻抚空灵山野,卷得山间百花绽放,清香弥漫天地间,山间百鸟齐鸣,夜莺黄鹂齐声歌唱,皇后的笑声恍若山涧清泉滑过心田,甘醇甜美,点点滴滴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爱卿如此说来,是觉得皇后比贤妃美咯?”皇帝聍冷声道,心中怒气,越积越多,牙齿暗暗咬得吱吱作响,却不知为何而怒。

黄得高一惊,暗暗叫苦不已,埋怨自己忘了皇上不喜欢皇后,对贤妃娘娘情有独钟,他在皇上面前大加赞叹皇后之美,皇上能高兴的了么?

黄得高赶紧说道:“贤妃娘娘之美恍若山野­精­灵,清纯脱俗,怎可与贤妃娘娘相提并论!”

恍若山野­精­灵,清纯脱俗?

舒菲烟是有如此女子么?

为何他只在她脸上看到***无耻,残忍狠毒?

竟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孩子下毒手,想借此警告他,她活腻了么?

皇后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三月春风,轻抚空灵山野,卷得山间百花绽放,清香弥漫天地间,山间百鸟齐鸣,夜莺黄鹂齐声歌唱,皇后的笑声恍若山涧清泉滑过心田,甘醇甜美,点点滴滴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可能么?

她那般姿­色­平庸的女子,可能美成那般模样么?

皇帝聍神情漠然,微微颔首,眼底闪过复杂之­色­,似乎对黄得高如此回答比较满意,又似乎咬牙切齿在想什么对策,做出某种决定般。

罢了罢手,皇帝聍示意黄得高退下。

待黄得高行了个礼,躬身缓缓退出御书房,一道黑影闪现,笔直伫立皇帝聍身后,灯盏里朦胧灯光映照着皇帝的身体,为他镀上一圈淡淡昏黄光芒,黑­色­的倒影投影在身后黑影身上,遮掩他全身,不叫灯光窥得一丝踪影。

“皇上。”低沉之声,表明那黑影是个男子。

“影卫,”皇帝聍缓了缓脸­色­,低声道,“舒菲烟真正的来历,查的如何?”

单膝跪地,影卫请罪道:“影卫无能,查不出皇后真实来历,请皇上降罪。皇上,据影卫暗中调查所知,舒相似乎也对皇后的来历不甚了解。派出多人调查,均无所获。”

皇帝聍微惊,手中朱砂御笔折断:“舒隆革到哪里找来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找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身份来历的女人,派到他身边来监视他,他不觉得他的行为太过冒险了么?

影卫说道:“回禀皇上,皇后的确是舒相之女,却从小不住在相府,在进宫前不久,舒相才找到皇后的生母晚香夫人,随后寻回离家十来年的皇后送进宫。至于皇后为何从小不住在相府,似乎是因为舒相正室夫人在皇后年幼之际,将其母晚香夫人以及皇后一同撵出相府。”

手指一动,皇帝聍没想到,他派影卫调查舒菲烟的来历,竟会调查出如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

“皇上,影卫还调查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影卫踌躇着,眼神有些闪烁。

“说。”皇帝聍眯眸,马上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半个多月前,晚香夫人病逝,舒相将其秘密下葬,瞒住所有人,故布疑阵,让所有人以为晚香夫人还活在世上,隔三岔五命太医院院使袁利前去为晚香夫人诊脉治病。”

“半个多月前?”皇帝聍心头滑过一丝怪异。

“是半个多月前,与皇后娘娘披头散发出现在御花园的时间相差无几,影卫斗胆猜测,舒相是通过晚香夫人来控制皇后,而皇后可能已经知道晚香夫人辞世的消息。”

通过晚香来控制舒菲烟?

难道舒菲烟不甘受舒格隆的控制?

仔细回想舒菲烟进宫之初的情形,似乎对后宫之事爱理不理,对于龙宠更是毫不在意,甚至把他往门外推……

舒菲烟并非处子之身进宫,莫非她在宫外早有情郎?

想到这儿,皇帝聍的脸­色­­阴­沉得难看。

“皇上,影卫有个主意,或许对查明皇后身份来历有所帮助。”

“说。”

“派心腹侍卫以保护皇后之名监视皇后的一举一动,或许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只不过御前侍卫大多都是舒相的心腹,想从中挑选出绝对能对皇上尽忠之人……”

皇帝聍思索片刻,沉声道:“此事不急,目前最重要的,是确保贤妃安全产下龙嗣,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趁!”惟有后继有人,才可确保大莫皇朝千秋万代,即便有朝一日,他真的输给舒隆革那只老狐狸,他也有儿子,可以为自己报仇。

夜深人静,水灵灵依旧忙碌着,忙碌着学习女红,她一定要让自己即将出世的女儿来到世上后穿的第一件衣服是她做的,将所有的母爱用一针一线缝进小巧可爱的衣裳中,穿在她身上。

借着漫天灿烂星斗,水灵灵不眠不休地忙碌着,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生下女儿,又不得宠,坏了主上的大计,主上是否会放过她们母女?

摸了摸圆润腹部,水灵灵浅浅涩笑。

她的女儿是小公主,身上流着皇室的血统,不管皇帝是否喜欢她,等女儿生下,威胁不了他的皇位,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吧?

毕竟,虎毒不食子!

至于她的命……

主上要取,又有谁拦得住呢?

“傻丫头!”

温柔似水一声低喃,浅淡如烟一丝血腥味混合着寂寞气息蔓延进内室,悄悄充盈鼻尖,一股暖流顺着呼吸慢慢衍生至心间,固执地温暖着她的心。

诧然回眸,水灵灵望着黑夜中朦胧而清晰地乌黑身影,下意识低呼道:“残阳哥哥!”

黑­色­身影慢慢从黑夜中抽离而出,乌黑发亮,­阴­沉鹫猛,给人别样感觉,是惶非惶,是恐非恐。

乌黑油亮的墨丝柔顺披散于身后,随着脚步移动轻微摆动着,缓缓划出狂放不羁的弧度,饱满额头左侧一道浅浅伤疤,轻刺她湿润眼眸,飞扬跋扈的剑眉飞入鬓角,狭长丹凤眼似笑非笑,闪动着­阴­狠戾气,高挺鼻梁使整张脸看起来轮廓立体,棱角分明,薄情红­唇­抿成一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线森白银齿,仿佛吸血鬼嗜血,森白之­色­点缀着通体黑暗邪佞,异常刺眼。

形若小巧美扇长睫轻扇,水灵灵微微惊诧,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人,手一动,尖锐绣花针不慎刺入手指,殷红血珠悄悄滚了出来。

黛眉尚来不及轻蹙,手指已落入温润薄­唇­中细细吮吸着,白皙脸颊悄悄飞上一抹红晕,烧得脸颊微微发热,亏得天­色­漆黑,瞧不出异样。

片刻后,水灵灵略显拘束的抽回手指,藏于锦帕中,低声道:“残阳哥哥,我娘的事……谢谢!”

温热手指,轻抚上水灵灵光洁无暇的脸庞,贪恋地感受细若凝脂的触感,流连忘返,轻笑一声:“傻丫头,你我之间,谢什么?”

水灵灵微微局促,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间距离,她,已经不是当年能依偎在残阳哥哥怀中享受他哥哥温柔的小丫头了。

手心一冷,残阳望着披散三千青丝的水灵灵,嘴角扯出苦涩弧度,当初会依偎在他怀里,任他恣意爱怜的小丫头不在了,已经嫁为人­妇­,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俗理了。

“过来,”残阳温柔命令道,掩下眼底酸涩,“让残阳哥哥抱抱,看看丫头是胖了还是瘦了。”

水灵灵身子一僵,想着残阳多年待她如同亲妹,又何必避男女之防,放下手中针线,缓缓上前,依偎入残阳广阔怀抱中。

蚊香软玉抱满怀。

残阳深吸一口,她发髻上淡雅幽香,恍若置身漫山遍野盛开野花之中,手臂一收,听到她轻微清吟,他不在乎,惟有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她淡淡体温,他才敢相信,此刻,她在他怀中。

轻扣她­精­巧下巴,深邃眼眸凝视着她忧伤水眸,低声许诺道:“别怕,残阳哥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知道,她日以继夜,是为什么,在担心什么。

水眸含泪,水灵灵哽咽着,望着近在咫尺熟悉脸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从小到大,残阳哥哥就一直保护着她,呵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他额头的伤痕,也是为保护她而伤。

轻抚腹部,水灵灵凄美一笑,说道:“就算舒老狗不能拿我们母女怎样,主上不可能不动手的。狸猫换太子,古来有之,谁知道主上是否会如此?”

主上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他处心积虑,将她带回去救治,教她本领,训练她,暗中保护她的母亲,逼她进宫,逼她争宠,为的是什么?

不曾得宠的她,竟然有了身孕,五个月后若是诞下不是能够继承皇位的小皇子,而是小公主,主上会肯罢休么?

后宫中毒害子嗣、狸猫换太子之事早成惯例,以主上进出皇宫犹入无人之境的本事,想在她生产之际掉包个婴儿,又有何难。

“你担心主上公主换太子后,加害你的女儿。”不是疑问,是肯定,残阳怎能不了解他的父亲。

无力依靠在他宽阔肩膀,水灵灵惨然道:“主上的作风,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主上怎可能给我的女儿一条活路呢?就算给了,也不过是弃入水灵宫,像水灵宫众多女孩儿般,为求生存,残害同门,双手染满鲜血,才呱呱落地的小婴儿,怎可能争斗得过其他人呢?”

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要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水灵灵心如刀绞,泪水潸然而下。

温柔擦拭着晶莹泪水,她可知道,她的泪水刺痛他的双眼。

她,从被主上带回来的第一天,他便看着她长大cheng人,看着她的倔强,即便受再多的伤,吃再多的苦,也不见她哭得如此伤心过,而今……

“傻丫头,有残阳哥哥在,你哭什么?”残阳柔声安抚道,“你不是曾经不想要她么?为什么现在……”从未感受过母爱的他,不明白孩子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孩子!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生命的延续,不管她父亲是谁?外公是谁?依然改变不了,她是我十月怀胎才能生下来的孩子!母亲爱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母爱,是无私的!”水灵灵啜泣道。

泪水晶莹,迷蒙了双眼,透过迷离水眸,望向天空,夜空繁星若隐若现,闪烁着点滴光辉,浓云密布,遮掩脆弱星光,使其不得照耀人间。

紧紧拥住怀中微颤娇躯,残阳叹息着。

“只要是丫头想要的想保护的,残阳哥哥一定会为丫头拿到保护着,放心吧!”

铁拳紧握,暴戾之气流露。

他的母亲,是上上任水灵宫主,她成为水灵宫主后,就是主上床榻上的光­祼­身子美娇娘,成为他泄欲生儿育女的工具,送给不同的男人,辗转于不同男人的床榻间,沦为比妓汝更可悲的女子。

而他,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在主上的监视下,根据幽婉阁训练未来阁主的方式训练长大,待他长大cheng人之时,他母亲已经为幽婉阁战死,水灵宫宫主换了别人。

“真的?”水灵灵惊喜道,凄楚脸庞绽放夺目光彩,雨后梨花的纯美笑容,令残阳一时目眩,素手不自觉抚上他胸膛,感觉他身子一僵,大惊道,“残阳哥哥,你受伤了?是……主上?主上为什么要打伤你?你是他的儿子啊!”

难道,是因为她?

残阳抓住水灵灵葱白柔夷,轻笑道:“不是,小伤而已,别紧张!”

水灵灵明了一笑:“当今武林,能伤残阳哥哥的人屈指可数,残阳哥哥冷静面对,不显一分杀气,想必伤你之人还活在世上,而伤了残阳哥哥还能活着的人,普天之下,除了主上,还能有谁?”

“知我者,丫头也!”残阳一笑而过,不说,是不想她担心,被她识破,何必再多说。

“是为了残阳哥哥告知我娘已死的事?”揣测着,她问道,希望不是。

“是。”

希望落空,水灵灵推开他的怀抱,任冷空气包围身子,转过身去,忧忧道:“残阳哥哥,丫头的事,丫头自己会处理,你别再过问了……以后,也别再来皇宫了……主上,早已在四周安排下风雨雷电四杀手,你快走吧!”是她还他受伤了,他待她极好,她怎忍心看他再为自己受创?

扣住她单薄肩膀,迫使其面对她,霸道地抱住她,让她清楚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狂放道:“决不!丫头,你想平安生下她,想让她平安长大cheng人,残阳哥哥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至于主上那里,残阳哥哥自会处理,你无需担心!”

风雨雷电是么?

“残阳哥哥……”他想做什么?

惶惶之感难以压下,水灵灵泪眼迷蒙凝视着他,恳求着,恳求他千万别让自己陷入险境。

“放心!残阳哥哥决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残阳邪佞冷笑,黑眸迸出­精­光,­阴­鸷气息袭人,温柔道,“更不会让丫头担心的!”说着,在她额头留下蜻蜓点水一吻,一如以往。

水灵灵默不作声,唯有静静叹息,残阳哥哥决定的事,她从不能改变。

“残阳哥哥,你学问比丫头好,你帮丫头给孩子取个名字好么?”水灵灵强颜欢笑道。

“我取?”残阳怔忡,他一向只会杀人,暗地里培植势力,怎知给小孩子取名字这等婆婆妈妈的事情。本想一口回绝,瞥见水灵灵期盼的眼神,心中不忍,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出不来。

取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瞧着窗外一弯明月高挂,深蓝近乌黑天空,似一汪无边无际深潭,飘荡黑云漫长如缎带,一条连着一条,似断非断,飘飘荡荡,不时以微薄之力遮挡荡漾新月光辉,孰不知区区黑云怎可能遮住明月耀眼光辉,如此,不过是自取其辱,更显无能罢了。

人如此。

云如此。

可叹更可笑。

“叫瑶瑶如何?”残阳笑问道,他不知道,此刻他笑得多么温柔,似乎正在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女儿取名字,“水月瑶瑶!”

“水月瑶瑶?”水灵灵微诧,中原人士除了复姓者,鲜少有人的名字是四个字的。

“无论如何,你都是水灵灵的宫主水灵灵,女儿的名字叫水月瑶瑶不好么?或者你希望她姓莫?”残阳的脸­色­有些­阴­沉,搂住水灵灵腰肢的手不自觉收拢,他不知道,如果水灵灵说“是”,他是否会勒死她,勒死一个身心都背叛他的女人。

“姓莫?为什么?残阳哥哥,丫头身边有人姓莫么?”水灵灵忽略残阳眼中闪过的杀机,疑惑地问。

谁知道呢,大莫皇朝的皇后早已忘却大莫皇朝的国姓是什么,甚至,她连金册上写的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金册早在到她手上的第一天,就不知被她放到哪个角落里去和蟑螂蜘蛛做伴了。

残阳怔忡片刻,他了解水灵灵,明白她对于不在乎的事物向来漠不关心,却没想到,她连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姓什么也不知道,又或者,她知道,却没有把两者联想到一块去。

“有。”残阳状似不经意道,眼角余光却紧盯水灵灵,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水灵灵淡淡“哦”了一声,清新脱俗的脸蛋上尽是漠然之­色­,淡然处之的漠然,让他无比安心。

“主上与舒隆革联手,别轻举妄动。”刚得到的消息,意料之中。

目光落于窗沿,铅尘不染,透着朦胧月光,空气中尘埃渺渺。“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是主上安排的秘密棋子,怎可随便暴露。”不暴露,便不会有危险,没有人会去试探不知实力深浅的敌人,“除了舒隆革,皇帝也在调查你。皇帝身边有秘密隐卫,武功高深莫测,别让任何人察觉你身负绝技。”

“嗯。”水灵灵轻应一声,略微疲惫地闭上眼,长翘美睫投映下疏松­阴­影于眼底,在残阳身边,她可以安心入睡。

051

后宫嫔妃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皇帝是否得宠,她都是皇后,掌管凤印,统率后宫的唯一女子,不管贤妃如何得宠,即便她生的儿子被册封为太子,在没有登上后位前,她只是一个妃子,生杀大权永远不可能掌控在她手中。

自此,日日清晨请安,各个莫不是胆战心惊,生怕被皇后抓到什么小辫子,恶毒惩治一番。

问得皇后腹中的是小公主而非小皇子,后宫朝野皆松了口气,道贺之人不少,各个笑脸如花,心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惟有他们自己清楚。

水灵灵一如既往地漠然置之,不为所动。

贤妃亲自上门祝贺,委婉地说了很多恭维的话,最多的还是维护皇帝的话语,水灵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中即将成形的婴儿衣衫上。

有了残阳少主的承诺,她的心踏实许多,放松心情,享受着孕育下一代的乐趣。

小瑶瑶很乖很安静,不会天天折腾她,让她舒心惬意地享受孕育的过程,听说贤妃的儿子闹腾得慌,折腾得贤妃每天除了吃就是吐,不得安宁。

感受到女儿的贴心,水灵灵眼角眉梢都荡漾着恬静笑容,瞧得一­干­奴才傻眼,经常偷偷觑着皇后柔美笑容撞倒柱子上,或者被门槛绊了一交,倒在地上“哎哟”直喊疼。

原来皇后笑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凤暄宫的奴才捂着嘴偷笑,得出这样一条结论。

水灵灵学习得很快,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便将皇后应做的事情学得个十成十,没人能挑出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人再能从她脸上瞧出十四岁小姑娘的稚­嫩­,有的,是端庄的沉静。

皇帝聍悄悄观察着身份神秘莫测的皇后,她做事井井有条,皇后的威严拿捏恰当,将后宫打理得妥妥当当,撇掉偏见说,舒菲烟的确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一个有能力母仪天下的皇后。

比起水灵灵,洛凡心永远都没有当皇后的资质,她能做的,是宠妃,一个不会成为祸水红颜的宠妃,她不会恃宠而骄,不会仗势欺人,不会勾心斗角,不会心狠手辣,却永远坐不上皇后的位置。

她,永远都只能做一名受宠的宠妃。

如果,水灵灵不是舒隆革的女儿,或许,皇帝聍会多看她一眼。

即便知道她不受舒隆革控制,即便知道她可能暗中与舒隆革对抗,仍改变不了他厌恶她的事实,至于为什么厌恶她,他也说不清楚,或许,仅仅是一种厌恶的感觉吧。

厌恶她的淡定。

厌恶她的漠视。

厌恶她的聪慧。

厌恶她的狠毒。

厌恶她的孩子。

厌恶她的yin荡。

厌恶她一切的一切。

如果可以,皇帝聍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的脸,偏偏事与愿违,北边高其国派使者前来,皇宫要举办宴会招待使者,皇后怎可能不出席?

奢华宴会上,皇帝聍冷着眼,寒流包围着身子,硬生生隔绝身旁的皇后身上隐隐传来的体香。

宴会上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水灵灵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皇宫,是最会粉饰太平的地方,活在皇宫里的人,更是粉饰太平的个中高手,尤其是皇帝本人。

瞧他笑若春风,俊面含威不露,眼底却寒冰一片,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瞥向贤妃时,眼中才有一抹淡淡温柔。

皇帝聍坐于主座左边,靠他这边的是高其国使者和朝廷正三品和正三品以上大臣,皇后坐于主座右边,靠她这边的是后宫正五品和正五品以上的嫔妃。

水灵灵微微屏息,抗拒皇帝聍身上隐隐传来的龙涎香味道,不知为何,每次问到这种世间罕见的极品香味,她都有恶心的冲动,或许她真的不适合做人上人吧。

稍稍移动身子,不叫任何人察觉她的企图,拉远些与皇帝聍之间距离,龙涎香味道稍微淡了些,水灵灵感觉胸腔舒服了些,闭了闭水眸,缓缓吸了口气,期盼着宴会早些结束。

感觉左边隐悄悄­射­来探询的灼热,水灵灵一惊,依旧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目光悠远,瞧着前方盛大的歌舞表演。

至于瞧见了什么,恐怕惟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

皇帝聍慢慢收回眼角余光,心中的探索却没有停止,反而更甚,他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使她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

欲擒故纵么?

决不可能。

盛大的宴会,两大主角都心不在焉,旁人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乐不思蜀。

贤妃目光紧锁皇帝,瞧着他和皇后之间不加掩饰的貌合神离,又瞧瞧对面舒相毒蛇般锐利的眼眸,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皇帝始终如一,不因娶了皇后而冷落她,反而宠爱更甚从前,自她有孕后,更是日日陪伴,赏赐不断,比起有身孕却饱受冷落的皇后强上何止千百倍。

忧的是皇帝对皇后的态度,从大婚之前开始到现在,一直维持着冰点,在皇后怀孕后甚至更差,没有关怀,没有探望,没有赏赐,有的,只是一碗下了剧毒叮嘱皇后务必喝下的安胎药。

皇帝如此不加掩饰的表现出他对皇后的排斥,难道他真的不担心舒相对他不利么?

舒相把持朝政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皇后看似处事淡漠,实则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定惊人,叫人不敢小觑。

两个如此厉害的敌人在身旁虎视眈眈,皇帝为何毫不在意?

哎!

她该如何劝皇帝呢?

默默低头,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嫔妃瞧见贤妃一脸惶惶不安,各个低声嗤笑,没见过市面的乡下野丫头就是如此,不过是个接待高其国使者的宴会,就把她吓成那样。

石破天惊轰然一声巨响,霸道拉住所有人目光。

众人纷纷眺望远方,想瞧瞧方才是什么东西发出巨大响声。

轰隆鼓声如雷,无数灵动身影从远方云涌而来,如海浪般汹涌,如千军万马般奔腾,大开大阖气势惊天动地,一具具昂藏的身躯,光­祼­的上身,结实的肌­肉­,尽显男子阳刚之美。

不知是谁带头一声娇呼,恍若一夜秋风吹得百花纷纷垂首,含羞带怯模样好不怜人,胆大些的嫔妃宫女偷偷斜眼觑着远方伟岸身躯,一阵脸红心跳。

水灵灵正襟危坐,目光不偏不倚,直视前方,雍容华贵气度展露无遗,一国之后的威仪在此刻流露出来。

没有后宫嫔妃宫女故作姿态的矫揉造作 ,没有寻常人家姑娘的胆怯,她正视前方,水眸一派平静,不因眼前赤­祼­上身的男子显得半点局促不安或者含羞带怯,既给了高其国使者足够的尊重,又维持了大莫皇朝的天朝国母风范。

高其国使者暗暗钦佩,朝廷众臣微微诧异,皇帝聍悄悄鄙夷。

水灵灵依旧目不斜视,身怀绝技的她怎可能感觉不出众人的反映呢,却不去理睬,更不理睬皇帝聍的鄙夷。

他鄙夷她,却不知她恶心他,从大婚之夜开始,何时是个尽头却无人得知。

火红。

火焰般灿烂绚目的身影从海浪般男子舞裙中脱颖而出,修长的玉腿,光­祼­的玉足,踩着高其国最新最流行的步伐,扭动着比杨柳更为纤细的腰肢,挥洒着瀑布般浅褐­色­长发,慢慢靠近皇帝聍,浅褐­色­的美眸透着清纯而妖娆的魅惑。

一瞬间,水灵灵明白了,微微斜眼瞥向皇帝聍,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势在必得光芒,隐蕴着些许算计。

小鱼吃大鱼,大鱼吃小鱼,究竟谁会被吃呢?

目光飞快掠过高其国使者,竟瞥见他偷偷递了个“成功”的眼神予舒隆革,水灵灵心思一沉,脸上波澜不惊。

原来如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不清楚,三者中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052

当晚,水灵灵得知,宴会上那火红如朝霞般清纯而妖冶的女子,是高其国的茗勒公主,名唤忻素,其母是中原人士。

茗勒公主?

是夜,水灵灵暗命纤眠让风雨查探茗勒公主身份来历。

记得一年多前,她到高其国之时,尚未有茗勒公主这人存在,高其国国王膝下公主颇多,却无一人不是高其国贵族仕女所出,何来汉女所出的公主呢?

遥望茗勒容貌,与记忆中高其国国王有几分神似,莫非是没有记录在册的公主?

次日,皇帝聍将接待高其国使者的任务交给礼部,后宫中由份位最高的纪修容负责。

此事本应交给皇后或者贤妃,因二人皆身怀龙嗣,故而交给纪修容,纪修容接旨后开心数日,将高其国使者招待周到,后宫一片好评。

对于茗勒公主,后宫嫔妃无一不亲近喜欢,唯独皇后深居简出,从未与茗勒公主照过面。

许是因此,一日清晨,茗勒公主在嫔妃到凤暄宫请安之时,登门拜访,让众人措手不及。

茗勒公主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皇后,流露出异族风情的小脸上满是好奇,甜美的模样惹得一­干­奴才纷纷面露笑容。

“你就是皇后么?”天真的话语,搭配上无邪面孔,着实讨人喜爱。

水灵灵缓缓点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不因茗勒公主孩子气的话语又半分笑容,水眸里无一丝笑意。

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惊愕,茗勒公主似乎不相信,有人面对她异常甜美的笑容,竟会无动于衷。

“皇后娘娘好漂亮啊!”甜腻腻的声音,如甜饼甜腻心头。

“茗勒公主更漂亮。”水灵灵低声道。

得确,茗勒公主比起她来,多了分异族的奔放之美,心形脸蛋流露出异族的奔放之美,心形脸蛋流露出纯真与妖娆并存之美,眼角眉梢欲语还休的娇媚更比水灵灵美上几分,无怪皇帝聍见到她会产生掠夺的欲望。

可惜,不管她带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都难以实现。

当晚皇帝聍看她的眼神中,除了势在必得,还有几分深沉的算计。

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跪安。

秋风瑟瑟,吹拂着凤暄宫冷清之­色­,秋日冷冷,映照着凤暄宫凄凉之景。

茗勒眨巴着又大又圆眼睛注视着水灵灵,瞧着她眼底一片清明,似看透人心的目光,叫她不自觉轻颤。

“赐坐,奉茶。”水灵灵吩咐兰草道。

茗勒坐于一旁紫檀金丝纹凤椅上,品着兰草送上的袅袅香茗,囫囵吞下,番邦姑娘不拘小节之气尽显。

水灵灵低头绣着手中肚兜,一针一线,细细缝织,经过几个月千百次练习,她的女红已做得不错,虽不能和一般大家闺秀的女红相比,总算绣得有模有样,能清楚看出绣得是什么了。

“皇后娘娘,你是不是不喜欢茗勒啊?”茗勒公主见皇后不赶她走,坐下一刻钟时间,却一言不发,不禁有些纳闷。

“公主可喜欢本宫?”水灵灵头不抬一下,以问堵答。

茗勒明亮美眸闪过欢喜之­色­,说道:“当然啦!茗勒当然喜欢皇后娘娘啦!”若口而出的话,不是真诚发自内心,便是早有准备欺骗之语。

“公主第一次见到本宫就喜欢本宫,不知本宫何处讨公主喜欢。”平淡如水,不因茗勒欢喜的语气有一丝变化,叫人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茗勒怔忡,眨了眨眼,似乎难以回答,一转念,笑道:“皇后娘娘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空灵气质,茗勒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有皇后娘娘这种气质的人,所以很喜欢皇后娘娘啊!”

水灵灵似乎听进去她的话,眉梢微挑,漠然道:“公主如此会说话,难怪宫里上下无人不喜欢公主。”

茗勒嘻嘻一笑,模样很是讨喜。

身上伤势微微好转的玛嘉,终于可以下床,恭恭敬敬站在水灵灵身后,小心伺候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讨来一顿毒打,对于皇后的狠毒,她体会颇深。

吃一堑,长一智的她终于明白,以她个人之力不可能与皇后对抗,更不能当面违逆皇后的意思。

她在等。

等一个时机,等有人积极与皇后作对,与她合作,愿意帮她报仇。

低头挑眼觑着茗勒满脸天真的模样,嘴一噘,似不屑,似鄙视。

“公主在宴会上大出风头,想来皇上对公主青睐有加吧。”水灵灵状似无意道。

茗勒抓抓后颈,问道:“皇后娘娘,茗勒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么?”

见水灵灵不回答,她赶紧跪下,满脸委屈道:“皇后娘娘,茗勒初来贵国,要是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你能不能告诉茗勒,原谅茗勒啊?”

可爱的神情,委屈的口吻,叫人心头一阵不忍,纤眠兰草求情地望着皇后,见她手中针线丝毫不停,似乎没有听见茗勒公主的话。

“皇后娘娘……”茗勒嘟囔喊道。

“公主何错之有!高其国将公主带来不过是为了献给皇上做妃子,公主吸引皇上注意力怎会有错。”

水灵灵不理睬她什么模样,一针见血道破她心思,惊得茗勒猛然站起身子,惶惶不安,待察觉自己失态,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不过是在宴会上见过她一次,这些天来,并未蒙面,难道说当日她就看穿她的心思了么?

玛嘉悄悄吃惊,惊叹高其国打着联姻主意。

若是茗勒公主成为皇帝的妃子,那连美人岂不要被她踩在脚下?又怎么翻身替她报仇呢?没关系!

反正以前在连家时,连美人没少欺负她,若是死在皇后手里也好。

笑颖眼­色­微沉,似没料到皇后会直截了当说出高其国的目的。

茗勒沉了沉眼,望着皇后,以及凤暄宫神情各异奴才,慢慢坐回椅子上,弥漫着异国风情的脸庞上依旧天真烂漫,眼底却透着深沉之­色­,偶尔划过一抹苦涩。

水灵灵一针收尾,咬断丝线,将绣好的肚兜交给笑颖,命她放好,吩咐道:“退下。”

一­干­奴才鱼贯而出,各个低眉顺眼,似无限忠诚,水灵灵却知道,待他们出去后,高其国的用心必会传遍后宫朝野,看届时嫔妃们是否还会喜欢茗勒公主。

水灵灵呷了口香茗,起身拨弄着一旁兰花,说道:“公主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一路辛苦,想来是不打算再回高其苦寒之地了。”若打算回去,当晚看着皇帝聍的眼不会那般瑃情荡漾,无限妩媚。

茗勒轻笑一声:“高其的确苦寒,怎比得上中土繁华热闹,遍地黄金、人杰地灵!茗勒身为高其国公主,怎可执意留在他国,而不回故土呢?”

茗勒的话说得有些滑头,她若“执意”留在中土不回,是不知女儿家廉耻,亦是背叛国家,可若是作为联姻公主,成为大莫皇朝皇妃留在中土,便名正言顺,传回高其国,是为两国安定做出巨大贡献的。

水灵灵怎听不出她话中意思,稍稍为兰花拔去几根杂草:“这盆花是仡易国进贡来的贡品,说是茗品,栽种了好些日子,却日渐病怏怏,公主说是何故?”

茗勒一呆,目露疑惑之­色­,似不解皇后突然话锋一转说兰花做什么,高其国地处极北苦寒之地,哪有此等娇弱花种生存,指的并非是花,却不清楚她究竟想说什么。

水灵灵瞥了眼茗勒满脸疑惑,说道:“这盆花就送给公主,算是见面礼,希望公主好生照料,他日相见之时,但愿花若人娇。”

茗勒不明皇后用意,端详着他,兰花投影于她脸上,斑驳花枝倒影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暗,瞧不出任何端倪,她只得感恩地收下那盆貌似快枯萎的兰花。

053

水灵灵的话如风刮过后宫,高其国的目的震动朝野。

大莫皇朝素来与高其国没什么交流,一些经济上的交流处于顺差优势,几番嫉妒得高其国动兵,在边境制造动乱。

眼下距离上次两国交战,不过区区数年光景,高其国此时送公主来联姻目的何在?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皇后的洞察先机。

他们日日与高其国使者混在一起,尤其是礼部的人,却没看出来高其国来此的目的,倒叫皇后一眼窥破,叫他们怎能不对皇后又是惊异又是敬佩呢?

何况,根据他们的消息,自那天宴会后,皇后没见过一个高其国的人。

后宫嫔妃一个个气的咬牙切齿,亏她们平日待茗勒公主不错,不想她竟是来跟她们抢龙床的,怎叫她们咽得下这口气。

尤其是纪修容,平日里都是她招呼茗勒公主,不想会引狼入室,气得粉颊通红,暗中拿寝宫里奴才出气。

她们好不容易捱到贤妃挺着大肚子伺候不了皇帝,皇后不得宠之际,本以为可以乘机抢夺龙宠,谁知竟来一劲敌。

若茗勒公主真的进宫伺候皇上,不管是单看容貌,还是顾念高其国的存在,皇帝必然会短期内大加宠幸茗勒,等到皇帝对她新鲜劲过了,贤妃只怕已生下龙子,皇帝眼中还可能有她们么?

于是乎,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们都不能让茗勒进宫。

后宫嫔妃花招百出,各施妙法,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茗勒进宫。

家世雄厚的送信给自己的娘家,得宠的在皇帝面前吹耳旁风,不得宠又没家世的只好在茗勒面前搬弄是非,把皇宫说得一文不值。

后宫为之沸腾,唯有凤暄宫来仪宫静若止水。

水灵灵轻描淡写几句话,闹得后宫暗涛汹涌,无形中将高其国的打算,皇帝聍的算计,舒隆革的计算全部逼出水面,彻底暴光,使他们无所遁形。

她的目的是什么?

无人知晓。

知道的,是皇帝聍难以抑制的勃发怒气,高其国的手忙脚乱,舒隆革的措手不及。

来仪宫贤妃静心安胎,对于高其国茗勒公主是否会嫁入皇宫似乎完全不在意,每天的妊娠反应折腾得她死去活来。

迎春不解地瞅着病恹恹躺在金丝花梨木六尾凤雕凤床上的贤妃,多日来贤妃的闷闷不乐,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主子,皇上刚吩咐御膳房送来乌­鸡­血燕羹,您想尝尝么?”伴夏柔声问道。

这些日子以来,贤妃因临盆在即,不能伺候皇帝,皇帝每日宠幸不同的嫔妃,但后半夜依旧会到来仪宫陪伴贤妃,惹得后宫嫔妃无不嫉妒。

完美无暇的脸,因妊娠而显得有些浮肿,高耸的肚子衬托她鹅蛋小脸更加小,每天不断地补充营养品,使她体重持续增长,比怀孕前增加了二十多斤。

皇帝聍说了,要贤妃给他生个健康胖小子,要想龙子健康,必须多吃补品,每天要她吃好多好多补品,皇宫御药房三天一贴的安胎药滋补得贤妃身材彻底走样。

乏力挥了挥手,贤妃懒洋洋道:“本宫不想吃。”

几个月前,她就不敢照镜子了,要她面对镜子中丑陋的自己,看着自己肥胖的脸蛋,臃肿的身材,有气无力地模样,她委实难以承受。

尤其在皇帝聍面前,所以,不管皇帝聍如何说自己不在意,她也不想让皇帝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

她知道皇帝心中有她打的位置,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但她也清楚,不管她在他心中占据怎样的位置,他依旧是皇帝,有权利拥有三千佳丽,天下美女的皇帝,若一朝 美貌不在,她又有什么本事留住皇帝的心呢?

摸了摸高耸的肚子,低声叹了口气,如果她能平安生下小皇子 ,应该能让皇帝多宠爱她些时日吧。

这些日子,皇帝有意无意地向她暗示过,会册封一个份位较高的外来女子为妃,此人应是茗勒公主无疑。

茗勒公主年轻貌美,浓厚的异族风情对中土男子来说无疑是新鲜的,更别说茗勒公主身后的高其国。

皇帝急于亲政,从舒相等朝廷权臣手中夺回皇权,又因她之故不愿亲近皇后,若能得高其国鼎立支持,处境或许会好一些。

伴夏见贤妃不想吃,柔声劝道:“主子,你多少吃一口吧,这可是皇上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说是给您补身子,再过些日子您就要临盆了,不多吃点好的怎么行呢?

贤妃­性­情宽厚,没有伴夏的能言会道,再加上迎春、赏秋、偎冬在旁劝勉,勉强喝下几口,便挥手不要了。

“迎春,你认为皇后娘娘为什么说茗勒公主将会和皇上联姻?”贤妃想不明白,皇后似乎对皇帝纳妃毫不在意,凤暄宫多日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迎春素来心思细,来仪宫多少事是她帮着应承的,后宫嫔妃来往,勾心斗角,也是她在为她筹谋,迎春可说是她的左膀右臂。

迎春打发了其他奴才,内室里只留下春夏秋冬四大宫女,迎春思量片刻,回道:“回主子的话,皇后娘娘的心思非比常人,奴婢难以猜测,若是旁人如此做,奴婢或许敢猜是有人想拉拢茗勒公主,跟主子争宠,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对皇上不假辞­色­,似乎避之唯恐不及,整日闷在凤暄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那天晚宴之后,除了每日给太妃娘娘请安,便再未出过凤暄宫一步,若她真想做什么,不可能如此。”伴夏接道。

“这也不一定啊!”赏秋似乎对迎春伴夏说的话不甚认同,“茗勒公主曾经和皇后娘娘私下密谈过,谁知道皇后娘娘当时是否会借机拉拢茗勒公主呢?”

“皇后心高气傲,连皇上的帐都不买,怎可能会委身拉拢茗勒公主。主子,依奴才愚见,不管皇后娘娘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主子最好都以静制动,皇上若要册封茗勒公主,谁也拦不住,若不册封,谁也强求不了。”偎冬不认同赏秋的话。

贤妃低眉沉思,皇后心思深不可测,胆大包天,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希望她没有和皇帝为敌的意思。

若皇帝执意加害小公主,只怕皇后不肯善罢甘休。

皇后是舒相膝下独女,他日小公主出生,便是外孙女,舒相怎可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外孙女受欺负而置之不理呢?何况他是那般权势霸道之人。

“迎春,皇后娘娘那边怎样了?太医院是否定时派人去问诊,御膳房的人有没有亏待皇后和小公主啊?”她知道,皇上对皇后的异常冷落,宫中见风使舵的奴才必然会处处刁难皇后,皇后再强势,也经不起所有人鸣枪暗箭的刁难啊。

“回主子,左右院判每日一请安问诊,调理皇后娘娘身子,御膳房送到凤暄宫的膳食虽没送到咱们这儿的­精­致,倒也不差,舒相权势通天,必然关照过后宫众人,主子不必担心。”迎春跟随贤妃多年,怎不知她心中所想。

“那就好。”自上次安胎药之事后,她再也不敢请皇帝赏赐什么东西给凤暄宫了,免得再导致帝后纷争。

而她自己,更是不可能送东西过去,因为皇后娘娘必然不收。

偶尔去凤暄宫之时,入门前必受到左右院判全身检查,免得有人将麝香等物悄悄带入凤暄宫,皇后所用一切餐具,皆是银具,处处小心,层层设防,可见皇后对小公主多在乎,对后宫中人多防范,疑心之强烈无人可及。

054

不论后宫嫔妃使出何种手段,朝野如何欲语还休反对,皇帝聍一句“联姻,国之大事,安邦定国之策也”,堵得众人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高其国的茗勒公主摇身一变,变成大莫皇朝正二品茗昭仪,入主朝阳宫。

由始自终,舒隆革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清,既不明确支持,也不明确反对,只说了句“皇上子嗣单薄,应后宫雨露均沾,绵延子嗣。”

此话何解,只怕惟有当事人知晓。

昭仪册封大典上,茗勒公主如­色­彩斑斓的天堂鸟,闯入一群百灵鸟中,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异国风情成为全场亮点,吸引了无数人眼球,亦招来无数妒恨。

中土的朝服穿在带着八分高其国风味两分中土气息的茗勒公主身上,显得异常好看。

嫣红牡丹吐芳银丝凤凰锦绣朝服,搭配着高耸的天仙髻,点翠嵌珠凤凰流苏步摇垂至肩膀,看得嫔妃一阵嫉妒,那是只有正四品以上嫔妃才可以拥有的首饰,象征了身份,随着步履娉婷摇曳生姿,看得皇帝聍眼底幽深涌动。

十六岁,正值青春貌美之际,无可比拟的年龄,吹弹可破的肌肤,尤其令人嫉妒。

皇帝聍登基以来,一年前本应大选,不想全国各地天灾连连,皇帝聍对天祭拜,为筹集赈灾款项,下令后宫节省开支,三年一大选的选秀因此取消,新秀女若想进宫,必须等到两年后。

故而,后宫中最为年轻的嫔妃至少也有十九,除了进宫不到一年的年仅十四的正宫皇后,便是茗勒公主最为年轻。

茗勒公主成为茗昭仪后,高其国使者递交了两国友好国书,数日后请辞,离开大莫皇朝,踏上漫漫回国之路。

不出后宫嫔妃所料,皇帝对新封的茗昭仪宠爱非常,一连点召七夜,其宠爱之势,直逼当年贤妃刚进宫时的模样。

嫔妃们忿怨不已,日日清晨请安之时,在皇后面前大嚼舌根,意图怂恿皇后出面­干­涉,不想碰了一鼻子灰。

逼急无奈的她们,纷纷送信出宫给各自的父亲,借朝堂之力给皇帝施压,想从茗昭仪那里抢夺半张龙床。

许是为了平息后宫嫔妃的怒气,皇帝聍七日后,便不再宠幸茗昭仪,转而宠幸其他嫔妃,一夜一人,转眼一月过去,后宫怨气平息了不少。

然而,不管如何,皇帝聍每天下半夜都是在来仪宫度过的,让众人明白,不管后宫新进多少嫔妃,贤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是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取代的。

凤暄宫依旧冷清如冷宫,荒凉如废墟,水灵灵每日专心安胎,无人打搅的生活倒也自在非常。

笑颖注视着皇后云淡风轻的模样,突然不明白皇后为何进宫,进了宫而不争取皇帝的宠爱,难道她想守一辈子活寡?

又或者,她心早有所属。

这样的事情,在后宫虽说不多发生,倒也不少。

听说皇后并非在舒府中长大,自幼生活在民间,或许结识了某个男子,私订终身了也说不定。

可瞧她的样子,又似无欲无求,无半点心有所想的模样。

玛嘉气息紊乱,忿忿地偷觑着皇后,完全看不惯她故作清高的姿态,明明就是个不得宠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装高贵啊。

兰草匆匆来报:“皇后娘娘,茗昭仪求见!”、

水灵灵依旧做着手中女红,眉眼不抬,伺候在旁的纤眠注意到她眼底中划过一丝亮光。

“宣。”

茗昭仪踩着轻盈的步伐,缓步走进凤暄宫,见到水灵灵静如远山的脸庞,脚下一滞,盈盈跪下,娇音而拜。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进宫不过一月,她的规矩学得倒不错,有些看不出当初那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小公主的样子,“赐座。”

无事不登三宝殿。

刚进宫,正值盛宠的茗昭仪独自一人来拜见完全不得宠的皇后,宫女太监统统流于门外,她心中图的是什么?

她依旧跪在地上,膝盖上似涂了糨糊。“皇后娘娘,嫔……嫔妾无能,您送给嫔妾的兰花不幸……不幸死了……”茗昭仪嗫嚅道,满脸的委屈,晶亮美眸眨巴着晶莹之光,“嫔妾特来请罪,望皇后娘娘责罚。”

责罚?

水灵灵缓缓抬头,瞟了眼茗昭仪,说道:“那兰花乃仡易国进贡,仡易国环境与中土不同,‘死’是迟早的事,有必要责罚么?“

水灵灵见茗昭仪惊诧,继续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为何?水土异也,茗勒公主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水灵灵说的是“茗勒公主”,而不是茗昭仪,言下之意是什么,笑颖等人怎会不明白。

茗勒微惊,粉拳悄悄握紧,瞧着水灵灵淡若清风的模样,她终于明白她送这盆兰花给她的目的。

她忠告于她。

而她,却没有明白,直到今天。

如果,她早日明白,结果,是否会不同?

不可能的!

结果,早已在她被册封为公主的那天注定了,她哪有选择的余地。

见茗勒丹­唇­嗫嚅,知她有话要说,目光一瞥四周,示意他们退下。

待人退下,茗勒“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嫔妾请娘娘为嫔妾做主!”

做主?

从无交情,她为何要为她做主?

一个彻底不得宠的皇后,替一个新封得宠的昭仪做主?

“茗昭仪此话怎讲?”有些话心里清楚,却不能说明,尤其是通过自己的嘴?**隼础?br />

茗勒咬了咬牙,红着脸低声道:“皇上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宠幸过嫔妾了……”毕竟年纪小,说这种话时羞涩难当。

话一出口,她便发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皇后不得宠人尽皆知,自她入宫以来,就大婚之夜皇帝在凤暄宫睡了半夜,而后……

偷偷抬眼,觑着皇后脸­色­,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貌似不在意此事,心头奇怪。

“茗昭仪,皇上想宠幸谁,由皇上自己决定,茗昭仪怎会认为本宫­干­涉得了呢?”她能做的,就是毁了自己的绿头牌,尽可能的不让皇帝走进凤暄宫。

“我必须得宠!”迫不及待的话,冲口而出,话才出口,她下意识地咬了下舌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说的是“我”,不是“嫔妾”。

“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必须的。”与茗勒德急切相反,水灵灵静若天空繁星,即便不时闪烁着光辉,却是那样的安详,安详得似丝毫无害。

茗勒笔直的身子一软,哀伤悄悄覆盖在脸上,眼底染上浓浓思念担忧,低声道:“皇后娘娘,您聪慧过人,茗勒也不想瞒您。茗勒是高其国安排到大莫皇朝的棋子,国主用我母亲威胁我,如果……如果……”

“如果你无法从皇上身上拿到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会杀了你母亲。”水灵灵接下去。

“是!所以……”凄凄哀哀,茗勒哽咽着,眼眶湿红,“皇后娘娘,我听说您也是孝顺女儿,求求您,救救茗勒的母亲吧!茗勒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果然!

水眸掠过一抹­精­光,快得连水灵灵自己都未察觉。

她已经没有弱点了!

“茗昭仪,你得宠了,就能保住你母亲么?”水灵灵冷笑一声,她怎会如此痴傻?

水灵灵心底不知笑的是茗勒,还是她自己。

茗勒一怔,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呐呐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么?”

水灵灵嘴角轻抽,说道:“方才的话,是舒相教你的吧。”她说出口,便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茗勒微微点头,瞧着水灵灵眸中寒光若隐若现,心中惶惶。

“舒相权倾朝野,古来君王最忌功高盖主或权高压主者,他与高其国交好,高其国安排你进宫,双方打的什么样主意,茗勒公主自幼生活宫中,会猜不到么?”

茗勒眼­色­迷蒙,恍然一惊,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叫出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遭遇处境殊途同归。”水灵灵­唇­瓣泛出一丝苦笑,抚摸着自己近八个月大的肚子,冷冷叹气。

“茗勒求娘娘指点!”茗勒急道。

努力争宠,为的是救母亲一命,方才皇后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她恍然大悟。

得宠,不得宠,前路依旧凶险,丝毫没有改变。

水灵灵水眸一眯,俯身问道:“皇上,蠢笨么?”深秋阳光洒在她脸上,给人无限温暖中存着寒冬的冰冷之感。

055

这是入冬来第一场雪。

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

不多时,地上积起一寸多高的雪,顽皮的孩子们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欢快地奔跑在雪地里,笑声洒满莫城大街小巷。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

一片一片,缓缓飘落,落于额头,晶莹之­色­闪烁,弹指间化为纯洁水滴,顺着额头纹路,流下,黑­色­的衣裳留下一抹浅浅湿印,黑­色­沾染的殷红更加刺眼诡谲,如怒放的鲜花,拼尽最后一口气展示自己的芳华。

急速起伏胸膛,激烈的喘气,呼出的气远比吸进的气多,脸上残忍暴戾的神情怎挡得住死神冷冽逼近的脚步。

“你……你敢弑父……”苍老粗嘎之声,不停喘息着,黑眸中暴出残暴­精­光,与一丝丝不可置信,苍老身躯半躺在雪地里,微微佝偻,不见平日嚣张狂放。

此时的他,犹如被逼入绝境的老狗,不复以往的­阴­鸷狠毒,已无枉狂吠咆哮之力,一向睥睨天下的气势也在血梅粲然绽放下相形失­色­。

沉重的影子,排山倒海压来,遮住昏暗的天空,遮挡最后几分阳光。

邪恶嘴角扬起弧度,笑他问的愚蠢:“主上,您忘了幽婉阁的规矩了么?”狂肆的墨发迎风舞动,飘扬发丝更衬托了他地狱修罗般邪恶气质。

幽婉阁的规矩?

轻若鸿毛一句话,如同一记闷雷头顶炸响,轰得他心神具丧。

强者居之!

幽婉阁阁主产生唯一的法则。

成为实力最强的人,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弑父母、残手足、杀妻儿,无一不可,夺得幽婉阁主的位置,让幽婉阁成为江湖上最大最强最恐怖的帮派。

这就是幽婉阁素来强盛的原因。

身居高位的战战兢兢,提防着自己儿子、兄弟暗杀自己,取而代之,位居人下的韬光养晦,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展开野兽撕杀前,隐藏自己所有的实力,不让自己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先被铲除。

见他不说话,他眸底迸出讥诮光芒:“别紧张,当初你不也是如此从上任主上手中把位子抢来的,如今只是换了个角­色­而已。哈——”狂妄不羁的笑声震动胸膛,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完全不同。

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倒在地上的老者嘴角轻扯,残阳说的没错,只是角­色­换了而已。

几十年前,他准备已久,蓄谋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 的叛变,把他父亲逼上梁山,亲手杀了他的生身父亲,夺得了幽婉阁主的位置。事隔四十余年,不想,历史重演。

他不甘心。

他执掌幽婉阁四十余年,今日却败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娃娃手上。

他不甘心。

他纵横江湖一生,闯过刀山火海,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今天却要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他不甘心。

他称霸江湖的宏伟蓝图刚刚起步,正准备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今天却中了残阳的暗算,要死在这荒郊野外。

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幽婉阁的规矩就是,大势已去,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供前任阁主使唤,他们只会逢迎新主,惟有如此,才能保证幽婉阁的长盛不衰,不似一些武林帮派,有了小小成就便不知前进,在原地踏步,等着被人灭。

一道玄衣急步走到残阳身边,身上满是刀伤,­干­涸血渍凝结于衣裳之上。单膝跪地道:“少主,属下幸不辱命,残沥已掉下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残沥,是上任水灵宫宫主所生之子,从血缘上来说,是残阳的弟弟,年纪与现任水灵宫宫主相仿。

不过,幽婉阁是不存在父子兄弟亲情这种怪东西的。

幽婉阁里只能有一个主子,一个身上流着君家血实力最强大的男子!

残阳邪佞一笑,一片雪花飘过眼前,六棱边角晶莹锋利,割断一切亲情。

“搜索崖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丈悬崖如何,残沥年纪虽小,武功不容小觑,幽婉阁排名前五的高手中,有他的存在。

此人不除,如鱼骨在喉,日夜难以安寝。

“是!”玄衣领命,瞥也不瞥老阁主一眼,匆匆离去,背影消失于茫茫大雪之中。

“咳咳……你,够狠!”老阁主不得不佩服残阳,他的心狠手辣,他不仅学了个全,还学得青出于蓝胜于蓝。

讥诮一笑,残阳沥血剑出鞘,通体血红,散发着强大戾气,寒光凛凛,无坚不摧,剑锋直指老阁主颈项。

残阳沥血剑轻吟,发出欢快的嗜血之声,老阁主惨白如雪的脸微微充血,是惊骇的。

残阳沥血剑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好剑,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夺得残阳沥血剑而命丧幽婉阁,当年第一代幽婉阁阁主正是凭借手中一柄残阳沥血剑称雄武林,开创了幽婉阁。

残阳沥血剑为幽婉阁历代阁主的信物,他藏得很好,惟有君家人手执残阳沥血剑才能掌控幽婉阁,他是怎么得到的?

残阳冷哼一声,嘴角挂着似男似女的诡谲笑容:“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么?”

老阁主别过头去,喘息着,抗争着。

“哼!”他不想知道,他偏偏要告诉他,“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呵……如果你不是太在意朝廷的势力,把风雨雷电调去监视那个小丫头,或许,你不会一败涂地!”

若非借着他的四大护卫不在身旁,他的偷袭怎可能成功,即便成功,也会损失惨重。他早就估量过,铲除他,他必会受极重的内伤,手下一百余人至少损失八成,而现在呢?

他是受伤了,不过不出一个月,必能恢复如初,手上心腹损失不过三成,比预计的要好得多。

老阁主一听风雨雷电,顿时气得目眦欲裂,随后又诡谲一笑,慢慢地,越笑越厉害,越笑越开怀,笑到最后,不断咯血,指着残阳的手颤抖得厉害,气喘得更急切了:“残……残阳,记住!姜,永远是老的辣!哼……哼……希望,希望你还来得及给……给你的小情人收尸!”

话音未落,他颤抖的手往天空一弹,一粒小烟花飞上天空,悄然无声暴开,袅袅青烟飘散于天际,映衬着漫天晶莹雪花,美得妖艳。

所有跟随在残阳身后的人,都看见他们的主子背脊一直,未回过神来,眼前已没了主子的身影。

雪白天地间,只留一抹残影,掠向皇宫。

水灵灵倚靠在太妃椅上,静静欣赏着漫天飞雪的美丽场景,任呼啸北风割面而来。

朦胧记忆中,似乎就是这样的天气,她被砸出了舒府,她娘抱着她满大街的哀求,哀求大夫救她一命,却没有人理睬她们母女。

呵!

谁能想的到,当年被人指着鼻子骂“赔钱货”、“小孽种”的自己,今日竟会成为大莫皇朝的皇后。即便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后,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后。

脚步声轻微,生­性­警觉地水灵灵听出是笑颖的脚步声,不甚在意,依旧看着雪。

“娘娘,天冷雪寒,您披见披风吧!奴婢叫兰草去拿些炭回来,您取取暖吧!”说着,笑颖自作主张地为皇后披上披风。

瑟缩下身子,感受着凤暄宫四周传来的冷冽寒意。

不得宠的妃子,即便是后宫之主的皇后,也别想点炭炉热乎热乎,尤其贤妃娘娘这几日便要临盆,后宫什么好料都送去来仪宫了,连平日里伺候皇后的左右院判、接生嬷嬷都被调去来仪宫看护贤妃和即将出生的小皇子。

水灵灵任由笑颖为她披上披风,水眸划过一道抱歉的苦涩,跟着不得宠的她,这些奴才连起码不冷不饿的好日子都过不了。

说实在的,以她­精­纯浑厚的内力,别说是现在,就是三九天只穿一件单薄小衣,也不会感觉到一丝寒意,何况笑颖给她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若非她心静如水,只怕早已热得冒汗了。

想叫笑颖下次别让人去拿炭,话到嘴边又缩了回来,她不冷,一屋子的奴才却个个冻得直打哆嗦,现在才第一场雪,等到三九天,不知他们该怎么熬过去。

“玛嘉。”水灵灵低唤一声,无形中展露的威严让躲在屋子里的玛嘉不甘不愿地拖着脚走出来。

“娘娘有何吩咐?”玛嘉抱着身子,小脸冻得通红,双手长了好些冻疮,比起往年手上密密麻麻的冻疮好了些。

“明日去领些炭回来,若他们不给,就告诉他们你会上朝堂门口问舒相要。”事情闹大了,她这个皇后固然丢脸,那些狗奴才更加会丢了­性­命。

贤妃临盆将近,若此时舒老狗有什么动作,贤妃可别想安稳地生下皇子,皇帝不急疯了才怪呢。

玛嘉一愣,诺诺应道,退回屋子里,转身之时,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笑颖红了红眼眶,压下鼻尖酸意,默默站在皇后身后,眼睫低敛,眼底投下朦胧­阴­影,随即望着天空,陪皇后一起欣赏洁白雪花飘落。

“主子,你看有人放烟花呢!”笑颖突然指着天空中一抹淡淡青烟,惊喜道,“这么早就有人放烟花啦?”

水灵灵蓦然抬眼,心猛然一沉,脸上惊骇之­色­难以掩饰。

那是幽婉阁的烟花!

她认识,是下令“暗杀”的烟花,却与平日略有不同,莫都之中有什么人会动用到让主上放暗号暗杀呢?

……她?

来不及细想,水灵灵扯着笑颖飞快冲回里屋,吓了众人一跳,玛嘉不轻不重地实叫一声,来表示自己所受到的惊吓。

水灵灵计上心来,二话不说,拔下发髻上的金钗就往玛嘉指尖刺去,狠狠刺入。

“啊————”玛嘉失声痛叫,叫得又急又恨,恶狠狠地瞪着水灵灵疯狂乱叫起来,“啊——来人哪————杀人啦————”

水灵灵嘴角浮现一丝笑容,正是因为知道玛嘉嗓门大声音尖,能传出很远,心中又不服她,受了惩治必然会大喊大叫闹得满城风雨,她才如此做的。

若非看见玛嘉,以她以往的作风,即便死了,也不会想到大声呼救的。

杀手的本­性­,是见不得光的!

而皇宫里的女子不同,各个都是身娇体贵的千金小姐,官宦人家,­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织女红,一朝选在君王侧,必以看家本领逢迎皇帝,可遇到危险,除了尖叫,无一丝一毫自保之能。

056

如今,她的身份是官宦人家出生的千金小姐,而非行走江湖,过着刀头舔血日子的水灵宫宫主水灵灵,自要学几分官家小姐的娇弱。

笑容来不及减退,屋子里便出现四道人影,斜阳拉长身影,映照在众人的脸上,惊愕的脸,狭长宝剑的­阴­影,投映着骇人的诡谲。

无数尖叫响起,震动凤暄宫,却被纷扬雪花压制下来,沉甸甸覆盖在身上。

慢慢回转身去,瞥见纤眠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困惑,水灵灵平静地注视着手执宝剑的四人,心里合计着真打起来,她有几分胜算。

凤暄宫外点缀的四五个守卫应已被他们杀死,宫里的除了她和纤眠外,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别说帮忙了,不变成拖累已经很不错了。

抚摸着自己八个多月大的肚子,水灵灵深吸口气,若没有身孕,以她的身手,要对付风雨雷电中任何一个都不是问题,但要她一次­性­对付两个,只怕要赔上半条­性­命,而纤眠,要她对付一个已是难事,如今她们两人,如何对付四个人呢?

扫视周围,抱头鼠窜的奴才各个瑟瑟发抖,却少了熟悉的身影。

水灵灵暗暗高兴,兰草出去已有一段时间,想来最多半盏茶的时间,便该回来,如果她设法拖住他们,兰草应该有时间去搬救兵。

笑颖当机立断拦在皇后面前,张开双手,母­鸡­保护小­鸡­似的保护皇后。

“尔等何人?竟敢进宫行刺皇后娘娘,不要命了?”笑颖沉声道,其威势不似个看人脸­色­活命行事的普通宫女,倒似有些地位的主子。

不愧为凤暄宫的大宫女,身处皇宫多年,水灵灵有几分欣赏她。

风雨雷电不答话,瞧着水灵灵的黑眸无半点温度,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杀手,无论主上要他们杀什么人,他们只要照做,无须知道理由,即便是杀死水灵宫的宫主。

四人提剑,同时朝水灵灵攻去,眉宇间杀气难掩。

尖叫声四起,笑颖玛嘉吴群顿成剑下亡魂,笑颖胸口中了一剑,玛嘉则人头落地,吴群一剑割断咽喉,三人连抵抗之力也没有。

纤眠纵身跃至水灵灵面前,娇柔怜人之­色­收敛,凛然肃穆之气取而代之,小心翼翼搀扶着水灵灵。

“放肆!”纤眠沉声喝道:“风雨雷电四大护卫,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对宫主意图不轨!宫主身怀龙嗣,主上极为看重,若宫主龙嗣出了任何差错,你们可担当的起?”

水灵灵侧目瞧着纤眠,眼中流露出赞叹感动之­色­,纤眠伺候她多年,一向谨慎行事,从不见今日大胆,竟敢对主上身边的四大护卫不敬,真出乎她意料。

平日里别说是纤眠,即便是她这水灵宫宫主,对四大护卫也要礼让三分,不敢出言不敬,今日纤眠枉顾­性­命维护她,怎能叫她不感动。

风雨雷电冷哼一声。

风道:“小小奴婢,也敢对我们大呼小叫!”

雨道:“宫主,主上有令,命我等取你人头回幽婉阁,还望宫主见谅,自行奉上项上人头,让我等回去交差。”

雷道:“宫主,请您自行了断,回去我等也好对少主交代。”

电道:“宫主,请吧!”

水灵灵冷声一笑:“四大护卫要水灵灵自行了断,也要给灵灵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灵灵死也不服!”

风怒道:“宫主,你好大的胆子,宫主应当知道,主上要杀的人,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主上要杀人,自然不需要理由,但灵灵身为水灵宫宫主,身怀龙嗣,主上一心想称霸武林,怎可能在此时要灵灵的项上人头?”水灵灵冷声道,袖中白绫藏握手中,指甲隐泛幽幽蓝光。

若是以往,她或许会听命自行了断,如今……

为了腹中骨­肉­,她说什么也要好好活下去。

“宫主说的没错,四大护卫伺候主上身旁,身份尊贵,可论身份尊卑,宫主身份更在四大护卫之上,四大护卫什么也不说就要杀了宫主,奴婢不服!”纤眠指甲一拉,自衣袖中抽出一根细丝,防卫着。

“废话少说!主上的命令,你们有敢违抗!动手!”雨喝道,话音未落,长剑已笔直刺向水灵灵咽喉。

足下轻点,水灵灵飞身后退,身子一转,险险躲过雨的快攻,袖中白绫擦过指甲疾­射­而出,绞断长剑,化作漫天花雨暗器­射­出,打得四大护卫一时措手不及,解了纤眠被风围困之危。

“大胆宫主,主上要取你­性­命,你竟敢反抗!”电怒叱道。

水灵灵不答话,杀招尽显,招招致命,左手白绫急卷,捆住风的颈项,涌进一抽,令他立即断气身亡,右手白绫似有千斤之力,重击雷的胸膛,令他吐血不止。

为保住腹中骨­肉­,她自是下手不留情,一旦出手软弱,留下的怕是她和她女儿的­性­命。

“啊!”低呼一声,腹部隐痛阵阵传来,水灵灵苍白了脸,微微弯腰用手捂住腹部,压制痛楚,方才大动真气,只怕伤了胎气。

电接住雷的身子,横剑搁在纤眠脖子上,威胁道:“宫主,你竟敢杀死风,重创雷,你不将我们四大护位放在眼里,今日我电必叫你死无全尸!我先拿纤眠这贱婢的贱命祭风。雨,杀了宫主!”

“宫主!别管奴婢,啊——”电重重掴了纤眠一耳光,纤眠脸颊顿时高高红肿起来,嘴角流出鲜血,“宫主,若您自尽了,他们必然不会放过奴……啊——电护卫,就算你今天杀了纤眠,纤眠也不怕!”

“电护卫,你别逼人太甚!”水灵灵愤恨道,粉拳紧握,水眸中不甘心而无可奈何光芒展露无疑。

若是平日,她必会设法就纤眠,可此时她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尚有腹中八个多月大的孩儿要顾,怎能出手去就纤眠。

雨冷笑一声,说道:“宫主,您还是束手就擒的好!”话说得轻巧无害,手中长剑却步步紧逼。

雷慢慢站起身子,握紧长剑,一向傲视群雄的他,今日却伤在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娃娃手上,而且这个女娃娃还是个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孕­妇­,怎叫他不气恼?

即便她是水灵宫宫主,是水灵宫身手最厉害的一个,也不能抹杀他眉宇间浓烈的羞耻感。

“慢着!雨,让开!”雷­阴­沉着脸,胸口传来烈火般疼痛,他受的耻辱,要亲自讨回来。

雨瞧了雷一眼,退了开,退出他满身杀气的恶包围圈,免得恼羞成怒的雷拿他当出气筒。

长剑指向水灵灵,雷道:“宫主,即便有少主护着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水灵灵心湖泛起涟漪,雷何以说这话?

目光锐利如残阳沥血剑剑锋,狠戾之气势不可挡,风雨雷同时一惊,一年没见,当初那略显稚气的小宫主竟成长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举手投足间的风范华贵,眼角眉梢的霸道威严,日月难以掩饰。

雷似乎恍惚了一下,连同身后的电,眼睛一眨,转身长剑飞刺,剑没入电的腹部,电似乎尚未回过神来,茫然地低头,瞧着腹部突然多出的血窟窿,迷惑地望着雷。

“宫主快走!”雷奋命大吼一声,拔出剑来,飞快攻向一旁未从突变中反应过来的雨,“去找少主!”

水灵灵当即反应过来,雷两次提及少主,想来已是少主的人,才会护着她,不想却被她重创。

白绫飞­射­,挡开架在纤眠颈项上的长剑,挥向一旁的雨,卷起挨了几剑的纤眠,勉强一提气,飞掠出凤暄宫。

鹅毛大雪,阻挡不住身后厮杀声凛凛。

掠出凤暄宫,肚子猛然一抽,水灵灵痛得惨白了脸,真气受阻,猛然坠落于地,若非纤眠强撑着一口真气,护住水灵灵,只怕腹中孩儿要摔落。

“宫主,您……您别管奴婢了,您马上去来仪宫,来仪宫守卫森严,到了来仪宫,纵使是主上亲自前来,也难挡千军万马!”纤眠急喘着气,顾不得封住身上|­茓­道,任鲜血横流,神智越来越模糊。

咬着牙,水灵灵急喘气,此时的她,别说真气运走,连走一步路的力气都没有,下腹传来阵痛一阵连一阵,阵阵钻心,莫非方才动了胎气,孩子要提早出生?

这可怎么办才好?

“想走?没那么容易!”身后传来厉喝,破空之声直袭水灵灵后心要害。

“娘娘?!”远处惊呼声响彻云霄,“来人呐——有刺客——啊——”

兰草?!

她终于回来了!

水灵灵气竭,难以挥动白绫,拔下纤眠发髻上银钗疾­射­出去,目标是雨的咽喉,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保,给了她喘息之机。

趁此机会,纤眠暗器连发数枚,手中提着水灵灵,脚下快步朝来仪宫奔去,沿路血迹斑斑,沿着水灵灵大腿缓缓而下,血染长裙。

雨气急攻心,他们四大护卫联手出击,竟敌不过两个小姑娘,若非雷阵前倒戈,他早已结果了水灵灵和纤眠的命,若再晚片刻,惊动宫中侍卫,想活着离开皇宫,必是难如登天。

兰草空着手,急急跑向皇后,来不及细想纤眠怎会提着皇后飞掠,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雨的长剑,一声惨叫,横尸雪地,洒下殷红一片。

洁白雪地,点点血梅绽放,红得刺目夺眼。

雨斩断兰草死抱住自己脚的双手,运功将长剑一送,直刺水灵灵后心,大有一剑同时杀死水灵灵及她腹中孩儿之势。

纤眠躲闪不及,抱着水灵灵就地一滚,险险避过长剑,却避不过雨随后而来的凌厉掌风。

“啊——”

一声惨叫,鲜血飞洒天空,一只手掌抛上天空,划出带血弧度随即落于远方。

“少主?!”雨护卫纤眠同时大呼道,感情完全不同,雨惊恐万分,纤眠激动异常。

残阳沥血剑一挥,血淋淋脑袋滴溜溜滚到水灵灵面前,鲜艳殷红更衬得她惨白的脸比雪更白上三分。

高耸腹部压在雪地,水灵灵失声低呼,随后赶来的幽婉阁之人一见此情景,忍不住大呼起来。

“主,主子!宫主要生了!”

残阳不曾想过,快意恩仇的自己,有朝一日会身处血房,为一个女子接生。

凝视着床榻上痛苦呻吟的女子,她是他心爱的女人,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生孩子,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纤眠手忙脚乱伺候着水灵灵,环顾血房,十来个人,无一人知道该如何接生,皆是幽婉阁高手,杀人比谁通透,接生却一个不会。

诺大的血房中,连个太医接生婆也没有。

“夏侯忠!太医呢?接生婆呢?你去请了没?”纤眠忍着伤痛怒喝道。

门外,跪着御前侍卫首领夏侯忠。

先前,兰草临死前的叫喝终于引来了宫中侍卫注意,夏侯忠带领一队巡逻侍卫匆匆赶来,面对的,是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以及血房内皇后痛苦的嘶吟之声。

水灵灵,早已被残阳抱入血房内,幽婉阁其他人,几个跟着躲入血房之中,几个轻功好的,派出去寻找接生婆,残阳根本就没指望皇帝聍会派太医接生婆来。

皇后的凤暄宫,区区四五个侍卫,如此做法,残阳心里能不清楚,皇帝是怎样对他的小丫头的么?

当初若非老家伙一意孤行,他的小丫头此刻已是他的女人,怎可能入宫为后,更要为皇帝生孩子。

望着染红的被褥,望着水灵灵惨白的脸,汗水湿透衣衫,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求救着,心底忽生出一股怒气,一股无法克制的怒气,喷薄而出。

如狂风暴雨,如雷霆万钧,席卷天地间所有生灵,激荡身心,游走全身,叫嚣着寻找薄弱点,叫嚣着企图爆发。

而他,却必须硬生生将他压制下,任它在体内爆炸,面上也无法露出半点/

若不是他无能!

若不是他需要她来牵制风雨雷电,使老家伙孤立无援!

若不是他要夺得阁主之位!

她怎会受如斯痛苦?

嫁与无良之人!

成为各方相互牵制的棋子!

忍痛看着自己母亲死去,却无法为母报仇!

怀了薄情人的骨­肉­!

无人照顾,无人怜惜!

生产之时,徘徊在生死边缘之际,却无人可以帮她一把,救她一命!

她才十四岁啊!

过完年也不过十五及笄之年啊!

本是大好年华,灿烂绽放之时,却因他的自私、他的无能,让她躺在此处,痛苦挣扎着。

心,好似被无数针扎着,扎入,拔出,再扎,再拔,周而复始,扎得他的心血­肉­模糊,却不及她身心受到的创伤来得更为深沉。

门外沉默片刻,才传来夏侯忠的声音:“贤妃娘娘也要生了,皇上召集所有太医接生婆伺候来仪宫,不准……”

不准什么,无须多说!

纤眠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劈了皇帝聍,却必须忍耐着。 想下载全本TXT电子书来

她的主子还在受煎熬,她必须忍耐,若她走了,谁能帮她的主子呢?

一旁之人悄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纤眠心头大震,急喝道:“马上派人出宫请舒相派接生婆前来!准备热水、剪刀、药膏、布条!快!派人去衍喜宫请太妃娘娘!”

皇帝不管是吧?

那好!

那她就惊动所有人!

让所有人知道,知道皇后要生了,知道皇帝的薄情寡义!

看他到时在朝堂上如何面对舒隆革的咄咄逼人!

门外传来脚步匆匆之声,不一会儿滚烫的热水,­干­净的剪刀、布条,上好的药膏都送进血房。

水灵灵咬着牙,痛苦地呻吟着,腹部刀剐般的疼痛凌迟着她,痛得她死去活来,身下的床单早已抓成布絮,紫檀木制成的床面上留下道道抓痕。

想叫,叫不出,也不知该叫什么。

朦胧中,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她不禁失笑,想问自己,自己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皇帝的,还是眼前这个男人的?

在她生产的时候,陪伴在她身旁,陪着她痛苦,陪着她胆战心惊的人,竟不是她嫁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而是他!

方才,她隐约听到,贤妃也进血房了,他把宫中所有的太医、接生婆都调到来仪宫,不留半个给她。

若非今日风雨雷电一闹,她要过一个多月才会生产,谁知……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然而,他似有意似无意的举动,却昭显了他的态度。

即使没有风雨雷电的作祟,即使她还有一个多月才临盆,他也没想过,留人供她使唤。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她腹中的孩子!

即便是个小公主,威胁不到他皇位的小公主,他也不愿放过!

虎毒不食子啊!

同样的天空下,同样的时辰,他名义上的正室,与他心中真正所爱的女人,同时生产,他守在她身旁,对她弃若敝屣。

她该哭该笑?

哭她的境遇悲惨?

笑他的痴心只待一人?

呵呵……

罢了罢了。

何必在乎呢!

有残阳哥哥守在她面前,有纤眠强撑着助她,有幽婉阁其他地位高的人在一旁担心,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强撑着最后几分力气,水灵灵努力用劲,她知道,即便此刻死在血房中,也会有人照顾她的女儿的。

痛苦的尖叫声充斥着血房,凌迟着残阳的心,颤抖的手,紧紧握住水灵灵痛苦挣扎的手,坚毅地支撑着她,不让她瞧见他的恐慌。

他想叫她别生了。

他想保住她的命。

方才的激战,她已接近油尽灯枯,此刻耗尽最后一分力气,她撑得下去么?

想阻止,却不能。

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他怎能不了解她心中对亲人的渴望?

如果失去这个孩子,她会崩溃的!

担忧,如平静海面下的暗涛,汹涌呼啸,排山倒海而来,海面上却看不出半分异常。

血房里手忙脚乱,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知道,生下孩子,他们的宫主很可能丧命。

水灵灵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似乎过了数百年,疲累的身子,无力的双手,连抓东西的力气都悄悄流失,神智迷乱,觉得有什么东西身体里悄悄流失,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好像漂浮在彼岸云端,隐约似乎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哇……哇……哇……”

“主子!主子!小皇子出生了!您睁开眼看看啊!”纤眠喜极而泣,抱着浑身血淋淋的娇弱婴儿,递到水灵灵面前。

睫毛,似乎变长变重了很多,眨了眨眼,努力睁开,迷惘中似乎瞧了婴儿的小­鸡­。

“不……不是小公主……”嘶哑的声音,­干­涩无比,水灵灵蓦地瞪大水眸,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咬了咬牙,想坐起来,证明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

太医不是说应该是小公主么?

怎么会变成小皇子的?

“啊——”肚子好痛,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难道……“我,我……我肚子里还有一个……”

双生子?

她怀的是双生子?

可她的肚子根本没有贤妃大!

如果她怀的是双生子,那贤妃呢?

三胞胎么?

“还有一个?!”

“啊——”

残阳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与水灵灵的尖叫声同时响起,掩盖了他的声音,不叫守候在外的夏侯忠察觉。

水灵灵的话惊得一­干­人等差点跳起来,纤眠抱着小皇子的手更是哆嗦一下,险些把小皇子摔落在地。

电光火石间,水灵灵喝下残阳体贴端来的热汤,滋润下喉咙,沉声吩咐纤眠:“纤眠,你马上叫夏侯忠出宫,告诉舒老狗本宫生下嫡长子,让他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此事宣扬开来,派人去衍喜宫,告诉太妃,嫡长子出世了,你亲自去来仪宫,一定要见到皇帝,告诉他,本宫为他生下嫡长子!记住,速度要快,一定要抢在贤妃生下皇子之前坐实嫡长子的名分!”

眼珠子一转,水灵灵对残阳恳求道:“残阳哥哥,请转告主上,丫头生了个小皇子,让他务必想办法保住小皇子­性­命!”

交代完,水灵灵不住喘气,脸­色­更显惨白,不见纤眠有所动作,当即恨声道:“还不快去!你……你想让本宫死,死也……”

望着残阳森冷的眼神,划过一丝霸道的惊惶,水灵灵心头一寒,顿时明白他为什么捂住自己的嘴,他不要她有事。

纤眠怔忡一下,将手中小皇子抱给一旁的人,叮嘱他们给小皇子洗­干­净,匆匆跑出去,眨眼又折了回来。

“主子,贤妃也在生产,皇上不会见奴婢的!”如果皇帝肯见,方才派出去的人不会被赶了回来。

水灵灵一怔,眼底闪过羞辱,愤恨地指指头上的金凤冠:“告诉他,不见,就在朝堂上废了本宫!”

罢黜皇后,是他可望不可及的。

以他现在的实力,罢黜她无异于自断生路!

他不敢,因为他不能!

纤眠一惊,知道自己主子已经发了狠,动了真格,匆匆奔出血房。身后,尖叫声再度响起,比方才沙哑无力了许多,似锦缎拉紧,几近崩断般挣扎呻吟。

057

皇帝聍焦急万分地徘徊在血房之外,天寒地冻,他只觉燥热难当,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血房内传出,如在心房上架上一把弓,以心为弦,一次又一次的拉动,痛得他想颤抖,却不能。

他心爱的女人在血房之中,在为他生孩子,为大莫皇朝生下第一个皇子。

因桂海宝被皇后乱杖击毙而荣升大内总管的毛离顺跟在皇上身边踱来踱去,小心宽慰道:“皇上莫急,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在这儿,贤妃娘娘定能平安生下小皇子的!”

皇帝聍稍微听进去一些,却更急了,清晨他尚未退朝,贤妃就出现了生产阵痛,到现在两个多时辰过去了,半点消息也没有,怎叫他不着急呢?

“啊——皇上——啊——啊——啊——”

尖锐的声音,如同钝刀一下一下割着皇帝聍的­肉­,感同身受。

“心儿!心儿!”皇帝聍忍不住叫了出来,喷薄的担忧之情冲破心中沉静如水枷锁,呼啸而出,疾步冲向血房。

“皇上,万万不可啊!”毛离顺拼死保住皇帝聍的脚,阻止他闯进血房。

“滚开!”皇帝聍怒喝一声。

“皇上,血房不祥,男人进血房会遭来血光之灾的!奴才乞求皇上忍耐啊!”毛离顺急喊道,脸上忠诚展露无疑。

若此时皇帝聍真的不顾一切闯入血房,必在后宫引起不小­骚­动,贤妃早被指责狐媚惑主,如此一来,后宫岂肯罢休,朝堂大臣岂会罢休。

尤其是舒相,皇后进宫之后,皇帝聍对她冷落异常,自大婚之夜后再没在凤暄宫过过夜,舒相怎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趁机置贤妃于死地呢?

要贤妃的命,还是往小里说,往大里说会怎样,他一个奴才怎敢预测呢?

来仪宫里一­干­奴才纷纷跪在地上,哀求皇帝聍忍耐。

“心儿!心儿,你撑着点,你一定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子的!”皇帝聍急了,惟有使劲敲门大吼,期望贤妃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期望借此舒缓自己紧张的情绪。

慌张的模样,哪有半分平日的镇定自若。

换做往日,即便是朝堂上舒相咄咄逼人,他也能应对自如,不叫人看出心底想些什么,可现在……

他无法不紧张,无法不担心,里面躺着的是他心爱的女人,她在为他生儿子,将近三个多时辰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莫非是难产?

这年头,好的不灵坏的灵,想得快,来得更快。

“皇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血房内传出接生婆惶恐的惊叫声,“贤妃娘娘难产啊!”

紧接着,又传出一个令皇帝心惊胆战的消息。

“皇上,贤妃娘娘的孩子长倒了!”

长……长倒了?

什么意思?

皇帝聍木然地望着薄薄的门,竟觉它厚如城墙,隔着­阴­阳,隔着生死。

“什么叫长倒了?”皇帝聍呆呆问道。

侯在一旁的毛离顺一听贤妃难产,孩子长倒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待听到皇帝略显茫然的问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回皇上的话,”跪在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回道,“孩子出生时应该头先出来,然后脚出来,长倒了就是脚先出来,头后出来的意思。”抢在毛离顺回答之前说。

“脚先出来会怎样?”皇帝聍似无意识地问道,生铁般坚毅的手,轻颤着。

“会……孩子可能会窒息而死……”小太监颤抖道,“而且,贤妃娘娘也可能­性­……­性­命不保……”遇到难产,能活下来的没几个。

死?

死……

他的皇子可能会死?

­性­命不保?

他心爱的女人也可能会死?

为什么会这样?

这九个月来,他们那么小心,那么谨慎,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他的孩子不会死的!

他心爱的女人也不会死的!

哪个狗奴才居然敢诅咒他的孩子和他孩子的母亲?

目光一沉,往下一扫,寒气袭卷来仪宫,命令道:“来人,拖出去,斩了!”

守在宫外侍卫赶紧进来把方才回话的小太监拉了出去,捂住他嘴巴,不让惊动了贤妃娘娘。

“皇上!皇上!夏侯侍卫求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冲进来仪宫,忙禀报道,“皇上,大事不好!皇后娘娘遇刺……”

“死了么?”皇帝聍冷声道。

遇刺?

皇宫守卫森严,舒隆革暗中也安排了不少人保护她,她怎可能遇刺?

为了见他,竟编出如此理由?

哼!

舒菲烟,看来他高估她了。

小太监打了个寒颤,感受到皇帝聍身上透出的阵阵寒意,忙回道:“没……皇后娘娘摔倒早产了……”

早产?

怕是为顺产找的借口吧!

他从来不相信,不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滚!”皇帝聍沉声道,肃杀之气弥漫来仪宫,周围奴才感受到,忍不住悄悄后退。

贤妃徘徊在生死线上,他没­精­力陪她耍花招!

“皇上,皇子太大,脚已经出来了,臣等无能,贤妃娘娘和小皇子只能保住一个,请皇上下旨!”血房内传出太医惶恐不安的话语。

保一个?

脑海中两个声音不停争吵,一个说为了江山社稷、国家安稳保皇子,小皇子是未来的太子,另一个声音说高处不胜寒,没了贤妃,以后的漫漫岁月,他该怎么度过?

头疼欲裂,他该保谁?

“皇上——啊——救救孩子——啊——救救臣妾的孩子——啊——啊——”

“里面的人听着,朕要不准贤妃娘娘出任何差错,也要小皇子平安出生!两者任何一方有所损伤,所有人提头来见!”皇帝聍雷霆震怒道。

他是皇帝,世界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儿子他要,心爱的女人他也要,谁也别想从他身边抢走他们。

毛离顺偷偷望着皇帝聍焦急不安的模样,心中不禁感概:“皇上对贤妃娘娘真是情深义重啊!却不知贤妃娘娘是否有这个福分,享受皇上的独宠?

贤妃娘娘的肚子大得出奇,皇上的宠爱让太医院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往贤妃娘娘这里送,皇子的诊断让贤妃娘娘成为众矢之的,独宠、皇子,这两点的任何一点,都足够贤妃娘娘成为众人心中的箭靶子,随时准备置她于死地。

漫长的九个多月,皇上贤妃处处小心,层层设防,好不容易熬到一朝分娩,后宫各位主子有谁不会把握最后的机会呢?

她们容得下贤妃真的生下皇子么?

后宫的主子,可没吃素的!

皇后娘娘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刺,不知与贤妃娘娘的难产是否有关?

毛离顺在宫中活了二十多年,见惯各种勾心斗角,自知后宫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尤其是想要一个人的命!

血房内凄厉的尖叫声不时传出,皇帝聍的心越纠越紧,如拧了不知多少个死结的眉头。

突然,血房内冲出一个满手是血的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着头哭求道:“皇上,微臣请皇上以大莫江山为重,贤妃娘娘和小皇子……若再拖下去,只怕一个也……保,保不住……”

“你说什么?”忘记皇帝应有的威仪举止,皇帝聍猛地攥住年轻太医衣领,怒喝道,凶神恶煞的神情骇得他不住哆嗦,勒紧的衣领卡得他喘不过气来。

“皇……皇上……请皇上……下……下令……”年轻太医断断续续道,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若不是因为人微官小、责任心太过强烈,他怎么可能被推出血房承受皇上的怒气呢。

皇帝聍似乎听到脑袋里“轰”一声巨响,似乎一记焦雷打下,轰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他好像走进了荒芜人烟的沙漠地带,四周不见人影,更没有水源救命,他挣扎着,无力地躺在沙漠上,­干­裂的嘴­唇­,涣散的眼神,说明着他的脆弱无力。

身为帝王如何?

权掌天下如何?

却连自己的儿子、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嗫嚅着­唇­,嗓子一阵­干­涩,皇帝聍喃喃道:“保,保……”

“啊——皇上——臣妾要孩子——啊——求皇上保孩子——求您——求您啊——”贤妃似乎知道自己的情况,凄惨的尖叫断断续续传出,混合着她虚弱的气息。

皇帝聍心痛得抽紧,拳头上青筋隐显,沉声一字一顿道:“太医,保皇子!”每说一个字,都是在他心里狠狠割下一刀,话说完时,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尽,身子一软,扶靠在墙上。年轻太医大呼万岁,磕了个头,赶紧进入血房。

皇帝已经下旨,他们可以不顾贤妃娘娘的­性­命冒险把皇子取出来了。

皇室,从来不缺女人,缺的,是龙子凤女。

下了旨,皇帝聍呆呆地靠着墙,毛离顺小心翼翼地把神情略显恍惚的皇帝扶到一旁坐下,使了个眼­色­吩咐人端来茶,皇帝聍捧着茶碗,一动不动。

浑浑噩噩中,似乎有人惊惶失措地跑进来禀报,禀报了什么,他没有听见,眨了眨眼,一道血淋淋的身影跌跌撞撞跑进内室,浓重的血腥味、刺目的殷红、耀眼的黄金,似乎唤回了他的心神。

“奴婢参见皇上!恭喜皇上!恭喜皇上!皇……皇后娘娘刚刚诞下嫡长子,特让奴婢前来禀报!”纤眠强撑着软绵绵的身子,气喘吁吁道,严重失血,让她头晕目眩,体力不支。

若非凭借着保护主子的强烈意志,她早已倒下。

方才残阳虽命人为她点|­茓­止血,并抹了药膏,但失学过多,又经历了一场比生死大战更为艰辛的接生,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颤抖着,小腿肚隐隐抽筋。

皇帝聍猛然回神,笔直地注视着手捧金凤冠的陌生宫女,犀利的目光,似乎想在她身上灼烧出一个洞,迫使她把先前的话全部吞回去。

纤眠打了个寒颤,第一次直接面对人间拥有最高地位的皇帝,她怎能不害怕,却咬着牙坚持着:“皇后娘娘已命人将这一喜讯传给太妃娘娘、舒相大人,皇后娘娘怀的是双生子,请皇上移驾凤暄宫!”

半晌,纤眠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只感觉四周的空气如被烈火炙烤般,­干­燥的皮肤严重缺水,几近龟裂,发丝,泛着枯萎的焦黄,心脏,失去所有水分,在­干­涸的胸膛里,迟缓地跳动着,再也无法强而有力地跳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体会过。

主上,少主,宫主,都没有给过她如此强烈到恐怖的感觉。

颤抖着身躯,心,停止跳动,屏息着,她怕,害怕吸进胸膛的空气,会转变成熊熊烈火,直接从身体里开始燃烧,烧尽她孱弱卑微的身躯。

此时此刻,纤眠清晰地认识到,站在她面前的人,的的确确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帝王。

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讥讽的笑容,讥讽自己曾经的愚昧,她怎会愚昧到认为皇帝是软弱可欺的呢?

即使皇帝聍现在没有皇权在握,他依旧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怎是她一介卑微蝼蚁可以仰视的呢?

皇帝聍怒视着纤眠手中的金凤冠,他明白皇后要表达的意思,除非他有能耐废了她这个舒皇后,否则他必须移驾凤暄宫,必须承认皇后生下皇子嫡长子的身份地位。

大莫皇朝的皇室继承法则,太子之位,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立贤不立庸。

舒菲烟急命人来禀报,同时将消息送出宫外,送进衍喜宫,目的便是坐实她生的儿子嫡长子的身份地位,在将来立太子之时,占据最关键的两点。凭这两点,朝臣能威逼他立舒菲烟生的儿子为太子,从而谋夺大莫皇朝的江山。

“啊——啊——啊……啊……”血房内,贤妃得尖叫越来越虚弱,似油尽灯枯之兆,听在纤眠耳朵里如同丧魂钟般,挖着她的命。

贤妃难产之时,她方才强行冲进来仪宫时才知晓,撞在此时,皇帝不杀她出气才怪。

“不……不好了!”血房里,惊惶失措的声音响起,渐渐没了贤妃凄厉无比的尖叫声,难道是……

纤眠低着头,跪着,指尖与地面相触,地下­阴­森的寒气渐渐冰冷了手指,通过手指慢慢上涌,扩散至全身,冷冻着身心。

门,仓皇打开,如同地狱之门,浓重血腥扑面而来,弥漫着死寂气息,纤眠不住颤抖着,如狂风暴雨中的枯黄秋叶。

“皇……生了……贤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惊蛰慌乱的声音传进耳朵,纤眠的心紧缩。

身处皇宫多日,她隐约明了些,皇宫里若是发生喜事,必会宣扬得天下皆知,若是不好的,天大的事也会瞒得死死的,化为乌有。

贤妃生下小皇子,太医的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面临死亡的惊恐,血房里出什么事了?

皇帝聍心头大喜,初得皇子的喜悦冲垮了他的理智,一心只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彻底无视太医奇怪的反应。“快抱来给朕瞧瞧!快啊!”

纤眠瞧着接生婆的脚,一步一步颤颤巍巍走来,恍然惊觉:怎么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纤眠白了脸,大口呼吸,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般。

皇帝聍看着接生婆怀里没有一丝生气的婴儿,满身是血,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聍听见自己这么问。

“回……回皇上的话,贤,贤妃娘娘生下的是……是死婴……”接生婆粗嘎的声音如同千万年老树皮被硬生生剥落般,粗糙刺耳,听的人饱受折磨,说的人更是痛苦不堪。

皇帝聍不觉后退了几步,脸­色­刷白,颤着手,嗫嚅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死婴?

他期盼已久的小皇子,是个死婴?

他放弃贤妃的命,换来的儿子是个死婴?

不!

不————

一份痛,一种苦,一抹涩,在心头悄悄绵延。

痛得刻骨铭心,苦得肝肠寸断,涩得全身抽搐。

血房蓦地传出无数惊叫:“血崩!贤妃娘娘血崩了!”

血崩?!

皇帝聍诧然,不明所以地望着太医,只见他什么也来不及说,匆匆忙忙冲回血房中,血房的大门,轰然关闭,隔绝内外联系,隔绝了生死。

纤眠轻晃着身子,眼前景物似乎都在摇晃,恍惚中,一道黑影袭胸而来,重重印在胸口,腥甜之味涌上喉咙,充斥口腔,如离弦之箭飞­射­出口腔。身体跟着飞快后移,砸上华丽墙壁,落在地上。

058

­阴­暗的御书房,皇帝聍静静地坐着。

午后阳光透过窗外斑驳树杈,投影于脸上,或明或暗的­阴­影,使他的脸显得格外诡异­阴­森。

龙袍上张牙舞爪腾飞狂龙,狰狞着龙爪,金丝线勾勒出狂放不羁的身躯,飞跃九重天气势逼人。

冷冽寒风呼啸着,冲击着,闯入御书房,温暖的暖炉与冷冽寒风对抗着,冷热交混,强势冷却了御书房里的温暖。

毛离顺悄悄关紧窗户,不再让寒风有机可趁侵入,冻着皇帝。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这些日子,皇帝的脾气非常不好,­阴­晴不定不足以形容他脾气的恶劣与多变。

贤妃娘娘生的皇子是死婴,舒相带头上书请皇帝将贤妃的死婴丢弃于乱葬岗。

大莫皇朝的惯例,生下死婴是不祥的预兆,孩子连同生母,都应以极其严重的处罚。

死婴丢弃于乱葬岗,生母则应毒酒赐死。

要皇帝将死婴弃于乱葬岗没问题,但要皇帝将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贤妃毒酒赐死,就不可能了。

贤妃因难产之故,虽保住了­性­命,但血崩造成它以后再也不能生育的命运,打击之大,几乎逼得贤妃心力交瘁而死,整日郁郁寡欢躺在病榻上,以泪洗面。

贤妃娘娘至今没有被赐死,与皇后有着莫大关联。

当日,皇后与贤妃同时生产,皇后诞下嫡长子,随后诞下小公主,谁知小公主才哭了一声,便断气夭折了。

因为皇后生下小公主之时,衍喜宫的奴才尚未赶到,血房内只有皇后一人,没人能证明小公主是生下来才夭折的,皇帝一口咬定小公主也是死婴,朝堂上形成了僵持的局面,迫使舒相不敢逼得太紧。

贤妃娘娘现在已经苏醒,皇后娘娘因伤重加上生产时耗尽体力,至今依旧昏睡不醒,整整两天过去了,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皇后遇刺的事情,震动朝野,舒相借机大做文章,御林军中皇帝聍好不容易安Сhā的心腹被舒相大肆清除,清除得一个不剩。

毛离顺退了出去,皇帝手中的朱砂笔凝滞于奏折上方,半晌批不下一个字,朱砂笔也“咯吱”一声折断。

舒菲烟!

该死的舒菲烟!

她真的遇刺了么?

还是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呢?

“影卫!”皇帝聍一声低喝。

身后闪出一道黑­色­身影,单膝跪地,挺得笔直的背脊,如同伟岸的松柏,坚强不屈。

“影卫参见皇上!”

“凤暄宫遇刺,查得如何?”惟有影卫,才可能查出真相。

“回皇上,行刺皇后一事绝非舒相或者他人事先安排。行刺凤暄宫的人,是江湖一流杀手,貌似是幽婉阁的人。”

“幽婉阁不是为舒相所用么?”皇帝聍说道,派自己手下的江湖人士去行刺,才能确保皇后的安全,不是么?

“是!幽婉阁是为舒相所用,但行刺皇后的,是幽婉阁最顶尖高手,以影卫猜测,他们是幽婉阁阁主身边的四大护卫,江湖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雨雷电四大护卫。若真是舒相命人行刺皇后,幽婉阁阁主绝对不会动用到自己的人,更不会动用四大护卫。四大护卫一死,幽婉阁的实力等于被消减了三成,幽婉阁与慕容家争斗日益白热化,少了四大护卫,必逊于慕容家。”影卫客观分析道。

“幽婉阁四大护卫……”皇帝聍诧异,“凤暄宫所有人,除了皇后外,只有两个宫女勉强活了下来,是什么人杀了他们的?”江湖一流杀手,在一瞬间杀死他安排在凤暄宫外的四个侍卫。

凤暄宫外四个侍卫,人数不多,功夫却是御林军中顶尖的,一剑封喉,面上无挣扎之­色­,显然风雨雷电出现时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被杀时更是没有预料到。

影卫怔忡道:“影卫该死!影卫查不出是何人做的!”四大护卫三个是被类似于缎带的兵器重击勒毙的,另外一个则是被锋利无比的宝剑杀死的,伤口薄如蝉翼,仅剑锋贴­肉­划过,如蜻蜓点水般。

江湖上有如此身手并有如此神兵利器的人屈指可数。

会是谁呢?

“幽婉阁四大护卫死于凤暄宫,幽婉阁会善罢甘休么?”若是他,绝不可能。

隐藏在凤暄宫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是谁在暗中保护舒菲烟?

真要保护,为何凤暄宫中只有两个宫女活下来?

“应该会!”影卫迟疑道,“江湖传闻,幽婉阁少主轼父夺位成为新阁主,风雨雷电乃前幽婉阁阁主身边四大护卫,在平定幽婉阁内部前,新阁主应该不会对皇后采取行动。也可能,他会借此机会,除掉隐藏在皇后身后之人,以此征服幽婉阁内部的人。”

“轼父夺位?”皇帝聍低笑一声,“看来新阁主有好一阵子会很忙碌,舒相找不到他们了。”

“不会!幽婉阁的不平静,最多持续半个月时间,轼父夺位是幽婉阁历来新阁主产生规则。每一任的幽婉阁阁主都是如此产生的,幽婉阁里的人早已习惯,他们不会反抗,只会服从胜利强者。”影卫冷声道。

幽婉阁阁主产生的残酷规则,令人发指,比皇室皇位的争夺更为残酷。

皇位争夺,有时是根据先皇的遗诏,而幽婉阁阁主,只要活着,决不放弃手中的权力,惟有被自己的儿子或者兄弟打败杀死,才会不得不放弃手中的权力.

皇帝聍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有意思的规则?”维持长胜的不二法则么?

“小皇子的事,处理好了?”皇帝聍突然压低声音,口吻­阴­沉。

“处理好了。”影卫应声道。

当日,皇帝被迫命人将贤妃生下的小皇子、皇后生下的小公主抛尸乱葬岗,他一路尾随,待负责抛尸的人离开后,悄悄收了小皇子的尸体,将小皇子葬于为皇帝聍准备好的万年龙|­茓­旁。至于小公主的尸体,他在等皇帝下旨如何处理。

皇帝似乎非常厌恶小公主,为何命他收小公主的尸体呢?

“朕要你做一件事,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皇帝聍嘴角轻勾,挑起­阴­狠的弧度,直如来自地狱的使者。

皇帝聍从没想过,今日为解一时之恨的决定,造就了日后大莫皇朝多少风云变幻,成为他心头最为懊悔之事,一生追悔莫及,活在悔恨之中。

影卫猛然抬头,眨了眨眼,睫毛掩住眼底浩瀚如海神­色­,应道:“影卫遵旨。”

流云,天际飘荡,似象似虎,随风浮动。

­阴­沉的云,沉甸甸地压低天空高度,压制着呼吸。

寒风造次,却被凤暄宫厚重沉实的宫门隔绝。

雪花漫天,难以入侵。

凤暄宫的宫门,不仅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也隔绝了内部与外界的联系。

药香弥漫,苦涩药香充斥着鼻息。

所有人微微屏息,心,“扑通”跳着。

三天了。

皇后昏睡了三天,太医说难以确定皇后什么时候醒来,甚至,更无法确定皇后是否会醒。

笑颖没死,躺在她自己的房间,四大护卫的剑没有刺中致命要害。

若是剑锋再往左偏一寸,她就必死无疑。

纤眠伤势过重,胸口挨了皇帝一脚,若非皇后派人前去来仪宫召回纤眠,及时挡下皇帝的重脚,只怕纤眠没有死在四大护卫的剑下,反倒死在不懂武功的皇帝聍脚下。

凤暄宫原来的其他人,早已消失,因为他们都死了,一个不剩。

凤榻上,睫毛微动,水灵灵微微睁开眼,随即又闭上。

多年行走江湖的习惯,使她在清醒地一刹那,迅速阖眼,如此一来,便可迷惑敌人,使敌人以为自己尚处于没有威胁状态,降低敌人的警戒心,在必要之时,给予致命一击。

“张太医,皇后娘娘什么时候会醒啊?都三天了!”

“音旋姑姑,皇后娘娘气息微弱,生产前已经用尽力气,生下小皇子小公主更是让她油尽灯枯……”

“张太医,皇后娘娘金贵,她若是醒不来,别说是奴婢,整个凤暄宫,甚至是后宫、朝廷,将会一大批人给皇后娘娘陪葬,不管如何,您一定要想办法让皇后娘娘活下来啊!”

“这……音旋姑姑……”

“这是太妃娘娘的懿旨!一定要让皇后醒过来!”

“微臣……遵旨!”

“音旋姑姑,皇后娘娘若真的醒过来,微臣怎么跟皇后娘娘说,说……小公主夭折的事?”

夭折?

床单上,划出道道抓痕,眼角渗出泪水,潸然落下。

她想起来了。

她隐约记得,在她昏睡前,听到了门外嘈杂之声,听到婴儿的哭泣声,残阳哥哥帮她接生,说是个女孩……

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夭折了!

稳了稳呼吸,水灵灵缓缓睁开眼,低声道:“本宫渴了,扶本宫起身,传膳。”

沙哑的声音,如山间清风吹拂落叶,隐隐发出不协调的声响,惊动内室众人。

音旋一回头,瞧见方才尚处于昏睡状态的皇后,清醒地望着床帏,清晰若静水的眼神,不显才清醒之人应有的迷蒙,心下大慌,不知她是何时清醒的。

顿了顿,音旋赶紧吩咐人传膳,小心扶起皇后,取来垫子让她依靠着床栏。

太医们纷纷悬丝诊脉,诊断皇后此刻的身体状况。

脉象若有似无i,有些紊乱,皇后虽然清醒了,情况却不见得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好。坐月子时,若不好好调养,绝对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若是好生调养,没有六个月,也难以走出凤暄宫的大门。

“纤眠呢?”怎么没看见纤眠?

她的伤怎样了?

音旋一怔,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纤眠在隔壁躺着,医士说她伤得非常严重,需要长时间卧床休养。”皇后居然会关心一个奴才?

水灵灵冷声道:“有几名太医在外伺候?”

“回皇后的话,皇上吩咐太医院院使、左右院判、御医共十六人在外伺候。”音旋小心回答。

水灵灵心中冷哼一声:十六人?

“本宫的奴才除了纤眠,其他人都不在了,派两名御医好生照顾纤眠。”纤眠拼死保护她,她绝对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音旋不禁抬头望着皇后,瞬时忘记了宫中规矩,说道:“启禀娘娘,笑颖也还活着!”

水灵灵微微低头,吩咐道:“再派两名御医照顾笑颖。”漠然的脸,瞧不出神­色­。

笑颖还活着?

四大侍卫剑下竟有漏网之鱼?

“让人去瞧瞧她们醒了没?本宫想和她们说说话。”眼前晃动的陌生面孔,让她不由自主地心慌,她需要见到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消除心中的焦虑感。

­干­燥而温暖的空气,让她心头焦虑节节上升,习惯了凤暄宫冰冷而清净的她,根本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温暖。

音旋应下,赶紧示意一旁伺候的宫女去瞧瞧笑颖、纤眠的状况。

片刻后,御膳房­精­致的膳食送到,一道道香气袭人的膳食,刺激着水灵灵的食欲,错杂混乱的吐吸,听在耳朵里委实不舒服,亏得没人发出声响,静悄悄,让水灵灵的心暂时得到平静。

等等!

静悄悄?

不应该是静悄悄的,应该有孩子的哭声才对啊!

“孩子?本宫的孩子呢?为什么本宫没有听见哭声?本宫的孩子在哪里?”水灵灵苍白着脸,慌乱环顾四处,不见孩子的踪影。

不是说小公主夭折了么?

难道连小皇子也……

059

音旋惊愕,惊叹皇后觉察得如此之快,才清醒过来,就察觉自己的孩子不见了。低着头,音旋颤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昏睡了好几日,皇上见没人照顾小皇子,特将小皇子送去来仪宫,请贤妃娘娘照顾!”颤声,是她心疼皇后的处境,亦有惊惶,皇后方才的模样,又急又慌又狠,似乎找不到孩子会大开杀戒般。

身处皇宫多年,第一次碰见身体虚弱得差一口气便可能会断气的人,依旧有令人心颤魄力的女人。

“来仪宫?贤妃照顾自己的孩子还不够么?本宫的孩子不需要她的照顾!马上去来仪宫把本宫的孩子抱回来!快去!”水灵灵嘶声道,打破一贯的冷淡,胸口怒火悄悄聚集,越来越旺,越来越烈。

音旋迟疑着,颤抖着,不敢支声,皇帝下旨将小皇子抱走,她一个卑微的奴才,怎敢违抗?

这事前两天闹得朝野沸沸扬扬,舒相不断向皇帝施加压力,想把小皇子夺回凤暄宫,却一无所获,此事到现在尚未平息,如同煮沸的热水,光是不断冒出的热气泡足以烫伤人,甚至致命。

“贤……贤妃娘娘的小皇子还,还没出生便夭折了……”皇帝聍下旨后宫,不准说贤妃生下的是死婴,于是音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贤妃娘娘生下小皇子时血崩,以后再……再也不能生……生育,皇上怜惜皇后娘娘处于昏睡当中,不能妥善照顾皇长子,才让贤妃娘娘……”

说白了,是抢了皇后的儿子给贤妃,有皇长子在,只要皇后一天不清醒,身体一天没有完全康复,就没有人能处死贤妃。

音旋说了不少,而水灵灵只听见皇帝将她的孩子给了贤妃的话,厉声喝道:“本宫不管!想要孩子找别人的女人的孩子给贤妃,把本宫的孩子还给本宫!”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皇帝弃她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凤暄宫的侍卫屈指可数,如果不是风雨雷电联手,如果不是她动了胎气又被围攻摔倒在地,压到了孩子,她的女儿怎么可能死?

她的女儿不会死!

她的小瑶瑶会一直平平安安待在她身边长大的!

瑶瑶……

她的小瑶瑶啊……

“可是娘娘……”

“把孩子还给本宫!把孩子还给我!”挣扎着,水灵灵想要下床,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吸一口气,胸口感觉到深深阵痛,腹部更是如刀绞般没,下­体­伤口尚未愈合,痛得她想咬牙也不行。

泪水划过脸庞,碎裂于地。

她已经失去了女儿,她不能再失去儿子了!

音旋和几个宫女合力压住皇后的行动,没费什么力气,却被皇后近乎疯狂的眼神吓住。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霸如雄狮震慑四方,狂如蛟龙出海,狠如毒蛇猎食,似恨不得大张学盆大口,吞噬所有生灵,吞噬一切光亮。

“皇后娘娘,您先用膳吧!”小宫女嗫嚅着,颤声道。

水灵灵神­色­疯狂,几乎听不见小宫女的话,体力消耗过度的她,太过激动,一时气血上涌,一口气接不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音旋慌忙让太医端来千年雪参熬成的汤汁,让人小心扶起皇后,一小勺一小勺慢慢灌下。

皇后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她怎能让皇后再度陷入昏睡状态呢?

这些日子,太妃娘娘担心得寝食难安,她伺候太妃娘娘多年,怎看得下太妃娘娘那般慌乱担心?

太妃娘娘年纪大了,不该再让她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千年雪参、养胃汤汁灌下,不多时,水灵灵朦胧醒转,稍微迷茫片刻,便清醒过来,­干­裂白­唇­微启,眼角泪水再次渗出。

情绪的波动,不似先前狂烈,轻微如湖面涟漪,微微荡漾,却一圈一圈荡漾开来,荡漾所有人的心湖,漾出的悲伤气息充盈整个房间,使所有人不禁深深陷入她所承受的悲恸之中。

亏得纤眠此时不在内室,没有感受到内室的奇怪气氛,否则以她此刻重伤德身子,必然承受不了水灵灵无意中使出“心湖荡漾”,极有可能会悲伤过度而死。

心湖荡漾,是水灵宫的不传秘技,惟有水灵宫主才有幸习得。练习“心湖荡漾”者,必须有着无坚不摧的坚强意志,超凡入圣的自我控制力,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无法影响她的心境。以强韧的心志,强烈的感情,深厚的内功,将自己心中感受散出体外,形成强大的心思漩涡,将方圆十丈之内所有物控制住,内功越是深厚之人,被控制的程度,受到的创伤也越重。

若是平日,水灵灵自是不会对不懂武功的人用这招,更不会在皇宫大内使这种招数,而此刻她心神大乱,强烈的悲痛意识使她意识迷乱,坚不可摧的意志力在化为乌有的瞬间,转化成摧毁一切的悲怆,使本该走火入魔的她将此力量转移到周围的人身上,借以降低自身需要承受的力量。

渐渐的,内室里的宫女、周围的太医觉得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重,全身似乎灌入了铅,沉甸甸的,双腿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慢慢下沉,最终,全体趴在地上,被沉重如山的悲伤压到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音旋努力呼吸着,想将身体里的悲伤呼出,吸入轻松的空气,可每呼吸一次,身体便沉重一分,呼吸更为艰难一重。

为什么会这样?

音旋呆呆的望着斜靠在床栏上的皇后,似乎没有一丝生气,悲伤欲绝的泪水,一滴一滴,缓慢滑落……

不可能是皇后!

她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敲她慢慢滑躺在凤榻上,深深陷入死寂之中,她无法再怀疑她。

时间,仿佛静止!

空气,仿佛凝滞!

“锃”

金属落地之声。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打破内室的死寂,水灵灵无意间使出的“心湖荡漾”无形中被破解。

“啊!”惶恐的低呼,殷红的鲜血,洒落在地。

众人一惊,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宫女摔倒在地,手指被一支发钗尖端刺破。

倏然一惊之下,众人察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又能行动自如了,赶紧站起身子,太医退到一边伺候,宫女马上扶起半躺在床沿上的皇后,音旋见皇后目光落于摔倒小宫女身上,立即将她带到皇后面前伺候。

小宫女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捧着的发钗呈给皇后。“皇后娘娘,这是纤眠让奴婢呈给皇后娘娘的发钗,说是家传之物,感谢皇后娘娘的厚爱,希望皇后娘娘笑纳。纤眠说,皇上受祖制所迫,被迫将小公主丢于乱葬岗,请皇后娘娘以皇长子为念,再勿伤心。好好修养,最好能以形补形,补回生产所失的元气,她一定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身体,盼望再回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娘娘。”

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

这……这不是历代水灵宫宫主专用的发钗么?

江湖上的人知之甚少,但此发钗在水灵宫的作用,直如皇室玉玺,可以调动水灵宫所有人,若宫主有此发钗,甚至可以违抗幽婉阁阁主的部分命令。

当日,在她被命要进宫之时,主上便命她交出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着剥夺了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宫主身份,主上马上会召集人手,重新选出新一任的水灵宫宫主,而今,通过纤眠的手,将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交还于她,这意味着什么?

以主上的行事作风,断然不可能这么做的!

难道……

脑海中浮现残阳衣裳上的鲜血,满身戾气,藏于身体侧边的残阳沥血剑。

是了!

残阳杀了主上,取代了他,成为幽婉阁新任阁主!

残沥……

残阳哥哥不会放过他的!

幽婉阁,没有亲情,只有争夺!

越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争夺起来越为凶狠残酷!

深吸一口气,水灵灵强行压下心中所有情绪,如漠河泛滥般的悲伤,示意小宫女将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放入金丝紫檀木雕凤首饰盒里,放在她枕头旁。

此刻,惟有水灵宫,才是她的依靠!

音旋见皇后似乎平静了下来,命人端上流质状的御膳,说道:“皇后娘娘,这是御膳房特意为您调制的红糖虾仁牡丹花粥,用最新鲜的粳米、沾了晨露的牡丹花花瓣、深海小虾仁、红糖做的,调节血淤腹痛。太医说,您生产伤了身子,这几日先吃些比较清淡的膳食调节肠胃……”

音旋絮絮叨叨地说着,水灵灵只觉眼前星光闪烁,只想先喝几口粥,补充点体力睡下休息。

她需要时间沉淀,沉淀紊乱如脉象的心绪。

“皇后娘娘,这粥是用文火煨熬,熬了一天一夜才熬好的,奴婢一直让人盯着炉子,不让火力散了,免得这粥失去功效。您瞧瞧,这牡丹花瓣多艳啊,皇后娘娘吃了定能恢复往日的美艳动人,这虾仁晶莹剔透,堪比初生婴儿细­嫩­娇软肌肤,娘娘吃了必然肤若凝脂,拥有比初生婴儿更为细­嫩­娇软的肌肤,到时皇上见了,必会龙心大动的!”音旋见皇后迟迟没有想吃的欲望,不免急了,念叨着红糖虾仁牡丹粥的好,盼望皇后的金口玉­唇­能尝一口。

水灵灵听得心烦意乱,眨了眨眼,示意音旋喂她。

音旋一喜,小心吹了吹银勺里的粥,送到皇后面前,笑着请她喝下:“娘娘,御膳房的人知道您不喜甜食,特意做的比较清淡甘甜。”见她不开口,面露苦­色­,皇后可真不好伺候。

水灵灵眨着眼,凝视着片片牡丹花漂浮的花粥,赏心悦目,晶莹细­嫩­的虾仁香气扑鼻,的确像音旋说的一样,比初生婴儿的肌肤更为细­嫩­,不知这深海虾仁咬在嘴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一定要调理好身子,惟有调理好身子,她才有能力争夺回她的儿子。

她已经失去女儿了,不能再失去儿子了!

孩子,是她活着唯一的希望!

白­唇­轻启,无意瞟了眼枕头旁的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一股暖流悄悄涌上心头。

锃亮银勺映照着虾仁的晶莹细­嫩­,银勺慢慢送入口中,不曾有过的奇异感觉瞬间涌遍全身……

­精­光,脑海中一闪而过!

快若流星,没有捕捉的机会!

含着虾仁,体验着从未感觉过的滋味,望着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回想着纤眠让人带来的话。

“这是纤眠让奴婢呈给皇后娘娘的发钗,说是家传之物,感谢皇后娘娘的厚爱,希望皇后娘娘笑纳。纤眠说,皇上受祖制所迫,被迫将小公主丢于乱葬岗,请皇后娘娘以皇长子为念,再勿伤心。好好修养,最好能以形补形,补回生产所失的元气,她一定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身体,盼望再回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娘娘。”

纤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把雕花象牙蕾丝花水晶飞云流线金钗交给她?

若是平时,残阳哥哥不是应该亲手交给她的么?

他想告诉她什么?

“皇上受祖制所迫,被迫将小公主丢于乱葬岗,请皇后娘娘以皇长子为念,再勿伤心。好好修养,最好能以形补形,补回生产所失的元气。”

虾仁?晶莹细­嫩­如初生婴儿肌肤?

颤抖着手,颤抖着身子,颤抖着­唇­,连带口中所含的虾仁,一起颤抖着……

音旋不解地望着皇后,觉得她似乎受了极其严重的惊吓,苍白而空洞的眼,没有任何神采,却如深海漩涡,将卷进天地沧桑荒凉悲怆!

“啊~~~~~~~”

“钪~~”

汉白玉茶碗碎裂一地,破碎的碎片上沾染点点血珠子,音旋搜索着血珠子的来源,瞥见皇后划开一道小口子的手指。

“皇……皇后娘娘……您……”

呢喃着,空洞的眼神,如雪后苍茫大地,苍白不堪,茫然无垠。

湿润的眼眶,眼睛眨巴着,泪水,再没流出,眼角,早已­干­涩。

她不曾想过,不擅流泪的自己,竟有伤心到流不出一滴泪水的日子。

而这日子的来临,来得如此突如其来,如晴朗天空突然晴天霹雳,狂肆的雷电劈毁大地所有的物种,徒留空旷死寂的­干­涸地面,光秃秃的,漫天黄沙叫嚣着,席卷着空洞的天地……

黄沙漫天,冰雪覆盖……

060

寒风冷冽,雪花飘舞,洋洋洒洒似风扬柳絮。

寒冷的气息,飞舞不进温暖的来仪宫。

来仪宫里,暖若迎春之季,外界的寒冷完全隔绝。

轻纱围绕,萦绕凤榻中心娇弱佳人。

苍白的脸几乎没有血­色­,惟有脸颊微红。

药香四溢,充斥着呼吸。

凤榻上佳人微微蹙眉,辗转身子,似要苏醒。

生产时耗尽的­精­力,经过太医们集百家之长­精­心调养,渐渐恢复。

真正难以恢复的,是她摧毁的心,再也不能生育!

生儿育女,是老天爷赐给女人最大的福气,而她……

再也无法拥有这份福气了!

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心,在最充盈的时刻,被硬生生剜出个大洞,血流如柱。

她的孩子,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便离开了……

他会上哪儿去呢?

听老人们说,没有出生的生命,是没有灵魂的,没有灵魂的他能去哪儿呢?

他能进入六道轮回投胎转世么?

他没有灵魂,入不了地府,他会上哪儿去呢?

飘荡在天地间,做个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么?

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干­涸泪痕,再次湿润……

“哇——哇——哇——”

沙哑响亮的哭声震天动地,如闷雷惊天,惊颤她的心弦。

孩子?

是孩子的哭声?

猛然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野,仓皇寻找着。

一道明黄,进入视野中,痴痴地望着她,眸中心疼难以掩饰。身后跟着迎春,怀中抱着金黄包裹,不停地挣动着,哭声是从包裹中传出的。

孩子?!

金黄锦缎中包裹的是孩子?

挣扎着想要起身,伴夏赏秋赶紧小心扶起贤妃,迎春忙送上手中的包裹,含泪道:“娘娘,您终于肯睁开眼了!您看看啊,小皇子多可爱啊!”

吃力地伸出手,轻柔抚摸小皇子娇­嫩­如柔弱花瓣的细­嫩­肌肤,白玉无暇,比最­精­美的丝绸更为细腻的触感,粉团团的身子,软绵绵的,胖乎乎的,浓浓­奶­香刺激着她的嗅觉。

是孩子!

真的是刚出生的小婴儿!

激动的泪水,再度泛滥,迷茫了眼,无声啜泣着。

是她的孩子么?

不应该啊!

隐约记得,在她几进昏厥之时,听到太医们说她生的是个死婴,怎么可能是眼前会号啕大哭的孩子呢?

“他……他是,谁……”贤妃急喘息道。

迎春心慌,下意识瞧向皇帝聍,皇帝聍淡笑道:“爱妃,你不想抱抱他么?”眼底满是笑意,回首触及迎春手中号啕大哭的娃娃,眼神一冷,­阴­狠之­色­显露山水。

他没有忘记,他的母亲是谁!

他更不会忘记,他的母亲八月生产,入宫时并非处子,而他,也非他的皇子!

抱他来,是为了唤醒贤妃的求生欲。

当日生产完,太医说:“贤妃娘娘的命是抢救回来了,但丧子,无法生育对娘娘打击太大,导致她潜意识中不愿苏醒,宁愿永远沉睡下去。惟有想办法唤醒娘娘的求生意志,娘娘才会醒,否则……

若非如此,他怎可能把他带来。

小皇子?

贤妃不明所以地望着皇帝聍。

皇帝聍嘴角微微上扬,走到床榻旁,坐下,轻握着贤妃瘦弱的手,皮包骨的手,硌痛他的手,更硌痛他的心。他深吸口气道:“爱妃,只要你愿意,从此刻起,他就是你的儿子!”

如果这个小孽种可以唤起贤妃的求生欲,他愿意勉强留下他的贱命。

纤长羽睫轻扇,贤妃疑惑地望着皇帝聍,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片刻后脸­色­大变。“皇后娘娘生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睡了多久?

皇后娘娘应该再过一个月左右才会生产啊!

“她早产了,和你同一天。”皇帝聍冷声道。

瞪大眼,颤着睫,贤妃感同身受道:“皇后娘娘她……皇上,您将皇后娘娘的小皇子交给臣妾抚养,皇后娘娘该怎么办啊?”

同样身为女人,同样身为母亲,她怎能让自己的悲剧在另外一个可怜的女人身上重演呢?

她失去了孩子,无法再生育,她是可怜的。

而皇后,她生的孩子却被抱给了她,她不得皇上的欢心,这辈子很难再有机会生儿育女,一辈子囚禁在华丽的囚笼中,对她而言,只怕生不如死。

她,比她更为可怜!

至少,她还拥有皇上的宠爱!

皇帝聍嘴角隐隐抽动,他心爱的女人,永远如此善良,这就是他为何多年来对她恩宠不减的原因。

身处世间最为­阴­险最为黑暗的皇宫,却没有因皇宫的肮脏而污染了她纯洁无瑕的赤子之心,他的小心儿,是怎么做到的?

欣慰地俯下身,抱住贤妃虚软孱弱的身子,轻柔而温暖的娇躯,填补他心灵的空缺。

多年来,他走得何其艰难,皆因有她在,有她一直陪伴在身边,他才能撑到现在。

为了她,他会一直撑下去的。

和贤妃的天­性­纯良相比,后宫尽是贪婪邪恶的面孔,尤其是舒菲烟。

但她的聪慧过人,的确引人注目,却更遭人仇恨,思考多日,他依旧无法猜测出,她是否得知他的安排。

清晨,刚下早朝回来,影卫破天荒地不经召唤出现在御书房里。

皇帝聍沉声道:“何事?”给他个理由。

影卫,世代保护皇室最正统的继承人——登上皇位之人,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本身,在临终之前,将影卫的身份告诉继任皇子,连最亲的母亲、妻子都不能告诉。

未经传唤,私自出现在御书房,是决不允许发生的。

“皇后娘娘未吃下御膳房准备的红糖虾仁牡丹红粥。”影卫平板着声音,掩盖心底情绪流动。

若非身为影卫,如斯残忍之事,他怎下的了手去做?

“为什么会这样?”皇帝聍忍不住有些急躁。

他的愤恨,他的报复,他的怒火,反击的前奏,她竟然敢不承受?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她知道?

不可能啊!

事情安排得极为周密,凤暄宫重重包围着,别说舒相安排的人,即便是只虫子也爬不进去,孤立无援的她,怎么会知道?

莫非是巧合?

“皇后娘娘自清醒后,情绪一直处于失控状态,大哭大闹,歇斯底里,吓坏一片人。”影卫想了想,继续到,“皇后娘娘似乎不清楚……又似乎知道些什么。”身为影卫,他要顾虑的是对皇室的忠诚,而非人­性­。

吁了口气,皇帝聍心中感受异样,不知是急流暗涌还是倏然轻松,沉默许久后,缓缓道,“没有了么?”

皇帝聍问的是“没有了么”,不是“还有么”,影卫沉吟道:“……没有了。”他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没有了么”。

可能,皇帝心里是希望没有了吧。

“……罢了。”望着窗外雪花白茫茫,皇帝聍一挥手。

寒风凛冽,雪花纷扬,冰冻着脆弱的世界,不知她的心,此刻是否也脆弱着?

毕竟,那是她的孩子!

感知自己受到她的影响,居然轻巧地放过了她,皇帝聍心如­棒­戳,难受得很。

“无妨!”皇帝聍故作满不在乎道,“她的事,朕自会处理,爱妃,你只要告诉朕,你想不想抚养他?”强硬忽略心中的异样感受。

贤妃凝视着嚎啕大哭的小皇子,泪水,潸然而下。

“臣……臣妾……”颤抖着身子,心中的渴望如同潺潺流水,缓缓流淌心田,汇成波澜壮阔河流,惊涛骇浪,汹涌不息,淹没她的理智,“……要……”

皇后娘娘,对不起了!

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皇子的!

她一定会想办法让皇后得宠,再生一个孩子的!

061

凄哀的凤暄宫,荒凉如戈壁沙滩。

娇花抵挡不住冬日寒风侵袭,早已枯败衰竭。

水灵灵病恹恹地斜躺在贵妃椅上,娇喘连连,缓解方才行走的疲劳。

半个多月的休养生息,让她的身体恢复小半,强烈渴望拥有健康身躯的心情使她略显急躁,强撑着孱弱的身子练习着。

音旋回禀完恋太妃,匆匆赶回凤暄宫,见到的是这副情景。

高吊于嗓子眼的心,渐渐放下,慢慢走入内室,查看下凤暄宫内一切完好无损,檀香袅袅,­唇­瓣泛出一朵笑花。

斜了个眼给伺候在旁的韭嬷嬷,示意她将挑选好的人领进来供皇后挑选。

轻轻欠了欠身,音旋轻声道:“皇后娘娘,这些是奴婢按您吩咐挑选出来的宫女太监,您挑挑吧,如果觉得不好,奴婢再换些人来伺候您。”

细细打量,眼前站成三排的宫女太监,各个低眉顺眼,好不恭敬的模样。

水灵灵睁了睁眼,一言不发地休息着,片刻歪了歪头,敲了眼被人搀扶着的笑颖、纤眠,说道:“瞧瞧吧。”

她们一个在宫中生活多年,一个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让她们联手为她做第一层的选拔,她信得过。

笑颖、纤眠微微欠了欠身,被人搀扶着慢慢走到待选的宫女太监面前,仔细打量着,观察着。

他们一个个神情紧张,即便是宫中的老人,站在巍峨而凄凉的凤暄宫中,也忍不住紧张,藏在身侧的手轻颤着,脚尖悄悄向门的方向移动。

他们不想留在凤暄宫吧。

华丽而腐化的凤暄宫,贵为大莫皇后寝宫,却比冷宫不如。

冷宫,至少有人走动,有少许生气,住着尚未死心、不甘屈服而无奈屈服的女人们,而眼前的皇后,早在进宫的第一天便彻底屈服了。

屈服?

准确的说,是顺从!

没有任何理由的顺从,从未反抗过。

纤眠借观察宫女的机会,偷觑着皇后的反映。

她的宫主,她要追随一生的主子,她,可能顺从么?

小公主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心湖荡漾”的威力,她没有亲眼见到,却能深深体会到。

从未情绪失控过的宫主,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不知不觉使出“心湖荡漾”的?

这其中的悲恸,其中的哀鸣,其中的愤怒,其中的无奈,她能不明白么?

期盼已久的小公主夭折,小皇子交由贤妃抚养,这两件事彻底击垮宫主最后的意志力,连哭泣、泪水,都成为奢侈。

她的宫主啊……

水灵灵躺在贵妃椅上,静若止水。

安静的气息,如潮水般静静荡漾开来,渐渐席卷凤暄宫,淹没凤暄宫里所有的人。

没有窒息!

没有压抑!

没有挣扎!

静若止水的气息,温暖如柔潮,温柔涌起退落,静谧的水流,静静圈住身体,抚慰受损身心。

如海滩细沙悄悄戏逗着身体的敏感处,挑逗着,似恋人的亲吻,戏谑而邪恶,欲迎还拒的欲望,叫人欲罢不能。

如温柔春风,酝漾着潮恬的气息,酿着缕缕青草香味,在空气中静静发酵、挥发,身心的愉悦,欣喜万分。

无数目光,齐齐­射­向贵妃椅上茫然无觉得人儿,诧异、惊愕、不解、迷惘、震惊、欣喜……

目光一收,纤眠心头泛甜,眼底透着兴奋的冷光。

她的宫主,回来了!

音旋斜眼瞧着笑颖、纤眠,眸中折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似乎不相信皇后对她们如此信任。

皇宫里,每个人都可能是自己致命的敌人,对于主子来说,惟有心腹,没有知己。

心腹,是为主子做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必要时的死士。

而知己,则是探知主子心底私密,随时可能捅主子一刀的恶狼。

但皇后,却似乎视她们为知己。

这份信任,让音旋吃惊,心底,也隐隐羡慕。她服侍太妃多年,在太妃眼里,她是个十足的心腹,没有半点知己的影子。

待选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屏息静待,焦躁的情绪,不知何时悄悄平息,忧心重重的顾虑,担心跟着不受宠皇后而遭殃的心奇迹般地受到皇后身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宁静气息影响,转化为点点期盼,期盼留在凤暄宫伺候皇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皇后再不得宠,人家毕竟是皇后,前有嫡皇子撑腰,后有舒相做靠山,放眼后宫,有谁敢动她半分?

即使皇上再怎么不喜欢皇后,也不能轻易罢黜皇后!

挑挑拣拣,笑颖纤眠选了二十个宫女,十个太监出来,领到皇后面前供皇后选择。

音旋在皇后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笑颖纤眠将人选挑出来了,您瞧瞧吧。”

护甲轻扣,翡翠包金护甲发出清脆口声,破坏了凤暄宫的安静,无形中泄露了皇后此刻的心绪,同时也遮掩了,使一切模糊不清。

此刻供她挑选的宫女太监,是­精­心挑选过的。

这“­精­心”挑选不是指笑颖纤眠­精­心挑选,而是在舒隆革控制中的奴才中经过幽婉阁的­精­心挑选出来,笑颖纤眠做的是第二步筛选工作。

明晃晃的明月,漂浮于层层叠叠迷雾之中,沉重而轻巧,在水灵灵眼里,却如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闪烁着尖锐的寒光,尤其在风雪的映照下。

望着明月,水灵灵认命地阖上眼,却始终难以入睡。

自打那日苏醒后,每个夜晚,她都是在清醒中昏昏沉沉度过的。

恍如身处云端,走出的每一步皆虚浮而颤抖,如履薄冰的日子,不是第一次过,却第一次感到如此艰辛。

一次踏错,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的,不仅仅是天地间孤零零的她自己,还有她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叫她如何承受?

沉重吐息,是凤暄宫外密密麻麻的侍卫。

此刻的大批侍卫,是保护?是囚禁?

再多的侍卫,再严密的防卫,都挡不住一朵黑云入侵。

巧妙躲过宫中所有侍卫,不惊动任何人地进入凤暄宫,如入无人之境。

修长的手臂,环住凤榻上孱弱的身躯,硌痛肌肤的瘦弱,硌痛他的心。

几日不见,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小丫头,竟单薄成这模样?

“丫头!”一声呼唤,饱含多少思念?

“……残阳哥哥……”无须多想,下意识地喊出来着,声调中的脆弱,疼痛了彼此的心。

何时,她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如同暴风侵袭过的残花?

下意识地抱紧怀中颤抖娇躯,用脸颊磨蹭着她颧骨突出的脸颊,温柔怜惜,顿了顿,他不顾一切道:“丫头,残阳哥哥带你走!”

不到一年时间,他的小丫头被折磨得不***形,他不敢相象,再弃她于皇宫,是否有朝一日,他潜入皇宫,面对的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过去没有动作,是他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他已是幽婉阁主,无须再顾虑任何人。

“可能么……”水灵灵淡薄道,嘴角一抽,抽出苦涩弧度。

轻弱如蛛丝的三个字,唤醒了残阳的理智,被感情淹没的理智,回到脑海中。

是的,这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她,不再是他捧在手中小心呵护的小丫头,不仅仅是水灵宫的宫主,而是大莫皇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她的一举一动,牵扯了多少人?

若她神秘失踪,对大莫皇朝,对江湖来说,将掀起多少惊涛骇浪啊?

现在,追查她身份的人不在少数,因她身份太过棘手,一切都隐藏在黑暗里迷雾中,一旦她莫名从皇宫中消失,一切都将明朗化。

届时,她水灵宫宫主的身份暴露,幽婉阁所有人,都将陷入死无葬身之地。

她怎么忍心啊?

她无法忍受!

她最无法忍受的,是与自己仅存的唯一亲人——她的儿子生离死别!

残阳沉默了,如船沉没水底,任汹涌水流淹没自己,而他能做的,只是眨眨眼,纤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掩他眼底神­色­。

沉默许久,残阳再度开口:“丫头,等残阳哥哥足够强大了,一定会带你离开的!一定!你等着我!”

“……”水灵灵睁着眼,迷茫地望着残阳,借着月光,瞧见他眼底晦暗如海,不明所以。

在她的认知中,唯有为了生存而不断努力,其他的一切,皆不在她关注思考的范围内,故而,面对残阳的款款深情,她是一片茫然。

但此刻,她清楚地看到残阳眼中异样的感情,炽烈如火,熊熊燃烧。

若非失去女儿的恨、儿子被抢走的痛萦绕心头,如巨蛇盘卷,她必然会心生好奇,询问究竟。

古怪之感,被忧恨掩盖,可已悄悄埋藏心底,犹如一枚希望无限的种子,随时准备发芽、茁壮成长。

涩然一笑,残阳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该喜她进宫嫁人,甚至为别的男人生下了儿子,在感情方面依旧单纯如白纸,还是该悲他多年的­精­心呵护,她纯粹将他视为兄长。

摇了摇头,低吸口气道:“凤暄宫里的奴才,除了两宫女外,其他都死了,丫头打算什么时候挑选新的奴才?”

一语切入要害。

贴身伺候的奴才,必须­精­心挑选,否则在身边养无数条毒蛇可是非常危险的。

水灵灵沉吟片刻后道:“过些日子吧,等笑颖纤眠能下床了再选。残阳哥哥,我已经让人知会舒老狗,叫他物­色­些可靠的人送到浣衣殿,残阳哥哥帮丫头筛选一番,安排几个识字、会武功、懂医术毒术的人,掉包也行,到时我会再让纤眠选的。”

她虽憎恨舒老狗,但要想在皇宫中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想夺回她的儿子,保护她的儿子,必须依靠舒老狗才行。

当然,幽婉阁的势力也必须巧妙运用,相互制约,平衡宫中各种势力,借此保护自己。

经历过风雨雷电的袭击暗杀,她再也不敢完全相信幽婉阁,即便此刻幽婉阁当家做主的人是她的残阳哥哥,她也不能相信。

她赌不起,因为她输不起。

“残阳哥哥,你会帮丫头么?”水灵灵仰头凝视着残阳昭显着血腥残酷的面孔,“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丫头?”

她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是笼统地承诺。

残阳微微一怔,这是第一次,他的小丫头开口请求他,如此迷恍且不忍心看她悲痛。

微微颔首,深邃幽深黑眸闪烁­阴­狠­精­光,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伤害他的小丫头的。

“皇后娘娘,您不瞧瞧,再挑选下么?”音旋见皇后久久没睁开眼,轻声提醒道。

轻柔的声音,打断水灵灵的回忆,睁开眼,随意一扫,目光温凉如水,犀利如刀。

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当即选出合适的奴才,速度之快,与笑颖纤眠的细细挑选之慢截然相反。

笑颖见皇后挑好伺候凤暄宫的奴才,命他们报上一一姓名。

“奴婢落梅,今年十九,入宫十年,在浣衣殿当差六年。”

“奴婢相思,今年十八,入宫八年,在浣衣殿当差七年。”

“奴婢卡怜,今年十八,入宫九年,在浣衣殿当差八年。”

“奴婢晚净,今年十七,入宫六年,在浣衣殿当差六年。”

“奴婢绣香,今年十六,入宫五年,在浣衣殿当差五年。”

被选中的奴才们一一报上姓名,音旋命伺候一旁的小宫女赶紧记下他们的名字,供皇后娘娘使唤。

水灵灵无暇顾及被选中的奴才,低声下令道:“笑颖纤眠护驾有功,各赏赐黄金十两,锦缎十匹,玉如意一柄,珍珠项链一串,笑颖身为凤暄宫宫女姑姑,纤眠升为一等大宫女。”

彻底的换血行动,该赏的赏,该杀的杀,决不手软。

“奴婢叩谢皇后娘娘恩典!”笑颖纤眠赶紧跪下谢恩,突如其来的赏赐,令她们有些措手不及,尽管明白这是她们应得的。

然而,对于两个奴才来说,皇后的赏赐委实太过丰厚,丰厚得她们心慌意乱。

笑颖斜眼瞥了身后一­干­挑选出来目瞪口呆的奴才一眼,果不其然,瞧见他们满脸的羡慕。

跟着不得宠的皇后怎样,宫女们哪个不喜欢存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将来出宫时有笔丰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想要出人头地的宫女,也需要大笔的银子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才有资本勾引后宫中唯一的男人——皇帝。

至于太监,舒相权倾朝野的权势,他们怎敢得罪,只要乖乖听皇后的话,锦绣前程唾手可得。

“平身。”水灵灵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好好调教调教新来的宫女。

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下,凤暄宫里,刚被调到这里的奴才躬身站着,聆听笑颖姑姑,纤眠贴身大宫女的指点。

虚弱着身子,笑颖纤眠的声音显示她们的疲惫,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流露出­精­神百倍的模样。

她们是凤暄宫的老人了,皇后如此信任她们,她们怎能不为皇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待笑颖纤眠指点完毕,便被人搀扶回房休息,水灵灵呷着香茗,神情是那般冷漠,透着冰山倾覆世界的寒冷,护甲轻扣声再度响起,如同生命的丧钟。

落梅等人感觉到身子紧了紧,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栗,棉袄,紧贴着身子,闷得近乎喘不过气来。

好热!

汗流浃背!

好冷!

浑身冒冷汗!

“本宫不喜欢吃里爬外的奴才,也不喜欢口蜜腹剑的奴才……”水灵灵开口道,语气中云淡风轻的淡漠,似春日悠闲赏花扑蝶般自在,“是的,现在滚出去,本宫可以赏你个全尸。”

话里的意思,现在不滚出去的,将来查出来,连个全尸都别想有。

“咚”

沉闷之声。

所有奴才全部跪下,软若棉花的双腿,让他们无法再次站立起来。

颤抖的身子,如同蝴蝶双翼,不住颤抖的模样着实可怜又可恨。

后宫中生存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即使此刻双手没有沾染鲜血,不代表他们依旧拥有赤子之心。

等待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凤暄宫里无一个奴才敢支应一声,水灵灵嘴角一抽,眼光发寒道:“没人滚出去么?那好,希望你们之中,将来不要有人让本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

言罢,手中茶碗狠狠摔碎于地,厚底宫鞋踏在其上,碎裂成几片的碎片化为粉末。

“奴才誓死效忠皇后娘娘!对主子绝对忠心不二,若有异心,天诛地灭!”众人异口同声道,铿锵有力的话语,不知是否如同他们决心一般真诚呢?

062

皇帝聍的心情如此刻御书房的空气般,温暖而­干­燥,­干­得龙­唇­­干­裂,燥得满心怒火难以抑制。

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踱着步,华贵的御书房,珍贵名品古玩,袅袅茗香,悠悠寒梅怒放,却无法平息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舒隆革!!!

皇帝聍心里不住地念这个名字,念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舒菲烟!!!

她以为这样就能逼他就范了么?

他告诉她,这绝对——可以!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不得不向舒隆革、向舒菲烟妥协。

连日来,舒隆革伙同朝中大批臣子向他施压,逼他将小皇子送回凤暄宫,逼他赐死贤妃,逼他向姓舒的妥协!

对此,他可以置之不理。

舒隆革手中掌握边疆军权,南边仡易国跃跃欲试,想要侵犯,征南大军军饷急缺,严重影响军情,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南面边防失守将意味着什么?

大莫皇朝南面门户大开,仡易国可长驱直入,其他邻国落井下石,趁机进攻大莫……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朝堂上,户部尚书郝径石危言耸听,国库不足,短时间内难以筹足所需军饷五百万两白银,各个大臣纷纷告穷,说筹措不出银两捐献。

气死他了。

他万万没想到,舒菲烟那女人如此狠毒,竟把主意打到军饷上,分明是要置十万南面边疆战士于死地。

“影卫!”一声怒喝,影卫不知从何处闪出。

“影卫参见皇上。”影卫低声告罪道,“影卫无能,让皇后从宫中送出消息,致使边疆危机。”

“该死……”皇帝聍咬了咬牙,握紧拳头,他知道,这不关影卫的事,舒隆革在宫中埋伏下无数心腹,舒菲烟想要传递消息出去易如反掌,“凤暄宫怎样了?”

影卫见皇帝聍又一次将满腔怒火愤慨强压下,喘了口气,眼波轻晃,如海面波澜荡漾,晦声道:“皇后娘娘挑选了一批新奴才伺候,皆是舒相­精­心挑选筛选过的人,每天坚持喝药、补品,坚持在寝宫四处走动。各宫娘娘遵皇上吩咐,暂时罢免每日请安,太妃派衍喜宫音旋姑姑伺候皇后,茗昭仪曾去请安,被挡在宫外。”

思量片刻,影卫踌躇道:“请皇上小心,凤暄宫宁静得不同寻常,皇后似乎有大动作了。”隐约觉得,皇后受到什么刺激,她人虽没走出凤暄宫一步,可凤暄宫里里外外透出的­阴­寒气息,却令人胆战心惊。

小公主的是,皇后可能知道么?

此事极为隐秘,连舒相都不疑有它,身处深宫、无法踏出一步的皇后,可能知道么?

自皇后生产后,凤暄宫被围得水泄不通,皇后要传递消息,唯有通过守卫凤暄宫的夏侯忠将消息传递给舒相,若皇后知道小公主的事,舒相怎可能不借机发难?

皇帝聍冷笑一声,眼底闪过蔑­色­,似乎浑然不将影卫的话放在心里,心底却并非如此。

舒菲烟,这个女人他从未轻视过,尤其在那碗安胎药的事之后。

“皇上好大的口气啊!”邪恶调侃之声突兀响起,如一枚石子猝然投入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波波涟漪,从湖面一直荡漾到湖底。

什么人?

影卫即刻调转视线,搜索御书房内藏得住人的可疑之处。

没任何发现。

不禁大为吃惊,什么样的人可以闯入守卫森严的御书房,在出声之后依旧神秘隐藏,让他发现不了?

皇帝聍镇定自若,低沉道:“出来吧。”能避过影卫的防范,事先出声警告,决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一道黑影出现立于眼前,张狂邪佞气息瞬间充斥整个御书房,淡淡血腥之味刺激着皇帝聍、影卫的嗅觉。

诺大的御书房,光线充足,无一处不暴露在阳光之下,而他的出现,似一片乌云,明明站在阳光之中,却似隐藏于黑暗之中,使人瞧不清身影,更别提他的脸。

心头,投下层层叠叠黑云,­阴­影笼罩着。

“皇上好定力!”黑影轻声赞许道,不愧为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影卫闪身站于皇帝于黑影之间,防卫­性­地紧盯着他,低喝道:“放肆!见了皇上还不跪下?”影卫本想怒斥他,一想到他出神入化的武功,邪恶狂妄的举止,必是江湖上极端自负、眼高于顶的人,若是一言说错,说不定会给皇帝带来无限危险可能­性­,故而只说了声“放肆”。

皇帝聍斜眼凝视着黑影,嘴角抽出一丝冷意。

黑影“呵呵”低笑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嘲讽的斜了眼影卫,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目光直刺皇帝,如同闪烁寒光的刀子:“皇上何必生气,不过是个一脚踏入棺材的糟老不死,皇上还会怕了他么?”

皇帝聍黑眸微微睁大,似隐隐诧异,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狂徒,竟敢说出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来,委实不知死活。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影卫一手扣在腰际剑柄上。

黑影冷淡瞥他一眼,无限讥诮,隐于黑暗中的手指轻挥,影卫身子蓦的弹出两丈多远,直到撞倒墙上,重重摔在地上呕了鲜血,才勉强稳住身形。

方才,一股强大到他不可思议的无形剑气直刺他死|­茓­,偏偏在距离他死|­茓­一寸处硬生生偏了方向,否则,他必死无疑。

他,究竟是何人?

忍不住,悄悄一怔,皇帝聍终于转过身,不再半侧着身子对着黑影,正视他:“阁下是何人?难道怕说出自己的名字么?”

黑影怔忡片刻,哄然笑声震动胸膛,压迫皇帝聍、影卫耳膜生疼,影卫更是吐血不止,若非他顾及皇帝聍丝毫不懂武功,即便用笑声震断影卫心脉也易如反掌。

“身在草莽之人,皇上不需要知道。”黑影狂妄道,睥睨天下之势不可小觑,“皇上只有知道,皇上与舒相两大阵营,我站在皇上这边就够了。”

眸子一眯,皇帝聍冷笑道:“连名讳都不敢吐露之人,你认为朕会相信你么?”

“利益的合作,何来‘信任’之说!呵呵……”黑影不禁嘲笑皇帝的天真。

皇帝不会相信他,他早料到。

而他,更不会相信皇帝!

皇帝聍为之气结,第一次见到如此狂妄血腥之人,他的存在,任何人无法忽视,他的邪恶,挑衅帝王尊严的刻薄之语,着实令人愤慨难当。

“朕不需要一个连脸都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草明合作!”皇帝聍绝对不会让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即便他的确会跟他合作。

他必须与他合作,这是无法选择的。

他全身上下流露出来的狂霸气势,显示了他拥有多大的势力,这份无法欲知的势力,是他迫切需要的。

朝廷中,可以为他所用的臣子不多,四征大军,勉强在他掌握之中的惟有征东大军,江湖草莽,更没有他的人。

而舒隆革手里却掌握了江湖黑道的统治者幽婉阁,若想在江湖方面与舒隆革一较高下,他必须掌握慕容世家。

朝廷里的确有少数慕容世家的人为官,但没有一个人能做到正三品以上的官位,自从舒隆革与幽婉阁勾结后,慕容世家好不容易安Сhā进朝廷的几个人,立即被毫不留情地连根拔除。

慕容世家安排进朝廷的人,并无什么大功绩,他正面违逆舒隆革起用他们对他也没什么帮助。

噬血深眸闪过一丝恨­色­,冷冷一笑道:“只要皇上愿意大莫江山换人坐,我一介升斗小民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他的话,像是在皇帝聍的脸上重重掴了一耳光,打得他头昏脑胀,晕乎了片刻随即清醒异常。

此时,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保住大莫江山的千秋万代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这个黑影,等他夺回至高无上皇权之后,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默默坐回象征着大莫皇朝至高无上权势的龙椅上,皇帝聍肃穆以待道:“你想要什么?”

“权势!无与伦比的权势!”黑影漫不经心地微晃着身子,显得无限轻松惬意,叫人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江湖上无人可及的庞大势力!”

最后一句话,使皇帝聍放下心来。

无与伦比的权势,与江湖上无人可及的庞大势力存在着天差地别的差异,前者指的极有可能是皇权,惟有皇权才是无与伦比的,后者指的仅仅是江湖上的草莽英雄,永远也成不了气候,颠覆不了江山社稷的稳定。

“朕允诺你!若你真能为朕铲除舒相、夺回朝廷的主控权,你想要的,朕必定会赐给你!”

江湖上,除了幽婉阁、慕容世家外,还有什么样的人有狂妄至此的资本呢?

嘴角弧度微微上扬,笑意不及眼底,转眼消失无踪,去势之猛无人能想象。

空气中,淡漠如远山的话语,如同一缕轻烟飘荡。

“幽婉阁主……”

空气,流动如浮云,凝滞如死地。

时间,似乎停滞。

时光,似乎静止。

画面,如同定格一般。

影卫,机械般站起身来。

皇帝聍,定坐于龙椅上。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聍打破沉默,御书房内压抑人心的沉默:“朕要知道幽婉阁的一切。”

影卫低着头,忍着胸口剧烈的痛楚,缓缓道:“幽婉阁是百年前的君天拓创立的,阁主的人选历来都是君家人,每一任的幽婉阁主都是弑父杀兄残弟产生的,君家的男人,只要活着,就不会对权力放手,惟有死!根据多年来对江湖各大门派资料的收集显示,君家的男人三岁学文,四岁习武,自七岁起开始进入密集训练,从幽婉阁千名好手中挑选出最此等的百名好手,百人合攻七岁的君家少年,一年换一批人选,十年后千名好手全部打垮,此间幽婉阁若接下重大任务,君家人作为历练出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失败,便会失去竞争幽婉阁主的机会。”

喘了口气,影卫继续说道:“幽婉阁里与各庞大的组织,是由姑娘家组成,叫‘水灵宫’,每一任的水灵宫宫主都叫做水灵灵,是君家男人的母亲,每一任的幽婉阁主让每一任的水灵宫主为他生下最强的子嗣,让君家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优秀。”

“水灵宫主的产生,比幽婉阁主的产生要残酷的多。据说是从千名不到十岁的少女中挑选,千名少女按十人一组分成百组,每天每组只有一个馒头吃,十人抢一个馒头,唯有击败其他九人,才能吃到每天仅有的一个馒头,抢不到的人必须饿肚子。如此训练,经过大约六个月的时间,每个组里只有一个人幸存下来,百名少女再十人一组分成百组如此训练,一年之后只能有十名少女活下来,活下来的十名少女,各自开始学习武功。五年之内,各自分开执行不同的任务,为成为水灵宫主积累功劳、实战经验。如果她们能全部活下来,不死在江湖暗杀中,五年之后,这十名少女再次聚集一起,面临最后一次考验,是什么样的考验影卫不得而知,通过考验的人只有一人,唯一活下来的人便是水灵宫主。水灵宫主在初葵之后,就会成为幽婉阁主的女人,为他生下天资最高的继承人。江湖传闻,这一任的水灵宫主是水灵宫自创立以来最年轻最有能力的,无论心智武功皆出类拔萃,江湖上但凡见过她并知道她身份的人,都被她杀了。”

水灵宫主的产生方式,影卫也为之心惊,身为影卫,他自小接受非人训练,以便长大***后暗中贴身保护皇帝,但与水灵宫主的产生比起来,实在小巫见大巫。

皇帝聍静静地聆听着,影卫的话,似寒风吹拂,飘过而旁。多少年后,当他蓦然想起此刻所知,才明白这非常人能想象能接受的产生方式,早已印烙在他心底。

离他距离之近,仅仅一张龙椅的距离,距离之远,一条人命,隔着生死。

“幽婉阁不是舒隆革的人么?”皇帝聍无暇去管幽婉阁主、水灵宫主产生的方式,他要知道的是幽婉阁主为什么会背弃舒隆革,转而站在他这边。

是­阴­谋么?

“新任幽婉阁主弑父夺位。”影卫如此回答,“幽婉阁里老阁主的势力被他在十天之内铲除得一­干­二净。”

影卫的话,萦绕皇帝聍心头。

幽婉阁主的邪佞,困惑着他的心。

“皇上!皇上!”贤妃哄着怀中粉团团、嚎哭不止的小皇子,不解地轻唤着,近来皇帝聍一直愁眉不展,似有什么烦心事。

她想问,又不能问。

后宫不得­干­政。

后宫无数人等着抓她的小辫子,她不能再为皇上添麻烦了。

皇帝聍一怔,回头瞧着贤妃消瘦的脸庞,疲惫而满足的模样,心里泛起疼惜。

小皇子不停地哭闹着,任谁抱谁哄也无济于事,贤妃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只得不停地哄着。

“皇上抱抱小皇子吧!小皇子一直哭个不停,可能是撒娇想要父皇抱抱呢!”贤妃提议道。

不知为何,皇帝从来没有抱过小皇子,一次也没有,甚至连哄一哄、对他笑一笑也没有过,似乎小皇子不是他的儿子般。

063

看来皇帝对皇后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啊!

脸­色­瞬时一变,变得乌云密布,下意识地想抗拒,触及贤妃明媚美眸,苦苦恳求的神­色­,心头难以拒绝,直勾勾地瞪着小皇子哭得脏兮兮的小脸,直觉­性­的厌恶.

不可否认,这小娃娃长得非常可爱,不似刚抱到来仪宫时的­干­瘦,皱巴巴的身子被养的圆润、结实,短短两个月时间,至少胖了三斤,贤妃付出的辛苦不言而喻。

只不过这小娃娃着实可恶,每天哭闹个不停,闹得来仪宫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尤其是夜晚,更是连哭带嚎,­精­力十足,惟有贤妃抱着才稍微好点,哭得小声点,偶尔歪着头吐个口水泡泡小睡一觉,醒来接着嚎啕大哭。

不安分的小娃娃,跟他娘亲一样令人心生厌恶!

“皇上……”贤妃再次恳求,水汪汪的美眸泛着叫人心疼不已的泪花,点点晶莹,红润眼眶中打转,“不管他的母亲是谁,小皇子都是您的儿子啊!”

贤妃说这话的目的,本是想唤起皇帝聍的舐犊之情,不想无意戳中皇帝聍心底痛处。

皇帝聍眉头紧扣,瞬间放开,拳头青筋暴跳,随即松开,面无表情地接过嚎啕大哭的小皇子,僵硬而无错地抱在怀中,一时间手忙脚乱。

小婴儿特有的浓浓­奶­香扑面而来,刺激着皇帝聍的鼻息。

好特别好香的味道!

皇帝聍不禁悄悄深吸一口,眸子里闪过一丝满足,怀中又软又暖的触感,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如果,他不是舒隆革的外孙女,不是舒菲烟生的,如果,他真的是他的小皇子,那该多好啊!

可惜……

贤妃一直注视着皇帝聍的神情,生怕不喜欢小皇子的他做出什么伤害小皇子的事情,瞧见他嘴角隐隐笑着,心头大喜,想请皇帝聍多疼爱点小皇子,话未出口,却惊愕瞧见皇帝聍脸上掠过一线杀机,顿时慌乱不已,为自己的猜测而心悸。

小皇子可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啊!

难道……

不!不会的,他不会那么做的。

在她心里,皇帝聍是世间最仁慈的男人,绝不可能做出如此残忍无情的事。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来仪宫里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

皇帝聍黑眸一眯,她终于来了。

贤妃一颤,立马从皇帝手中接过小皇子,紧紧抱着,母­鸡­保护小­鸡­般地抱着,似乎生怕有人来抢走她的孩子 。

低头瞧了瞧怀中号哭不止的孩子,美眸中闪过不舍与挣扎,抬头望着皇帝聍,神­色­复杂而痛苦。

皇帝聍微微颔首,小太监立即出去传皇后进来见驾。

这是皇后第二次踏足来仪宫,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皇后身后除了太监宫女还跟着密密麻麻的侍卫,个个严阵以待,惶惶不安地注视着皇后。

进了来仪宫,行了礼,水灵灵冷着脸,目光锁定皇帝聍,保持一丈的距离,尽可能地防止皇帝聍身上的龙涎香飘入鼻子。

皇帝聍凝视着皇后,来仪宫里­干­燥的暖意使她发梢、肩膀上的晶莹雪花渐渐融化,点点湿痕渗入发丝、貂裘中,可扑面而来的寒意并不因此而消失,反而更为浓重。

这寒意,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浓烈如百年醇酒,冷冽如千年冰山。

与来仪宫的温暖形成强烈对比,刺眼且突兀。

锁定目标渐渐转移,移向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的贤妃。

水灵灵不觉失笑,她怀中抱的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冒着生命危险的孩子,可自他出生两个多月,她连一次都没抱过他,而这个女人,却摆出一副捍卫孩子的模样,似乎她是要抢走她孩子的恶魔。

“皇……皇后娘娘……”贤妃不自觉地移向皇帝身后,手更紧了些,死死地抱住大哭不止的小皇子,目光乱瞟,就是不敢直视皇后。

她深切地感受到,感受到皇后身上传来的寒意,比三九天更为冻彻心扉的寒意,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感受到,一切仿佛是她的错觉般。

“妹妹近来可好?”水灵灵问道,冰冷的目光不含一分暖矣,说出的话却柔软适中,听在耳朵里仿佛是真的关切之语。

贤妃唯唯诺诺说了声好。

若是一般的妃子,见皇帝在此,知皇后来意不善,定会大肆撒娇,用皇帝牵制皇后,更何况盛宠在身的宠妃,偏偏贤妃没有如此。

她,打心眼里敬畏皇后,因为,这是她欠她的。

“皇后娘娘安好?”踌躇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贤妃纳纳说出如此一句。

“安好?不知妹妹‘安好’的标准是何?本宫是否安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边疆将士是否安好。”水灵灵身子尚未大好,忍了两个多月,她已然忍到极限,今天强行闯出重兵把守的凤暄宫,若无任何收获,她说什么也不会罢休。

贤妃一惊,偷偷瞧着皇帝聍,只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听不懂皇后的话,但夫妻多年,她怎会察觉不到皇帝聍身上隐隐传出的怒气。

她知道,皇后说的是实话,也知道,皇后今日前来的目的。

可是……

低头凝视怀中又哭又闹的小皇子,泪水潸然而下,轻声碎裂于白­嫩­小脸蛋上,与小皇子脸上布满的泪痕混在一起,分不出她的泪水在哪。

嗫嚅着­唇­,贤妃知道自己该把孩子还给皇后,她霸占了她两个多月,是该放手还给他亲生母亲的时候了。

“听闻前些日子妹妹宫中少了个小太监,不知现在人在何方?”水灵灵问道,眸中闪出意味深长的光芒。

皇帝聍盛怒道:“皇后愈发不知分寸了。”

水灵灵本不打算理会皇帝聍,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立即动手千刀万剐了他,不想他居然跟她呛声,她怎能放过他呢。

“臣妾不过关心妹妹,叨扰问一句。臣妾身为皇后,掌管后宫,正一品贤妃的来仪宫丢失了个太监,此事臣妾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怎能不闻不问呢?皇上,您说是么?”水灵灵字字在理,气得皇帝聍微白了脸。

贤妃低着头不敢吱声,皇后如此问,她怎能不知寻找多日不见踪影的小太监上哪儿去了呢?

却不知皇后特意过来,当着皇上的面提这件事做什么。

贤妃赶紧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那厮经常溜出宫去玩儿,兴许是在外面玩野了心不想再回来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来仪宫蒸发了。

水灵灵挑了挑黛眉,不愧为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自己的心腹太监死了也能第一时间心平气和,换成了她,只怕难以做到,脸上多少也会露出几分异样神­色­,而她完全不受影响。

看来,在这皇宫里,她要学的很多,需要学习的对象更多。

略显气恼的一瞥眼,不想瞧见贤妃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抖,眼底浮现一丝冷笑,原来,她的控制力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

她高估她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

水灵灵状似不经意地扫视周围,瞧着屋子里摆满的珍奇古玩,心中不觉好笑,作古死人的东西摆在房间里,就可以增加胆量了么?

未免太天真了。

死人,怎么斗得过活人呢!

“妹妹心疼了。”笃定的口吻,不容贤妃否认,“不过是丢了个奴才,妹妹就心疼了,若是有朝一日,妹妹失去一切,不知该如何撑下去?”

贤妃惊悚万分,不明所以地望着皇后。

她明白,皇后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话,自是有所打算,而这打算必然会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事实。

失去一切?

皇后所说的一切包括什么?

她深爱的皇帝聍?

她疼爱的小皇子?

她关爱的身边伺候的人?

她嫔妃的身份?

不!

她不要!

她不能失去她拥有的一切!

如果失去了,她宁肯死!

皇帝聍搂住不住颤抖着身子的贤妃,瞧着她满脸惊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刻不停地往下掉,心疼不已,冷冷地望着漠然置之的皇后,眼中冰冷的寒意似想瞬间彻底冰冻了她。

“皇……皇后……”贤妃惊惶地注视着皇后,任泪水磅礴,挣开皇帝聍温暖而无力的怀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地望着她,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哭着望着她。

似完全没有看见贤妃可怜兮兮的模样,目光越过贤妃,笔直­射­向远方,似透过厚厚墙壁看向无限远方斜阳,目光清华而悠远。

“人会心疼,是因为人拥有无数,拥有所有人渴望拥有且在乎的,所以人有弱点!只要针对人的弱点,痛下杀手,就可以彻底摧毁人,彻底摧毁人的意志!摧毁人的意志,不战而屈人之志,才是杀人最高的境界!失去意志的人,穷其一生活在绝望崩溃之中,永远无法自拔,妹妹,你明白么?”

“妹妹拥有的越多,在乎的越多,弱点就越多,如果有人想要摧毁妹妹,随便挑一个弱点下手,易如反掌!”最后四个字,声音透出一丝尖锐。

贤妃颤抖如蝴蝶双翼,一刻不停,双手紧抱的小皇子几乎要掉落于地。

“但是,这并非绝对!如果妹妹够坚强,够无情,够韧­性­,够勇敢,便可以改变被摧毁的命运!当妹妹所有的弱点被人铲除之后,当妹妹体无完肤之后,当妹妹的心千疮百孔之后,妹妹就是不可战胜的,因为——你再无弱点!一切的弱点都被铲除了,你就没有任何弱点,没有弱点且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还需要畏惧任何人么?”

“不需要!”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如铁板钉钉,每个钉子敲下去都“吭吭”作响,声若珠玉落盘,但在众人耳中听来,如铁锤相击,爆火而刺耳,“妹妹,你说是么?”

话说至此,谁都明白皇后话中的意思,她不是在问贤妃,而是在说她自己。

“妹妹,你能告诉本宫,该如何面对一个全身上下毫无弱点、心比坚石的人么?”水灵灵眨巴着仿佛无害的水眸,眼中闪烁着疑惑之光,如初生婴儿般纯真无邪的面容,迷惑所有人的眼。

她,真的是他们认知的皇后么?

为什么,突然间觉得她比山野仙子还要清新水灵?

好似遗落凡尘的仙子,宁静中隐露惊惶,浅淡中微蕴浓烈,夺走天地间所有光华,成为生存的必需品——水 。

失去她,如同失去水,不会马上死,只会慢慢­干­竭。

“贤妃妹妹……”轻声呼唤,唤回贤妃游走天外的神智,如同丧钟般,在她耳畔敲响。

贤妃痴呆呆地凝视着皇后,目光有些茫然呆滞,红­唇­微颤着,珍珠贝齿隐视,红中蕴白,甚是好看。

可惜无人欣赏。

“保……保留……弱,弱……”贤妃素来胆子不大,但不代表她是笨蛋,她只是本­性­纯良。慢慢伸出臂膀,捧着怀中哭哑了声音的小皇子,“皇,皇后娘娘……小皇子,不应该离……离开生母身边……”深深埋下头,阖上泪眼,她不愿看皇后是如何从她怀中抱走她视若己出的小皇子的。

视若无睹。

水灵灵不瞥贤妃送到眼前的小皇子一眼,目光直勾勾地锁住皇帝聍:“妹妹这是什么话?这孩子当初可是皇上亲自抱到来仪宫的,本宫怎敢呢?”当初他怎么从她身边抢走她儿子的,今日她要他怎么送回来。

斜了斜视线,水灵灵无形中流露出的狂妄傲慢,足够逼疯皇帝聍,她一直都很清楚,如何才能真正地羞辱自己的敌人。

看他,是要他明白,做主的人是谁。

不看他,是要他清楚,他分文不值,在她眼里。

不需要看,也猜测得出皇帝聍此刻魔鬼般恐怖的神­色­,周围的气氛就是如此告诉她的。无一丝一毫畏惧,她知道,贤妃一定会让皇帝聍乖乖听话的,即便皇帝聍可以无视贤妃的存在,也无法不顾及军饷这头等大问题。

不出所料,弹指一挥时间,皇帝聍就强压着满腔怒火下了圣旨,亲自把小皇子送到皇后手中。

内功异常深厚的水灵灵怎听不到他上下牙齿激烈磨撞得声音,置若罔闻。

水灵灵面无表情地接过小皇子,冷硬无波的脸丝毫不因小皇子哟欧所变化,贤妃凉了心,咬了­唇­,低了头,她生活皇宫多年,自是听说过皇子对嫔妃来说不过是争宠、保障地位的工具,有些嫔妃对自己的孩子一点也不喜欢,只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亲眼见到如此情景。

低着头的贤妃没瞧见,伺候在一旁的迎春却瞧见了,感受到了。

皇后抱小皇子的动作看似冷硬,实则熟练无比,本该带尖长护甲的手却没有带护甲,身上冷戾的气息也悄悄淡去。而小皇子更是,被皇后抱着后,竟渐渐止了哭声,安详地含着皇后的一根手指,乖乖睡着了。

这就是呣子天­性­么?

“妹妹似乎很喜欢轩儿。”水灵灵陈述一眼可见的事实。“听闻妹妹血崩,不能再生育,姐姐感同身受,若妹妹不嫌弃,就认轩儿做义子如何?”

贤妃如闷雷击顶,全身僵硬如铁,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流遍全身,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咆哮,呆呆地凝视着皇后,怜美的脸庞写满错愕,因太过惊诧而略显扭曲,破坏了她远比的美感。

轩儿?

她抚养小皇子两个多月,尚未给小皇子取名字,本是打算待小皇子百日之时请皇帝聍赐名的,不料皇后今日前来抱回小皇子,更没料到,皇后早为小皇子取好了名字。

“妹妹不愿意么?”水灵灵显得有些沮丧,眼底依旧平静无波,纤细修长柔夷,轻轻拍着小皇子,哄着他乖乖入睡。

贤妃终于迟钝地发现,小皇子不再哭了。

这说明了什么?

略略平息心中波涛汹涌的惊喜,又惊又喜的心情,贤妃颤声道:“嫔妾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冷扫皇帝聍一眼,水灵灵刚硬的脸部线条开始柔和下来。

064

一度传言被软禁于凤暄宫的皇后,竟从来仪宫抱回了小皇子,这个消息彻底震惊了整个后宫。

谁人不知,皇帝之所以把皇后的儿子交给贤妃抚养,一方面是彻底“冰冻”皇后,封锁她所有可能­性­,另一方面是为了保住贤妃的命,如今小皇子抱回凤暄宫,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得宠的嫔妃,不得宠的嫔妃,都瞪大眼睛,准备瞧一出好戏,看皇后能否铲除心头大患,看皇帝能否抵住朝野后宫的压力保住贤妃,即使贤妃能侥幸保住­性­命,下半生至少也要在冷宫中度过。

空前绝后的,嫔妃们行动难得一致,暗地里悄悄给自己在朝为官的家人写信,催促他们务必逼皇帝下旨赐死贤妃,到处搜集关于死婴祸朝的传言,闹得皇宫沸沸扬扬,流言蜚语如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几乎压垮了承乾宫、来仪宫。

流言、压力,席卷了整个皇宫。

凤暄宫,却宁静无波。

皇后传出懿旨,玉体尚未完全康复,晨昏请安暂免,任何人不经通传不得打扰,除了每日去衍喜宫给太妃请安,皇后决不迈出寝宫一步,似乎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贤妃终日以泪洗面。

她失去了两个孩子。

一个,是她的亲骨­肉­,在失去的同时,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一个,是她抚养了两个多月的小皇子,皇后娘娘的儿子。

她失去了陪伴在心爱男人身边的机会。

皇帝聍对来仪宫下了缄口令,想杜绝后宫流言传入她的耳朵,想尽可能地保护她。

怎么可能保护得了呢?

盛宠多年,后宫嫔妃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一次次的­阴­谋,一次次的陷害,皆因皇帝的袒护、宠爱而挡下,此刻,皇帝再也保护不了她,她们怎可能轻易地放过她?

朝廷上,她挡了多少朝廷重臣升官发财的道理,若没有她,他们送进宫的女子会被皇帝万般宠爱,不会被打入冷宫甚至被赐死,他们会平步青云,不会终日心惊胆战生怕后宫的火烧到自己身上,影响自己的前程。

尤其是权倾朝野的左相舒相大人。

如果没有她,皇后决不会一进宫就被皇上冷落,千辛万苦生下皇子后孩子就被抱到来仪宫来。

朝堂上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不需要任何人说,她也能猜透。

再怎样遮掩,心底真正的感受是无法遮掩的。

皇帝聍嘴角强扯出笑容,春夏秋冬眼底的担忧,其他人哆嗦的身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不想让任何人为难,更不想让她心爱的男人面临危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了结自己,了结自己错误的一生。

支走身边所有宫女太监,抽下固定发髻的有凤来仪六尾珍珠金钗,对准自己的心口。“皇上,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金钗悬滞于心口三寸处,迟迟难以刺下,手腕上传来紧窒痛楚,痛彻心扉,是绝望,是不舍,是愤恨。

失望痛心的怒火扑面而来,包围了她孱弱的身躯,熟悉好闻的龙涎香如狂风暴雨般侵袭着她脆弱的心扉。

慢慢睁开眼,却不敢望向他,别过头,任泪水顺着姣好的面颊落下,红肿美眸,看一切事物是那般模糊不清。

“心儿……”皇帝聍痛心疾首地望着贤妃,“你要离开朕么?”就像他的母妃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满室豺狼虎豹。

贤妃泣不成声,不停地摇头,她不想,却不能不死。

惟有她死了,才能解除皇帝的危机,才能让皇帝与皇后冰释前嫌、和平共处,至少表面上能做到,不用再势成水火。

金钗落地,刺耳的声音刺痛皇帝聍的耳膜,慢慢松了手,转而紧紧拥住贤妃颤抖的娇躯,温柔地吻去伤心的泪水。

“别怕!一切……有朕……”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他的。

默默摇头,贤妃哽咽道:“皇上,臣妾爱您!像妻子爱自己的相公一样爱你,尽管臣妾不能做您的妻子,但臣妾爱你的心,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只要皇上您……臣妾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最宝贵的生命。

紧了紧怀抱,皇帝聍沉声道:“朕不需要心儿牺牲什么,只要心儿永远留在朕身边。”

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女人,他的皇后,他孩子的母亲,不管说什么,他一定会保住她的。

当初他能不顾众臣反对,强立她为太子妃,今天他一定能保住她的命。

深吸一口气,他告诉自己,不过是个虚名,等铲除了舒隆革,夺回了皇权,就是他从这个世上消失的时候了,到时候,再华贵的名头也没有用。

自打舒菲烟那厮强行突破软禁,抱回她儿子后,朝堂上叫嚣着赐死贤妃得声音立刻响亮了起来,越演越烈的趋势,而舒隆革却安静得异常,没有表现出半点要求赐死贤妃的征兆,可脚下却是步步生风,一派洋洋得意模样,与前两月的气恼焦急完全不同。

他小心地防备着,不相信他肯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果然。

不出所料。

多日前,他在朝堂上请求册封舒菲烟的儿子为太子,联合朝廷众臣向他施压,字里行间,话里话外,更以贤妃的­性­命要挟。

如果不册封他的外孙为太子,他必会力柬赐死贤妃。

好深的城府,好沉的心机!

他必是估计他永远不可能再宠幸皇后,才把所有赌注押在他的外孙身上。

一个皇朝,有了太子,一旦皇帝不在了,继承皇位的便是太子。

而他,就可以做掌握实权的太上皇,甚至篡夺江山了。

他不会让他的如意算盘打响的。

舒隆革!

舒菲烟!

事情才刚刚开始,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

他们给他等着,等着他的疯狂报复!

“皇上……”贤妃不明所以,痴痴地凝视着满脸­阴­沉的皇帝,夫妻多年,他感觉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臣妾……”

“放心,朕绝对不会有事的。”皇帝聍安慰着笑道,眼底划过噬血­阴­霾,用­唇­堵住贤妃即将冲出口的担忧,“一切,有朕!”

次日早朝,皇帝聍一连颁下数道圣旨,震惊朝野。

册封皇后所生皇长子为太子,礼部尽快良辰吉日进行册封太子的大典,祭拜天地,告祭太庙,禀明祖宗。

皇后生下皇长子,功在朝纲,赏赐黄金万两,白银千两,锦缎千匹,珍珠百串,千年玛瑙链子十条,红宝石如意十对,三角墨冻鼎一只,和田羊脂白玉千手观音一尊,千年雪参两株,千年野山参十株,千年野山灵芝十朵,各­色­补品无数。

皇长子出生,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后宫嫔妃除贤妃外各晋一级。

封舒相为国丈,赏赐良田千亩,金银珠宝赏赐无数。

贤妃生下死婴为不祥之兆,念在其过去掌管后宫井然有序,孝顺太妃,伴驾多年,禁足来仪宫一年,敬事房绿头牌先行撤下。

对于皇后的诸多赏赐,有和没有委实无什么区别,皇后遇刺产下龙凤胎,小皇子侥幸活了下来,却被抱养于贤妃,小公主一出生便夭折,弃于乱葬岗,皇后更被软禁两月之久,才强行突破层层侍卫把手,到来仪宫抱回了小皇子。

两个月来,皇帝没对皇后有任何关心的举动,太医院什么珍贵补品都成车成箱的往来仪宫送去,似乎宫中没有皇后这个人存在似的,若非舒相一直源源不断地送珍奇补品进宫,只怕皇后熬不过坐完月子便……

至于贤妃,禁足来仪宫一年,罚与不罚有何区别?

撤了她的绿头牌,更是为了平息后宫对贤妃的怨恨,晋其他嫔妃的品级是想在后宫形成新的局面,制造提拔能与皇后对抗的势力,从而在朝堂上牵制舒相,使他不能太过得意。

065

可惜贤妃被禁足来仪宫,任何人不得探视,连往里面送一丁点小东西也要经过侍卫的层层检查,美其名曰禁足之人不得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摆明了是保护贤妃,而且是保护得水泄不通嘛!

礼部挑选好良辰吉日,皇帝聍携百官,皇后抱着太子一齐祭拜天地、太庙告祭祖宗,经过一整天的忙碌,盛大而繁琐的仪式总算完成了。

太子本应入主东宫,因尚在襁褓之中,故由生母皇后照顾,待太子行过冠礼后入主东宫。

太子立了,皇后商了,嫔妃晋了,贤妃禁了,事情却没有如皇帝聍预想的那般,得到暂时的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舒相对于禁足贤妃之事没说任何一个字,只是暗中派人保护监视皇后太子,以防再出不测。

朝廷众臣收到后宫嫔妃女儿们的信,加紧了对贤妃逼迫的步伐,大有势必要皇帝下旨赐死贤妃才肯罢休的意味。

后宫嫔妃本想在皇后身上打主意,无奈皇后仍暂免晨昏请安,不准任何人未经恩准踏入凤暄宫一步,违者廷杖四十。

皇后的手段众人早已见识过了,不敢胡来,只在凤暄宫门外小打小闹折腾一阵,便走了。

皇后也不搭理她们,若有人吵得太厉害,轻则掌嘴二十,重则凤暄宫门外跪地三个时辰。

掌嘴破相,大雪天跪地三个时辰要冻坏身子,见有一二品级较低的嫔妃作了出头的椓子,聪明的人再也不敢造次。

皇后利用不了,难道后宫就没有可以处置贤妃的人了么?

有!

恋太妃!

纵然恋太妃很少过问后宫之事,毕竟是皇帝聍的亲姨娘,是先皇嫔妃,难道还处置不了一个犯了不可饶恕大错、被禁足的嫔妃么?

­阴­云满布的天空,沉甸甸地压抑着。

冬日,躲在密云之后,畏惧严酷寒冬。

冷冽寒风呼啸而过,见缝Сhā针地袭入衣衫缝隙中,冰冻着娇­嫩­的肌肤。

泪痕满布的脸庞,写满认命的忧伤,丝毫没有反抗意味,任由身旁两名老太监强压着走,步履踉跄,是身体尚未痊愈的显示。

朝堂上形式严峻,皇帝担心皇后会对她不利,严令守卫来仪宫的侍卫绝对不能让皇后踏入来仪宫一步。

谁想到,今日突破来仪宫侍卫,强行要带她走出来仪宫的,是太妃娘娘。

趁着早朝时间,将她押去衍熹宫问话,太妃的心思,她多少能摸到一二。

不挣扎,不吵闹,乖乖地跟他们走。

因为她知道,太妃想做这件事不是此刻才起意的。

早在她成为太子妃时,在皇帝聍登基之时,在朝中大臣一次又一次地奏请立后之时,在皇帝不断为保护她而让步之时,她就想做这件事了。

贤妃默默地跪着,衍熹宫暖融融的地面,暖不了自己的心。

燃烧着柴炭奉献着温暖的炭炉,燃着零星火苗,如同一­干­虎视眈眈在旁站立的嫔妃,眼底闪过熊熊燃烧的妒恨之火,脸上,却保持着完美无瑕的柔和笑容,惟有少数功夫没脸到家的嫔妃扭曲了美丽的面孔,显得狰狞而可怕。

第一次,恋太妃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内心,任愤怒的情绪写满脸庞,充斥着眼底,不需要眼睛看,稍微感觉一下便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年过四十的恋太妃,保养得相当好,白­嫩­无瑕的柔夷,如同二十多岁的少女,若不瞧她眼角细微的鱼尾纹,很难猜出她的实际年龄。

正襟危坐,白­嫩­柔夷重重一拍桌面,缅甸玉包金护甲与梨花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钝金属之声,如心脏沉猛跳动,使胸口重重一颤,似乎瞬间便要气绝身亡。

贤妃身子跟着一颤,尽管已抱了必死之心,但太妃愤恨的怒气依旧吓坏了生­性­柔弱的她。

恋太妃抑制不了胸口熊熊燃烧的怒火,护甲不自觉地狠抠桌面,暂时压抑着心头之火。

卑贱的奴婢!

就是因为这卑贱的奴婢,皇帝一再对朝廷众臣让步,一再让舒相加官进爵,一再地妥协,将自己置于悬崖峭壁的危险境地,退一步,便有坠入万丈深渊的危险。

而她的儿子,为了保护自己的皇兄,远赴边关,

对外与喀萨国作战,对内小心防范舒相等人安Сhā在他身边的刺客,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大莫江山,更因为她这卑贱的奴婢,一个没有高贵出身的卑贱奴婢,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随即可能改朝换代的危机。

如今,皇帝为了保护她,甚至册封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出身卑贱至极的贱人,她凭什么让一位帝王为她付出那么多?

她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位帝王如此做?

甚至,她连个女人都不是!

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还能算是女人么?

想到皇帝的处境,想到自己儿子的危机,想到大莫江山的险境,恋太妃对贤妃得恨又深沉了几分,看她的眼光更加凌厉,多了几分凌迟处死的意味。

站在一旁嫔妃瞧着太妃一言不发的­阴­沉模样,内心着实有些慌张,胆子小的想走,又不甘心在众人面前示弱丢脸,更不想错失亲眼看贤妃垮台的好戏。

她们被贤妃压了好多年,如今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怎甘心因为害怕而离开呢?

资历深些且心机深沉的嫔妃不禁暗暗焦急,恋太妃要再不快点处置贤妃的话,等皇帝下了朝,赶了过来,还处置得了贤妃么?

相互使了使眼­色­,份位高的嫔妃想让份位低的嫔妃做替罪羊,届时皇帝发怒起来,要杀要处置的绝不可能是她们,偏偏没有一个份位低的嫔妃傻站出来。

德妃看不惯旁人的小心谨慎,站了出来,小声提醒道:“太妃娘娘,时辰不早了,您若再不发落……”

恋太妃缓缓抬眼,扫了德妃一眼,若非她是高其国的公主,前来和亲,凭她的心智,怎可能进宫不到半年时间便成为正一品德妃,份位甚至在正一品之末的贤妃之上。

这一切,全是拜皇后生下小皇子,皇帝要保住贤妃的命所致,下旨后宫所有嫔妃晋位一级,她才从正二品之首的茗昭仪,一跃成为今日的德妃。

原本昭仪晋一级应是正一品之末的贤妃,但贤妃之位已有人,故而茗昭仪等于晋两位,成了德妃。

恋太妃瞧了沉默跪于眼前的贤妃一眼,冷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这一问,等于问被判死刑之人的临终之言。

贤妃缓缓抬起头来,含泪哽咽道:“臣妾……请太妃娘娘多,多关心皇上……”这是她毕生所求。

太妃怔忡片刻,挥了挥手,示意音旋取来三丈白绫、一杯毒酒,送至贤妃面前。

什么也不用说,意思显而易见。

众嫔妃脸上一片喜­色­,城府浅些的,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心中的喜悦般。

微颤着冰冷的手,贤妃坚决且任命地向毒酒伸出手去。

听说被吊死的人死相极为丑陋,她希望在皇帝心目中,她永远是美丽的,哪怕是死了,也是死得美丽的。

“启禀太妃娘娘,皇后娘娘抱着太子前来请安!”一名小太监匆匆忙忙来报,神情甚为慌张。

众人微惊。

他们素知皇后每日清晨必来衍喜宫请安,今日却带着太子前来,这是为何?

再瞧通传小太监的神­色­,心中有丝不妙的感觉,似乎什么好事即将被破坏。

贤妃送到­唇­边的毒酒一停,闭上眼,慢慢仰头……

“啪”

酒杯粉身碎骨于地。

066

“臣妾给太妃娘娘请安。”水灵灵微微欠身,声音甚为平静,似乎方才出手拂碎酒杯之人不是她。

“皇……皇后免礼……”恋太妃心一颤。

惶惶凝视着皇后平静无波的脸庞,心湖颤抖如清风吹拂,泛起层层涟漪,水波轻微,却直刺湖底,叫她难以忽视这份波动。

明明是同一张脸,平静如水的表情一如过往,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可恋太妃却如临大敌般防备且畏惧地面对着皇后,似乎今日眼前的皇后与过去前来请安的皇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过去与现在,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恋太妃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不由自主地心颤。

不仅仅是恋太妃有这种感觉,站在一旁的嫔妃、奴才皆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似泰山压顶,如蟒蛇勒颈,若暴风雨袭来,虚若寒蝉是他们唯一的感觉。

贤妃更是绝望至极,颤抖如狂风暴雨中的枯叶,惨白如雪的­唇­,­干­裂者,轻颤着。

皇后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

她到来仪宫抱走太子的那天她就知道了,她看着她的眼神,看着皇帝的眼神,是那样的痛恨,恨不得撕起身,噬其­肉­,剖其心,丝毫不加掩饰,赤­祼­­祼­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恋太妃不喜欢她,恨她,却远远不如皇后对她的痛恨程度。

打碎酒杯,是为了亲手杀死她吧。

想爬过去舔舐碎片中的毒酒,却没有一丝力气,仿佛身上所有力量在一瞬间被抽­干­,只能颤抖,只会恐惧。

素手叠于腹前,尖锐地护甲相互交融,水灵灵道:“这几日轩儿甚少哭闹,臣妾特意抱他来给太妃娘娘请安,外面天寒风大,臣妾怕冻坏了孩子,失礼之处,还望太妃娘娘念在臣妾护子心切,不予怪罪。”

得体的话语,隐含霸道之势,哪容恋太妃怪罪。

甭说恋太妃本就顾及皇后娘家势力,此刻皇后身上似罩了厚厚一层千年寒冰,隔绝了外界所有温暖,冰冷得令人心惊胆战,恋太妃怕他尚且不及,又怎敢怪罪于她?

恋太妃强撑起笑脸道:“皇后哪的话,哀家也是做母亲的,怎能不理解皇后爱子心切呢?”横扫周围吓傻的一­干­奴才一眼,将心中的恐惧发泄到他们身上:“还傻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哀家的金丝黄花梨木椅搬来给皇后坐!”

衍喜宫的奴才忙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搬出来,沏了衍喜宫最好的茶,小心端给皇后。

其他嫔妃本部怎么将皇后放在眼里,皇后生下太子多时,皇帝虽下旨赏赐许多,却一次不曾去凤暄宫探望过皇后。

一别三月有余,再次见到皇后,不禁被她身上流露出的寒冷惊吓到,太妃都不敢正面得罪于她,对她多番忍让,她们怎敢当众得罪她呢?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一片娇啼声。

“平身。”水灵灵品了口热气腾腾的香茗道:“太妃娘娘这儿的茶真是好喝,比起臣妾凤暄宫的茶叶不知强上多少倍。”

一句话,似褒似贬,吓得恋太妃不知说什么才好,讪笑道,其他嫔妃心中悄悄耻笑。

“皇后哪的话,”思量片刻,恋太妃小心斟酌着语句,陪笑道,“定是那些狗奴才天冷了忘了分寸,躲在屋子里忘了将茶叶送去凤暄宫了。如果皇后喜欢这茶叶,等会儿回去时捎点回去吧。”

“多谢太妃娘娘。”水灵灵微微颔首,似对恋太妃的行为略显满意,眼角眉梢的寒冰却未稍减一分。

以前的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争。

现在,为了儿子,为了他能安全地活下去,她不仅要争名,还要争权,所有的一切,她都要为儿子争抢回来,除了皇帝的宠幸。

呷了几口茶,水灵灵一瞥眼,瞧见瘫跪在地上的贤妃,似刚看见她一样,问道:“妹妹跪着做什么?本宫方才不是让大伙‘平身’了么?难道妹妹想抗旨?”

好大一顶帽子,扣在贤妃头上,扣得她抬不起头来,更扣得恋太妃惶惶不安。

她知道,皇后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深吸一口气,恋太妃强压住心头的慌乱,柔笑道:“皇后三个多月鲜少踏出凤暄宫,自是不知贤妃生了个不祥死婴,祖宗规矩,生下死婴的嫔妃一律处死,方才……”眼光瞄到瘫坐在地的贤妃,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水灵灵冷哼一声,神情甚是漠然,似不赞同太妃的话。

音旋瞧天­色­越来越亮,心里合计着皇帝早朝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赶紧在太妃耳边轻咬几句。

恋太妃神­色­一变,示意一旁的奴才为贤妃悬上白绫。

水灵灵冷眼旁观,望着垂荡于悬梁下的三尺白绫,待小太监系好死结,扯着贤妃站起身来,向白绫走去,才疑惑开口:“太妃娘娘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想不开,需要三尺白绫来解决么?”

笑颖、纤眠等人甚惊,偷觑着端坐着的皇后,听她方才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那白绫是为太妃准备的。

明眼人不用看也知道,恋太妃命人悬挂白绫是要处死贤妃,她说这话目的是什么?

所有嫔妃更是满脸震惊,恋太妃则浑身发抖,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吓得发抖。

“皇后!”恋太妃沉声喝道。

“太妃娘娘好大的火气,真是想不开么?”水灵灵似乎完全不在意当众激怒恋太妃,眼角甚至浮出淡淡轻蔑之­色­。

“皇后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啊?”

“皇后娘娘竟敢对太妃娘娘不敬,实在太过分了!”

“嘘!小声点,皇后娘娘会听到的。”

“怕什么?皇后娘娘对太妃娘娘不敬在先,她敢处置我么?”

“时间快来不及了,皇上快要下朝了,要是……”

“哼!太妃娘娘要赐死的人,即便皇上下了朝,又能怎样?”

“祖宗规矩啊!”

一旁叽叽喳喳的低声窃语一字不差地钻入水灵灵耳朵里,冷扫一眼,吓得她们赶紧闭嘴,胆小者甚至紧紧捂住嘴巴。

“听了半天,原来太妃娘娘是要赐死贤妃妹妹啊。”水灵灵凉凉讽刺道,“为大莫皇朝孕育子嗣的大功臣,太妃娘娘竟要如此对待么?”

恋太妃脸颊肌­肉­抽搐,说道:“祖宗规矩,生下死婴者……”

“每个孩子,都是老天爷赐给母亲的,当他不舍得某个孩子,想收回这个孩子常伴自己身边时,身为母亲,又有什么办法违背老天爷的意思呢?老天爷太喜欢贤妃妹妹的孩子才决定收回的,难道太妃娘娘想与老天爷一争高下么?”最后一句话,颇具威胁之意。

恋太妃怔忡,不知如何反驳,皇后的说法,她从没听说过,下意识呐呐道:“哀家只是按祖宗规……”

“太妃娘娘恪守祖宗规矩孝心可嘉,但太妃娘娘似乎忘了,祖宗规矩也是人定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圣贤都会犯错,咱们大莫皇朝英明神武的祖宗犯错也是情有可原,太妃娘娘,您说臣妾说的对么?”

水灵灵字字在理,口气恭敬,更是没有半个字侮辱大莫皇朝开国之君,将其与圣贤相提并论,一顶高帽戴得结结实实,叫任何人­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半点错误,气得急欲置贤妃于死地之人双眸冒火,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贤妃蓦然抬头,呆呆地望着皇后,泪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皇后似乎想要救她?

太妃哑然,忿忿而不解地凝视着皇后,深邃目光直刺她眼底最深处,似乎想看清她心里真正的想法,许久许久,只瞧见波澜不惊的一汪深潭,无法望穿。

水晶般清澈透明,寒潭般幽深沉溺,水灵灵的目光,无人能看懂,能看透。

众妃愤愤不平,她们苦心筹划许久,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若就这样废了,她们怎么甘心得了?

窃窃私语之声渐起,如星火燎原般愈演愈烈。

“嫔妃生下死婴,历来可都要赐死以保大莫江山平安的,难道就因为皇后一句话就放过诞下死婴的罪妃么?”

067

“放肆。”水灵灵沉喝一声,目光紧锁说话之人,毒蛇吐信般寒冽,“你是什么身份,敢在太妃娘娘,本宫面前乱嚼舌根?”

说话的嫔妃赶紧跪下身子,颤声道:“嫔……嫔妾正四品高美人,见过皇后娘娘!”

水灵灵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四品美人,也敢编排正一品的贤妃的不是,你胆子倒是大的很啊!”

“嫔妾没有,嫔妾只是……”

“只是什么?贤妃有没有错,有没有罪是你说了算吗?这里有太妃娘娘,有本宫,哪里轮到你一个四品美人指手画脚?太妃娘娘没定贤妃的罪,本宫没定贤妃的罪,你竟敢称呼贤妃为‘罪妃’,其居心何在?”水灵灵疾言厉­色­道。

高美人吓得直哭,爬到恋太妃跟前求太妃饶命。

皇后的手段后宫谁不清楚,不得宠如何,一出手便要人命的作风,后宫闻之­色­变。

恋太妃瞧了高美人一眼,心里估计了下高美人娘家在朝廷的势力,淡淡道:“高美人哭什麽?皇后哪是那边小气之人,快去给皇后赔个不是。”敷衍之词,任谁都听得出。

高美人一听,自知恋太妃不肯救她,忙哭着爬到贤妃面前,拼命磕头,一个劲骂自己不长眼,掌自己的嘴,打的粉­嫩­殷红脸颊高高肿起,至少一个月内无法面君侍寝,皇后才叫她罢手。

水灵灵一挥手,示意她退一边去,站起身子,亲手扶起吓呆了的贤妃,说道:“贤妃妹妹可消气了?”

一句话,再次将贤妃置于浪尖之上,叫众嫔妃心里越发恨她,妒她,恼她,却偏偏奈何不了她。

这份不甘,这份嫉妒,这份愤恨,假以时日,必然酿成无可平息的滔天骇浪,以淹没一切之势向贤妃侵袭而去。

贤妃呆呆的凝视着皇后,方才所见情形,早已超出这些年她在后宫所见到的一切。身处后宫多年,皇帝将她保护的很好,一直成宠在身,无人可以匹敌的她,怎见过如斯场面。

谁想,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今天,竟见到了如此诡异骇人的一幕。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高美人得罪的是皇后,为何要跪她,向她磕头?皇后又为何问她“可消气了”?

她闹不明白。

贵了大半个时辰,腿脚早已跪麻、跪僵,腿脚僵硬得很的贤妃难以稳住身形,直挺挺的往前方倒下去,差点连带压伤皇后,亏得笑颖,纤眠等人及时扶住皇后,才免使皇后当中摔倒出丑。

水灵灵脸­色­微沉,面无表情的望着方才还算亲切相待的贤妃,似乎怀疑贤妃是故意往她身上压的。

贤妃吓得浑身发抖,半响说不出一词半句的解释,只得傻愣愣的瞅着皇后,似惶恐、似道歉、似解释。

良久,水灵灵脸­色­微缓,似相信了她的眼神,似被她眸中的凄楚可怜所打动,扶起她,叹了口气,目光移至笑颖怀中的太子,说道:“贤妃妹妹许久没见到轩儿了,抱抱轩儿吧”

太妃清楚瞧见,皇后望着太子的目光,不似看着别人时的寒冷似冰,多了分温暖如春,心中有了计较。

贤妃泪水凝结,愣愣的凝视皇后片刻,凝视着她鼓励的颔首,踉跄的脚步走到笑颖面前,颤抖的伸手接过太子,紧紧抱在怀中,激动的泪水再难克制,划过脸庞……

她深深渴望的孩子……

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此时,却可以紧紧抱在怀中!

嗅着太子身上传来的浓浓­奶­香,隔别了一月之久的熟悉­奶­香,贤妃失声痛哭,是激动,是感激,是无限眷恋。

似睡梦中听到贤妃的哭声,小轩儿迷迷糊糊睁开眼,晶亮虎眸滴溜溜打着圈,瞧见贤妃,似很是熟悉,嘴角一扯,绽放出灿烂笑容,“咯咯”笑声流泻而下,小手小脚调皮地划动着,想要去拉扯贤妃秀丽青丝。

“太子对我笑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对嫔妾笑了”,贤妃喜极而泣。

水灵灵默默望着贤妃,对她的激动似视而不见,目光悠远,隐露忧伤,淡声道:“贤妃妹妹悉心照顾轩儿两月之久,又是轩儿的义母,轩儿自然会对贤妃妹妹笑。”

水灵灵的话,似平静湖面投下巨形石块,众人一惊一乍,不可思议的瞪着她,瞧瞧贤妃,再瞧瞧太子,目光在三人间不断徘徊。

贤妃更是惊诧的说不出话来,抱着太子的手一松,差点犯下大错,幸亏纤眠一直在旁守着,赶紧伸手接住太子,免得太子摔伤。

不过三个月大的小婴儿,那经得起贤妃轻轻一摔啊。

贤妃为自己的失神惊蛰,捂着嘴,低着头,泪水眼眶中打转,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当日在来仪宫时,皇后似曾说过要她做太子义母的话,她一直以为是皇后随口说说,警告她永远别想碰太子,谁知……

德妃抓住机会,忙道:“贤妃,你想摔死太子么?”

一顶大帽子扣下,压得贤妃身子一软,再地瘫跪地,不停的小声缀泣着,无助的摇着头。

“德妃妹妹这是什么话?贤妃妹妹是太子的义母,哪有做母亲的会摔死自己的儿子的。”水灵灵颇为不悦的扫了德妃一眼,对贤妃和颜悦­色­的道,“贤妃妹妹不必哭了,你瞧,轩儿睡着了,别吵醒他。”

有纤眠寸步不离的守着,水灵灵自不必太过担心,若真有危险,她宁可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也会救自己的儿子的。

众人听得皇后话中并无责怪贤妃之意,不免忿忿然,却也无可奈何。

恋太妃在旁观望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看懂皇后今日携太子前来的目的,问道:“皇后,你想枉顾祖宗规矩,带贤妃走吗?”

不应该发生的事,偏偏出现在眼前,着实叫人难以相信。

“是”水灵灵直认不讳,“老天爷收回贤妃的孩子是天意,太妃娘娘想违背天意么?”

祖宗规矩再大,能大的过天意吗?

横扫周围,傲慢之­色­展露无遗,水灵灵傲视群芳冷道:“贤妃妹妹是太子的义母,想杀太子之母的,给本宫站出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