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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韵宫闱情仇废后 > 第040章

第040章

这句话分量委实太重,沉甸甸砸下,砸的众人头破血流,哀鸿遍野。

杀太子之母?

那不等于杀皇后么?

除了皇帝杀得了太子之母,有谁敢杀?有谁能杀?

有些嫔妃气不过,急叫起来。

“皇后娘娘,你怎麽可以袒护祸害大莫江山之人呢?”

“皇后娘娘,这不公平!”

“皇……皇上驾,啊……”

最后一声不是嫔妃说的,尖锐雌声,分明是个太监,最后一声“啊”,是呼痛之声。

燎原怒火,夹着凛冽寒霜,狂风般席卷而来,闪电般出现在温暖的洐喜宫,硬生生劈裂一室温暖,强行注入强势冻人心扉的寒霜。

“皇……臣妾参见皇上……”惶惶之声,盈盈拜倒,弱柳之势,娇弱不堪。

方才义愤填膺,各个恨不得摩拳擦掌的嫔妃瞬间转变为脆弱蛛丝,似风一吹,便会不可抵挡的飘散而去。

水灵灵坦然自若,欠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冰冷的话语,硬掺入几分刻意的淡漠,掩盖着冷硬冰寒。

皇帝聍不答话,扫视周围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隐露不屑的皇后身上,积压胸膛多时的不安、惶恐、愤怒、焦躁,不断的相互冲积、碰撞,游走全身,似在寻找一个薄弱的突破口,一涌而出。

“啪!!!”

水灵灵身体不受控制的斜倒下后方,重重摔在地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硌痛骨头,擦破皮肤。

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男人与女人之间先天的差异究竟有多大。

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男人,竟有如此力气,将身怀绝学的她一耳光打倒在地。

闷哼一声,习惯­性­的沉默以待,水灵灵不瞧身上伤口一眼,径自站起身,笔挺的脊梁,犹如屹立风雨中千年不倒的松柏,目光下敛,似无限恭敬。

火辣辣的疼,渐渐传来,不需要抚摸,水灵灵也能猜出一边的脸颊肿成什么样子,一丝腥甜淡入口中,嘴角似有粘稠液体悄悄滑落,应该是殷红­色­的吧。

068

“皇上?!”贤妃失声惊叫,忙扑过去拦住皇帝聍汹涌如潮的怒气,“臣妾求求皇上,千万别伤害皇后!”

皇帝聍不可置信地瞪着贤妃泪痕犹在的脸庞,怒火更甚。

一下朝,负责守卫来仪宫的侍卫就来禀报,说太妃强行将贤妃带去衍喜宫。

心急如焚,心急火燎地冒雪匆匆赶来,不等守门太监通报急吼吼闯入。

瞧见贤妃安然无恙,他吊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舒缓了焦急的情绪。

冷静下来的他,无意瞥见满屋子战战兢兢的嫔妃,其中一个嫔妃更是满嘴鲜血,打得不成样,白晃晃的白绫飘荡眼前,似随时会夺走他心爱女人的生命。

再看看周围,太妃坐着,惟有皇后一脸冷漠傲然,不须多想,积压胸口多时的焦急、不安、惶惶、愤恨,喷涌而出,冲毁了理智。

当刺耳之声响起,他便立即恢复理智,心中懊恼自己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当皇后神情漠然地站起身,他心头怒火烧得更旺,纂紧成拳的手,奋力压制着想再掴她一耳光的冲动。

当贤妃红肿着眼,扑到他面前求他,求他别伤害皇后时,他的心似乎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伤害皇后?

哼!

他的皇后不伤害别人就很不错了,有谁能伤的了她?

嗤笑声些许,幸灾乐祸的眼神更是将水灵灵从头瞄到尾,怨毒之火灼烧着她冰冷的肌肤,愣是烧不出半点温度。

鄙夷愤恨地瞪了皇后一眼,皇帝聍目光慢慢转向坐在一旁的太妃,从他进来时,太妃脸上不安的神­色­就没减退过。

“姨娘安好。”冷冰冰地问好,不似以往。

恋太妃­干­笑几声,不知如何是好,直勾勾地瞅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贤妃,闹不明白,一个出身卑贱的乡下野丫头,怎能在得到皇帝青睐有加时,又得到皇后的袒护?

缓了缓气息,她暂时不再坚持赐死贤妃,她知道,今天是不可能的了。

“安好。”有气无力地两个字,是罢手的宣布。

“太妃娘娘,您怎么可以……”

急切出生,是一旁站着的嫔妃。

冷锋直扫,皇帝聍神­色­大变,半眯着的黑眸,幽深而黑暗。

“本宫方才说的话,妹妹没听清楚么?”水灵灵抬起头来,冷漠如远山的望着说话之人,眼中毫无杀气,说出的话却杀机四­射­,叫人不敢与之交锋抗衡。

“贤妃妹妹乃太子璃轩义母,想杀太子之母,给本宫站出来!”雷霆万钧气势,震骇众人,“怎么,刚才不是叫得挺起劲,现在一个个哑巴了?”

踱着莲步,穿过皇帝聍身边,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不顾及红肿火辣的脸颊,水灵灵步步向那些嫔妃逼近:“站出来说啊,又没人拔了你们舌头,怎么不吭声了?哼!大伙同是大莫皇朝之人,同国之人,却一个个张牙舞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难道是怕别人打不进来灭不了咱们的大莫江山,自己帮上别人一把么?同是大莫皇朝的嫔妃好好地一大家子不想着家和万事兴,天天勾心斗角、­阴­谋暗算,是怕传扬不出去,没人不笑话咱们么?”

冰山叠压地扫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个个都有郁愤不满之­色­,却没一个人敢说半句反驳之话。

静待片刻,始终不见一人开口,水灵灵说道:“今天本宫给你们机会说,你们却不说,以后谁要是再敢拿太子义母生下死婴之事做文章、嚼舌根,可别怪本宫不念及姐妹之情。若再有人提及此事,本宫就拔了她舌头、绞了她头发、罢了她份位,撵到庵里做尼姑去,听见了么?”

“听……听见了……”寂静了良久良久,嫔妃们才颤着声呐呐道,隐忍了所有的不甘毒怨。

“记住了?”水灵灵再问。

“记……记住了……”

“那好,以后谁要说没听见、没记住的,一律廷杖八十,削去封号。”水灵灵冷哼一声,转过身望着软在皇帝聍怀里惊恐如惊弓之鸟的贤妃,问道,“贤妃妹妹可满意本宫的主张?”

贤妃尚未从皇后雷厉风行的决断中回过神来,启着白­唇­,含着残泪,半晌没说出一个字,只是不住发抖。

“贤妃妹妹不满意本宫的决定,是否贤妃妹妹还想补充什么?”水灵灵问得极为客气,隐藏于黑暗中的无数把利刃磨得更为锋利,随时准备出鞘。

“不……不是……嫔,嫔妾……”贤妃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打卷的舌头难以说出完整的话语。

“既然‘不是’,就是对本宫的决定满意了,不需要补充了,那就好。贤妃妹妹满意就好。”水灵灵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封结掉她所有的辩词。

她活得痛苦,她也别想活得安宁,皇帝,就更别想。

皇帝聍眼­色­抽紧,他不明白水灵灵想做什么,但她这种做法会带来什么样的效应,自小生活在皇宫中的他能不明白么?

当下,对水灵灵的痛恨又深切了几分。

而此刻的他并不知道,他对她的痛恨再深切,也深沉不过水灵灵对他的憎恶,深入骨髓的憎恶,陪伴了她一生,折磨了她一生,煎熬了她一生。

“皇上,”微欠着身子,视线落于地面,额头下低,水灵灵强忍着心头的恶心,说道,“贤妃妹妹为大莫皇朝孕育子嗣,虽最终不成,终是大莫皇朝的一大功臣,臣妾身体报恙之时,多亏贤妃妹妹照料太子,臣妾觉得像贤妃妹妹这样德行兼备的女子,皇上应该晋她一级。”

从皇帝走进衍喜宫的那一刻,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就不停地薰着她,薰得她忍不住想呕吐,几欲昏厥。

此话一出,顿时惊翻了所有人。

贤妃不仅死不了?

还要再晋她一级?

她已贵为正一品贤妃了,再晋一级,难道皇后要让出自己的后位送给贤妃么?

皇帝聍压抑住心头诧异,不动声­色­地望着皇后的头顶:“按皇后的意思,应该晋贤妃到什么位置呢?”

她会将危险抛给他的贤妃,他就不会把危险丢还给她么?

一份危险,两个人承担,总比一个人承担要轻松得多。

水灵灵佯装蹙眉沉思片刻道:“贵妃吧,晋贤妃妹妹为正一品之首贵妃,贤妃妹妹可否满意?”她再次将危险抛给贤妃。

贤妃忙摇着手连连说“不”想要拒绝。

她被带来衍喜宫前就做好死的准备,谁想现在不仅不用死,可以永远陪伴在她所爱的男人身边一辈子,还要晋她的位,皇后的大恩大德,她怎么受得起。

水灵灵一惊,迟疑道:“贤妃妹妹是嫌弃‘贵妃’的位置,难道贤妃妹妹想要本宫的……”后面的话,不须再说。

贤妃慌得赶紧跪下,心急如焚的她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楚,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模样甚是可笑,在其他人眼里,却是可恨可妒,恨不得冲过去一刀捅死她。

皇帝聍­阴­沉了脸,若非他受制于舒相,定会二话不说砸了皇后头上的凤冠,说声“既然皇后有意谦让,这后位就让给贤妃吧”,然后赐死她,省得她娇柔造作的在眼前演戏。

可惜现在不行,他必须忍着,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受苦、被人刁难,却无法伸出手援助,无法敞开怀抱保护、无法站出来制止。

皇帝聍黑眸一眯,说道:“那就按皇后的意思,册封贤妃为正一品之首的贵妃吧。”贵妃,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恭喜贤妃妹妹了,往后,贵妃妹妹可要多协助本宫料理后宫之事,若是哪位妹妹做错什么事,妹妹可要多担待些。”水灵灵暗吁口气,随即赶紧屏住呼吸,免得龙涎香见缝Сhā针。

众嫔妃各个恨得咬牙切齿,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说什么她们也不急着弄死贤妃了。

这下可好,贤妃成了贵妃,好不容易才压过贤妃没两天的德妃又被贵妃压在头上了,这高高在上的日子可真短暂啊!

幸福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的。

想不到贤妃不仅有皇帝做靠山,还有皇后做靠山,一个出身卑贱的乡下野丫头臭狐狸­精­竟有如此能耐,以往倒是她们小瞧了她。

互使了个眼­色­,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使平日里勾心斗角的嫔妃联起手来,联手对抗她们共同的大敌。

春风又红百花园的甜腻娇媚恭贺之词此起彼伏,如山峦起伏,充斥着诺大的衍喜宫,差点没把衍喜宫挤爆。

水灵灵嘴角微抽,身子一低:“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熊熊战火燃起,她不赶紧抽身隔岸观火,处在里面做什么?

069

宁静的夜,点点繁星,夜幕中静静点缀,北风凛冽,冻不着它们。

迟疑步履,徘徊而行。

一挥手阻止了守门太监的通传之声,皇帝聍踱着局促的步子,慢慢走向内室--凤暄宫的内室。

白天,他口头上下了册封贤妃为贵妃的圣旨,册封大典要待礼部挑选好良辰吉日才能正式册封贤妃为贵妃。

来仪宫里,他从贤妃口中听闻了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不免深深疑惑。

皇后要害贤妃,他明白。

可她为什么要救贤妃?

还命贤妃做她儿子的义母?

一句“太子之母,何人敢杀”堵住所有人说辞。

太子之母是谁?是皇后啊!

满朝文武,试问有谁敢杀皇后,敢杀舒相的女儿?

没有人敢,就连他这个皇帝暂时也不能杀她。

今夜,是贤妃跪在地上,哭着苦苦哀求他来凤暄宫的,来探望皇后,来宠幸皇后。

而他,顺着贤妃的台阶,徘徊而来。

其实,早在他下旨册封皇后的儿子为太子时他便决定了,暂时收起所有利爪,变成温顺无害的小猫,极尽可能的宠幸皇后,让她取代贤妃风浪尖上位置,成为后宫嫔妃的箭靶子。

例行公事的宠幸,从他宠幸生平第一个女子开始,便是如此,如今在他例行公事的名单上多加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本来他是这么打算的。可他走进凤暄宫,不禁被凤暄宫的布置吓到。

素雅清幽的布置,脱凡不俗的品味,安逸­精­心的环境,微冷空气,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里,是一个皇后住的寝宫吗?这里,是大莫皇朝第一大贪官大­奸­臣女儿所住的寝宫吗?

怎么看,怎么像冷宫。

若非有许多静静伺候着的奴才跪在眼前,他一定会认为这里是远离尘世的冷宫,而非一个­妇­人所住的地方。

使了个眼­色­给身旁伺候的毛离顺,让他在外伺候着,独自一人,缓步向内室走去,边走边悄悄四处打量,似乎是第一次看凤暄宫的布置。

笑颖暗暗欣喜,满怀期盼的望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纤眠隐隐担忧,忐忑不安的凝视着皇帝背影慢慢消失。凤暄宫谁不知道,入夜之后,皇后习惯只穿一件薄纱在内室逗弄太子,不喜人打扰。

此时皇帝进去,看到的会是什么样春意盎然的场面,谁想不出来,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又有谁想不到呢。

面对衣衫半透明的佳人,哪个男人把持的住啊。

更何况是不知“克制”为何物,拥有后宫粉黛三千尚嫌不够的人间帝王。

皇帝聍脚步极轻,极佳修养的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哪怕是最焦急的时候。

云髻松绾,铅华尽退,素面朝天,薄纱披肩,玲珑曲线,若隐若现,侧面娇颜,白里透红,嘴角弧度,柔缓舒心,甚为满足,细声轻语,轻哄稚儿。

好一派和谐安详的画面。

不知为何,皇帝聍看见这温暖如春的一幕,一股暖流悄悄流进心田,驱逐了内心的冰冷,连对皇后的厌恶之感,瞬息间似乎也淡化了些许。

袅袅淡雅熏香,如烟如雾,萦绕着全然放松的她,似嫡仙之人,偶落凡尘,随时会随风而去。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竟隐约激起他的征服欲,渴望将她压在身下狠狠蹂躏一番,看她在他身下绽放何等美艳魅惑。

­唇­畔发丝轻颤,逗弄着水灵灵,素手轻抬,一撩,将发丝别于耳后,无意擦过高高肿起的脸颊,低吟一声,黛眉微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哄着摇篮中咿咿呀呀划动着小手小脚的粉­嫩­婴孩。

心一颤,凝视着她高高肿起的脸颊,皇帝聍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急躁鲁莽。

似察觉到身后有人,不属于凤暄宫的人,水灵灵猝然回头。

一惊。

水眸微微睁大,黛眉悄悄挑高,丹­唇­轻起,随后立即抿成一线,伸手一扯,抓过一旁江南锦绣屏风上的裘衣,一个旋身,紧紧包裹着纤瘦身躯,遮掩住所有春光,隔绝了皇帝聍视线的肆意入侵,包裹温暖气息,释放无限寒意。

没有行礼,没有恭敬,没有羞涩。

皇帝聍无法从皇后脸­色­寻找到一丝旁的嫔妃脸上应有的特征,她有的,是傲然漠视的遗世独立,不同于后宫,朝廷所有人的傲然漠视。

这份漠视让皇帝聍感觉很不舒服,纵使每日朝堂之上舒隆革面对他时面带得意之­色­,也必须恪守臣子的本份,不敢太过放肆,哪有半分皇后此时的彻底无视。

调整了下内心的不悦,皇帝聍说道:“怎么,皇后见到朕竟不行礼?”

水灵灵怔忡一下,水眸微眯,僵直欠了欠身道:“臣妾参见皇上”冰冷的话语,没一丝温度,冷的伤人。

“平身。”皇帝聍扫了眼依旧轻摇着的摇篮,眼底生出厌恶之­色­,隐藏得极为隐秘。

不愿与皇帝同处一式的水灵灵冷着脸,朗声道:“来人。”

“奴婢在。”凤暄宫的大宫女笑颖、纤眠赶紧冲进来。

“皇上驾到,为何不禀报?”竟让皇上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真是不该。

070

隐隐,有些愤慨,若非白天皇帝对璃轩的彻底无视刺痛了水灵灵的心,方才她也不会想事情想得那么出神,以至于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隐隐的,略微不安,自残阳接任幽婉阁主之后,夜深人静之时不时回来探望她,若是残阳瞧见方才的情形,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残阳,是那样疼爱她,疼爱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她分毫,而皇帝……

若非她苦苦哀求,只怕他会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取乐皇帝项上人头,更别提帮他。

纤眠飞快瞟了水灵灵一眼,见她身上衣物完好无损,发丝不显半点凌乱,悄悄吁了口气。

笑颖惶惶道:“奴婢该死,是,是皇上不让禀报的。”伺候皇后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变脸。

皇后对她和纤眠的好,不是用言语可以表达的。

皇后命左右院判悉心治疗她们,每天让人煎最名贵的药、炖最滋补的补品给她们喝,派专门的宫女伺候她们,闭门至今,为的就是等她们的身子完全康复,皇后的身子骨比她们结实,半个多月就完全康复了。

有舒相的悉心照顾,太医的悉心照料,奴才的小心伺候,皇后的月子坐的很好,决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皇上没来凤暄宫探望过一次。

黛眉轻拧,水灵灵猜不出皇帝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吸了口气,说道:“天­色­不早了,皇上明日还要早起上早朝,早些安置吧。”

皇帝聍嘴角扬起讽刺弧度,好个***成­性­、不知掩饰的贱人。

笑颖纤眠同时一惊,伺候皇后多时,她们对皇后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皇后如此说,难道是想……

“小李子”,水灵灵轻唤一声,小李子忙进内室小心伺候,“去传敬事房绿头牌,看看皇上今晚想在哪个宫安置,命人早做准备,耽搁了皇上安置的时间,本宫定不饶你。”

讥讽的弧度,僵硬在嘴角,皇帝聍像看怪物似的凝视着水灵灵,犀利如刀的眼神,似要看进她心底,窥透她心底真正的想法,许久,只看见赤­祼­­祼­的漠视,以及一丝丝厌­色­,不多,仅仅是一丝丝而已。

“不必了!”怒声大喝,皇帝聍­阴­沉着脸,“朕宠幸哪个妃子,不必皇后安排!小顺子!”

毛离顺佝着身子出现在皇帝聍跟前,低垂着的手,轻颤着:“奴才在。”

“去来仪宫!”抬脚便走,龙行虎步,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跨得相当大,似急于去来仪宫见贤妃。

“是。”

“臣妾恭送皇上。”水灵灵欠身恭送,迫不及待的模样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行为上倒做的十足,气得皇帝聍险些爆跳如雷,惊得一­干­奴才叫苦不迭。

皇帝聍猛然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水灵灵:“皇后,你好得很啊。”

他是想收敛情绪,是想隐忍藏锋,是想例行公事,但面对一个将他威严彻底踩在脚下的女人,他怎么忍得住?

要他赔着脸,去讨好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做、不、到!

眼底滑过一抹幽然薄雾,舌尖,泛着点点苦涩,如胆汁,慢慢在口腔中融化开来,苦涩的味道,弥漫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再好,怎及得上皇帝好呢?

“皇上,”似悠远空谷传来的天外之音,水灵灵轻易截住皇帝聍离去的脚步,目光,停驻尚未融化的厚实积雪上,“您不觉得,大雪覆盖中的凤暄宫,特别美么?”无限向往的目光,凝视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自由世界。

皇帝聍茫然,不知不觉中受她的思绪牵引,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森冷白茫茫的世界,剑眉微拧,似乎十分困惑,随即聚成层叠山峰,气极反笑道:“想不到皇后的爱好如此与众不同,既然如此,朕怎能不成全皇后!从此刻起,皇后就好好享受风雪中的凤暄宫吧。”幽深的黑眸闪烁着鸷狠光芒,额头青筋暴跳。

他当了十几年的皇子,做了几年的皇帝,还没见过如此不知死活、自恃甚高的女人。想不到后宫也会出这样的蠢货,而且这蠢货来自于权倾朝野的舒相府中,更是他唯一的女儿。

猛然转身,皇帝聍大踏步向宫外走去,周围奴才心提到嗓子眼,拼命跟皇后使眼­色­,哀求她不要自尊心太高,没了皇帝的宠幸不说,还送了她自己和他们的小命。不想,面对皇帝离去的背影,皇后轻轻吁了口气,似危害终于离开,紧吊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倏然回首,皇帝聍近乎不可置信地蹬视着水灵灵,他听到了,听到那叹气声,那只差念“哦弥陀佛,皇帝终于滚了”的叹息,刺激得他剧烈跳动的神经几近要绷断。

铁青的脸,扭曲了他的雍容文雅,骇得凤暄宫奴才不禁齐齐跪倒在地,嘘若寒蝉,如狂风暴雨中柔弱无力的蛛丝,做着垂死挣扎,然而水灵灵脸上不容忽略的错愕,似惊诧皇帝聍的回头,如反感他的停留,仿佛他是什么污秽物,停留在此只会污染她的寝宫,妨碍她就寝般。

“皇后,你没话想说么?”最后一次,基于他来此的初衷以及贵妃的苦苦哀求,皇帝聍决定给水灵灵最后一次机会,收回她的放肆淡漠,收回她说过的话。

水灵灵一呆,不明所以地望着皇帝聍,思索着她还有什么该说没说的话么?迷惑懵懂的纯净眼神,如一汪碧水寒潭,吸引皇帝聍的同时,更刺伤了他皇帝高贵的自尊,而水灵灵直截了当地摇头,更是让他的理智化为乌有。

重重冷哼一声,皇帝聍甩袖而去,刻意不去瞧她淡如清风脸上的一丝安宁,免得心如蚁噬,尽管他不明白这是为何。

皇帝走了,带走凤暄宫最后一分人气。

所有的奴才,怨忿地偷觑着内室华丽舒适凤床上安然入睡的皇后,彼此咬着耳根。

安谧的夜,宁静如初。

黑亮星子,划过天际,陨落凤暄宫中。

安详睡眸,悠悠睁开,如盛开于黑夜的昙花,绽放着短暂而迷人心魂的美,无与伦比的美。

“残阳哥哥。“柔声轻唤,卸下所有强硬伪装,任脆弱无助的声音暴露自己的内心,无骨依偎在他隐漫着淡淡血腥的怀抱里,水灵灵如归航孤舟,终于不用再独自漂泊大海。

冰凉的手,温柔抹过她红肿脸颊,清凉之感冷却了火辣的疼。

她知道,残阳为她擦得,是幽婉阁最好的药,比起她命人去太医院领到的药,要好上许多。

太医院最好的药,怎会给不得宠之人用呢?

下意识摸摸红肿的脸颊,苦笑一声,一天时间下来,不知宫中传扬成什么样了。

“他打你!”笃定的话语,不似以往,沾染着浓稠血腥,强烈的报复之心,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如今,多了分隐忍的忿忿。

“残阳哥哥……”没有灯火,星光若隐若现,瞧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水灵灵感到惶惶,“出什么事了?”

残阳从小自负过人,鲜少如此,他­性­子内敛,却不代表他是个隐忍之人。

冷笑一声,残阳­阴­狠道:“不愧为一国之君。”话语中,竟带了些许自嘲。“丫头,皇帝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窝囊无能。相反,他极其­阴­险!知道么?在你闭门养伤,朝廷后宫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诚亲王莫冉盛已经完全掌握了十万征东大军,铲除某些人安排在军中的眼线,与喀萨国几度交锋,均获大捷……而这些,都是皇帝暗中策划的。”

沉默许久,水灵灵若有所思道:“帝王,终究是帝王!骆凡心,很有价值的一枚棋子。”

她竟真的蠢到以为,帝王会有真情?

可笑!

好厉害的莫冉聍,好厉害的障眼法!

讥笑出声,水灵灵难以想象,有朝一日,骆凡心若是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相信着、爱恋着的男人,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她,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又或者,骆凡心一直是莫冉聍计划里一枚布置巧妙的棋子,心甘情愿地充当着棋子的角­色­,用单纯怜人的外表,欺骗着世人,将莫冉聍的计划藏于自己制造出的­阴­暗中?

皇宫,果然不出善男信女啊。

071

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去。

漫天风雪,大有越演越烈趋势。

冰天雪地,冻得人身心发寒。

­干­燥空气,压制了呼吸,窒息的感觉,萦绕心头。

凤暄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大气不敢出一口,紧绷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偷觑着皇后­阴­沉的脸­色­,再瞧瞧舒相夫人们纷纷不悦的脸­色­,疑惑不已。

皇上难得开恩,恩准皇后家人来探望皇后、太子,谁曾想会是这样?后宫嫔妃,哪个获得皇恩浩荡恩准见家人,不是兴高采烈的,每一个和他们主子一样。

看看皇后凤袍加身,正襟危坐,忙着做针线活,亲自为太子殿下做贴身衣裳,哪有其它嫔妃纤手不动的娇贵劲儿。

而她眉宇间千年冰山似的冷漠,傲视天下的威严,将一国之母的气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任舒相夫人们再怎样动怒,始终不敢吱声。

一袭艳红牡丹吐芳锦绣貂裘,衬得连玉肌肤白里透红,大莫皇朝最珍贵的胭脂水粉抹在脸上,遮挡了眼角鱼尾纹,掩盖了她的真是年龄,美的雍容华贵。

身旁端坐着各­色­丽人,脸蛋看上去随比她年轻几分,但气焰上却逊她一二,嚣张狂妄的气焰。

愤恨的绞着手绢,上等蚕丝手绢失去了原有的­精­致美丽,成了无人要的废弃品,丢在地上,乞丐也不会多看一眼。

笑颖站在皇后身后,偷偷打量着舒相的各位夫人,好一副群芳争艳的画面。

想来,舒相府中女人们的斗争,未必比后宫逊­色­,不知皇后娘娘的生母,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今日是皇后见亲戚的大好日子,瞧瞧两方面的脸­色­,皆非比寻常,哪像一般嫔妃见亲戚时的愉悦,而今日来的舒相夫人中,并没有皇后的生母。

这是怎么回事?

纤眠眯了眯眼,早在少主成为主上后的第二天,就名人将宫主母亲的尸骨悄悄运出舒家祖坟,送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埋葬。

看她们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孰不知她们艳丽无暇的装扮,无形中刺痛了宫主心中对母亲的思念,如果她们安分守己,或许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凤暄宫,不然的话……

连玉忍了又忍,始终等不到皇后说一句话,连最起码的一杯茶都没有,嗓子­干­的发疼,心里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却始终不敢发泄出来。

皇后的可怕,她不是没有体验过,她的宝贝侄女,被她害成不得宠的婕妤,后宫嫔妃的公敌,被她扶成了正一品之首的贵妃。

她的手段,委实厉害。

枉费她家大人处心积虑,把她生的儿子扶上太子之位,她不仅不知恩图报,竟然还恩将仇报。

太过分了!

忙碌完最后几针,水灵灵懒懒打了个优雅的呵欠,说道:“本宫乏了,都退下吧。”

欣赏着一针一线缝纫着慢慢爱心的贴身小衣,水灵灵脸部线条稍微柔软,随即染上一份抑郁。她准备了无数贴身小衣,可她的小瑶瑶一件也没穿过,就这样离开了……

眨了眨眼,逼回了眸里的酸意,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她不想面对她们。

她不想失控。

如果没有那条舒老狗在,她不会进宫,不会失去母亲,不会失去小瑶瑶,更不会看到那碗红糖虾仁牡丹花粥里晶莹如羊脂的小“虾仁”……

一切的痛苦,就不会发生。

她恨啊!

真的好恨好恨!恨到无力反抗,无力阻挡这份恨意入侵体内,连拖着沉重如山的脚步走出皇宫的力气也没有。

落梅、相思双腿发软,不敢注视舒相夫人们喷发着怒火的双眸。

重重拍了下桌面,连玉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她自出生以来,从未如此被人侮辱过,而且还是当中侮辱。

忍着红肿手掌传来的痛楚,连玉怒喝一声:“放肆!臭丫头,你竟敢给脸不要脸!瞧瞧你这张不得宠的狐媚脸,跟你那卑贱的……啊---”

凄厉惨叫传出,连玉不可置信地瞅着皇后手中的镏金猫眼石护甲,沾染着点点血丝。

水灵灵漠然地盯着护甲:“本宫今天带护甲了。”冷淡的口吻,仿佛只是在称述“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语。

“我的脸! 我的脸!”连玉失声惊叫,看着满手的鲜血。

舒相夫人们瞠目结舌地凝视着淡然处之的皇后,颤着手指,不敢相信她竟毁了大夫人的脸,轻易如斯。

水灵灵不悦地蹙眉,“别吵醒轩儿。”言下之意,只要不吵醒内室熟睡的太子,连玉喊破喉咙也没关系。

女人的容貌,比生命更重要,其重要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名节。

而今,她朝堂上呼风唤雨的舒相夫人,刑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竟被一个卑贱的丫头毁了容,叫她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连玉气得浑身发抖,恨得双眼发红,张牙舞爪的飞扑过去。

她毁了她的容,她也要毁了她。

菊英、晚净等人手忙脚乱拉住连玉,皇后毁了舒相夫人的容是件惊天大事,但若舒相夫人毁了皇后的容……

天,绝对会塌下来的!

怎想到,连玉气疯了,力气大的惊人,推推挤挤间硬是挣脱了众多宫女的拉扯,奋命扑向皇后。

072

水灵灵冷哼一声,冰冷地注视着连玉,不闪不避,任她扑来,眼底,凝着­阴­鸷的冷笑,如嗜血狂魔般,一旦有机会嗜血,决不放过。

千钧一发之际,抄过桌上的茶杯,打碎,混着滚烫的茶水,砸向连玉的脸。

不到一尺的距离,任连玉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躲过,何况她只是个仅会勾心斗角的无用之辈。

“啊——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再度回荡凤暄宫。

连玉跌坐在地,颤抖着手,尖叫着,号哭着。

曾经姣好的面容,布满碎瓷渣滓,割破脸庞,鲜血,混合着泪水,缓缓流淌,冲刷着丑陋污秽。

虚若寒蝉,是众人的反应。

稳如泰山,是水灵灵的态度。

微微蹙眉,水灵灵不满道:“你会吵醒轩儿的。”使了眼­色­给稳站身后的笑颖。“去瞧瞧太子醒了没,小心伺候着。”

笑颖忙退了出去。

“哭够了么?”烦闷得拧紧眉宇,水灵灵讨厌她的哭声,尖锐且刺耳,“落梅,让她安静点。”

瑟缩了下身子,落梅拖着脚,走到连玉身旁,抖着手,捂住她的嘴,凄厉的哭声,不时挤出手指缝隙。

皇后娘娘,宛若来自地狱的魔鬼,她的可怕,她不想亲身尝试啊。

“卡怜,”水灵灵漠然吩咐道,“把本宫准备好的礼物拿来,交给舒相夫人。”

卡怜取来皇后一早准备好的礼盒,软着脚走到舒相各位夫人面前,交给她们。

“这些补品是为本宫的母亲准备的,尔等务必亲手将它们交给本宫的母亲,否则……”水眸寒光一闪,无比狠毒,骇得众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尔等,卑贱鄙夷的字眼,清楚传达了水灵灵的看法。

冷扫连玉一眼,水灵灵讥诮道:“哭什么,尔乃刑部尚书之女,还怕毁了容就会被休么?你放心,只要你连家一天不倒,舒相绝对不会休你的。”

笃定的口吻,诡异的眼神,深远的目光,如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剑,饥渴而嗜血,极度的渴望,震动剑鞘,无人敢忽视它的存在。

舒相夫人们的心一颤,皇后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她想……

“连婕妤三番四次欲置本宫于死地,不知连尚书、连侍郎是怎么教养的,又或者他们对舒相大人有所不满,以此发泄心中抑郁?”水灵灵眯眼猜测着,狐疑地望着连玉,吓得她不敢哭出声。

纤眠微惊,暗箱这些日子水灵灵吩咐她调查的事,猜测着她怕是忍耐不了,要出手了。

连尚书、连侍郎朝野呼风唤雨多年,只怕这次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偷觑一旁舒相其他夫人一眼,她们被连玉压在头上多年,早生不满之心,只苦于无能力与她对抗,想来这次连家遭逢大难,她们别说是否会伸出援手,能不落井下石已是不易。

连玉不敢再吱声,她有所不知,水灵灵这口气压在心底多时,若非今日她咄咄相逼,水灵灵原本打算行动暂缓一缓,是她,逼急了她。

前些日子,德妃怒气冲冲跑到凤暄宫厉声质问她,为何要救贵妃,还晋她的份位?

狂妄愤恨的口吻,似她们曾联手要整杀贵妃,水灵灵却在紧要关头反悔,还踩了她一脚似的。

面对德妃的张狂,水灵灵似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任她如何发疯撒泼,没半点反应,不生气,也不动怒,叫人猜不出她心里想些什么。

笑颖、纤眠跟在皇后身边多日,自是对皇后有所了解,知晓皇后根本不把德妃放在眼里,而其他刚到凤暄宫伺候的奴才,则一味以为皇后怕了德妃,才处处忍让。

德妃神情激愤叫嚣许久,始终不见皇后有所反应,气得说不出话来,白着脸坐在椅子上喘气,吓得相思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杀了皇帝心里的人,茗勒公主认为自己还能活么?”水灵灵轻描淡写一句话,一针见血,刺入德妃骨髓。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德妃入宫多时,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皇后,看得比谁都远,比谁都透彻,敢瞻远嘱,顾虑大局,不像她,鼠目寸光。

所有怒火,所有气势,消失殆尽,因为皇后简单的一句话,一声“茗勒公主”。

德妃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身为质子,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绝对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则……

来时,如善战雄狮般,怒气冲冲。

去时,如斗败公­鸡­般,垂头丧气。

自此,凤暄宫怀有不安分守己之心的奴才,个个收敛,小心谨慎伺候主子。

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能堵得德妃死死,皇后的能耐,他们见识到了,而今日,亲眼瞧见她如何处置舒相正室夫人,他们更是深切明白“安分守己”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内室隐隐传来孩子啼哭之声,水灵灵神情大变,冷声道:“跪安吧。”说完,便急匆匆走进内室。

“哦,舒大夫人,”行至珍珠垂帘前,水灵灵似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首看向连玉,正好看见她眼底满满的恶毒,嘴角划出讥讽弧度,“好生伺候本宫母亲,不然……本宫一定会好好关照连婕妤的。你,放心。哼!”眸中,滑过丝丝冷意。

073

似一阵飓风,突如其来,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颗参天大树便被连根拔除,任何人想救也救不了。

独木成林的榕树,断其一枝,不过挠痒痒般,只要不伤到主枝,便无大碍。

可人不同。

庞大的集团,内层牵连越多,关系越复杂,随便伤了一个,尤其是地位不低的一个,对其他人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人,本来就是猜忌心极重的动物。

因利益而结合,也能因利益而破裂,威胁到生命时,什么样的关系不破裂。

水灵灵安详地侧躺在凤床上,满足凝视着咿呀挥舞着小手小脚的太子璃轩,­唇­瓣漾出淡淡笑容,如一望无际天空,偶尔飘过一缕白云,缥缈且迷雾,美若镜花水月。

红烛跳跃,映照着水灵灵宁静祥和的水­嫩­肌肤,更显娇艳无比,如成熟饱满蜜桃,忍不住想咬一口,一亲芳泽。

纤眠拨弄着灯芯,使烛光更为柔和,昏暗的美,冰冷烛光,暖烘烘地投映在她姣好的脸庞上,投映眼底­阴­影。

深吸口气,纤眠环顾四周,不闻其他人呼吸之声,悄悄行至凤床边,低声道:“主子,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安置吧。”

微微摇了摇头,水灵灵逗弄着璃轩,抚摸着他滑­嫩­肌肤,感受他的体温,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不似平日冰冷。

“你在叹气,是觉得我太过急躁了。”水灵灵心细如发,她心里想什么,她怎会猜测不到。

纤眠背脊一直,下意识道:“奴婢不敢。”她只是个奴才,主子的事,她哪有叹息的份。

“是不敢,而非不是。”水灵灵拿捏准她的心思,“纤眠,你伺候我多年,说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风雨雷电合力围攻我时,你没有恪尽本分地袖手旁观,而毅然助我,心中,不早有了分晓。”纤眠多年来对她的好,她哪会不知,仅是过往水灵宫中规矩森严,前任主上太过苛刻,死死盯住她,倘若她对任何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意,甚至是关怀,那人不是成为钳制她的棋子,便是因她而惨死。

纤眠低着头,默默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眸中写满疑惑:“主子,您……是否有些打草惊蛇啊?”斟酌语句,她小心问道。

幽婉阁信堂搜集连尚书一家的罪证近一年时间,虽说搜集到的证据的确扳倒大莫皇朝位高权重的连家绰绰有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宫主下手竟如此仓促。

事情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日光景,一个在大莫皇朝朝廷上扮演重要角­色­的庞大家族,如轻烟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般,快得迅雷不及掩耳,让人连惊诧都来不及,就看着一个实力庞大的家族,被连根拔除。

先是连尚书贪污朝廷赈灾银两一百万两,再事连侍郎勾结南方仡易国,炒家时在他书房搜出与仡易国联系的书信,书信中泄露了不少大莫皇朝调兵遣将之事,连侍郎长子当街强抢民女、纵马过街踩死人等一系列被连尚书压下来的事揭发,次子调戏官眷,鱼­肉­百姓等无数事件同一时间揭发出来,闹得莫都沸沸扬扬。

皇帝聍授意长孙右相等人审理一系列案件,长孙右相本与舒左相有嫌隙,因孙女后宫长孙美人被打入冷宫,早已怀恨在心,连家是舒相的左膀右臂,故而下手无情。

长孙右相及刑部侍郎方域安、都察院左右御督使左阡陌、游行之、大理寺卿包勇民等人协同办理。

刑部侍郎方域安乃长孙右相得意门生,长孙右相费尽心机安Сhā在刑部,为的就是监视刑部尚书连罩永,好有朝一日拉他下马,自是帮着长孙右相。

督察院左右御督使左阡陌、游行之各是舒左相、长孙右相的人,旗鼓相当,大理寺包卿包勇民乃朝廷一股清流,非任何党派人士,嫉恶如仇,虽官位不高,甚得皇帝赏识器重。

连家遭难,舒右相怎有不出手相助之理,一损俱损,一荣未必荣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况且他的正室夫人还是连尚书之女。

原本,以舒相的通天本事,即便长孙右相有心置连家于死地至少也要拖个把月,怎奈公堂之上铁证如山,连家仆人纷纷站出来作证,任连家是孙猴子转世,也飞不出如来佛祖掌心,不到两日光景便查明一切,打入死牢。

贪污杀人事小,通敌叛国事大,哪个皇帝容得了这样的臣子,况且皇帝聍憎恨舒相、想拔倒他这颗大榕树非一日两日,怎可能放过连家。

后宫连婕妤听闻娘家遭逢大难,又哭又闹又求,皇帝聍不甚其烦,怜她多年陪伴在侧,本不欲连坐于她,仅是软禁在其寝宫。

任后宫其他嫔妃揭发连婕妤过去害死不少份位较低的嫔妃,也充耳不闻。

谁知太医诊脉竟诊出连婕妤身怀有孕,足足三个月的身孕。

三个月,正是皇后、贤妃一起产子之时,前后数月,皇帝忙着疼惜贤妃,从未踏足其他后宫一步,连婕妤腹中骨­肉­何来不言而喻。

后宫***,向来是帝王大忌,如此一来,皇帝聍怎饶得了连婕妤,一杯毒酒了结了她短暂而浮华的一生,不停其一句辩言。

太医院所有太医会诊,怎会有错?

连氏一门,满门抄斩!

任舒相有天大本事,也无法更改铁一般事实,任连玉哭哑了声音,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诺大的连家,短短几日时光便消失,如狂风过境,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树倒猢狲散,往日依附连家之人,在其遭逢大难之时,赶紧撇清关系,明哲保身。

舒左相党派更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地看着舒相,怀疑着他,猜测着舒左相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连婕妤死前曾声嘶力竭地呐喊过,说一切都是舒皇后的­阴­谋,说她是冤枉的。

连婕妤的话未必有人信,可舒相夫人连玉的脸,的的确确是舒皇后毁的,凤暄宫里皇后说过的话,添油加醋传遍皇宫,但有一句话,绝对没有经过丝毫更改。

“尔乃刑部尚书之女,还怕毁了容就会被休么?你放心,只要你连家一天不倒,舒相绝对不会休你的。”

这话什么意思?

连玉毁容不到十天,连家就被就地拔起,谁敢说舒皇后与此无关?

舒皇后乃舒左相膝下独女,舒相能脱得了­干­系?

尽管没有丝毫证据,证明一切与舒皇后有关,而连玉夫人在连家被满门抄斩第二天,被人发现自缢在房里,亦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自缢的。

但是,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只要猜测对了,就是事实,尤其朝廷上发生的事!

水灵灵冷森一笑,自是明白纤眠说的“打草惊蛇”指的是什么,恨恨道:“若不如此,怎泻我心头之恨!”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连玉杀了她母亲,舒老狗是帮凶,不过剪其一羽,有什么了不起,况且,这只是开始而已,真正的好戏,在后头呢。

纤眠微微诧异地望着水灵灵向来波澜不惊的柔美脸庞布满仇恨,水灵眸子里隐隐燃烧的噬血怒火,心中感觉甚为怪异。

她伺候水灵灵多年,对她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并非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怎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

一向英明神武的主上还任她胡来,甚至紧密配合?

若非主上暗中做手脚,公堂上怎可能铁证如山,连家仆人怎可能口径一致,连尚书等人怎可能连狡辩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凌迟处死了呢?

或许,是太恨了吧。

纤眠如此认为,否则以水灵灵缜密的心思,怎可能鲁莽至此?

能成为水灵宫宫主的女人,不但要有过人的武功,还要有一颗无与伦比聪慧的头脑,不然即使能击败所有竞争对手,也难压住手底下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去而代之的人。

水灵灵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纤眠,对她心中猜测甚是明了,嘴角隐隐勾出一个弧度。

她当然不可能那般鲁莽。

被仇恨冲昏头脑这等事情,怎可能是她会做的?

真要做,也是在她得知母亲被害,怎可能在母亲遇害后一年才失去理智?

即便,她真的失去冷静了,残阳怎可能任她予取予求,做出对幽婉阁不利之事。

扳倒连家,是他们­精­心筹谋多时,配合天时地利人和,才得以行动的。

舒隆革在朝廷根基深厚,如百年参天大树,若是直接与他正面对抗,成功几率几乎为零。

皇帝聍那边,对残阳的主动投靠根本不信,谨防这是舒相的反间计。

后宫之中,论家世,以她为首,论得宠,自是贵妃骆凡心,论心狠手辣,则是连婕妤。

皇帝聍晋各个嫔妃的份位,不过是想改变后宫皇后独大的局面,借以保护贵妃,不让她将贵妃推上浪尖的计谋得逞。

连婕妤份位虽低,家世、手段、头脑却不容忽视,德妃茗勒宫主虽身居高位,身份太过特殊,不怎么得宠,在大莫皇朝没什么傲人家世,头脑也略显简单,怎斗得过生活后宫多­奶­­奶­的连婕妤,至于其他一些份位较低的嫔妃,暂时没有什么大的杀伤力,难以与连婕妤相抗衡。

各方面原因聚集,导致她必须在此时铲除连家。

大张旗鼓毁了连玉的脸,是为了暴露自己,使左相党派之人对舒老狗造成怀疑,不再像过去那般对他忠心耿耿,嫌隙一旦生成,再难弥合,尤其是利益关系结成的联盟。

幽婉阁搜集证据、暗中做手脚,迫使连家在短短数日之内灭亡,是为了取信皇帝聍。

连婕妤怀孕三月,是水灵宫不断安排进宫密探的杰作,幽婉阁药堂配制的假孕药,太医院童放右院判混合在给连婕妤熬的补药中,神不知鬼不觉,即使连婕妤百般防范,也防范不了。

至于后宫嫔妃的落井下石,是后宫向来的生存法则,拜高踩低,踩死一个是一个。

而一切的内幕,水灵灵是不会和纤眠说的,尽管她是她的心腹。

换成是过去,她必然会告知纤眠,即便不完全透露,多少也会满足下她的好奇心,而今……

舒老狗的狠毒,风雨雷电的刺杀,皇帝的残忍,使她对人­性­彻底绝望。

绝望的她,怎会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对残阳,也不会完全相信,多少怀着一丝猜忌。

冷哼一声,水灵灵低声道:“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算算日子,该是时候了,她不想再等下去,夜长梦多的事,她从来不做。

纤眠小声回道:“来仪宫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东西透过右院判送入,御书房眼线安Сhā完毕。”眉宇间,透着一丝丝的不忍。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不相信,水灵灵真是为保全太子,才­精­心安排这个局。

那可是幽婉阁的密药啊!

在此之前,惟有药堂堂主及主上才知晓的密药啊!

据说此药的配方药材世间早已绝种,解药的配方更是绝种数百年,任何人服下此药,终生无解。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她的主子对皇帝痛下毒手?

纤眠百思不得其解。

思及密药,水灵灵心头剧痛,哀伤的泪水,遏制不住滚下,散落在冰冷凤床华美被褥之上,瞬间消失,只留下滴滴湿痕,宣告它曾经存在的事实,一如她的女儿,可惜,她的女儿却没留下半点曾经存在于世的痕迹,就那样没了——有的,仅是一碗红糖虾仁牡丹粥。

纤眠惊惶失措,忙送上手绢,为水灵灵擦拭泪水,紧张道:“主子,您怎么了?您别哭啊!”

难以承受的伤痛,让水灵灵感到窒息,心如刀绞的滋味,迫切想找人倾诉。

“瑶……小瑶瑶她……”张了张口,水灵灵不知从何说起,任泪水肆虐,湿了脸,目光空洞地凝视着被褥上血红凤凰,茫然的神情,似陷入无措噩梦过往。

小瑶瑶?

纤眠一惊,身为水灵灵心腹,她自然知道早在小公主出生前,水灵灵就为小公主取名“水月瑶瑶”,“小瑶瑶”指的人,无疑是小公主。

难道,宫主如此做,是因为小公主的夭折?

嗫嚅着­唇­,水灵灵机械地说着,吐露着纤眠不知的事件——那碗红糖虾仁牡丹粥。

张着嘴,颤着身,白了脸,寒了心,纤眠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当初告知水灵灵的话,是主上命他一字不漏传达的,其含义她并不明了。

红糖虾仁牡丹粥……

晶莹透明的虾仁……

一小段……一小段的虾仁……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这样对自己的妻子……

这样对自己的孩子的母亲……

纵使她是他被迫娶的皇后,她也是他的妻子,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知道疼痛的女人啊!

纵使见惯了幽婉阁血腥残酷,见惯了江湖丑陋,身为一流杀手的纤眠也无法不恐惧。

皇帝的心,冷硬如钢铁!

皇帝的血,狠毒似蛇蝎!

多么令人发指的残戾暴虐啊!

陪着,伴着,依偎着,取暖着,一夜无眠,泪流至天明……

074

清风吹拂,荡漾湖面层层涟漪。

鲤鱼跃龙门,湖水叮咚作响。

花开鸟鸣,喜鹊枝头报喜。

肥嘟嘟的小球,滴溜溜的滚动着,一路洒下欢声笑语无数,天真浪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慢点,当心摔着!”

修长身影纤细,步履匆匆追随者,怎奈一双三寸金莲,跑不快。

“嘻嘻,­奶­娘……来抓我啊!”前方滴溜溜滚动的小球,哦,应该是太子殿下,璃轩欢快的笑着。

肥嘟嘟的小圆身子,不显半分早产儿的­干­瘦气虚,三年光景,水灵灵无微不至细心呵护关怀,将他养的肥肥壮壮,不再是风一吹就病倒的小病秧子。

急呼呼宣扬着欢乐笑声的璃轩扭着脖子往后瞧,看着白兰气喘吁吁的模样,乐的哈哈大笑,未曾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浩浩荡荡的人群。

“噢!”

一声呼痛,璃轩跌倒在地,白­嫩­小手磨破,血丝点点。

跟着一群奴才,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扶起大莫皇朝的太子殿下。

为何?

因为太子殿下撞到的人,是皇帝陛下。

“皇上?!”白兰惊呼一声,匆匆赶上前,跪倒在地,不住颤抖着身子。璃轩小小身子顿时僵硬,缓缓抬头望着那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威严男子,他该称呼“父皇”的男子,颤抖着,害怕着,不敢呼痛,眸中含泪,却不敢让泪水流出眼眶。在他尚未懂事之前,潜意识中已深深明白,他的父皇不喜欢他,甚至非常讨厌他。

自他记事以来,他的父皇没有对他笑过,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更别提抱过他,一年中见到父皇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如此,他得到的也是父皇的冷眼、怒视。

“儿……儿臣,拜见父皇……父,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颤抖着,璃轩不顾小手上传来的阵阵痛楚,赶紧跪好身子行礼。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在他尚未懂事之际,对他的父皇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之情。

皇帝聍更不会知道,因为这恐惧之情及他心中憎恨,他们父子间注定隔了一道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冷哼一声,皇帝聍望着匍匐在脚下的圆润身躯,耳边回荡着他欢快的笑声,甚觉刺耳,手掌,不自觉收紧,握成拳。

“皇上!”陪伴在侧的贵妃忍不住轻声恳求。

皇帝聍瞥了贵妃一眼,眼底寒冰稍融,冷声道:“还不给贵妃娘娘行礼。”

璃轩忙调转角度,恭敬道:“儿臣拜见贵妃义母,儿臣给贵妃义母请安。”比起方才,他的声调平缓许多,声音中多了分稚子娇音。

贵妃忙搀扶起璃轩,“太子免礼。”心疼地为他擦去嵌入小手的沙砾,忙道:“迎春,快去传太医!”

迎春欠了欠身,匆匆退下,其他奴才见贵妃亲自扶起太子,忙给太子跪身请安。

“疼吗?”贵妃疼惜的凝视着年仅三岁的太子璃轩,泪水盈睫。

璃轩不是她亲生的,但是确实她看着长大的。

皇后对她不是很好,却是挺护着她,若非皇后多年来庇护,后宫嫔妃层出不迭的­阴­谋暗算,朝廷大臣不是的奏折,早要了她的贱命,她哪有机会活到今时今日,更别提有太子璃轩此等乖巧听话的义子。

注定终生不孕的她,将满腔母爱尽数投在璃轩身上,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三年来的小心呵护,尽可能的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可他依旧委屈!

来自皇帝聍冷漠的委屈,三年来,他没有享受过一丝父皇的关心爱护,有的只是冷眼漠视,嗤之以鼻的蔑视。

她知道,尽管他没说,但他幼小的心灵受到深深的伤害,致使他害怕恐惧看到自己的父皇。

璃轩小心翼翼觑了眼父皇­阴­沉的脸,默默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竭力控制住眼眶中不住打转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父皇不喜欢看见他,更不喜欢看见他哭。

贵妃一阵心疼,将璃轩拥入怀中,呵护着,安慰着。

都看到血丝了,怎么可能不疼呢?

他只是害怕他的父皇生气,不敢说罢了。

才三岁的孩子,已被迫学会看人脸­色­,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犹记小时候,出身贫贱的她,五岁时依旧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躺在爹娘怀里撒娇,哭着鼻子讨要小红花。

生在帝王家,锦衣玉食虽无愁,亲人的关心怜惜却……

心中愧疚更甚,若非她的存在,皇帝怎会冷落皇后,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理不睬?

皇帝聍冷凝着璃轩惶恐不安低垂的眼,微颤的长翘睫毛,毫无保留的泄露了他心所想。

他害怕他。

他知道。

这是他刻意制造的。

舒非烟让他心爱的女人恐惧她,他就让她的儿子害怕他。

看着璃轩那酷似舒非烟的肥­嫩­小脸,心中怒火更甚。

没半点像他。

淡淡的剑眉不似他的浓密,委屈而迷茫的黑眸荡漾着水灵灵光泽,不象他,秀挺鼻子如悬胆,没有他的坚挺,淡薄­唇­瓣微微嘟起,诉说着他的害怕,委屈。肥嘟嘟的小脸蛋彰显了他的年龄,增添一抹怜人可爱,中­性­化脸庞隐透空灵之美,他可以说是舒非烟的翻版,唯有耳朵,没有她的影子。

他不是他的儿子,心里再次肯定,深邃眸中多了份­阴­骘,心田里也多了抹幽暗。

“太子,今天不读书么?”贵妃抱着璃轩到附近凉亭坐下,等待太医赶到。

璃轩瞧瞧坐在一旁的皇帝聍,嗫嚅到:“昨天母后说儿臣背三字经背的好,准许儿臣多玩会儿。”

“太子会背《三字经》?”贵妃惊奇道,“背给父皇和义母听听好么?”

才多大的孩子,正是玩耍的时候,皇后为何如此心急,教他识字念书?

璃轩偷偷瞥了眼皇帝聍,问道:“如果儿臣背得好,义母会,会喜欢儿臣么?”

皇帝聍脸­色­一沉,抢在贵妃回答前冷声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交换条件了!哼!”

“皇上……”贵妃惊愕的看着皇帝,忙回头哄着太子,眼眶包含泪水,忍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太子?”看璃轩满眼的渴望,她明白,璃轩想问的是,如果他背得好,父皇会喜欢他么?

皇帝聍冷哼一声,扫了眼璃轩满脸泪水,别过头去。

璃轩忙挥动小手,擦着脸上泪水,血丝点点脏手擦的红扑扑的粉­嫩­脸蛋脏兮兮的,皇帝聍见了,眉头拧得更紧。

迎春领着太医匆匆赶来,打破凉亭里尴尬的气氛,赵太医小心替璃轩将手上的沙砾清楚,洗净,抹药,包扎,叮咛道:“太子殿下近日不可玩水,否则会伤口感染的。”

白兰忙点头,心里不住惶恐,皇后娘娘若是见到太子受伤的小手,不知会怎么处罚她呢。

皇后有多疼太子,瞎子也能看出来。

太子时早产儿,为了保住他的命,让他能健康长大,皇后娘娘可没少花心思。

大莫皇朝及四周各国珍奇异宝,但凡对太子健康成长有好处的,她都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

药浴、药膳、药香一系列的各­色­宝药,太子可说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

步履错杂,行­色­匆匆,一道佝偻身影跌跌撞撞奔至凉亭,气来不及顺一口,便大声嚷嚷:“皇上!不……不好了,皇后娘娘她……她……”尖锐且苍老的声音,是毛离顺的。

“皇后娘娘怎么了?”贵妃惊慌失措道,焦急的神情与皇帝聍的冷漠截然相反。

“母后……”母后怎么了?

璃轩满脸茫然,年纪尚幼的他依稀记得周围的人都喊他母后“皇后娘娘”。

面对贵妃焦急的质问,毛利顺着涨红了脸,神情扭捏,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聍眯了眯眼,硬声道:“说。”

“是,是……有人看到皇,皇后娘娘在御花园水池边……,有,个男人……”

无需多言,宫中之人能不明白毛离顺说得是什么意思么?

“这……这怎么可能?!”贵妃失声惊呼。

白兰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毛离顺。

皇帝聍铁青了脸,额头青筋暴跳,铁拳紧篆,炎炎怒火,由身体狂飙而出,如不会移动的龙卷风,紧锁方圆十丈距离,骇得璃轩想嚎啕大哭,眼泪到了眼眶硬生生缩回,哭嚎声到了嗓眼,硬生生逼回。

“前方带路!”

沉声怒喝,如雷霆万钧,气壮山河之势,震得璃轩耳朵发麻。

075

凉爽清风,狂肆贯穿凤暄宫。

烛火冷森跳跃,如幽门鬼火,森寒逼人。

本应温暖如春的东暖阁内室,亦显得寒气逼人。

凤暄宫里所有奴才一派凄惨不堪,啜泣声,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凤暄宫外刀光森然,铁面侍卫地狱修罗般层层把手,一只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无碍。

水灵灵一脸坦然地哄着怀中泪痕犹在的稚子,柔笑着安慰着他饱受惊吓得幼小心灵。

“主子!”笑颖再也忍不住,待太子迷蒙睡着轻呼一声,“***后宫,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您怎么还那么坦然啊?”

她快急死了。

三年来,皇后终日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偶尔才到御花园旁的湖水边散散步,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冥思品茗,不让任何人伺候在侧。

多年习惯,后宫人尽皆知,谁曾想……

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情景。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压在皇后身上,亲吻着皇后的锁骨,衣衫敞开,玉|­乳­隐露,玉腿横斜……

捉­奸­在桌。

是当时情景的最好写照。

待皇帝怒气冲冲出现在凉亭时,皇后猝然推开那男人,略显迷蒙的眼,如清晨睡醒般,透着一股子慵懒之美,海棠春睡的妖娆清纯完美结合,别具一格的美,竟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

每日近在咫尺的皇后,竟美得那般惊心动魄,心驰荡漾,连她身为女子,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皇帝为何对皇后那般冷落?

疑云萦绕心头,但她并没有错过,皇帝聍看到皇后迷蒙醒来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以及一丝丝的渴望。

皇后的意识清醒得很快,从最初的迷蒙之态到恢复往日的淡漠之情,不过刹那时间,快得令人忍不住怀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现错觉。

理了理不整衣衫,平静如水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惊惶,冰冷地扫了那男人一眼,陌生讥诮且冷森的目光,惊骇众人。

没有半点被捉­奸­的心慌恐惧,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般,平静地望着一旁幸灾乐祸的嫔妃,待瞧见贵妃抱着小声啜泣的太子时,冷清无波的脸,终于出现了丝丝慌张,快步走到贵妃面前,抱过惴惴不安的太子,温柔地哄着。

自始至终,皇后没瞧过皇帝一眼,任他在旁怒火滔天,仿佛皇帝是个无理取闹的顽童,大哭大闹着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她偏偏是那任他如何声嘶力竭哭闹,也全不在意之人,就连皇帝下令软禁于凤暄宫,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专心致志的安慰着太子。

皇帝心里有多气,有多恨,贵妃不敢揣测。

皇后太过平静的态度,让她心惊­肉­跳。

即使明白这所谓的“捉­奸­在桌”定是有心人安排好的一出戏,为的就是扳倒皇后,她也不禁焦急万分。

纤眠低垂着眼,一言不发,气得笑颖狠狠瞪了她一眼,狐疑的目光紧盯着她,毫不掩饰地在怀疑什么。

后宫的眼线,向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笑颖身为宫中老人,焉能不知,她可没忘记,纤眠原本并非是凤暄宫的宫女,是殷昭仪宫里的人。

后宫生存,比战场更为残酷,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只要有效,皆可以放手一试。

苦­肉­计,向来是安Сhā眼线的­精­囊妙计。

当初屈居于众多嫔妃之下的三品殷婕妤,三年来步步为营,小心筹谋,竟跃居成为正二品之首的昭仪娘娘,地位仅次于皇后、贵妃、德妃。将一些比她早进宫,原本份位比她高的嫔妃牢牢踩在脚下,其手段如何,可见一斑。

当年,皇后娘娘因刺客早产,凤暄宫所有奴才仅剩她们二人存活下来,自那以后,皇后对他们二人信任有加,提拔她为凤暄宫掌管所有宫女的姑姑,提拔纤眠为一等大宫女。

三年来,纤眠的确对皇后尽心尽力,可凤暄宫一些绝密消息不胫而走,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

今日湖水旁凉亭幸灾乐祸的嫔妃中,殷昭仪打扮得最为花枝招展,笑得最为幸灾乐祸,眼底满满的恶毒,怎逃得过她的双眼。

笑颖几乎敢发誓,今日之事,殷昭仪即便不是主使人,也必然参与其中。

“你们退下,传白兰进来。”水灵灵眨了眨眼,示意笑颖小声说话,免得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太子。

笑颖一怔,万万没想到皇后竟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处境,想劝阻,但宫中规矩多年压抑了她的冲动,欠了欠身,与纤眠一同退出东暖阁内室,唤白兰前来。

拘谨着脚步,白兰颤巍巍地走进东暖阁内室,行了礼,忐忑不安地低着头,觑了眼安睡皇后怀中的太子,悄悄吁了口气。

太子殿下在此安睡,皇后应会有所顾忌,不会赐死她吧。

“暗探白兰听令,把太子的事说清楚。”脸­色­微沉,水灵灵的脸­色­终于有所变化,不再水平如镜,以谜语传音道。

白兰脸上的惶惶之­色­立即收敛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冷静肃穆。

她,白兰,真实的身份是水灵宫派进宫保护皇后、保护太子的暗探。

凌空一弹,封住璃轩睡|­茓­,确保他绝对不会苏醒,听到她们的谈话。

微微颔首,水灵灵示意白兰回报。

单膝跪地,两手做了个水灵宫暗探接头手势暗号,复杂的动作,一般人难以学会:“水灵宫暗探白兰,拜见宫主。”

白兰悄声说着傍晚太子撞见皇帝的经过,不遗漏一丝一毫细节。

翡翠五蝠金护甲轻扣着,发出“嗒嗒”清脆之声,水灵灵低头凝思着,待白兰说完等待片刻后吩咐道:”白兰,明日清晨传本宫懿旨,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就说太子着凉了,急需医治。”

白兰微怔,为难道:“皇上下旨软禁,奴婢怎出得了凤暄宫去请太医?”

她不懂,宫主不想办法解决眼前危机,为何要谎称太子着凉,让她去请太医。

水灵灵一眯眼,水眸绽放极为自信光芒,笃定道:“别人也许不行,但你,太子的­奶­娘,绝对能出去。”

翌日清晨,白兰真的去太医院请来了太医,过程虽有些曲折,但结果就像水灵灵说的那样。

袁院使为活蹦乱跳的太子璃轩把玩脉,说了几句无意义的话宽皇后的心,开了贴养身温和药给太子进补,以增强体质。

躬着身子,袁院使战战兢兢地站着,低着头,不敢面对水灵灵看似无害实则犀利无比的水眸。

“好久不见,袁院使近来可好?”水灵灵逗着怀中顽皮可爱的璃轩,柔声道。

在璃轩面前,她永远是最温柔最可亲的母亲,不曾有过半分疾言厉­色­的神情。

一句简单的问话,袁利仔细推敲,细心琢磨,半晌才谨慎道:“多谢皇后娘娘挂怀,托皇上、皇后娘娘鸿福,微臣近来身体安好。”

水灵灵似对他的回答较为满意,吩咐伺候在旁的宫女:“给袁院使看座,奉茶。”

袁利佝着身子坐下,微微呷了小半口茶,眼珠子不停地转着,似在寻找逃生之路。

“本宫母亲近来可好?”水灵灵明知故问。

颤了下茶杯,袁利睁着眼睛说瞎话:“托皇后娘娘鸿福,晚香夫人一直服用舒相大人为她­精­心准备的珍品药材,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水灵灵脸上隐露满意之­色­,“这样本宫就可以放心。”

璃轩年纪尚幼,耐不住­性­子,窝在水灵灵怀里许久,早已坐不住。

难得今日不用去御书阁跟纪木先生念书识字,便想拉母后去哪儿玩玩,怎奈母后牢坐椅子上与陌生的白胡子老爷爷说话,粉红小嘴翘得老高老高,表达着自己的郁闷。

“轩儿想出去玩儿?”水灵灵笑得好不温柔可亲。

“嗯!”璃轩忙点点头,嘟着小嘴撒娇道,“母后,陪轩儿出去玩会儿吧,轩儿听到外面小鸟在树上叫轩儿出去玩儿呢。”

“小鸟叫轩儿出去玩儿?”水灵灵佯装诧异。

“是啊是啊。”璃轩忙点头称是,头如捣蒜,生怕水灵灵不让他出去玩。

“轩儿乖,”水灵灵温柔地抚着他柔­嫩­小脸蛋,“这些天轩儿不用去御书阁念书,可以在院子里多玩会儿,但功夫不能落下,母后让白兰带你去院子里找展游叔叔学功夫好么?”

璃轩不悦地嘟起了小嘴,想了会儿才道:“好。那……母后,学完了功夫,让展游叔叔抱轩儿上树掏鸟儿玩会儿好不?”生于皇宫的他,尽管年幼无知,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不再央求着出去玩。

水灵灵哭丧着脸,抱着璃轩道:“如果轩儿淘气,伤了小鸟儿怎么办啊?”

076

璃轩小小年纪甚是机灵,一听这话就明白他母后是同意他上树掏鸟儿玩了,当下学着大人拍胸膛保证道:“母后,轩儿很乖的,轩儿只上树跟小鸟儿玩会儿,绝不会伤了小鸟儿的,轩儿保证,要不咱们打勾勾!”

说着,璃轩伸出自己粉­嫩­粉­嫩­的小短指,去够水灵灵纤细修长的小手指:“打勾勾嘛,母后!”软软的娇声央求着。

“好。”水灵灵笑若春风,温暖荡漾心神,打完了勾勾,将璃轩抱予白兰。

待白兰抱着璃轩走出正殿,水灵灵的表情立即冷了下来,仿佛一室春风被璃轩尽数带走,徒留下一室冷冽寒冰。

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仅留下笑颖纤眠两个心腹伺候在侧。

冰冷的眼,­射­向袁利,如一支冰剑,他心里“咯噔”一声响,脑子尚未装过弯来,身子早已自动自发跪下,微颤着身子,嗫嚅着­唇­,不知说什么才能保住他的命。

如果可以,他绝对不会来凤暄宫。他躲避皇后,躲避了四年之久,本以为能继续躲下去,谁知……

贵妃娘娘竟指名要太医院第一把手去凤暄宫为太子诊治,由不得他推脱。

挑了挑眉,水灵灵没想到来凤暄宫为璃轩诊治的竟是四年不曾见到的袁利,多年未见,她几乎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模样。

不知道袁利的到来是贵妃的无心为之,还是皇帝的有心安排。

说“说近日的听闻吧。”水灵灵悠闲品茗,不叫他起身。

袁利怔仲片刻,不清楚皇后想知道些什么,思索片刻将近日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出来。

进来朝廷的大事,莫过西面乌鲁国蠢蠢欲动,西陲边防难保。

去年临城洪水泛滥,朝廷拨下大笔赈灾款项,今年税收尚未收下,国库空虚,一时间难以筹措大笔军饷,西陲边防告急。

皇帝聍怒不可遏,要朝廷重臣拿出主意,偏偏户部尚书郝经石满口推脱,说两个月之内难以筹措齐军饷,以舒相为首党派则是大叹其清贫,不肯拿半两银子解西垂边疆军饷之危。

以长孙右相为首的党派拿了不少家当出来,难解边疆之危,保持中立姿态的朝臣,有人慷慨解囊,有人保持沉默。

大理寺卿包勇民捐出所有家当,更在朝堂之上怒声喝斥未拿出银两的官员,不想竟遭人­阴­谋暗算。膝下次子羽林军副统领包安民被告犯了杀人­奸­­淫­罪,打入莫都大牢,证据确凿,只待秋后问斩。

包勇民心疼不已,却死也不肯向舒相或长孙右相任何一方投诚,默默等待着次子被处决。

昨日傍晚发生的皇后***后宫一事,成为今日早朝众臣­唇­枪舌战焦点所在。

以长孙右相为首之人,大声怒斥舒皇后,纷纷上奏请求赐死舒皇后,以舒相为首一派,自是拼命保全舒皇后,两派人争论的面红耳赤,完全没有朝廷重臣风范,近似地痞无赖般互相大喷口水,近日早朝激烈程度,比起过往,不知更甚多少倍。

毫无疑问,皇后***后宫之事取代了西垂边防军饷之事,朝堂上一片激烈。

据说,为保皇后,下朝后,舒相向国库捐出一百万两白银,说是倾家荡产也要筹集够西垂边防将士们的军饷,舒相党派之人也纷纷捐出银子,一下子就筹备了三百万两银子,暂时解决了军饷告急的难题。

后宫嫔妃则是借机大力揭发皇后多年来压迫后宫,努力制造事件打击皇后,散布谣言,大有趁机杀死皇后之势。

后宫之中唯有贵妃一人相信皇后是清白的,被人陷害的,跪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信誓旦旦保证皇后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皇家之事。

近日白兰之所以出的了凤暄宫,请的来太医,便是得了贵妃的帮助。洐喜宫恋太妃在早朝后去了御书房,听说是为皇后求情,结果似乎不甚理想。

水灵灵懒洋洋地阖眼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护甲,似无限惬意的在听别人说书,浑然没有被软禁的忧心感,没有可能要被赐死的恐惧感。

笑颖默默地听着,偷偷觑着皇后的神­色­,隐约有些明白皇后丝毫不慌乱的原因,不仅佩服皇后的洞悉全局。

纤眠微微眯眼,胸膛隐隐起伏,脸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是怒潮隐现。

昏昏沉沉听完故事,水灵灵赏了袁利五两银子,便要笑颖打发他出去,漠然的脸庞看不出是喜是怒,叫袁利心神不宁。

磕了个头,袁利颤声道:“皇后娘娘,微臣有要是启奏。”

眸底闪过一丝考量,水灵灵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见他惴惴然觑着笑颖纤眠,不在意的一挥手,“她们是本宫的心腹,说吧。”

袁利双手作揖道:“请皇后恩准微臣检查凤暄宫的所有用具。”

水灵灵何等聪慧,一听就知道袁利想说什么,当即冷声道:“检查可以,倘若找不出什么或是找的不周全,本宫要制袁院史的罪。”

袁利忙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在笑颖伴随下,仔细检查凤暄宫里所有物品,不放过一丝一毫。

水灵灵趁笑颖陪同袁利进暖阁内室的空档,以密语传音传令纤眠。

“纤眠,以静制动,隐露山水,小心戒备。”她有预感,这只是个开始,更大的­阴­谋正紧锣密鼓准备上演。

“是,宫主。”纤眠不懂密语传音此等高深秘籍,低声颔首。

所有指示,在笑颖袁利回到正殿内的瞬间完成。

笑颖手捧内室八宝玲珑剔透纱灯盏,一脸严肃的凝视着袁利,袁利被笑颖锐利的目光逼得额头细汗密布,战战兢兢道:“敢问皇后娘娘,这八宝玲珑剔透纱灯盏是何人送进凤暄宫的?”

水灵灵一惊,莫非这灯盏有问题?忙扫了眼纤眠,喝问道:“纤眠?”

放在内室的东西绝对不能出问题,她是成年人,抵抗力强,璃轩不过三岁幼儿,若有什么问题,该怎么办啊?

一股恐惧笼罩全身,她不禁回想起当初她是怎么被砸出舒府后门的。

纤眠赶紧跪下,紧张回到:“回主子的话,前些日子东暖阁内室的灯盏坏了,奴婢吩咐卡怜去内务府那个新灯盏回来,就是这个。”

身为水灵灵的心腹,纤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出差错,但绝不能在璃轩的事情上出纰漏,璃轩是水灵灵的命根子啊,出现一丝闪失,水灵灵也会要了她的命。

卡怜?

水眸蹙眯,眸中透着­阴­骘根­色­,水灵灵沉声道:“这灯盏有什么问题,速速奏来。”入宫多年,她第一次说“速速奏来”的话。

袁利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此灯盏看似与一般灯盏无异,实则它的灯罩、灯帘、灯芯合在一起会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催眠香味,使人沉沉睡去,对身体并无大碍,若与杨柳花香混合,会使人重度昏迷,甚至致死,若闻惯此香味再闻到杨柳花香,会使人短时间昏睡,片刻即醒。”

御花园湖水畔种满了万众风情的垂柳。

“咔”

一声闷响。

水灵灵水中茶杯破裂,尖锐的碎片,划破白­嫩­的柔夷,殷红鲜血顺着手掌纹路,缓缓流下,滴在地面,绽放出朵朵血花,妖艳而美丽。

袁利等人瑟缩一下,望着被皇后硬生生捏成碎片的茶杯,不由得心惊­肉­跳,是谁说皇后­性­子淡漠,天塌下来也不皱一眉的?

纤眠僵硬着身子,不敢上前为皇后包扎,笑颖顾不得其它,赶忙拿来袁利药箱里止血的药膏,纱布,为皇后清理碎片、止血、包扎。

黛眉紧蹙,不为自己被人设计陷害,只为竟有人胆敢向她的儿子伸出魔手。

早在凉亭苏醒,看见陌生男人压在自己身上时,水灵灵就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了,当时以为是有人事先在凉亭里放置了使人不知不觉中昏睡的药,故而没多少在意,仅是懊恼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居然被皇宫里不是很懂医药之人暗算了,谁想……

好厉害的手段!

如此一来,她根本防不胜防。

好。

非常好。

既然有人如斯“盛情款待”她们呣子,她怎能不好好回报?

来而不往非礼也!

“皇后娘娘……”许久见皇后一言不发,袁利心里不住打鼓,状着胆子轻唤一声,不知该期盼皇后听到好,没听到好。

“袁院使!”水灵灵冷喝一声,神情冷峻宛若地狱修罗,“本宫要你即刻配制出这灯盏的解药送来,为太子诊脉,将此事告知舒相,不得向其他人透露一句,否则……你自己看着办吧!”

077

“皇上下朝!”

毛离顺尖锐的雌音划破御书房静谧的天空。

御书房厚重沉实大门缓缓开启,随后又关上。

“咯”

轻巧且沉重的关门声,隔绝了内外气息交流。

宫女奉了杯极品雪片龙井后,忙欠身退下,皇帝的脸­色­相当难堪,她可不想留下挨骂。

皇帝聍目光沉凝,凝视着案桌上一大叠请赐死皇后的奏折,和一旁力保皇后的奏折,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朝廷两大党派终于开始火并了?

哼哼 !

身处宫廷斗争多年,皇帝聍若是看不出湖畔凉亭的一幕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岂不白活了。

回忆起他见到那一幕时第一眼的感觉,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那是怎样一幅唯美的画面啊!

远处湖水潋滟,荡漾着粼粼波光,四周垂柳飘扬,勾勒着妩媚风情,衣衫半解,酥胸隐露,眼角眉梢显着迷蒙之态,没有先前见到她时的冷漠傲然与满腹­阴­谋诡计。

如同纯洁无瑕的婴孩版迷惘神情,透着朦胧的慵懒之美,纤长如彩蝶翼羽睫轻颤,荡漾秋水剪瞳慢慢睁开,透着梦幻般的美,似神游太虚方才转醒,水润饱满艳­唇­闪烁着晶莹光泽,隐隐上翘,似一线新月。

这就是海棠春睡的模样么?

他十分好奇。

以往,每日黎明,他醒来时一般的嫔妃早已苏醒打理好一切,比如他喜欢的贵妃,每次他睁开眼时,她已穿戴打扮完毕,手捧龙袍请他穿衣上朝,有些依旧安睡着,一脸疲惫地诉说他男­性­的威猛强悍。

他从没有见过女人刚刚醒来的模样,不曾想过会如此的美,美得心驰荡漾,美得惊心动魄,美得险些使他失去理智。

每个女人刚刚睡醒都是这般的美么?

还是,惟有她?

冲动,从未有过的冲动,强烈的欲望席卷而来,席卷每一根神经,血脉瞬间贲张,催促着他,催促他把她压在身下,尽情肆意地宠幸她、蹂躏她、爱怜她。

欲望在叫嚣,不顾一切地叫嚣,如毒蛇猛兽般,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宁死不回头,促使他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

轻微嘤咛一声,迷蒙眼神陡然变冷,如三九天寒冰,慵懒娇躯猝然僵硬,披上冷漠淡定外袍,硬生生将阳春三月变成三九寒冬。

就这一变,他清醒了,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淋得他浑身透湿,透心凉,他怎能不醒?

在弹指一挥间,他收敛所有心思,冷鸷地凝视着她罗衫半杰的模样,浑身散发的冷漠气息,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当场捉­奸­亦不显半分慌乱,只是心疼地抱着她的儿子,柔声哄着,他不禁深深迷惑。

迷惑自己所见的一切,真是有心人为之?

目光无意瞥见狼狈跪倒在地上,慌乱爬起跪下的男子,似乎长得不错,想到他曾经无限贪婪亲密地压在他皇后柔美的娇躯上,顿时怒火滔天。

提脚便是狠狠一揣,不出所料地听见他胸口传来肋骨断裂的脆声。

由此,他盛怒的风传得更远更广更烈更盛,盛到无意中筹集好三百万两银子的军饷。

“凤暄宫那边有什么情况?”他不相信,她会没有任何动作,即便­性­子再冷漠的人,也不可能受了冤枉而无所行动。

她是个强势且­阴­险的女人。

她不可能会乖乖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才符合她­阴­险狡诈的­性­子。

毛离顺一怔,忙到:“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早上让太子的­奶­娘白兰宣了太医,说是太子着了凉,袁院使在凤暄宫待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事后派贴身医生将抓好的药送去凤暄宫。”奇怪,皇上不是把皇后***后宫的事交给太妃娘娘处理了么?怎么会亲自过问呢?

以昨天的所见所想,他几乎敢肯定,皇帝心里的怒气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怒火,皇帝根本不在乎皇后,巴不得皇后做出什么有违宫规之事,好借机罢了她,今儿个怎么又会问起?

皇帝主子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

“抓好的药?”皇帝聍心中一笑,好谨慎的女子,心思慎密竟不下与他。

毛离顺知道皇帝是没有问他,躬着身子,静待皇帝下一个指示。

“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皇帝聍手上不停批阅着奏折,淡淡吩咐道。

毛离顺佝着身子打了个欠,慢慢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大门再度阖上,影卫自黑暗处闪出。

“皇后和袁利说了些什么?”皇帝聍直截了当。

“影卫不知。”

“吩咐展游,密切监视。”

展游,是她生产后,他安Сhā在她身边的侍卫,密切监视着凤暄宫的一举一动,三年来任何风吹草动皆逃不出他的耳目,可是,他对她,依旧感到一无所知。

她身份之神秘,倾尽朝廷、幽婉阁也调查不出。

难道,她的过去真那般碌碌无为,或者是隐居深山野林么?

惟有如此,才翻不出她的过去,但感觉告诉他,绝不可能。

若是那般,她应是单纯如白纸,怎会是个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阴­险狡诈女子呢?

皇帝聍静静地思考着,连影卫什么时候离开也不清楚,此时的他并没有感觉,他的心思已经围绕着水灵灵转圈。

皇后与侍卫通­奸­***后宫之事,皇帝交由恋太妃调查处置。

当晚,恋太妃便提审那名唤葛迟业的侍卫,稍微用刑,葛迟业就乖乖招供。

他说,他本是守卫凤暄宫的侍卫,两年前皇后主动对他示好,威逼利诱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迫使他成了她的面首,两年来他们一直维持着荒­淫­的关系,每次燕好由凤暄宫不起眼的小宫女卡怜把风。他本想向皇帝告发皇后***后宫之事,无奈皇后太过厉害,对他看管极严,寸步不离身边,致使他铸成大错,愧对皇恩浩荡,无颜 面君,一头撞在衍喜宫柱子上,差点流血过多而死,关押于衍喜宫暗室。

根据葛迟业的口供,恋太妃连夜提审凤暄宫小宫女卡怜,尚未用刑,她见到­干­涸的血迹,吓得什么都招供了,承认了自己为皇后与葛迟业通­奸­把风之事。

当夜,衍喜宫暗室被人闯入,葛迟业被杀,身中三十六刀,刀刀致命,卡怜吓疯,此后胡言乱语再也不识人,如此大动作,并未惊动衍喜宫任何一人,刺客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却不知他图谋的究竟是何?

最重要的两个人证一个被杀,一个疯了,朝堂后宫就像炸了锅,纷纷将矛头指向皇后,奏请赐死皇后奏折堆叠成山,后宫嫔妃苦谏哭谏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面对重重危机,皇后反应极为冷漠,仅是淡淡说了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便不再申辩一句。

辩,亦无用。

舒相急得目眦欲裂,暗中手段无数,却始终无法改变铁板上钉钉的事实——皇后***后宫,每每他有所动作,似乎总人一双无边黑手,将他所有动作斩断,而他动用一切手段,始终无法把这双黑手揪出来,使之大白于天下。

一时间,皇后的处境似站在悬崖峭壁之人,孤立无援,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便是再无翻身之日,向后一步是茫茫云雾,不知路在何方;如溺水之人,无数人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围观,却无一人愿伸出援助之手,连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

一道圣旨。

册封皇后为监军,随同平西将军姜浮礼押送粮草赶往西陲边防,督促西陲边防安全,届时,皇帝会率领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在圣天宫为皇后和凯旋而归的将士接风洗尘。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圣旨,砸得所有人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久久未回过神来。

皇上下这道圣旨,目的是什么?

水灵宫急了,幽婉阁急了,朝野急了,后宫急了,凤暄宫也急了。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照不亮水灵灵的心,明朗不了她­阴­沉的脸,抱着璃轩,领着凤暄宫所有奴才,急匆匆向衍喜宫的方向走去,明天天明,她就要随姜浮礼率领的十万平西大军押送出发,时间紧迫,由不得她淡定从容。

从圣旨颁下,到出发,不过一日光景,皇帝摆明不给她喘息机会,掐断她所有退路,将她逼入绝境,欲置他们呣子于死地。

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决不!

078

清晨,圣旨颁下的起的一刻,凤暄宫的软禁令就解除了,一日光景,他料定他无计可施。

一道懿旨,赶在皇帝下朝前,第一次主动将贵妃招到凤暄宫,禀退左右。

凤暄宫,冷清似清宫,萧杀如冥堂,­阴­森入地狱,处处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面对地狱修罗般凶神恶煞不怒自威的水灵灵,贵妃不由自主软了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冷然一下,水灵灵淡扫她一眼:“喝茶。”

颤着身子,慢慢爬起,贵妃捧过茶几上景德镇官窑烧出的上等茶杯,温暖的茶杯,说明了茶水的滚烫,却烫不暖她恐惧而冰冷的心。

“谢,谢皇后娘娘赏赐……”皇后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她怎能不恐慌,慌得差点打翻茶杯。

冷哼一声。“看看你右手手臂。”勿怪她心狠,要怪只怪她是皇帝心底最在乎的人,是皇帝的软肋。

皇帝抓住她软肋,想自保,她必须抓住他软肋,抓的比他更狠、更深、更绝,逼他投鼠忌器。

眨了眨眼,贵妃羞涩的褪下衣袖,本应白皙无暇手臂上,点点青紫布满,是昨夜激|情的痕迹。

手腕内侧,隐隐出现一粒红点,似相思红豆,无限魅惑,勾动无限情潮翻涌。

贵妃疑惑的望着水灵灵水眸中划过的一抹­阴­狠,心,猛然一颤,问道:“皇……皇后娘娘,这,这是……为什……”隐约中,她猜到可能是何物。

“月月红。”嘴角一扯,水灵灵难得有耐心,对不在乎的人做出解释,“乃永生之毒,永远不必担心死亡的来历,夜夜子时发作,每次发作时间持续一刻钟,发作一次,手臂就多长出一粒红点,依次排序,待红点延伸至手心,中毒之人便会沦为食咬自身的疯狗,唯有不断啃噬自己的身躯,才能暂时缓解身上剧烈的疼痛,一个月后,红点会恢复到手臂内侧一粒的状态,重新开始,一个月一个月,周而复始,永不间断。”时间紧迫,她没功夫和她寒暄,说漂亮的场面话。

贵妃又惊又惧,呆呆的凝视着水灵灵隐狠切切的水灵脸庞,垂泪道:“皇后娘娘……”

“只要贵妃妹妹好好照顾太子,确保太子在本宫凯旋而归前安然无恙,不少一根汗毛,自是无需担忧‘月月红’每月一次的毒发,每夜子时毒发之痛,轻微忍耐便可过去。”水灵灵笑得风淡云轻,“宫中想杀太子之人不在少数,贵妃妹妹务必小心,首当其冲要防范的,就是贵妃妹妹最信任最心爱的枕边人!本宫会将凤暄宫的所有奴才留给妹妹调遣,笑颖、纤眠、白兰等人在本宫离开的这段时间,会陪同太子一起到来仪宫打扰妹妹,若她们有什么地方得罪妹妹或是得罪其他人,还望妹妹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千万海涵。”

“……”贵妃嗫嚅着粉­唇­,美眸饱含泪水,晶莹泪水眼眶中不停打转,她不知该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防范他最为信任、最为心爱的枕边人?

皇后的意思,难道是说……

不!

不可能的!

虎毒不食子啊!

太子时皇帝唯一的儿子,皇帝怎么可能……

“无需置疑,”水灵灵清楚她无法接受,冷笑一声,“妹妹以为,‘皇后***后宫这件事’你的枕边人不曾筹划计算过么?”

贵妃心惊,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皇后沉着淡定的目光,从皇后眼里,她看到百分百的确信无疑,以及一丝丝不留痕迹的受伤绝望。

她,信了。

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多年来,她看得不谁都清楚透彻,只是从未想过,皇帝恨皇后会恨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的地步。

“只要妹妹确保太子平安无事,月月红的解药本宫定然半个月奉送一次,不会让妹妹承受月月噬心啃骨之痛。”相处多年,尽管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骆凡心的心思水灵灵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惨若金纸的绝美脸庞灰败,半响,贵妃声若蚊呐低喃道:“嫔妾……遵旨……”

得到贵妃的承诺后,水灵灵急召落梅,命她悄悄送消息出去,让舒相调集人手,暗中保护太子,绝不能让太子发生丝毫闪失,严密监视后宫所有人一举一动。

太子是确保舒老狗以后荣华富贵,甚至是登上九五之尊帝位的保障,为了日后的一切,舒老狗必然的会想尽办法的保护太子,水灵灵正是看透这一点,多年来才甘心受他监视利用,必然之时返利用他来保护自己,保护太子。

后宫中能牵制皇帝的人,除了贵妃骆凡心,便是恋太妃。故而水灵灵行­色­匆匆,在非请安时间,前往洐喜宫。

“臣妾拜见太妃娘娘。”水灵灵神­色­凛然,“臣妾此刻打扰太妃娘娘请安,乃有事相求,还望太妃屏退左右。”

恋太妃诧然,望着身着正红­色­织金凤翔九天牡丹锦正装朝服、头戴金丝翠凤展翅飞翔镂空七宝凤冠的皇后。

略施红妆,完美地勾勒出一国之母应有的雍容华贵风范,严禁肃穆神态,大压大军压境之势,迫得恋太妃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忙不迭喝令洐喜宫里伺候的奴才退下,一时间,偌大的洐喜宫,仅剩恋太妃,水灵灵,太子璃轩三人,显得尤为空旷。

清凉之风透着薄翼窗纱贯穿而入,钻入三人淡薄的衣衫,恋太妃,璃轩不禁瑟缩一下,水灵灵尤然未觉。

“轩儿,快给太妃娘娘请安。”水灵灵放下怀中懵懂苏醒的璃轩,轻拍他粉­嫩­小脸蛋,使他清醒几分,“太子昨夜受了凉,近日­精­神不是大好,请太妃娘娘赎罪。”

“孙儿璃轩给太妃­奶­­奶­请安。”璃轩­奶­声­奶­气跪下,行了个标准大礼。

“平身,轩儿快过来给太妃­奶­­奶­瞧瞧。”恋太妃一脸亲热模样,抱过璃轩搂在怀里,开心的哄着:“怎么会着凉的?是否夜里淘气踢被子了?轩儿真淘气啊,呵呵……”

水灵灵冷眼旁观,若非多年来恋太妃甚少主动接触璃轩,她可能会以为,恋太妃真是打心眼里疼爱璃轩。

“扑通”一声沉重,水灵灵跪下,面­色­凝重,着实吓了恋太妃一跳,惶惶不安的瞅着她,心里估量的她所说的‘有事相求’指的是何事。

“臣妾此次前来,是想将太子托付给太妃娘娘,请太妃娘娘在臣妾离宫的这段时间,妥善照顾保护太子,勿让太子收到一丝一毫伤害。清晨,臣妾已请贵妃妹妹在这期间代为管教太子,明日臣妾离宫后,太子会到来仪宫去,贵妃妹妹心地善良,不识人心险恶,太妃娘娘在宫中生活多年,身经百战,还望太妃娘娘替臣妾好好保护太子。”顿了顿,水灵灵面­色­一寒,眸底杀机迸发,“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臣妾自会和西垂边防所有将士一起去黄泉路上陪伴太子,免得太子一人上路孤单寂寞!”

恋太妃惊骇。

赤­祼­­祼­的威胁,赤­祼­­祼­的警告,赤­祼­­祼­的杀机,逼得她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后仰,“扑通”一声,连同璃轩一起摔倒在地。

“太妃娘娘,你摔着臣妾的儿子了。”水灵灵面­色­奇寒,机械般的吐出领恋太妃心惊胆战的字眼,伸出双手,爱子之心柔化面部刚硬线条,“轩儿过来,母后给轩儿呼呼。”

“母后!”璃轩甜甜的叫了声,满脸欢喜,淡忘了先前母后凛冽神­色­带给他的惊慌感,摇摆着小圆身子,努力搀扶着恋太妃,学者大人的模样关心道,“太妃­奶­­奶­摔疼了么?轩儿去请太医来给太妃­奶­­奶­瞧瞧好不?”

恋太妃觑着水灵灵道千里冰封似的脸­色­,强颜欢笑道:“太妃­奶­­奶­不疼,轩儿真乖,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了,长大了一定是个好皇帝。”说着,踉跄爬起身来,亲手扶水灵灵起身,将璃轩抱到她怀里,紧张的始终不敢正眼瞧她。

“时辰不早了,臣妾要回凤暄宫收拾要带去西垂边防的衣物,就不打扰太妃娘娘了。”曲了屈膝,水灵灵直截了当问道,“不知臣妾方才说得话,太妃娘娘听清楚,听明白了没?是否愿意答应臣妾所求呢?”咄咄逼人的口吻,丝毫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这……”恋太妃眼神闪烁。

“嗯?”重重鼻音,眼神一历。

她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她未到西陲边防前,西陲边防就得失陷。

恋太妃忙应声道,“皇后放心!皇后放心!哀…哀家一定会保护好璃……璃轩,”惨白的脸­色­,说明了她内心真正的感受,双手强撑在案桌之上,瑟瑟发抖。

水灵灵嘴角轻扯,“那臣妾先谢过太妃娘娘,只要太子平安无事,臣妾相信大莫皇朝的西垂边防一定会固、若、金、汤!臣妾告退。”

寒冽似冰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洐喜宫,久久回荡不惜。待象征了至高无上权势一国之母身份的雍容凤袍消失在洐喜宫后,恋太妃猝然瘫软在地,衰败的­精­致脸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079

西垂边防平川城与莫都的景­色­完全不同。

魔鬼般的冷冽寒风,夹带着雪花肆虐而过,苍凉辽阔的雪景,皑皑的白­色­世界,经霜的枯树,灰霾的天空,一望无垠的广阔草原覆上银灰白霜。

屹立帐篷外,水灵灵举目眺望,一切景­色­尽收眼底,嘴角,隐隐扬起自由的笑花。

一袭银­色­裘衣,包裹着她纤细身躯,阻挡着冷冽寒风无情侵袭。素颜突髻,不施粉黛,不戴首饰,淡雅简朴,与寻常­妇­人无异,唯有银­色­裘衣彰显了她高贵身份。

一个月了。

她来这里已然整整一个月时间,受到是皇后待遇,锦衣玉食,高床暖枕,与皇宫不无差异,准确地说,各方面享受甚至比皇宫更甚。

原因无他,镇守西垂边防的最高将领征西将军段野衫是舒相党派的追随者,若无舒相大力提拔,段野衫怎能爬到从二品征西将军的位置,他焉能不妥善照顾舒相唯一的女儿--舒皇后。

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她尽可能熟悉军中大小事物,认识西垂边防的重要将领,充分昂扬将士们保家卫国的壮志雄心。

然而,她所有的努力,改变不了军中部分将领对她的偏见。

她很清楚,西垂边防之所以会危机,骨子里与舒相脱不了­干­系,皇帝说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派她随同平西将军姜浮礼率领五万平西军押送粮草来此,其目的就是确保西垂边防安全。

若西垂边防川城失守,首当其冲要被砍头的便是她这个一国之母舒皇后。用她来牵制舒相,保证西垂边防安全,防御乌鲁国,以防东面喀萨国,西面忔易国,北面高其国趁火打劫,入侵大莫皇朝,这一招的确非常高明。

她不得不佩服皇帝的心思缜密。

若非他一道圣旨,封她为监军,随同平西军押送粮草来此,她万万想不到,湖边凉亭里的一场好戏,是他筹谋的。

或许,动手的并不是他,但这一出戏,他必定­精­心计算过,说不定,洐喜宫暗室里的人,也是他派影卫弄死吓疯,嫁祸给她的。

哼!

若他以为,她离开皇宫,来到平川城便可息事宁人,他就大错特错,她是离开了,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幕。

早在她离开前,该做的准备工作早已就绪,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反间计需要的契机。

算算时间,约莫再过半个月,时机就成熟了,届时,后宫不闹他个天翻地覆,闹得朝野人心惶惶,她就不叫水灵灵,不配做水灵宫宫主。

“娘娘,天­色­晚了,外头风寒露重,奴婢生好暖炉了,咱们回营帐吧?”身后传来侍女硬邦邦的声音。

水灵灵冷笑一声,凤暄宫的亲随,她一个也没带出来,全留给璃轩保命了,如今身边伺候的两个侍女红衫、绿菊,是舒相处心积虑给她安排的,一个颇具身手,一个­精­通医药,一路上她们没少为她打点,不然,她难以隐藏身手安然到达平川城。

微微颌首,水灵灵转身往军营最中央、守卫最为森严的帐篷走去,那顶帐篷,是皇后住的。

一路上,各将领形­色­匆匆,眉宇间暗夹焦虑之­色­,一丝迷惑浮上心头,随手拦下一名身着步兵服的兵卒,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兵卒本低着头,不耐烦的匆匆前行,突然有人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心中甚是恼火,抬起头便想发脾气,不想瞧见的尽是皇后,吓得目瞪口呆,随即跪在地上回道:“微臣参加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水灵灵不加理会,直截了当询问原由,那兵卒本想多赞扬皇后几句,谁知不小心瞄见皇后脸­色­甚为难看,赶紧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水灵灵一听便急了,当即掉转方向,往救治伤员的营长匆匆走去。

前几日,乌鲁国大将卡瑟咨率领三十万大军前来叫阵,战场上一番厮杀,段野衫巧施谋略,以微弱优势险胜,暂保西垂边防安定,但手下将士受伤过多,不少伤重者正在军医帐篷里抢救。

帘布一掀开,浓烈的腐烂血腥味扑面而来,袭得红衫、绿菊差点晕厥过去,水灵灵微微蹙了蹙眉,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担架上,一句句如破抹布般破烂不堪的的躯体,哀号着,挣扎着,喘息着,一道道殷红,不堪入目横列在他们强健而虚弱的身体上,侵蚀着他们脆弱的生命。

挥汗如雨,军医们不眠不休,忙碌了几天几夜,机械的忙碌着,抢救着,无人注意到水灵灵站在他们身边。

大莫皇朝尊贵的皇后,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等肮脏、血腥的地方呢!

“纱布。”一名军医大喝一声,埋头堵住身下伤员鲜血与黄脓混合的伤口,直觉­性­的感到身旁有人站着,当即命令道。

纱布送上,芊芊素手按住伤口,小心翼翼的为伤员清理伤口,动作熟练且轻柔,与军医搭配的天衣无缝。

“董大夫,止血草没……皇,皇后娘娘?”一旁满头大汗的军医见药箱中没了救命的止血草,不禁朝军医中资格最老的董大夫大喊起来,谁知一抬头,竟瞧见皇后娘娘站在董大夫身旁,动作熟练的为伤员止血、包扎,平静如水的脸庞上丝毫没有嫌弃之­色­,晶亮水眸中隐蕴焦虑。

众人一怔,忙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水灵灵的存在,当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做才好。

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水灵灵埋头忙碌着,似乎没有感受到众人惊惶迷惑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听打圈,包扎完担架上伤员胸口的伤,摸到他已错位的手骨,喝道:“红衫,纠正骨头!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

红衫一惊,忙不迭小跑至水灵灵身边,抓过伤员错位的手骨,无意瞥见布满恶心血渍的肮脏脸庞,胃中大为反感,别过头去,不敢瞧,更不看皇后冰冷的眼,方才皇后喝她时的威严,比舒相更甚,一时间她仿佛看见舒相威怒的模样,骇得心里直发怵,只听咔嚓一声,错位的手骨依然纠正。

“愣着做什么?下面该怎么做,还要本宫教你们么?”冷眸一扫,众军医才意识到他们方才脑子的瞬间空白,“绿菊,快帮忙!”

绿菊僵硬着手脚,机械的来等在一旁的救治伤员移去,心里忍不住惊诧,皇后的动作好熟练,丝毫不逊于她这个苦学医术多年之人。别说绿菊惊诧了,帐篷里哪个不惊诧,就连尚存一丝意识的伤员,也呆呆注视着手脚麻利的皇后,以为自己伤的太重,出现幻觉。

怔忡,仅仅维持了片刻,众军医又开始埋头苦­干­,心中的疑惑却如鱼吐泡泡般,一个个不停的往上冒。

“消炎的草药没了……”

“纱布没了……”“

凝血的药膏没了……”

“什么药材都没了……”

帐篷里一片宁静。

军医无药材,好比巧­妇­无米,如何是好?

“库房里没药材了么?”水灵灵沉声喝道,声音中明显有些焦虑,平西军不是押送粮草来了,怎可能没药材啊。

“回娘娘的话,平西军只是押送粮草的先行部队,押送来的粮草、药材,只可解一时之危啊!”董大夫痛心疾首,望着担架上挣扎着等待死亡的伤员,不禁老泪从横。

什么?

如闷雷乍响,水灵灵惊道:“附件哪里有药材可买?”

“城中可买的药材都卖完了,只剩下城东白梨山,山上有很多草药可采,可惜山势险峻,天也黑了,情况又危急……”其它大夫不忍再说下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

水灵灵黛眉紧缩,粉拳撰紧,若此时是在水灵宫或皇宫该多好,多的是药材,哪会……

等等。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眼底一喜,她忙吩咐红衫道:“红衫,马上回营帐,把本宫的樟木匣子取来,要快。”

红衫一怔,触及水灵灵霸气十足的水眸,忙应了一声,匆匆走出帐外,运起轻功飞掠而去,不一会儿就赶了回来,将一口沉甸甸的大樟木匣子抱了进来。

众人瞧她走路的样式,显然樟木匣子十分沉重,若非红衫身怀武功,她一个娇滴滴女儿家,只怕捧不动那匣子,不知里面放了什么?

瞧那匣子上­精­美的纹路,­精­细的雕功,应是宫里的东西。

红衫将樟木匣子放在一旁摆放各种草药的桌子上,匣子放上去时,听见破旧的桌子发出咯吱响声,似乎快要耗尽最后一分力气,苦苦支撑着,在所有伤员得到救治前,它说什么也得坚持住。

水灵灵自袖子里掏出一枚­精­巧的小钥匙,Сhā入匣子的锁眼,轻微“喀嚓”一声,纯铜打造的­精­锁便打开了。

打开匣子,目光一瞥,水灵灵快速拿出几瓶|­乳­白­色­小瓶子,瓶身上贴了不同标签,棱角分明的字体,分明是出自男人之手。

“愣着做什么?”水灵灵无意中瞧见所有人瞪着她瞧,却没有一个有所行动,不禁冷喝道:“这些都是本宫出宫前从太医院拿来的疗伤圣药,还不快点,救人如救火。”

威严且柔软的段喝,惊回众人神智,众人目光中纷纷露出敬佩之­色­。

皇后为何会出现在西垂边防,他们多少有些耳闻,不管听说的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身为皇后,面临近似于发配边疆的决断,不仅没有哭闹,甚至带了无数大内珍贵圣药来边疆,显然是将边关将士安危系在心上,不知不觉中,众人似乎淡忘了皇后是舒相之女的事实,淡忘了他们之所以如此紧张忙碌,极有可能是舒相一手造成的。

此时,在他们眼里,眼前神­色­淡漠的女子,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不是残害他们将士主谋的女儿,仅仅是个面冷心热,关爱将士,心系天下的忙碌小女子。

营帐里再度热火朝天的忙碌开来,不同与先前的凝重,隐隐安逸喜悦在众人中蔓延开来,有了宫中疗伤圣药,还怕救不了受伤的将士么?

天­色­,渐渐转黑,继而慢慢转亮,又忙碌了一整夜,最后一批伤员皆得到救治,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片刻。

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没受伤的将士将自己受伤的战友小心翼翼地抬出去,军医们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总算对得起用生命保卫边疆的将士,对得起大莫皇朝千千万万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

多亏了皇后娘娘带来的大内圣药啊!

一位年近半百,花白胡子军医握着一瓶伤药,感叹道:“不愧为宫中圣药,效果极佳啊,老夫这辈子还没见识过宫中圣药,不想今天竟然有幸见到,哈哈……”

“是啊,是啊!”附和声随即此起彼伏,军中大夫,几乎一辈子在军营度过,没有机会离开边疆,更别说进宫,看到太医院­精­心配制的圣药。

“多亏了皇后娘娘细心,要不然……”另一名军医忍不住夸奖道。

设想一下,若没有皇后娘娘带来的这些疗伤圣要及时供给,只怕最后一批百余名将士皆难逃一死的命运。

“啊!”一声惊呼,破坏了帐篷里和乐融融的气氛。

众人寻声望去,瞧见一个身着翠绿衣衫,丫鬟打扮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忙问道:“小姑娘,叫唤什么?累了好几天,还不去休息啊!哎呦,老头子这把老骨头快累散架了咯。”

那小姑娘便是绿菊,憋红了一张小脸,几欲哭泣道:“皇,皇后娘娘不见了……”

昨夜太过忙碌,忙得天昏地暗,哪里想到,皇后娘娘竟在人头攒动的营帐中消失不见,待到方才有人提起皇后,她和红衫才想起,四处张望,皆没瞧见皇后的身影,这才急的叫起来。

众人如五雷轰顶,左顾右盼好一会儿,半响才后知后觉惊叫起来,忙冲出营长寻找。

“皇后娘娘不见了!” 想下载全本TXT电子书来

“快来人呐!”

“皇后娘娘……”

偌大的军营,所有将士挖地三尺似的寻找,一个时辰过去了,也没瞧见皇后的身影,连一个衣角也没找到,这可急坏了一­干­将士。

丢失皇后,这罪过可大了,即便打赢了敌军,也甭想活着回莫都。

军医营帐里的人绞尽脑汁的会想,皇后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

回忆再三,争论再三,众人得出结论,貌似皇后娘娘将樟木匣子取来后不久就每人瞧见过,那时候天尚未全黑,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应该是皇后娘娘自己走出营帐的,绝不可能是敌军所为。

天未全黑?

此刻以正日当午,就是说皇后娘娘已经失踪一个晚上加一个晌午。

征西将军段野衫急得目呲欲裂,舒皇后可是舒相唯一的女儿,是保护他们的擎天大伞,现在丢了,舒相还不要杀了他为止。

一名马房年轻小兵卒匆匆来报,说昨夜傍晚,皇后从马房牵走过一匹马。

“当时为什么不报?”段野衫怒吼道,脸红脖子粗的差点砍了这看守马匹的兵卒。

小兵卒吓得瘫软在地,结结巴巴道:“皇,皇后不许说得……皇后牵……赤迩……”满头大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赤迩?!”众人惊呼,似无限惊恐。

军营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赤迩是马房里跑的最快,也是­性­子最野的烈马,当初未被驯服前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重伤,就连段野衫也被它狠狠摔下来过,最后,还是­射­声校尉包安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驯服了它,却也花费了三日光景,付出浑身伤的代价。

皇后牵走的马竟是赤迩,岂不是……

段野衫惨白了脸,软了腿,幸亏有人扶着,才免于当中摔倒在地的狼狈。

一­干­将士更是慌了心神,早晨听说皇后带了沉甸甸一大匣子名贵药材来此,费尽心力与众军医一起抢救受伤将士,他们又是感动,又是钦佩,本以为能亲眼见见这好心肠却传闻***宫廷的皇后,谁知……

一双双无神黑眸,空洞洞的望着满地黄沙,望着远处隐隐飞扬尘埃,茫然着,难过着。

红衫、绿菊脸­色­惨若金纸,她们奉命保护皇后,如今皇后却……

舒相岂能绕过她们?

想起曾经接受的严酷训练,相互对望一眼,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红衫悄悄举起手掌,绿菊捏着一枚药丸准备往嘴里送。

与其等舒相处置她们,不如她们先一步自行了断,好过到时候接受生不如死的惩罚。

“快看!那是什么?”身怀武功的红衫听力非比常人,在手掌劈中额头前,隐约听见马蹄声声,抬头望去,远方轻尘飞扬,似乎有一匹快马正向军营的方向疾驰而来。

众人俱是一惊,赶紧抬头,只见一骑银灰­色­迅速向他们逼来。

包安邦举目眺望,仔细辨别着,随即惊喜道:“是赤迩!是赤迩回来了!”

那雄健的身影,那熟悉的身影,不是他的赤迩是什么?

马是赤迩,那马上银灰­色­的东西是什么?

众人不敢去想,也来不及想,就见赤迩似一道闪电迅疾逼近眼前,在他们前方三丈外一声急嘶,前腿高台,一抹银灰­色­飞身而下,英姿飒爽,秀丽青丝似利刃,划出半个优美弧度,牵着赤迩快步走到众人面前。

清纯脱俗的娇颜,眉宇间隐露疲倦之­色­,水灵灵的眸子迸出­精­光,内敛霸气的淡扫众人一眼,卸下背上竹筐,随手递于呆立一旁的军医。掌心隐露殷红,似有几道口子,将缰绳交予软在地上的马房小兵卒,冷声吩咐道:“将草药洗净、分类,将它带回马房,好生喂养,千里良驹,不可慢待。”说完,无视众人呆滞脸庞,大步流星走回自己的营帐。

马房小兵卒大喜,忙去拉赤迩,赤迩傲慢跋扈的鼻子根根出气,一声嘶鸣,双蹄高抬,险些当场踩死小兵卒,幸亏几个身材魁梧的大将连同包安邦一起扑过去,费尽力气才拉住赤迩,更是安抚了许久,赤迩才不屑的扫了那小兵卒一眼,鼻子打气,高傲的别过头去,不瞧众人一眼。

董大夫等人抱着沉甸甸的药筐仔细辨认了片刻,失声惊叫道:“这……这些不是白梨山的草药么?”

军医中有不少年轻力壮的,曾经上白梨山採过草药,识得那里一些特有的草药。

无数双暴大眸子,瞧瞧嚣张蛮横的赤迩,看看满脸惊愕的包安邦,瞅瞅沉甸甸的药筐,再望望那远去的曼妙身姿,集体石化。

空气,停止流动。

宁静,笼罩军营。

“皇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半响,军营里迸发出振聋发聩的惊吼,惊喜、错愕、敬佩、爱戴之情,难以言表,震动九重云霄。

还差几步便能入营帐休息的水灵灵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在地,回眸,望着身后欢腾的将士,大觉莫名其妙,慢慢回转身,走进营帐。

080

沐浴,洗去一身疲惫,满身尘土。

更衣,换上­干­净清爽衣衫,掩饰眼底隐隐疲倦之­色­。

上药包扎,处理好右手掌心伤口。

研墨,手中狼毫挥洒自如。

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不到两个时辰,水灵灵卷好刚刚完成的画卷,步履匆匆走出营帐,不顾红衫、绿菊苦口婆心挽留。

一路上,将士纷纷行礼,敬慕之­色­自然流露,水灵灵心中有事,对他们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觉得奇怪,却未作询问。

来边疆一月有余,水灵灵极少踏入征西将军段野衫的营帐,一方面是她忙于避开红衫绿菊的耳目,暗中与幽婉阁的人联系,监控皇宫里的一举一动,另一方面势是她不想看见段野衫,可能是厌乌及乌的心理,憎恶舒相,连带憎恶他身边所有人。

大莫皇朝女子地位比周边其它国家略高一些,若非大莫皇朝的第一位君王莫涵帝爱极了他第一任皇后笑端文贤瑾皇后,以为才貌双全,助莫涵帝马上打天下的皇后,致使,莫涵帝稍微提高了些女子的地位,女子若过世,可享受与男子一样的待遇--子女为其戴孝三年,在此之前,子女为目前戴孝最多不过三个月。

即便如此,后宫不得­干­政依旧是皇家的金科玉律,哪怕她头顶凤冠,身穿凤袍,也不过比其它嫔妃多了块可以调动十万御林军、能在莫都任意行走、不受任何人约束的凤符。

西垂边防军营,属段野衫官位最高,官拜从二品征西将军,押送粮草、护送她来的姜浮礼乃正三品平西将军,一品之差,使姜浮礼必须听命于段野衫,其它军中大小武将,官位均在段野衫之下,入他营帐必须经过通报。允许入内才可进入。

水灵灵贵为皇后,一国之母,来此仅是监军,权利虽大,地位却极低。监军,官拜从五品,入段野衫的营帐,也必须经过通传。

原本段野衫营帐的兵卒见到水灵灵,貌似恭敬,实则眼露鄙夷轻蔑之­色­,一个***后宫的皇后,试问谁会尊重?

如今那兵卒看见她,满脸敬佩恭敬,用膜拜天神的目光膜拜她,盯的水灵灵难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打起十二万分警惕­性­。

通报完,水灵灵步步谨慎进入营帐,营帐内弥漫着淡淡火药味。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狭小的营帐内,竟坐着八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浓重的汗臭味熏得跟在水灵灵后面的红衫绿菊忍不住频频蹙眉,面带难­色­。

“免礼。”水灵灵淡淡道,目露怀疑之­色­。

怎么今天所有人都不大对劲?

难道是皇帝耍什么新花样?

或者是舒老狗新的­阴­谋诡计?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保全璃轩辛苦铺路,辛苦经营,务必使西垂边防安定,如此她才能重返华丽糜烂的金球笼,去保护自己的儿子,却在无意中收拢了西垂将士的心。

“后行粮草药材什么时候送到?”淡扫众人一眼,水灵灵开门见山道。

众人怔仲,摸不清皇后心里打算着什么主意,片刻后,一名约莫五十老将回道:“回娘娘的话,大约要过一个半月,粮草药材才能送到。”话里之意,对朝廷办事效率甚为不满。

水灵灵认得他,关野岷,无权无势也无背景靠山,五十出头了才当上从四品西中郎将。

一个半月?

“军中粮草够支持多久?”她记得,平西军押送来的粮草不是很多,够维持十五万大军的生活所需吗?

“最多一个月!”愤愤不满之声传来,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将,话才出口,身旁一人赶紧暗地里拉了下他衣袖。

说话的是乾真制,小小的正七品陷阵都尉,沙场是一员冲锋猛将,拉他的是单骏,官位略略比乾真制高一级,正六品和戎护军,亦是个芝麻绿豆小官,但在军营中,无人不敬重他,乃一名有勇有谋的铮铮铁汉。

姜浮礼见水灵灵紧盯着他,忙说道:“今年西北地区涝情严重,皇上已经尽力筹措军饷,抽调各地粮草,急往边疆送来。”言下之意,暗指舒相从中做手脚,将皇后牵扯进去。

水灵灵凝思片刻,问道:“三百万两军饷,还剩多少?还差多少?”

姜浮礼听皇后问的奇怪,却不敢不答,不知为何,面对着冷冰冰的皇后,他总是不由自主发憷:“所剩无几。至少要再筹措五十万两,采购维持西垂边防的开支。”他押送来的粮草药材不过才五十万两,后行部队那二百五十万两的粮草才是重头戏。

长孙右相是尽力调遣人手,但舒相必然暗中阻挠,若非皇后***后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被册封为监军来此,别说后行部队的粮草,连三百万两的军饷也难筹集出来。

一个月?

五十万两?

应该足够吧。

羊皮画卷一递,交给包安邦,她命令道:“抽一百人去白梨山采药,立即动身,不得有误。违者,军法处置。”

包安邦狐疑的望着手中卷成一卷的羊皮画卷,忠厚诚恳的脸上,尽是迷惑,摊开画卷一瞧。

“白梨山地图?!”一旁董大夫惊叫起来,瞧见墨­色­未­干­,当即明白这份详细记载了哪里有什么草药的地图是皇后亲手绘制的,激动的热泪盈眶,“皇后娘娘,草民代所有受伤将士感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说完,就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他进征西军营帐就是来商讨药材用完一事,不想段将军左右刁难,正在为难之际,皇后竟送来这样一章地图,还亲自下令包校尉抽一百人去采药,这怎能不叫他涕泪横流?

皇后亲自下令,谁敢违抗?

皇后的厉害,他没亲眼见识过,却早有耳闻。

据说皇后第一次进段将军营帐时被他百般刁难,拿出祖宗规矩要逼皇后对军中之事莫Сhā手,连一直与段将军不对盘的姜将军也在一旁帮腔,谁知皇后冷口冷面三言两语,说得他们哑口无言,逼得他们不得不对她无条件让步,否则便抬出皇上册封皇后为监军圣旨,制他们个抗旨不遵之罪,吓得他们此后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敢背地里埋怨几句。

只是不知道,一夜功夫,皇后是怎样摸遍白梨山,画出如此详尽地图的?

以往,他们上白梨山,每个两天时间甭想走遍全山,更别提画地图这等繁琐之事。

包安邦也垂泪跪下磕头,方才他为了草药之事,和段将军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苦于军衔不如他高,不然他何需与段将军商量,直接调人上白梨山采药去,哪容得下段将军对董大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动作辅导过大,身子不禁轻微瑟缩一下。

仅仅是轻微瑟缩一下,如薄纸战栗般,却逃不过水灵灵敏锐似毒蛇,锋利如刀子的眼睛。

“脱衣服”不问原由,水灵灵开口就是震惊众人的话语。

段野衫满头大汗,似无限焦急,姜浮礼面上一喜,似抓住什么把柄,包安邦神­色­一紧,惶惶抬头凝视水灵灵,触及她不容违抗的霸道水眸,只得硬着头皮,缓缓脱下厚重军服。

一道伤口,丑陋如蜈蚣攀爬,大刺刺的“爬”在包安邦左肩上,肩膀稍微一动,便流出恶心脓血。

董大夫忍不住惊呼“包校尉,你也受伤了?怎么不说啊?”

包安邦忍痛轻笑道:“不碍事。”不说,是因为他知道军中草药不多,想省下来给其它将士。

“这么深的伤口,怎可……”

“是么?”董大夫话未说完,便被水灵灵截断,抬手便往他伤口拍下,突如其来的巨痛,痛得他龇牙咧嘴,“真的不碍事么?哼!如果包校尉想让令尊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连送走两个儿子,死后无人送终的话,尽管跪在这强撑着吧。”

自己的命,自己不珍惜,难道让别人去替他珍惜?

话音一落,水灵灵旋身而去,留下满脸愧疚的包安邦,静静跪着。

081

星,半明半昧,闪闪烁烁。

地上,黄沙飞扬,卷起浅浅尘埃。

身体,不住地晃动颠簸,没有一丝力气。

意识,朦朦胧胧,似醒非醒。

水眸,半睁半阖着,尘埃飞入,难受得眨了眨,妄图眨掉眼镜里的尘埃,努力片刻,后知后觉地发现徒劳无功。

想抬起手,试了试,才发现浑身没有丁点力气,唯有手指可勉强一动。

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浇灭了她的迷蒙,苏醒了她的理智。

顿时明白,她被人劫持了。

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随着马背上的颠簸,水灵灵静静地思考,思考怎样做才能为自己赢得最广阔的局面,最可靠的安全保障,最有利的条件。

感受着马背上雄健身躯不断传来的热度,水灵灵觉得更加晕眩,暗中将指甲刺入掌心,借着微弱的疼痛感保持短暂的清醒。

隐约记得,她喝了杯茶,就躺下安歇着,红杉绿菊在营帐内伺候着。

自她从白梨山回来后,她们更像苍蝇似的,一步不离地紧盯着她,使她无法再甩开她们,暗中与幽婉阁安Сhā在边城的眼线联系。

想来有人在茶水里下了“软骨散”之类的药,能同时逃过她和绿菊的眼镜,应该是比较罕见的MI药,不知是什么人下那么大本钱掳劫她?

软绵绵地趴着,无法抬头去看劫持她的人的面孔,即使能抬头,也看不见,漆黑的夜,天空中只有零星几颗星星,怎照得光明?

晕眩之感,再度袭来,咬了咬牙,却再也撑不住。

水灵灵无奈昏厥,昏厥前最后一个意识是:好厉害的MI药。

寒风呼啸,狂肆窗堂过境。

暖炉烫着烧得发亮的炭,硬是烧得满屋子温暖,也将空气烧得更为­干­燥。

嗓子眼­干­得冒火,似有小虫子飞入,不停地闹腾着,唯有猛烈咳嗽才能稍微舒服些。

猛然坐起身子,不停地咳嗽,似要将肺咳出来般得猛烈,苍白的脸,因剧烈咳嗽涨得通红。

一杯热水,顺着咽喉缓缓流下,湿润了­干­燥的嗓子,舒服了许多,就是烫得有些过。

黛眉微蹙,水灵灵略显不满,缓缓抬眼,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张粗犷陌生脸庞,魁梧的身躯,不似大莫男子的白净,不怒自威的模样,浑身散发的霸道气势,­精­美的锦缎对襟皮袍,显示他绝非等闲之辈。

黯然扫视一圈,屋子里尽是陌生之物,空旷且简单,不像牢房,也不像客房。

“你是谁?”

淡如清水的口吻,令他微微一惊,随即仰头大笑,笑声震动胸膛,不断起伏着,吵得水灵灵微微蹙眉。

“你很吵。”她平静地陈述,“安静些。”她不喜欢吵闹。

闻言,那魁梧大汉笑得更为欢畅,水灵灵索­性­捂上耳朵,待他笑够了才松开,揉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脸­色­有些难看。

大手一掏,勾住她­精­巧的下巴,幽深黑眸迸出异样­精­光,说道:“你很特别。”古怪的语气,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

素手一扬,费力拍掉他不规矩的粗手,揉揉隐隐泛红的下巴,默不作声。

她知道,此时说太多对自己没好处,尤其是瞧见他眼里的神­色­,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是猎人遇到极为有趣猎物时才会出现的眼神

她是猎物么?

他有能耐捕获她么?

“你很冷静,”他继续道,“大莫的女子,都如你一样冷静么?或者,你是唯一的例外?”毫不在意自己被拍开的手。

“卡瑟咨将军掳本宫至此,难道只是想知道这个?”水灵灵讥诮道。

魁梧大汉又是一惊,问道:“皇后娘娘怎识破本将军的身份?”收敛起眼底讥笑,换上浓浓疑问,以及一抹­阴­狠。

智慧,是女人的一大不幸,江湖滚打多年的水灵灵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聪慧如她,此时最应该装愚守拙,才能不引起卡瑟咨的戒心,为何偏偏展露自己的智慧?

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凝聚在他粗犷霸气十足的脸上,漠然道:“此时,此地,能有如此气势之人,除了乌鲁国名动五国的卡瑟咨将军,还能是谁?”

卡瑟咨一怔,环顾周围,顿时明白水灵灵话中的意思,不由得朗声大笑:“大莫的皇后,你是本将军见过最有胆识有智慧的女人!”话语中,透着丝丝欣赏。

欣赏?

是的。

水灵灵故意展露自己的智慧,为的就是得到他的欣赏。

多年前,她便调查过卡瑟咨,知道他是个狂妄自负到极点的人,嚣张狂佞起来连乌鲁国国君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一向自行本事过人的他,在先前与大莫皇朝军队交锋中,吃了败仗,心中怎能恼火,如今抓到了大莫皇朝的皇后,焉有不好好羞辱折磨之理?

惟有激起他的新奇欣赏之心,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

“多谢将军夸奖。”淡漠的神情,不因环境的改变而有所改变。

卡瑟咨冷然一笑,眸中透出少许讽刺:“比起身处深闺的皇后,大莫的将军可就不怎么样了。”

微微挑眉,水灵灵迷惑道:“谁?”她清楚记得,被掳劫的人只有她一个哪来的将军啊?

卡瑟咨朝守在门外的守卫一挥手,不多时,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子在推推搡搡下被压了进来,膝盖上一踢,笔直挺立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被压着跪下。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该死的蛮子!有本事上沙场上真刀真枪跟我比比!以众欺寡算什么本事!呸!”忿忿地吐了口唾沫,浑身是伤的男子鄙夷地瞧着­阴­沉着脸的卡瑟咨。

压着那男子的两个侍卫,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抽得他嘴角挂彩。

“包校尉,”凝视片刻,水灵灵好不容易从他肿得老高的脸上依稀辨认出他的身份,“你怎么也在这里?”

“皇后娘娘,您快逃啊!愣傻着做什么?”包安邦急得几乎要跳脚,只见水灵灵养尊处优地依靠在床栏上。

“逃?”水灵灵险些失声笑起来,“包校尉,本宫一介弱质女流,浑身酸软无力,门里卡瑟咨将军亲自看守,门外又有无数­精­兵 守着,你叫本宫怎么逃,往哪里逃?”

逃,自然要逃,但要等她身上的毒解了才可,此时的她,比起寻常女子尚且不如,怎逃出守卫森严的敌军军营?

在她清醒的第一时间,她便暗运内力,却发现提不起一丝真气,浑身酸软无力,当时她就明白,自己被人下了药。原本,若只有她一人,待毒解了,相信这里没几个人留得住她,如今加上个包安邦,可就没那么好办了,除非撇下他不管。

包安邦一呆。

卡瑟咨又是放声大笑,满脸嘲讽地斜视着包安邦,气得包安邦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包校尉,你还没回答本宫,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目前她最急切想知道的。”

冷静下来,包安邦扫了卡瑟咨一眼,默不作声。

卡瑟咨调侃道:“大莫的皇后,需不需要本将军出去啊?”

水灵灵摇了摇头:“将军的地方,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将军的耳目,何须出去。却不知将军在本宫身上下了什么毒,浑身酸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方才拍开他手的一下,已用尽她所有力气,而力道是原来半成不到。

出去了,就听不到了么?

包安邦猛然大惊,慌乱异常地注视着水灵灵依旧平静如水的脸庞,有些苍白。

“不愧为大莫的皇后,聪慧绝顶,”卡瑟咨不曾想到,他设计掳来准备作人质要挟大莫军队的皇后,不仅有胆识,更是冰雪聪慧,“大莫的皇后,你喝了本将军命人在茶水中的‘绵绵散’,至少要等上本个月,药力才会过去。不过,就算药力过去了……”

“本宫也别想逃。”水灵灵接过他的话说道。

“不错。”

无所谓地眨眨眼,水灵灵瞧着包安邦,示意他说话。

于是,包安邦将自己之所以被抓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一边说,一边不时恶狠狠地瞪卡瑟咨几眼。

自从那日在段野衫营帐,水灵灵一脸淡漠地训斥了包安邦一顿后,他一边调集人手上白梨山采药,一边请董大夫在最短时间内治好自己的伤。

当晚,伤口愈合得差不多的他,感觉伤口奇痒难耐,营帐里又闷得厉害,便策马出军营,在广阔的草原上尽情奔驰,感受天地的广阔无垠。

纵马飞驰大半夜,在他想要回军营时,却发现有几匹快马往乌鲁国与大莫平川交接城镇帕瓦城飞奔而去,其中一匹马上似乎还趴着一个人。

­奸­细!

当时的他,不曾想过,趴在那匹马上的人是他们的皇后,凭借一腔热血,他纵马追去,与他们大战三百回合,杀了十来个沙场上一等一猛将,终究寡不敌众,被捉来此地。

两日来,卡瑟咨命属下对他严刑拷问,想从他嘴里得知征西大军的消息,始终没有结果。

原来如此……

082

一晃一余月过去,水灵灵依旧被关押在那间简陋的房间里,不得卖出大门一步。

门口,守着一队虎熊背腰的侍卫,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着实吓人,瞧他们满脸肃煞,应是卡瑟咨手下一等一的­精­兵。

开启窗户,望着满院冷冽风雪纷飞,高大的泊咯树参天耸立,浓密的伞形树叶连接着,每个两丈一棵泊咯树,树­干­遥相呼应,枝叶却缠连着,交织成一朵祥云,翠绿中透着点点金红之­色­,远远看去,身为美丽迷人。

树下,一丛丛杂草生生不昔,任仆人怎么努力清除,也无法阻碍它们蓬勃生长。

若她记得没错,这泊咯树是乌鲁国所特有的,更是帕瓦城最普遍的,家家户户都栽种,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冰冷且无奈。

与窗外的寒冷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房间内要熊熊燃烧的怒火。强烈的粗喘着,努力的压抑着,却始终压抑不住汹涌怒火蓬勃而出,额头暴跳的青筋,肌­肉­纠结身躯上满布的道道血痕,如条条蜈蚣错杂。

将窗户完全打开,让寒风毫无阻碍呼啸而入,硬生生冷冻室了内即将点燃的熊熊怒火。

回转身,水灵灵好笑的望着他,冷声道:“包校尉,燃烧了一个多月的怒火,还没熄灭么?”

她不懂,他的怒火为什么可以燃烧一个多月?

她更不懂,他到底为什么愤怒?

包安邦目眦欲裂,若非眼前一脸淡漠的女子是大莫的皇后,他的君主,只怕早已一掌拍死她。

她配做大莫的皇后么?

深陷敌营,安然处之,半点紧张惊慌担忧之情也没有。

卡瑟咨隔三岔五来此,他们竟能融洽相处,卡瑟咨对她日渐欣赏,不曾虐待过她半份,礼遇有加,甚至,因为她的几句话,将她从地牢中放出,关押在此。

冷扫他单薄的衣衫,一个月不曾见好的伤口,水灵灵眉头轻锁,懒洋洋的靠在窗户旁,在他不甘心的搀扶下回床榻休息。

以她现在的身子,以他的伤势,他们逃的出去,逃的回去么?

“呼啦”

放门打开,走进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异国风情的美艳脸蛋上写着满满的轻蔑之­色­,看看她,又瞧瞧包安邦。

水灵灵焉能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心底一笑,不曾想过,莫须有的罪名也有帮她的一天。

“大将军唤你们去厅堂用膳,跟我来。”傲慢无礼的尖锐娇音,丝毫不加修饰的­性­子

她说的是“唤”,呼喝奴才用的字眼,如今却用在大莫的皇后、校尉身上,可想而知,他们在此,是多么卑贱的俘虏。

包安邦怒不可遏,却被水灵灵一抹冰凉笑容熄灭,看着她隐笑点头,他感到无限屈辱。

此刻,他或许明白,为何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会对这位皇后冷落异常。换成是他,这种女人早就一刀砍死,省的在眼前乱晃扰乱心神。

然而,此时的他并不没有想到,这样的想法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就被彻底颠覆,这个他曾经无数次想一刀砍死却又不得不保护的女子,成为他心中最深沉的伤痛。

满脸愤恨的搀扶着她,包安邦咬牙跟在婢女身后,一路穿过数道回廊,缓缓向厅堂走去。

一路左顾右盼,蓦地,水灵灵无力勾住包安邦的手指,软软道:“把树上的叶子采来,要最鲜­嫩­的。”目光紧缩回廊外不远处的泊咯树。

“娘娘,包安邦惊怒。

“哼”那婢女嗤之以鼻,泊咯树树叶是乌鲁国姑娘的最爱,美伦美奂的的­色­彩,是天然的饰品,且独一无二,找不出与之完全相同的一片。

脸­色­一冷,水眸寒光迸­射­:“包校尉,你想抗旨么?”单薄的身躯,却散发着凌厉王者霸气,骇得那婢女忍不住倒退几步,一ρi股跌坐在地上,满脸惊诧。

身体一僵,包安邦自小接受其父包勇民的教育便是“忠君爱国”、“君要臣死臣不得,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水灵灵拿出皇后架势,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搀扶着的女子并非寻常女子,而是他的皇后,他的君,他的主子。

小心翼翼的将水灵灵扶到一旁围椅上坐下,强忍着怒气与屈辱之感,慢慢挪步至泊咯树下,闭上眼睛,不去瞧乌鲁国士兵嗤笑的面孔,却堵不上耳朵。

随手抓了几片叶子,不想身后传来水灵灵不满的声音。“本宫要最鲜­嫩­的,多采几片,别弄坏。”

满口银牙险些咬碎,手臂上青筋暴跳,强憋着满腔怒火,挑选了几片最鲜­嫩­的叶子采来递给水灵灵,看着她眉梢带笑的将其Сhā于光秃秃的发髻上,增添几抹女儿家才有的娇柔,一改以往淡漠如冰。

宽广的厅堂,处处显示着粗犷之气,别具一格的不俗器皿,彰显了主人的品味与­性­子。

镀银红木桌上,摆满一道道香味四溢的大莫菜肴,皆是水灵灵爱吃的。

拿起象牙筷,夹了一筷子白切羊­肉­,蘸酱尝了尝,品评到:“做的不错,就是贵国天气较为寒冷,所产羊皆­肉­脂丰厚,下次挑瘦点的羊做这道菜味道更好。”速度之快,连包安邦连惊呼之声也来不及发出。

说着,水灵灵反客为主连连动筷,吃了不少,一个多月下来,吃的皆是乌鲁国菜肴,身为俘虏,她哪能吃上什么好菜,都是一些残羹剩饭。

“包校尉不吃吗?这么好的菜,难得都是本宫喜欢的,机会难得啊。”吃了半饱,水灵灵似乎才迟钝地注意到包安邦那涨红的着脸,一口也没吃,有些迷惑,“吃了这顿,还不吃下顿在哪里呢?”落寞口吻,似忧伤无限感叹。

卡瑟咨狂笑一通:大莫的皇后,本将军一筷子未动,你就不怕本将军在菜里下毒么?听说你们大莫,不是有种专门为皇帝试食的太监,怎么不让包校尉为你试下

品了口二十年的竹叶青,水灵灵脸上绽放出无限满足之­色­:“不需要,乌鲁大军打破大莫征西军,卡瑟咨将军心情大悦,叫本宫与包校尉来此,不就是想好好炫耀一番,怎么会在菜里下毒。”

“大,打破征西大军?!”包安邦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怎么可能?

征西大军连同平西军一共有十五万,即便卡瑟咨手下有三十万大军,平川征地形诡异,易守难攻,他怎么可能……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啊。

水灵灵似看穿他的疑惑,好笑着解释道:“要破平川征十五万大军何难之有。有人质,有内应,即便是白痴也能破了所谓‘无往而不利’的征西大军。”

“什么意思?”

“此话怎讲?”

冷扫他二人一眼,再瞧瞧周围虎视眈眈的士兵仆人,水灵灵悠闲自在的吃菜品酒,一言不发。

见状,卡瑟咨满脸笑意的开始大快朵颐,包安邦忿忿的大口吃菜,仅吃自己面前的一盘树薯粉猪肚羹。

卡瑟咨乃天生海量,二十斤竹叶青喝下肚,不显半分醉态,仅是肚子稍微突出一些,黑黝黝的脸庞微红。

吃饱喝足,水灵灵终于开口了,慢条斯理的神情,似无限惬意:“本宫乃将军手上一张王牌,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使用,更不会轻易毁去,将军怎么可能在菜肴里下毒?”

“不错!”

“本宫与包校尉被掳一个月,大莫军队必然军心大乱,趁此机会对征西大军宣战是最佳时机,只要随便找几个身形相似的女子,蒙上面纱,绑在马背上,沙场上定能让征西军投鼠忌器。”

包校尉年纪虽轻,却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沙场猛将,手下自由一批拥护者。本宫被皇上册封为监军来此,是因‘***后宫’,大将军将本宫与包校尉关押在同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会发生什么事唯有天知道。大将军将此事添油加醋在沙场上说与征西大军听,想必拥护包校尉的将士会军心大乱,三十万齐心协力大军对十五万军心溃散大军,若还能输,便各个是白痴。”早在他满口答应将包安邦与她关在一处时,她就洞悉了他的­阴­谋,“只可惜包校尉与本宫始终清白,大将军不免有些气恼吧。”

包安邦气得虎眸欲裂,恨不得扑过去杀了卡瑟咨,发抖的大手突然一暖,被一只葱白柔荑温暖按住。

“气什么,急什么,才这点程度包校尉就接受不了么?”水灵灵云淡风轻道,“包校尉,你的度量优待加强啊!”什么事都露在脸上,日后他怎么跟老舒狗斗,怎么做她­精­心挑选出来的棋子?

“皇后娘娘!”包安邦不得不承认,皇后淡然处世的态度,他一辈子也学不来,更学不来她的冷静沉着。

原来,在他不断的误会她时,她独自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包校尉,你可知道,这桌子上的大莫菜肴,皆是本宫爱吃的?试问乌鲁国的将军,怎可能知道大莫皇后喜欢吃什么样的菜肴呢?除非有人告诉他。征西大军镇守西垂边防多年,可说是固若金汤,本宫营帐更是守卫森严,若无内应,卡瑟咨将军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掳劫本宫?你真当征西军各个是饭桶吗?”一声冷笑,如闷雷击顶,轰的包安邦脑子一片空白。

许久,他才喃喃道:“谁?”

“包校尉认为,本宫无法活着回宫,对谁最有好处呢?”朝野斗争,为何要把她卷入其中?她不过想做天空自由飞翔的鸟儿。

包安邦茫然无措。

“征西将军段野衫是谁的人,包校尉不知道么?皇后若在西垂边防出了任何差错,第一个要治罪的人是谁?西垂边防若是失守,第一个要问斩的人是谁?本宫若死,段将军若死,对谁最有利?接任征西大将军的人,又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早在来西垂边防的路上,水灵灵就起了疑心,姜浮礼乃长孙右相门生,长孙右相本与舒相就是死敌,长孙美人被打入冷宫之事,虽与她无什么关系,可不代表长孙右相不会把这笔帐算在她的头上。

然而,一路西行,姜浮礼对她虽说不上好,却也不坏,一路刺客,皆小心为她挡去,亦没有给她小鞋穿。

这是为什么?

皇后若在他保护下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若他出了事,对长孙右相来说,无疑是一大损失。

而她若是在西垂边防,在段野衫保护之下出了事,就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若是死在乌鲁国将军手中,对长孙右相来说更是美事一桩。

“借、刀、杀、人!”半响,包安邦颤抖着坚定吐出四个字,皇后都说得那般清楚了,若他再猜不出是谁,也就白活二十几年了。

“不错。”嘴角隐隐上扬,安宁的脸蛋上,没有半点即将慌张。

卡瑟咨静静凝视着水灵灵,深邃的眸子迸出复杂难懂的光芒。

在见到她之前,他对她早有耳闻,知她嫁入宫多年饱受大莫皇帝冷落,后传出与侍卫通­奸­的消,想来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女子。

待听到她不顾身份尊卑有别,为受伤兵卒治伤,亲自去白梨山采药救人,对军中受伤兵卒关怀备至,­性­子却冷漠至极,他已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在见到她之后,她的冷静,她的沉着,她的涵养,她的聪慧,她的心细如尘,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他的目光。

刚才,见到她步步生莲走入厅堂,破旧却整齐的衣衫,光秃秃的发髻上Сhā着几片鲜­嫩­的泊咯树树叶,一抹他从未见过的女儿家风情隐隐展露,使他不禁心神荡漾。

身处敌营依旧保持了一国之母的风范,缜密的心思,让他心生敬佩。

这样的极品女子,大莫的皇帝也能弃若敝屣,冷落多年,他究竟知不知道,他拥有的是怎样宝贵的女子啊!

若换成是他,疼之惜之尚且来不及,怎舍得冷落她,将她送来边疆受死。

“舒姑娘,你怎么知道你们大莫的将军姜浮礼与本将军有关?”称呼,从“大莫的皇后”变成了“舒姑娘。

卡瑟咨忍不住好奇道,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有关大莫军队的话,也没任何人走漏半点风声,她是怎么知道的?

战场上的情况,更是如她说所说,发生的一切,似乎是她亲眼所见似的,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桌菜,”水灵灵淡淡道,“凤暄宫的菜,都是凤暄宫小厨房做的。征西军中有能力进入皇宫从凤暄宫得知本宫的喜好,急欲致本宫于死地,能调动军营兵卒轮班顺序,不断透露军情给大将军的,必是位高权重,在朝野极具影响力之人,除了长孙右相的得意门生姜浮礼外,还能有谁?”

正三品平西将军,军中地位仅此于从二品的征西将军,除了他,还能有谁?

“想来,这桌大莫菜肴,也是姜浮礼请大将军安排的吧。”

卡瑟兹面­色­严肃,微微颔首。

的确如此,姜浮礼派人送来消息,请他借机侮辱大莫皇后和姓包的校尉,他亦是想看看,水灵灵会怎样应对,才答应的。

一声冷笑,水灵灵面带讥诮:“大将军可知,这一桌­精­美大莫菜肴,是致命的毒药。”

“什么?”包安邦惊跳起来。

“决不可能!”卡瑟咨信誓旦旦保证。

这一桌菜肴,从选料到烹饪,都是他手下厨子亲手做的,怎么可能有毒呢?

“大将军,论马上打仗,或许乌鲁国比大莫厉害,但说到­阴­谋诡计、花花肠子这方面,乌鲁国决不如大莫!”清幽一笑,空灵之美展露无疑,瞬间虏获堂内之人的呼吸,“这些菜肴,若分开来吃,的确没事,可若放在一张桌子上吃,便是致命的毒药。大将军难道不曾听说过,有很多食物是不能同时吃的么?”

冷冽一笑,水灵灵指着桌子上的菜肴,一一讲解给他二人听。

树薯粉猪肚羹与清焖菱角混吃,腹痛难当。

牛­奶­与白切羊­肉­的沾酱醋混合吃,患痢疾。

焖烧牛­肉­与炒栗子混吃,引起呕吐。

红烧兔子­肉­与人参血燕­鸡­汤混吃,会中毒。

清蒸黄花墨鱼与爆炒茄子混吃,腹痛难当。

如此等等。

桌子上有二十道菜肴,每几样搭配都具有一定的毒­性­,不知道的人混合在一起吃,即使不当场丧命,也挨不了几天。

卡瑟咨浑身冒冷汗,包安邦脸­色­惨白,几近石化。

如此说来,姜浮礼不仅想要水灵灵、包安邦的命,也想要他的命。

“你知道有毒还敢吃?”卡瑟咨顾不上自己中毒,身体隐隐传来的异样感觉,怒问道,话语中,夹杂了点点担忧。

绵绵散的药力过了一个多月,水灵灵身上却未完全退除,可见其体质之弱,此时吃了那么多有毒的食物,岂不……

“本宫既然知道有毒,怎么可能混着吃呢?”璀璨一笑,如百花绽放,万紫千红,美得惊人。

卡瑟咨只感心神荡漾,窒息的感觉再度笼罩住他,忍不住站起身子,粗糙的大手缓缓抚摸上水灵灵芙蓉花般娇美的脸蛋,那细腻的羊脂、光洁如锦缎的触感,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一时间忘了自己已然中毒。

身子向后一仰,微微沉下脸,水灵灵好心告诫道:“本宫若是将军,定在第一时间砍下自己不规矩的手。”否则,残阳哥哥绝对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自小,残阳哥哥就不喜欢有人触碰她,无论男女,幽婉阁里曾经有男子有意无意摸了她,结果被残阳砍了手,流血而死。

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触碰她的身体,就连贴身伺候她的纤眠,也尽可能避免与她身体的接触,免得什么时候死在残阳手上都不知道。

她无法想象,她与皇帝大婚之夜,当她躺在凤暄宫华贵的凤床上,接受皇帝惨无人道的****时,她的残阳哥哥是怎么忍耐下,没再第一时间杀了皇帝的,甚至为了她,勉强答应与皇帝合作。

卡瑟咨痞痞一笑,流连忘返地凝视着她:“如此美好的触感,本将军还想在以后的日子多感受下,怎么可能砍……”

恶心,腹痛,头痛,全身剧痛,如决堤洪水呼啸而来,淹没他所有的感官,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字——痛。

痛得他直不起身子,痛得他说不出话,痛得他全身冷汗直冒,痛得他意识快速流失。

包安邦趁机出手,竭尽全力一掌打在他胸口,打得他吐了一大口鲜血,颓废翻倒在地。

水灵灵赶紧往他怀里一摸,推翻蜡烛,抓过墙壁上高高悬挂着的弯弓利箭,命包安邦背在身上,身受重伤的他,已不合适与人近距离搏斗,弓箭,是对他最有利的武器。

狂风呼啸,大火弥漫,一时间诺大的厅堂浓烟滚滚,火龙吞吐着火舌,竭力吞没厅堂,并向四周施展­淫­威。

“走水啦——”

“有贼啊——”

“囚犯逃跑了——”

“快来人啊,救火啊——”

“大将军还在厅堂里——”

不知谁喊了一句,原本极力准备搜捕水灵灵、包安邦的兵卒忙不迭冲向厅堂救火。

敌国的皇后、校尉固然重要,却也比不上大将军的命重要啊。

况且帕瓦城守备森严,城墙上皆是百发百中的弓箭手,受伤的校尉带着中毒的皇子,能逃到哪去?即使他们逃得出将军府,也逃不出帕瓦城。

左闪右躲,水灵灵拉着包安邦向关押他们的小碉房跑去,一路上命他将灯笼全劈上树,点燃栽种满府的泊咯树,树叶连接着树叶,风势狂疾,眨眼工夫,整个将军府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二人趁乱逃回小碉房。

关上大门,杜绝浓烟入侵,水灵灵赶紧拔下发髻上鲜­嫩­的泊咯树树叶,塞进包安邦嘴里,命他不许吐出来,自己嘴里也含了一片。

身手敏捷地跳上床,一拍床榻内侧机关,床板裂开一道大口子,来不及方、防备的包安邦被水灵灵拉扯着掉入黑咕隆咚的地道。

伸手不见五指。

如地域般黑暗。

­干­燥且冰冷。

包安邦一急,忍不住喊道:“皇……”

“闭嘴。”一声冷喝,水灵灵捂住他的嘴,“抓住本宫的手,不准发出声音。”

这密道距离地面不过一丈距离,稍微发出点声音,他们就可能真的要丧命于此。

感觉到嘴上冰凉却不寒冷的柔荑,包安邦忍不住心中悸动,没有一丝颤抖的柔荑,说明他一直轻视的皇后,有多么冷静沉着,却不知道,这条密道她是什么时候派人挖的。

这条密道在关押他们碉房的床榻下,显然不可能是乌鲁国人挖的,他们被抓来此不过一余月,皇后也没有机会与外界接触,不知是怎么与人联系。挖出这条通道的?

这条密道通向何方呢?

心头无数疑惑困扰着他,身上伤口悄悄迸裂,脑袋一阵晕眩,惟有手上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告诫着他,他不能倒下,他一定要保护皇后安全回到他们的军营。

磕磕碰碰,约莫走了近两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密道。

包安邦目瞪口呆地望着漫天黄沙飞舞,一匹上鞍的马,慢吞吞地在一丈远的地方打着圈儿玩,马鞍上有水有­干­粮,似早已准备好,知道他们会来似的。

这里,应该是帕瓦城城外吧,他们似乎在密道走了十多里路。

“走。”水灵灵扯着几乎要石化的包安邦走向闷得发慌的马儿,“上马。”

包安邦不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尤其在看见那马时——赤迩。

那马居然是他的赤迩!

在他被抓后,躲开乌鲁国兵卒抓捕,飞奔而逃的赤迩。

此刻竟然乖乖地待在那里,缰绳没有拴在任何东西上,就那么乖乖地待在那儿,只是不停地原地打圈儿玩?

水灵灵飞身上马,伸手将他也拉上了马。

从未与姑娘共骑过一匹马的包安邦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他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臣子,怎可与高贵的皇后共骑一匹马呢?

动了动身子,想下去,前面传来水灵灵威严低喝:“抱住本宫的腰,时间不多了,再顾忌什么,想要马革裹尸归故里也是百日做梦。”

来不及细想,水灵灵已策马飞奔,完全不顾包安邦身受重伤未坐稳,逼得他不得不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腰。

一路策马疾行,马蹄飞驰,两旁黄沙漫天。

包安邦的脑袋转得却比马蹄还快,瞠目结舌地凝视着坐在他身前,骑术一流的皇后。

她真的是养在深闺人不识]金枝玉叶的皇后么?

这些日子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甚至远远超过他这个久经沙场的校尉,她就像个取之不尽的宝藏,多于她相处一些日子,就会多发现她身上令人惊喜新奇的一面。

破空之声。

“俯倒。”水灵灵断喝。

一支利剑擦过头顶。

“嗖”

“吁——”凄厉马嘶。

包安邦抱住水灵灵顺势一滚,勉强躲过十来支利箭。

追得好快。

“站住!不然­射­死你们!”怒喝命令伴随铁蹄之声传进耳朵。

“娘娘,您快逃,微臣来拖住他们。”包安邦看清追他们的只有二十多个骑兵,焦急道,撇了眼跟随他多年的赤迩,眼睁睁地看着它抽搐挣扎几下,倒在血泊之中,心疼不已。

水灵灵扫了他一眼,目光大为不屑:“包校尉,你想做乖乖闭嘴的救驾功臣,还是想做冷冰冰的尸体?”

包安邦怔忡片刻,缓缓道:“微臣愿做乖乖闭嘴的救驾功臣。”目光,是坚定不移的信任。

话音未落,追捕他们的骑兵已到面前,各个面露愤恨鄙夷之­色­,叫嚣道:“逃啊!怎么不逃了?狗娘养的杂种,竟敢对大将军下肚!找死!”

说着,马鞭疾挥,包安邦忙挡在水灵灵面前一把扯住马鞭,一用力,硬将那兵卒拉下马来,狼狈摔倒在地。

挡得住一个,却挡不住其他二十多个。

鞭子,大刀,长枪,如出笼野马,斩碎所有兵刃。

一道白绫疾­射­,刚猛霸道之势如铜墙铁壁,折碎所有兵刃。

“将军府的毒解了么?帕瓦城的毒解了么?”敛着羽睫,手执三丈白绫,水灵灵低笑一声,那笑声宛若从地域深处传出,二十多个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瞧着碎落一地的兵刃,“本宫放的火,应该蔓延至帕瓦城每一寸土地了吧。”不是疑问,是笃定。

即便火未烧遍怕挖成每一寸土地,毒早已随风散至每一处,城里所有的人应忙着救火解毒,这些人应是镇守在最外延的兵卒,才可能没有受到波及,并在第一时间四处搜索追到他们。

“还是早点解决你们的好,要是计划出现变化,可就不妙了,”淡漠话语中似透着些许担忧懊恼,淡若清风,可每一个字皆能杀人不见血,“是你们自己动手,给自己留个全尸?还是本宫动手?”

083

红衫死了,死在水灵灵被下药掳走的那个晚上,死在卡瑟咨手上。

绿菊重伤,若非她身体构造与常人有异,心脏位置偏右,她也死了。

面对伺候自己数月的侍女之死,水灵灵没半分表示,淡漠的神情,冰冷的水眸,毫无温度的声音,直教人心寒,即使面对全军上下激动的面孔,她亦没有几分情绪的波动。

失望。

失落。

萦绕担忧许久的军中每一个将士,心里对他们的皇后,不免多了丝丝恼怨,忘记了她曾经连夜上白梨山为他们采药之事。

包安邦满怀心疼,远远的凝视着那个他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

若非见过她的冷静睿智,与她相处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必然会和全军将士一样,对她深感失望。

但此时……

军中所有将士视他如天神,竟能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单枪匹马从卡瑟咨大将军手中救回皇后,一把火少了敌军将军府,毒蔓帕瓦城,杀死敌军放哨兵卒抢夺马匹一路狂奔回军营。

他的功绩,被全军将士颂扬着,欢呼着,而他心中确实那般的苦涩。

他们所有的一切,一切的功劳,都不是他立下的,全是皇后一人所为。

若非身受重伤的他连累了她,她就不会为了保护他,被那些人削割一缕青丝。

他永远也忘不了三丈白绫绞断敌人颈项时那大无畏神­色­,永远也忘不了面对满地碎尸时她宁静如水的容颜,永远也忘不了即将回到军营时,她隐露哀伤的泪眸,以及无可奈何的哀伤。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痛苦的往事?

她,究竟为什么不得不接受面对那些痛苦的往事,让自己在苦海中翻腾?

遥遥远望,躺在担架上的他,看着她一步步缓慢威严地走上军中搭建好将军训话的平台,淡漠如枯井的脸庞,眸中一闪而过的心酸,以及坚强面对的勇敢。

他,应该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吧?

她,不会是一个受制于人的女子。

果然不出所料,她一句虚伪言辞没说,开门见山让段野衫将军将神情不太自然的姜浮礼将军拿下,气势之强悍不容人拒绝,速度之快不容人眨眼。

“皇后娘娘,即便您身为皇后,也不能诬蔑微臣!微臣对大莫,对皇上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姜浮礼脸上一派忠肝义胆。

一声嗤笑,水灵灵轻柔的声音飞遍全场,震惊十万将士:“通敌叛国、致使大莫征西大军折损五万将士,三万将士受伤也是忠心,这种说辞本宫还是第一次听到。平西将军,你说得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本宫敢在此当着十万将士的面拿下你、审问你,你觉得本宫手上会是信口雌黄,没有如山铁证么?”

“通敌叛国”四个字如往滚烫油锅中倒下不少污水,爆出无数激烈,烫伤每位将士的心。

姜浮礼冷哼一声:“皇后娘娘若有证据,为何不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轻吁口气,水灵灵似有不忍的瞅着他,那目光,像在看一个误入迷途不知回返的孩子。

包安邦内心不住焦急,他们逃回军营不过一个时辰,皇后自始自终没和任何人联系过,她怎么有证据呢?

她所谓的证据皆是卡瑟咨承认的话语,片名之词,怎能使十万将士信服?

校场将士面­色­焦急得盯着刚刚历劫归来的皇后,等待着她的证据。

神­色­一厉:“关郎将。”

“末将在。”关野岷忙出列。

“本宫问你,军中掌控巡逻将士一事是谁负责的?”

“回娘娘的话,此事一直由末将负责。”

“本宫被劫当晚巡逻将士安排也是你负责?”

“不是,那晚之前,平西将军突然来找末将,命末将带人去白梨山采药,把末将负责的军中事务暂时交给他安排。”

“平西将军一安排,本宫当晚就被人下药劫持,两名侍女一死一伤,平西将军,你安排的可真好啊。”

“微臣没有……”

“住口!本宫有让你说话么?”眸中闪过一道厉光,骇得姜浮礼说不出话来,水灵灵从怀中取出一包粉末,命绿菊喂姜浮礼服下。

三五个虎背熊腰大汗一齐按住姜浮礼死命挣扎的身子,绿菊冷着脸将药粉硬塞入他嘴里,手上一排牙印,血淋淋的。

“你,咳咳……给我吃什么……咳咳……”姜浮礼惊恐万分,不住的挣扎,不断的想呕吐,把药粉吐出来,奈何一杯凉茶灌下,药粉早已顺着食道进入体内,任他怎样努力,也是徒劳。

水灵灵静静地看着,众将士屏息以待,只见姜浮礼挣扎的幅度越来越下,越来越无力,片刻后,身体软如一滩烂泥,若非有人压住,早瘫软在地。

“你,咳……绵,绵绵散……你,你怎么会……卡……不,不可能有……”强撑着几分清醒,姜浮礼虚弱问道,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他不能睡着,绝对不能。一旦睡着,他就会死在舒皇后手里。

“这绵绵散就是当晚下在本宫茶中,使本宫昏睡两天两夜,将近一个月身子虚软无力。本宫曾经套问过卡瑟咨,他告诉本宫,这绵绵散是他手下大夫­精­心调制出的MI药,无­色­无味、无人知晓,专门用来对付一些难以抓获又不能弄伤的敌人。平西将军,若真像你方才所说,你没有通敌叛国,暗中与卡瑟咨勾结,又是从何得知此药是绵绵散呢?”水灵灵还是一派风淡云轻,神情淡漠的叫人以为她不是在审讯通敌叛国、差点害死她的犯人,而是在和情人呢喃。

“你说得不错,按理说,本宫绝对不可能有绵绵散。”黛眉一挑,“征西将军,你与卡瑟咨沙场交战多年,可知他的­性­子?”

段野衫一听喊道他的名字,赶紧出列回话:“回娘娘的话,微臣与卡瑟咨交战多年,认为他是个极度狂妄自负、刚愎自用,却也是小心谨慎,不轻易相信别人之人。”皇后问这做什么?

“征西将军请告诉本宫,对于这样的人,你认为他重要的东西,会放在别人身上,还是藏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或者,藏在自己身上?”

“呃……”段野衫一呆,缓缓道:“应该是藏在自己身上。”难以相信他人的人,最相信的唯有自己,像卡瑟咨这样目空一切的大人物,对自己必然是深信不疑。

“卡瑟咨中毒倒地,本宫趁机从他身上摸出来的。”这可是姜浮礼通敌叛国的证据,她怎能不弄到手,况且,必要之时或许能成为救命之药,她怎能放过。

包安邦大为佩服,当时情况危机异常,她却还能沉着冷静的巧妙安排。

高深莫测的女子啊。

“他吃了菜中毒?那你怎么可能……”姜浮礼不小心说漏了嘴,悔恨的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平西将军,本宫似乎没说过卡瑟咨将军是怎么中毒的,你怎么知道?”淡淡调侃之声,水灵灵似笑非笑望着他,“众位将士知道么?卡瑟咨难得请本宫、包校尉用膳,满桌大莫菜肴,皆是本宫在凤暄宫爱吃的,不知那位乌鲁国的将军神通广大到什么地步,凤暄宫小厨房烧出来的菜肴,连宫中御厨也未必知道本宫喜好,他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并在食物搭配上动手脚,满桌菜肴,若是混吃,绝不会当场毒死,却也挨不过半个月。听闻,后宫的文娥文婕妤是平西将军的外甥女,不知到此事是真是假?”

此话一出,愣是笨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冲上台去乱刀砍死姜浮礼。

姜浮礼不住发颤。

“本宫早就看穿菜肴分开来吃无事,混合吃有毒,怎么可能混在一起吃呢。”嘴角抽出讽刺的弧度,一丝高傲的轻蔑刺得姜浮礼眼睛生疼,“只可惜卡瑟咨对平西将军的话深信不疑,满桌菜肴混合吃了大半,才给了包校尉机会,救本宫突出重围。”

084

一句话,坐实包安邦莫须有的功绩,若此时他不声辩,今生将再无机会声辩。

包安邦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慢慢阖上眼,不去看众将士钦佩的神­色­,不去听周围隐隐传来的赞叹声。

“卡瑟咨当着本宫和包校尉的面承认,亲口承认,助他掳劫本宫、暗中将征西将军等人部署好的攻略图交给他,泄露军情的人,便是你!平西将军,铁证如山,你还否认的了么?”水灵灵似真还假诓骗他,幽幽问道,“你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却不知担君之忧。身为平西将军,泄露军情予敌国,使五万将士无辜丧命,战死沙场。尸横遍野,残肢断躯,平西将军,这些将士中有跟随你多年的,有尚未娶亲的,有需要赡养父母的,有孩儿嗷嗷待哺的,你怎么忍心啊……五万将士,多少孤儿寡母,平西将军,你想过他们以后该怎么活么?”

闭了闭眼,水眸含泪,盈睫。

边疆的阳光,夺目刺眼,任何想隐藏的事物在阳光照­射­下皆无所遁形。

晶莹之光,即便没有夺眶而出,烈日之下也难逃众人之眼。

边疆将士生死与她无关,战争,本来就是用鲜血换来的,她本不应该有过多的想法。

可是,一想到那些将士的家人,圆满的一个家,就这样破碎,一想到如果不能活着回去,她的儿子,可能死在别人的­阴­谋诡计之下,没有人能保护她,她的心,忍不住一阵阵抽痛。

“我我我……”姜浮礼方寸大乱,被水灵灵逼上了梁山,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吼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是皇上下旨让我这么做的,是皇上要你死!皇上说皇后***后宫,要我秘密弄死你,所以我,我才……”不然就算皇后不杀死他,十万将士也不会放过他。

姜浮礼的话,如一记闷雷,轰得所有人脑袋一片空白,如一卷狂风,席卷所有人的思维,不知如何是好,呆滞地望着水眸含泪的皇后,纤瘦的身子是那样弱不经风,纤盈可握的纤细腰肢,如同折翼彩蝶,随时可能化为尘埃,与黄沙同眠。

段野衫就跪在水灵灵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嚣张肆虐狂风中屹立如山,纹丝不动,泰山压顶般稳固,似铁达般坚强不屈,任狂风暴雨如何侵袭,任刀山火海如何艰险,也不能撼动她半分。

她真的不惊骇么?

皇帝要杀她啊!

还是,她太过震惊,震惊到动弹不得的地步,连一根发丝也无法被狂风吹散。

“呵!”一声冷笑,无力如清风吹拂,却强势得能拨云散雾,如石破天惊,如无形屏障,压住所有人的呼吸,“平西将军,你现在的表现,是否就是市井上说的‘疯狗乱咬人’呢?”

“你说什么?”

“暂且不说本宫***后宫一事是真是假,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若皇上真要处死本宫,一道圣旨,三尺白绫即可,何必大费周章,要平西将军代为动手?平西将军,你这么说,是在暗示皇上手中没有证据,却想枉杀本宫么?别说皇上英明神武,即便皇上是个昏庸无道的暴君,为了杀一个女人,也断然不会拿西陲边防的安稳做赌注,拿十五万将士的生命开玩笑,拿大莫皇朝的万里江山当儿戏!平西将军,你不觉得你的谎言太过荒谬绝伦了么?”

“我,我没有……”

“你没有?!难道你想告诉西陲所有将士,他们信奉的皇上不将他们的生命当回事,要用十五万将士、边疆的百姓、大莫大好江山去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难道你想告诉天下人,大莫皇朝的皇帝是个昏庸无道愚蠢至极的暴君、昏君?你觉得皇上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么?”

“不,不是的……”

“不是什么?是你信口雌黄,假传圣旨?还是你通敌叛国,污蔑本宫,害死五万将士?你说皇上下旨要你这么做,圣旨何在?”

“是,是口谕密旨……”

“口谕密旨?平西将军,你是欺负本宫一个­妇­道人家,还是觉得十万将士皆是无脑之人?口谕密旨,无凭无据,岂不任你信口开河!”

“不不,不……是你!是皇后你,是你***成­性­,在帕瓦城勾引包校尉不成,转而勾引敌国大将军卡瑟咨!”姜浮礼试图作垂死挣扎,他所有的筹划诡计,在水灵灵面前溃不成军。

朝野众臣从来只知皇后深居简出,手段毒辣,掌管后宫仅仅有条,却没有传出过消息,说皇后能言善辩,乃辞令高手。

“平西将军!”包安邦实在听不下去,硬撑着满身的伤站了起来,他不知姜浮礼所说皇帝下旨是真是假,以他多日来对皇后的观察,恐怕未必是假,“末将与皇后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你可以侮辱末将的品格,却万万不能诬蔑娘娘的清誉!”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保全皇后。

水灵灵嗤之以鼻:“平西将军,你说本宫勾引包校尉、勾引卡瑟咨可有证据?是你亲眼看见的么?”

“这,这……”这当然不可能是他亲眼看见,却是传递与卡瑟咨大将军的人告诉他的,这他怎么能说出口,不过,“前些日子,两军交锋,是敌国大将军卡瑟咨亲口说的,说是皇后主动要求将包校尉囚禁在关押皇后娘娘的房间里的!这可是十万将士亲耳听见的,难道皇后娘娘、包校尉想否认么?”

包安邦哑言,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实情。

笑若清风,水灵灵不甚在意道:“照平西将军的话来说,本宫应该任由包校尉关押在地牢,饱受酷刑,乖乖待在帕瓦城,等着卡瑟咨拿本宫做人质,好将十五万大军一网打尽?”

“这,这……”

“哼!卡瑟咨说什么,平西将军就信什么,除非平西将军效忠的不是大莫皇室,而是乌鲁国,否则怎会相信卡瑟咨的一派胡言?呵,的确是本宫主动要求与包校尉关押在一起的,因为本宫觉得,一个女人的名节更重要,也重要不过十五万将士的身家­性­命,重要不过我大莫江山的稳定,重要不过我大莫千千万万子民安定的生活,即便这个女人是大莫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水灵灵见招拆招,尽管她不在意天下人死活,却不代表有必要收买人心时,她不会傻乎乎地不去收买。

征西、平西十万大军,总有一天,她会让这支军队成为她手中保护璃轩的强硬盾牌,即使皇帝亲自上阵,也无法突破的盾牌。

轻描淡写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的激动,维持着水灵灵一贯平静无波的淡漠,却如一泓暖流,流进所有将士的心田,在他们心田里播下种子,慢慢灌溉着。

天下女子莫不以贞节为最重,他们的皇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为了保护他们,毅然拿自己的贞洁做赌注,用她纤瘦的肩膀挑起男子也未必能挑起的万斤重担,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皇后,他们怎能不敬、不佩、不爱、不忠?

他们的皇后,是那样的冰清玉洁,那样的大无畏,那样的爱民如子,耗尽自己的嫁妆、凤暄宫历年所得赏赐、朝廷大臣后宫嫔妃所赠礼物,暗中换成粮草托镖局送来此地。

早在皇后被掳走不到半月时间,粮草严重告急之时,军营里突然来了一批江湖走镖的镖师,说是收了九十万两银子从各地买来整整八十万两银子的粮草,披星戴月送来边疆,交镖的信物是一镏金珐琅耳环。

辛苦找寻,他们在皇后娘娘带来的首饰盒中找到了那只镏金珐琅耳环,下面压了十万两的银票和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镖局尾款”四个娟秀小字。

镖师告诉他们,这笔生意他们早已接下,日子在皇后被册封为监军出发来西陲边防之前。

一百万两银子……

八十万两银子的粮草……

出发来西陲边防之前……

铁拳紧攥,眼底尽是坚忍之­色­,心中暗暗起誓:以后若再有人敢亵渎他们的皇后、伤害他们的皇后,他们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誓死对抗到底!

085

草原上的夜晚,与莫都大为不同,昼夜温差相当极大。

白昼穿着夏装尚嫌热有余,晚上若不换上厚实保暖的裘衣,不想冷得上下牙齿打颤、活活冻死决不可能。

狂风肆虐,黄沙漫舞。

篝火冲天,热气四溢。

爽朗粗犷笑声直传云霄,嚣张的宣扬着二十万将士此刻的心情,雄壮浑厚的军营之歌嘹亮,回荡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空。

前两个月,征西将军段野衫以军法处死了平西将军姜浮礼,八百里加急走着上报朝廷,亦同时悄悄传话给舒相。没几日光景,前来传旨的公公就带来了晋封包安邦包校尉为正三品平西将军、调遣从三品征蜀将军萧裴郎、评狄将军狄仁方各带他们麾下的五万大军前来的圣旨,也带来了姜浮礼通敌叛、假传圣旨、诬蔑皇后之罪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实在大快人心,再加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他们在庆祝,庆祝白天杀退乌鲁国三十万大军,杀死敌军八万人,杀死乌鲁国大将军卡瑟咨,逼乌鲁国大军后退八十里,退回帕瓦城。

在水灵灵被掳一余月时间里,乌鲁国大军向平川城逼近八十里,气焰高涨,势不可挡。

而如今……

皇后娘娘好箭法啊!

巾帼不让须眉!

一箭­射­穿卡瑟咨的脖子,使乌鲁国大军气势大减,才给了他们趁胜追击,歼敌三万,逼他们退回帕瓦城的机会。

帕瓦城里大部分人如今都身中剧毒,三十万大军亦不可幸免。不过皇后是怎样下毒,毒倒整个帕瓦城的,他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别说他们想不明白,与水灵灵一同被掳去帕瓦城德包安邦也没想明白,仅是隐约有些猜测,却不敢肯定,他想问,又不敢,只得放在心里憋着。多日相处下来,军中所有将士皆知道皇后是个­性­子淡漠,话不多的女子,平日里若不发生什么事,想听她开口说一个字比登天还难,但必要时,她也会小桥流水般,滔滔不绝。

比如今天白天。

面对乌鲁国大军如黄蜂过境 般粗言鄙语的谩骂,他们的皇后半点火气也没有,轻描淡写几句,堵得他们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尤其是被人砍掉一条手臂的大将军,吹胡子瞪眼直指皇后身后有男人,不然他不过摸了皇后脸蛋一把,怎么就敢把他整条手臂砍了呢。

皇后淡淡回他一句:“卡瑟咨大将军,大莫的皇后岂容你轻薄。大将军是欺负本宫一介女流,还是当大莫男子皆无能,任由他们的­妇­孺、他们的皇后被人轻薄不知反抗么?平川城里、军营里有大将军的眼线,难道帕瓦城里就没有大莫的眼线么?本宫是大莫的皇后,舒相唯一的女儿,本宫被人轻薄了,大将军难道认为没有人会替本宫出头么?本宫身后的男人,就是大将军面前的二十万大军,是大莫每一个铮铮铁骨好男儿!今天,本宫就要你为你的轻浮之举付出代价。”

话音一落,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嗖”的破空之声,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卡瑟咨的喉咙­射­去,盾牌来不及遮挡,卡瑟咨摔下马身亡。

无声叹气,翻动下烤羊腿,水灵灵呆呆地望着烤羊腿出神,一晚上没说一个字,周围的热闹,似与她全然无关。

半年了。

一眨眼,半年时间过去,不知她的璃轩怎样了,有没有受人欺负,有没有被人暗算?

尽管每个月一封的飞鸽传书告诉她璃轩的近况,她依旧不放心,他才四岁啊!还是个孩子啊!

无论为了什么,贵妃皆会好好照顾他、保护他,可她明白骆凡心骨子里的善良懦弱,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保护璃轩,尤其是皇帝。

当初她在宫里时,皇帝就三番四次下手,想暗算他们呣子,如今她离了宫,皇帝会放过这千载难逢得机会么?

姜浮礼的话,不管真假,姓舒的已然知晓,为了他的锦绣前程,为了他的身家­性­命,他必然会想方设法保全璃轩。比起贵妃,他要有用的多。

仰头遥望满天繁星,曾听说天上每一颗星星代表一个人,不知道哪个星星代表她的璃轩呢?

“嗒嗒……嗒嗒……”

“拨浪鼓摇啊摇,是母后在唱歌给轩儿听……拨浪鼓摇啊摇,是轩儿在和母后说悄悄话……拨浪鼓摇啊摇,是母后祈求轩儿平安……”出宫那天,临出发前一刻,她奔回内室带上璃轩唯一的玩具——四爪金龙六尾金风拨浪鼓,带在身上。

这半年来,若没它陪伴着,她不知道该怎样熬过,怎样才能克制住自己,不飞奔回皇宫,飞奔回璃轩的身边,抱他,哄他,亲他……

轩儿,她的儿子……

他可想她?

他可知她有多想他?

对天仰望,想把泪水逼回眼眶,却发现终究无用。

思念的泪水,顺着较好脸庞,慢慢划落,消失在广阔无边草原上。

绿菊陪在水灵灵身后,忍不住心发慌,皇后的心思越来越难捉摸,众将士高兴欢腾的日子,她怎么一个人默默流泪啊?

想安慰,不敢。

想询问,更不敢。

皇后淡漠的­性­子,如绝世独立的冰山,冰封着自己,也隔绝着别人。

只得僵着身子陪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热络的空气,悄悄冷却。

欢快的气氛,渐渐凝滞。

狂放的笑话,慢慢消失。

冲天篝火旁,徒留上信任无声啜泣,紧咬着­唇­,轻摇着手中­精­致的拨浪鼓。

“皇后娘娘……”一些围坐在水灵灵身边的将士大着胆子,轻声呼喊道,不知喊了多久,喊了多少次,水灵灵似乎才听到,机械般地回过去,茫然无神地呆视周围将士,以眼神讯问他们唤她何事。

“皇后娘娘,您,在思念太子殿下么?” 段野衫考虑片刻问道,瞧皇后手中的纯金拨浪鼓,应是大内制造,拨浪鼓是小孩子的玩意,所以他猜皇后在思念太子。

此时,她不是身份尊贵的皇后,不是冷静且无惧生死的水灵宫主,她仅是一个母亲,一个伤心脆弱的母亲,在为自己的儿子担忧,为自己心中唯一的牵挂惶惶。

沉默不语,阖了阖眼,一行清泪流下,水灵灵大方承认:“本宫想太子,很想很想……他,本宫出宫时,他还没满四岁……他才多大,就要一个人孤零零面对宫里的豺狼虎豹,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保护他……也没能力保,保护他……”何时,何时她才能回去,回到天底下最肮脏最邪恶最恶心的人间地狱?

曾经,她费尽心机想逃出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华贵囚笼。

那个囚笼,葬送了她母亲的­性­命,葬送了她女儿的­性­命、尸体,葬送了她一生的自由,葬送了她儿子一生与世无争的生活……

而今……

若非那里有她眷恋的儿子,有她唯一的亲人,这辈子,她也不愿意再踏进那地方一步!

寂静。

惊诧。

费解。

迷惑。

“娘,娘娘……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包安邦心颤,他感觉到,感觉到皇后眼角眉梢淡淡忧伤的真相,就要揭开了。

“他们要杀他……他们一个个都要置他于死地……他是无辜的,他什么也没做过,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才四岁啊……”痴迷的目光,近似无知地低喃,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多年压抑的痛苦,汹涌而出,侵占了她的理智,控制了她的思想,真实情感,真实想法,隐隐浅露山水。

众兵卒越听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太子贵为大莫皇朝的太子,目前皇上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呢。

少数对后宫嫔妃有所了解的将领,自是明白,后宫嫔妃间的残酷斗争,完全不亚于沙场杀敌的血腥残酷,只不过……

“皇后娘娘放心,太子殿下贵为大莫的储君,皇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太子的……”自古皇室子孙多薄命,皇帝即便不喜欢皇后,冷落皇后,太子也是皇帝的儿子,目前唯一的儿子,皇帝说什么也不会不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他保护?

“哈!”一声冷笑,无尽嘲讽,水眸含泪,道不清多少酸楚心痛。他不杀她儿子,她就谢天谢地了,怎敢奢望他保护。

闭一闭眼,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激动,用坚硬的冰川强行压下,不叫喷涌如火山爆发心潮突出重围,泄露丝毫。

慢慢站起身,纤瘦的背影笔直挺立,如草原上屹立不倒的腾格里,忧伤绝望而遗世独立。“本宫要回去!本宫一定要回去!本宫绝对不会让太子一个人身处险境,绝对不会让本宫的儿子独自面对豺狼虎豹的,绝对不会让本宫的儿子孤零零地在风雨里无助哭泣!”孤单寂寞的苦,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她不想让她唯一的亲人再去承受。

随手抓过一名将领手中的酒囊,沉甸甸的酒囊拎在手里没半点分量,脖子一仰,灌下一大口,­性­烈如火的边关白­干­,普通酒量之人一口灌下必然会被它的烈­性­呛住,水灵灵却半点异样没有,似乎灌下的是一大口凉白水,酒量之深,骇住一群将士。

“本宫药回去!本宫要带这里二十万将士一起回去,回去见我们的亲人!”丹田隐提口气,清冷却清亮的娇音传遍草原,“将士们,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活着回去见我们的亲人!活着回去见我们要保护的人!活着回去见我们所有关心的人!活着回去!”她一定会活着回去的,活着回去保护她孩子,她不会让小遥遥的悲剧在璃轩身上重演的。

而且,她不但会活着回去,还会带着正西大军一起回去,带着效忠于她的军队一起回去,去保护她的儿子!

“活着回去——活着回去——活着回去见我们的亲人————”二十万将士齐声呼喊,喊出他们心底最深的牵挂,最深的眷恋。

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固然义不容辞,可又有谁不爱惜生命,不渴望荣归故里,见自己的亲人?

水灵灵没有站在一国之母的位置,说慷慨激昂的话激励将士们为了国家安定而奋勇杀敌;她站在一个母亲的位置,站在一个家人位置,一国之母是什么,皇后算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为自己的亲人而战,为心中关心的亲人呼喊,喊住众将士心中最卑微最实际的渴求——活着,回去见他们的家人。

活着,回去见他们的家人。

想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唯一的途径就是奋勇杀敌,功成名就地回去,荣耀门楣地回去。

086

一夜振奋人心的狂喊。

一夜闻者落泪的缀泣。

一夜轻歌丽舞的激动。

唤得黎明破晓之际沉沉睡去。

沙场,戾气极重,血腥更浓。

一道烟气飘进,一抹血腥入侵,无人察觉。

睡在屏风外的绿菊脑袋一沉,便人事不知。

如猫般行走无声,坐下,带着厚茧手指轻抚娇颜,泪痕犹在,黛眉轻蹙,甚为不安。

心,隐隐泛疼。

俯下身子,将她圈入怀抱,圈入保护范围内,无声的哄着,安抚着,宽慰着。

明知此刻她不可能听得见,看得见,他却依旧做着。

水灵灵本是警惕­性­极高之人,若非一夜太过伤心忘形,若非白日一身劲装弯弓­射­敌,若非长久的压抑太过疲劳,怎可能有人接近她,抚摩她,安慰她皆无知觉呢?

依旧紧闭着眼,伸出手,紧紧抱住那伟岸的身躯,埋头在他温暖的胸膛,无声缀泣着,如被人丢弃于溺水之渊的三岁娃娃,那般无助,那般绝望,那般怜人。

手臂猛然收紧,将她紧紧圈在怀中,锁在心中,残 却温柔道:“丫头不怕,有残阳哥哥在。”

此时,“柔情似水”四个字用在他身上丝毫不为过。

世人皆知宛幽阁主冷酷无情,对人手段极其残忍,江湖上多少人听到“宛幽阁主”四个字,都要闻风而逃,来不及逃的,皆倒在地上直哆嗦。

何曾想过,一向残酷邪佞的宛幽阁主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残阳哥哥……残阳哥哥……残阳哥哥……”水灵灵一遍一遍喃喃呼喊,发泄着内心最深沉的伤痛,感受着有人关怀呵护的温暖。

水灵宫太冷,皇宫更冷。

想活,想保护她的儿子,她的心就必须比他们更冷,冷到无坚不摧,冷到烈阳真火不能伤她半分。

可是,这不代表她喜欢寒冷。

自小,她就渴望温暖,渴望家人的呵护,渴望家人的关心,渴望家人的温暖。

十年地狱训练、杀手生涯,并没有抹灭她心中对家人、对温暖的渴望,反而渴望之火燃烧的更为强烈,更为炽热,更为浓烈,与她寒冷胜冰的心截然相反。

然而,每次她以为她可以得到家人、感受到温暖时,总有人无情熄灭她的希望之火。

舒相杀了她保留在记忆深处的母亲。

皇帝杀了她渴望已久的女儿。

世人残害她真实拥有的儿子。

唯有她的残阳哥哥,总是守在她身边,总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对她不离不弃。

天蒙蒙亮,一缕阳光透过厚厚帐篷,在营帐内隐隐散下淡淡昏黄薄光,照亮水灵灵苍白的瓜子脸,­精­巧的下巴,比以前更尖更细。

“谢谢。”整理下心情,水灵灵恢复以往的淡漠­干­练,收起所有脆弱,却无面对众人时的孤傲疏离。

两个字,代表她最真实的想法。

她知道,若无残阳的巧妙布置,她在帕瓦城时怎能那般淡定沉着,若无残阳的人马,她怎能带着包安邦迅速安全逃离帕瓦城?

更别提卡瑟咨被人砍去一整条手臂,不用说,这件事必是她的残阳哥哥亲自出马。

从小,她就知道残阳待她极好,视她为自己的所有物,不准任何人碰触。

卡瑟咨轻薄她时,她就猜到残阳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俊伟脸庞会扭曲狰狞成何等模样,故而她当时不动声­色­,­性­子淡薄,不代表有人可以在得罪她、轻薄她、伤害她之后安然无恙。

帕瓦城一余月,卡瑟咨没有对她用刑,变相试探虐待手段却层出不穷。

伤害一个人,不一定要用硬的,有时软的更能伤人于无形。

每日屋外的污言秽语意­淫­着她的身体,恶心的搜水考验着她的肠胃,鄙夷轻蔑的目光凌迟着她高傲的尊严。

残阳有残阳的残虐,她有她的手段。

出逃时,她命包安邦火烧泊咯树。泊咯树布满帕瓦城大街小巷,只要火烧其中一棵,借着横肆狂风,必然火烧整个城池。

泊咯树本身无毒,但它燃烧时发出的气味与树下特有杂草的气味混合,就是要命的毒气。

俗语有云:毒物出没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泊咯树与树下特有杂草气味混合的解药,就是泊咯树的树叶。

这点,是她当年出任务潜入乌鲁国时无意发现的,当时不曾想过此事竟在多年后,救了自己一命。

她只将此事告知残阳,天下再无人知晓,任二十万大军怎样好奇,有心将士怎样旁敲侧击,也不吐露一个字。

温柔气息瞬收,邪 冷酷神­色­流露无遗,钢铁般坚硬的手指,捏住水灵灵­精­巧的下巴,说道:“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两个字。”霸道的宣言,冰冷的语调。

说完,在她光洁额头落下一吻,动作相当轻柔,深邃的目光,似凝视绝世无双珍宝。

她,是他绝世无双的珍宝。

“丫头什么时候会跳舞的?”漫不经心的问话,夹杂着丝丝危险气息。

羽睫轻颤,他看到了?

轻吁口气,他的身手更甚从前了,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她竟毫无察觉。

想到此,黛眉轻锁,面­色­隐忧。

她不会与他一较高下,不能也不想。可明里暗里­阴­谋诡计诸多,若无聪明绝顶的头脑,高人一筹的武功,她怎能保护她的儿子?

心中淡淡烦忧着,嘴上回到:“残阳哥哥忘了,多年前丫头曾乔装潜入过乌鲁国。”

乔装,自然要做好各方面准备,流利的乌鲁国语,熟悉的乌鲁国风土民情,曼妙的乌鲁国民歌舞蹈,是必不可缺的。

沉凝片刻,残阳冷声道:“以前怎么没见丫头跳过舞?”他从不知道他的丫头能歌善舞,若非今晚所见,不知她要隐瞒到何时。

生­性­霸道的他,向来喜欢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尤其是他心中唯一的女子,她竟然有他不知道的一面,怎能不发怒?

尤其是回想起,竟然有那么多男人看见他捧在手心、藏在心中呵护的丫头翩翩起舞的绝美姿容,嫉妒在心里发酵。

虽已身为人母,却不识“情”字的水灵灵只觉得残阳的口吻有点怪,丝毫不知那是嫉妒在作祟,坦然回到:“水灵宫需要的是出­色­的杀手,不是能歌善舞的舞娘。”

不错,能歌善舞的舞娘不是水灵宫需要的,更不是作为水灵宫宫主候选人需要的,当时身为水灵宫宫主候选人的她,怎会在幽婉阁、水灵宫之人面前展露歌舞。

舞娘是供男人暖床泄欲的,连生育子嗣的资格也没有。

残阳一听,便明了水灵灵不曾在众人面前展示歌舞的原因。

在水灵宫,不会歌舞比能歌善舞容易生存,安全地活下去。

“放心,你的儿子很安全。”说“儿子”两个字时,残阳不禁紧咬牙关,满身扊气格外浓重。

他喜欢的女人,却为别的男人生了个儿子,为一个丝毫不知疼惜她、只知残害她的男人,生了个儿子,这怎能不叫他愤怒,怎能不叫他痛恨?

他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感到过“力不从心”,即便当初被亲生父亲压在头顶时,也不曾感受过。

如今,狂妄不羁邪 自负到极点的他,竟被那样软弱窝囊的男人压在头顶,连最心爱的女人也不得不放在那个男人的后宫里。

难道只因为那个男人是皇帝么?

他不服!

他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那个男人?他那样伤你,你为什么还要不惜一切的帮他?难道……”后面的话他不敢问,他害怕她承认。

在一瞬间,他真实的感觉到“害怕”,这是曾经历经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也不曾感觉到过的感受。

害怕什么?

害怕曾经只有他一人的她,眼中会出现其它男人么?

害怕曾经只会依偎在他怀抱里的脆弱无助的她,会依偎在其它男人怀里么?

害怕曾经只能任他亲吻的她,会心甘情愿让其它男人亲吻么?

缀泣一夜的水灵灵,红肿着水眸,自是看不清此刻残阳脸上风云变幻的神­色­,却能感觉出他气息上的慌乱不安,不过心中不明白,也不好多问。

作为幽婉阁的人,是没有资格询问主上任何事情的,这点,她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

“两害相全取其轻。”水灵灵淡然冷笑道。

朝廷两大势力,一个是拥有皇位没有实权的皇帝,另一个是拥有左相高位拥有实权的舒隆革。

而她,甚至是真个幽婉阁,不过是薄弱的第三方力量,没有资格与任何一方分庭抗争。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选对边站。

从目前局势来看,舒相的赢面较大,朝堂上手握重权,军中掌有重兵,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后继无人,唯一的外孙是皇帝的儿子,而且还是太子。

试问若是姓舒的谋权篡位,夺了莫家的江山,可能会把皇位传给莫家的太子么?

不在最短时间内斩草除根,舒相也就没稳定大宝的资格。

从长远形势来看,当今皇帝比舒相有胜算。

征东十万大军早已被诚亲王莫冉盛制的服服帖帖,皇帝以稳固东垂边疆为名,一年前就剥夺了舒相手上平东五万大军,给了诚亲王。

若是此次西垂边疆稳固,找机会除掉征西将军段野衫,提拔自己的人掌握二十万征西大军,皇帝手上就有了三十五万大军,有了与舒相抗衡的军事力量。

朝堂上,皇帝暗中帮助长孙右相与舒相分庭抗礼,他水灵灵的儿子--太子璃轩,虽说是舒相的外孙,可是姓莫的,是皇帝的嫡长子,后继有人方面,更是胜舒相一筹,除非舒相杀了璃轩,让当即皇帝断子绝孙。

但别忘了,诚亲王也是姓莫的,他若有儿子,就代表大莫皇朝后继有人,这一点舒相是无论如何也无可比拟的。

若非她有个儿子,若非她的儿子姓莫,若非为了儿子,她决不愿Сhā足这场权势争夺大战。

可惜,天不随人愿……

既然她无法从这场大战中抽身,必然要选择对自身伤害最小的一方,而当今的皇帝,她儿子的亲生父亲,是她唯一可选择的选择。

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舒相从此垮台,皇帝绝对不会放过他,也不太可能会善待自己的儿子,所以,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寻找绝对能保护她儿子的人。

这人,要不管在朝廷上还是军中,都有绝对的威望,使皇帝不得不投鼠忌器。

包安邦,就是她选中的人。

此时的包安邦虽仅是正三品平西将军,但她一定会在回宫前除掉段野衫,将他扶到征西大将军的位置。

包安邦的父亲从三品大理寺卿包勇民,官位随地,在大莫百姓中却又相当高的威望,­性­情嫉恶如仇的他,人大理寺卿以来秉公执法,断案如山,是朝堂上一股清流,在皇帝心中有着不可低估的位置,若能拉拢他,她儿子日后就有保障了。

除此之外,长孙右相也是个极为棘手的人,她必须赶在他们对她动手前,剪除长孙右相的羽翼,否则舒相一除,朝野上长孙右相独大,对璃轩的威胁比任何人来得都大。

若是他能如愿拉拢包家父子,诛灭舒相,铲除长孙右相,削弱皇帝权利,再加上幽婉阁的人暗中保护,即便她死了,璃轩也能平安长大***,至于长大之后的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和努力了。

残阳是何等聪明之人,先前看不清楚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此刻水灵灵一句话,如一路春风吹散他心中迷雾,各种究竟自是看得清清楚楚,透彻而明白。

“残阳哥哥,宫里的事,纤眠处理得怎样?”这些年来,幽婉阁暗地里辅佐皇帝,势力悄悄渗透进后宫,若有幽婉阁相助,纤眠要神不知鬼不觉完成她交待的事情,应是易如反掌。

一抹冷笑爬上残阳冷酷且无情的嘴角,势在必得的气势展露无遗,黑眸里迸出异样夺目光彩,如黑暗吞噬光明般浓烈,水灵灵明白,绝无问题。

087

旌旗飘飘,铁蹄啸啸。

千里断肠,关山古道。

滚滚烟尘,人影飘渺。

山顶千门,次第开来。

艳阳当空,万里晴空。

千万仪仗,文武百官,一袭明黄,翘首以盼。

待听铁蹄如雷,尘土弥漫飞扬,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消多时,密密麻麻高头马大成群结队,井然有序,由此可见此军队将领治军之严。

十来匹高头大马最先出现在皇城之前,皆是身披盔甲的铮铮如虎铁汉将领,刚从沙场回来的他们,一身戾气尚未完全消退,两旁翘

首以盼百姓皆被他们身上沉厚戾气骇得倒退数步,胆小之徒,甚至跌坐在地。

前排十来匹高头大马突然分开,一骑红尘迅速脱颖而出,清纯脱俗容颜,飘逸墨发随风飘散,一身劲装飒爽英姿。

顿时,原本安静的人潮涌动,百姓们脸上具是惊喜之­色­。

早已听闻皇后在西陲边疆所作所为,为大莫江山社稷做出无数贡献,深陷敌营毫不慌乱,毒迷帕瓦城,箭­射­卡瑟咨大将军,与众将

领一起商议军机大事,出谋划策,巾帼不让须眉。

一年多前,皇后***后宫之声早已消散无踪,走到哪里都听到歌颂皇后的欢呼声,在西陲边关,若谁敢说半个诋毁之字,周围百姓

必当群殴。

舒皇后,在西陲百姓心中犹如天神,受人膜拜。

皇城近在眼前,只听一声马嘶,为首宝马前蹄微踢,稳当当止住前进的去势,马鞭一扬,身后千军万马顿时急收步,屹立于皇后身

后。

飞身下马,如墨青丝空中划出一道利落弧度,一身劲装的水灵灵对着高站在皇城之上俯视他们之人,平静无波眼底闪过一道憎恶,

快如闪电,在任何人没有察觉之前消失无踪。

跪下身子,行了个军礼,非后宫嫔妃之礼。

“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万将士在水灵灵率领一齐跪下,呼喊道,声音之大,撼动大地,振聋发聩。

舒皇后在征西大军中的威望威信,可见一斑。

“平身!”皇帝聍笑容满面,态度甚是诚恳道,“众爱卿皆是保朕大莫江山安稳、保大莫百姓安危的有功之臣,朕在此代天下百姓

谢过爱卿!”炯炯有神黑眸隐含晶莹之光。

说着,双手抱拳,朝着皇城两万将领深鞠一躬。

刚刚站起身的两万将士赶紧又跪下,红着眼睛呼喊道:“末将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起跪下的水灵灵心里冷笑,不得不佩服皇帝收买人心的手段。

皇帝聍开怀一笑,不经意瞥了一旁舒相一眼,说道:“朕已在圣天殿备下盛宴,为各位爱卿接风洗尘。”

“末将叩谢皇上!”又是雷动九天喊声。

圣天殿,乃皇宫里庆祝最为重大宴会的地方,非皇宫贵族不得参加,而今……

边关将士皆是寒门出生,有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之人,靠着一身蛮力沙场奋勇杀敌,即便立再大的军功也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

平民的身份。

不久前,皇帝亲自下圣旨命西陲边防抽出两万将士回莫都代表全体将士接受皇帝的封赏,并派传圣旨太监随行携带大量赏赐去边关

,犒赏二十万大军。

皇帝的用心朝野皆知,调新任征西将军包安邦统领的二万将士回莫都,是为了牵制舒相在莫都的军事力量。

此刻当着整个莫都百姓的面说轻描淡写几句,既显示了他乃一代仁君,更成功收买人心。

皇后戎装回宫,英姿飒爽叫人不敢直视。

钢铁般坚忍不拔的纤细娇躯,地狱里爬出来的戾气,所过之处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太监宫女侍卫无不心惊胆战、恭恭敬敬,感受

到她冰冷如饮血之刀的杀气。

这就是经历一年多边疆杀戮的皇后,比过去深居简出却手段凌厉的她更为厉害。

后宫,所有有品级的嫔妃软着腿跟在水灵灵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口,更无人敢交头接耳、互使眼­色­。

皇后的威严,她们看到了。

皇后的风范,她们体会到了。

皇后的杀气,她们更感受到了。

此刻,她们终于明白了嫔妃与皇后之间的天壤之别。

皇后离宫一年多的时间里,皇帝再次统领后宫之事交给宠冠后宫的贵妃。

然而,贵妃一介平民出身,在朝廷上没有半点后台,有后台的嫔妃怎会听她的。

况且贵妃生­性­善良软弱,做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丝毫没有皇后的雷厉风行,后宫嫔妃更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熟视无睹。

若非她有盛宠在身,皇帝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以她的心思心计,早被人吃得连骨头也找不着,怎可能让她紧跟在皇后身后呢。

在皇后离宫的一年多时间里,后宫可谓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先是皇后离宫不到一个月时间,恰逢秀女大选,进来四十多位花容月貌,有一定身份背景的秀女。

秀女进宫,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后宫危机。

此前进宫的秀女,如今身居各位的嫔妃虽说在后宫有了一定的品级,却早是昨日黄花,年过二十有余,怎比得过正值青春年少风华

正茂的妙龄秀女。

后宫,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曾经勾心斗角厉害的嫔妃纷纷联手,各施手段,残害刚进宫的秀女,死的死,贬的贬,不到三个月时间,四十多个秀女得到皇帝宠

幸并侥幸活下来的仅剩不到十人。

能活下来的,便是秀女中的强者,有资格与嫔妃一较高下。

出身官宦人家的她们,自小就见惯了****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是她们的看家本领,各自在后宫寻觅靠山,利用自己的家世背景

,与其他嫔妃展开了笑容满面地殊死搏斗,一时间,不少品级较低的嫔妃被她们取而代之。

其中被拉下马的嫔妃中品级最高的,便是正一品四妃之一的高其国茗勒公主德妃。

她为何被拉下马?

原因无他——陷害皇后。

秀女联合为各自靠山嫔妃与其他人争斗,无意中发现了方才人暗中与南宫美人悄悄会面,私语皇后***后宫乃有人­精­心安排,纪昭

容不知从哪儿得知此事,威胁她们与其合作,经过周密调查,顺藤摸瓜向贵妃揭露殷昭仪陷害皇后之实,在她寝宫搜出她陷害皇后

、施行巫蛊之术诅咒贵妃的证据。

皇帝震怒,下旨赐死婕妤,殷婕妤声嘶力竭争辩,最后说出是德妃授意她陷害皇后的。

舒相在朝廷具有怎样的权势,世人皆知,皇后因“***后宫”一事前往西陲边防,又赶上皇后被卡瑟咨掳劫去帕瓦城消息传回莫都

,舒相怎能善罢甘休,硬逼着皇帝凌迟了殷婕妤,罢免了才上任吏部尚书不久的其父殷向哲,并抄了他的家,抄出家产五十万两,

充实国库,与“皇后***后宫”一事有所牵扯的嫔妃,更是纷纷落马,十之八九赐死,剩下的打入冷宫,永不召回。

德妃是唯一的幸存者,若非她乃高其国和亲公主,若非西陲边防危机,皇帝决不会力保她,最终以证据不足,仅贬茗勒为昭仪,迁

回朝阳宫,禁足一年,直到皇后回宫后前几天,才刚刚解禁。

瞧瞧此时的茗昭仪,哪有往日的明媚动人,即便上了厚厚的浓妆,硬将端庄朝服穿得风情万种,也遮掩不了她憔悴不堪的事实。

舒相权倾朝野,手眼通天,想来没在一年时间内弄死茗昭仪算她厉害。

德妃被贬为昭仪,殷昭仪被凌迟处死,纪昭容三尺白绫了却残生,许多身处后宫多年的嫔妃死的死,贬的贬,伤的伤,空出不少嫔

妃的头衔,四十多个秀女中最具实力活下来的秀女自然占据了这些位置,在后宫拉开新的局面。

有实力有势力的,各自为政,与别的嫔妃大肆对抗,没实力没势力的,选好边投靠有能耐的,保全自己。

贵妃仁慈有余,威信不足,手段更缺,遇事只会慌乱不安,哪知怎么对付其他嫔妃,新进的嫔妃出生牛犊不怕虎,明着安着爬到贵

妃头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弄得后宫***不堪,恋太妃一个劲摇头叹气。

若贵妃真成了皇后,大莫的后宫岂不乱套。

今日之前,后宫嫔妃对经厉了一年多沙场征战的皇后诸多猜测,新进嫔妃更是眼高于顶,千万般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若有本事,怎会自进宫以来就被皇帝一直冷落?

皇后若有本事,怎会任皇帝宠爱贵妃有加,不灭了她?

皇后若有本事,怎会被人陷害,发配边疆,九死一生?

皇后若有本事,怎会无力为自己沉冤昭雪,在沉冤昭雪后也没有得到皇帝要她尽快离开边疆回宫的圣旨?

这样的皇后,不是明摆着比贵妃更为平庸无能?

人家贵妃无能归无能,皇帝的宠爱可是抓得比谁都牢,不因选秀而减少半分。

她算什么!

皇后算什么,此刻她们终于看到了。

征西大军二十万,唯皇后之命是从。

一路策马奔驰,不显半点疲惫之­色­。

淡漠无温脸庞,透着刀锋般的杀气。

宁静无波水眸,如一柄出鞘利剑,韩光四­射­,随时准备奋勇杀敌,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歼灭所有人。

称不上艳冠群芳的容颜,算不上如雪凝脂的肌肤,却透着一股子坚毅­精­神,山野空灵的脸蛋上散发着绝强不屈的坚韧,似电扇雷劈

也不能撼动丝毫。

这样的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魅力,危险的魅力,如罂粟般危险却令人心甘情愿沉迷下去的危险魅力,这种魅力不会随着时间的推

移而消失,反而会慢慢滋长。

危机。

所有嫔妃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样的皇后,皇帝看不见她的魅力就是瞎子一个。

她们必须抢在皇帝发现皇后的魅力前铲除皇后,否则……

后宫将再无她们立足之地。

088

皇后,远比戚宠在身边的贵妃危险得多。

贵妃对皇帝的宠爱,是主动的,却不具备攻击力.

而皇后,她对皇帝的宠爱是被动的,却极具攻击力。

皇帝对女人有多温柔,多体贴,她们或多或少都感受过,若是皇帝对皇后动了心,施展他的温柔多情,只怕生­性­淡漠如水的皇后也会变成炽热烈火,届时……

正红织金九尾金凤翔,九天牡丹锦正装皇后朝服,换下一身戎装,柔缓了水灵灵身上透出的刚毅之气,胭脂水粉薄装退去风尘仆仆,柔软了水灵灵脸上坚毅的神情,金丝翠凤展翅飞翔镂空七宝凤冠却更加衬托了她的威仪气势,再加上金碧辉煌的圣天殿素来象征着皇家的威严,更显得水灵灵无人可及的母仪天下的气度风范。

圣天殿里官拜三品以上官员井然有序入座,各­色­后宫嫔妃僵笑环座。皇帝聍与水灵灵坐于正位之上,一个温文俊美,举手投足尽是睥睨天下气势,一个清纯脱俗,眼角眉梢皆是漠视群雄威仪,压得圣天殿里所有人心惊­肉­跳,不敢大声出气。

西垂边防高级将领皆坐于百官之前,最靠近皇帝皇后的位置,欣赏着丝竹声声,曼妙舞曲。

好一派歌舞生平景象!

与西垂边防大捷时围着篝火纵声歌唱、恣意狂舞完全不同。

率­性­惯了的边关将领平日总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上了沙场奋勇杀敌不知畏惧,怎受得了皇城内­精­巧小酒杯小盘碗、婆婆妈妈的歌舞,不多时便显露出兴致缺缺模样。

皇帝聍从两万将士进入莫都以来,所有注意力就集中在他们身上,不放过他们眼角眉梢一丝一毫细微变化,此刻轻易觉察出他们神态上的颓丧。

“诸位爱卿是否不喜欢这些歌舞?若不喜欢,朕命人换些喜欢的来。”皇帝聍笑得十分轻松,似很好说话模样。

诸多西垂边防将领悄悄互瞧了几眼,一致推举他们中最会说话的征西将军包安邦说话,原来征西将军段野衫数月前战死沙场,皇帝便封当时身为正三品平西将军的包安邦为从二品征西将军,统领二十万征西大军。

包安邦忙站起身子恭谨回道:“回皇上的话,末将等尽是粗人,久处沙场,见得尽是些粗鄙之物,近日入宫见得这些高雅之物,有些不适应,并非不喜欢。”

皇帝聍朗声一笑:“包爱卿的话说得没错,礼部,还不去换下这些歌舞,换些朕大莫皇朝大功臣喜欢的来。”

礼部尚书忙不迭出列,匆匆躬身推出圣天殿。

不多时,换了一批歌舞。

奈何莫都歌舞大多歌颂太平盛世,显示姑娘家娇柔之美,跳起来软绵绵的,看得众将领隐露郁闷之­色­。

“还是皇后娘娘跳的好看。”不知是哪个将领低声嘟囔一句,恰巧被坐在不远处的嫔妃听见,立刻高声说了出来。

“皇上,各位将军似乎比较喜欢皇后娘娘跳的舞,不知皇后娘娘是否愿意给诸位将领一个面子,跳一舞,也让臣妾等人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顿时惊动圣天殿里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抱着太子面无笑容的皇后。

皇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后曾在公开场合当众说过自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怎么今日竟有人说皇后娘娘跳的舞好看?

而且这话是出自西垂边防将领之口。

“臣妾记得,皇后娘娘似乎说过‘不会歌舞’的话,怎么……”不知是哪个嫔妃轻声低语一举,幸灾乐祸成分明显。

先前被皇后的气势压得死死,后宫嫔妃怎能服气,若能让皇后在这种场合出丑,皇后的面子里子可都保不住,日后在后宫想再度建立威信比登天还难。

“不可能啊,皇后娘娘的歌舞明明就……”另一年轻将领忍不住开口辩驳。

“住口。”包安邦轻声沉喝,“不可放肆。”

他不明白皇后为何会说那样的话,但他知道,此刻有人刻意说起,很明显是针对皇后。

若皇后说不会歌舞,却在边疆大跳歌舞,便是欺君之罪。此时可大可小,若是皇帝宠爱皇后,皇后自然无事,可事实是皇帝对皇后没有半点情意。

自帕瓦城归来,他就仔细观察者皇后,看她日日思念太子,却对皇帝不提只字,无半丝情感流露。

方才皇城之下,他紧随皇后身后,亦没有感受到皇帝与皇后之间丝毫情感交流,皇帝的目光似乎曾瞟到过皇后身上一次,转瞬便离开了,而皇后自始自终没有瞧过皇帝一眼。

完全地无视,漠视的彻底。

来到圣天殿里,即便两人并排坐着,之间相隔不过两尺距离,却如同隔着一层无形障碍,身处两个世界。

包安邦叫的太晚了,早在第一个将士无心嘟囔之时,圣天殿中弥漫的火药就被点燃了,此刻再阻止,为时已晚。

淡漠如风,水眸缓缓移动,机械且无神,却­精­确锁定在一个美艳嫔妃身上,一言不发。

在场百官不知原因,嫔妃们心中却万分惊诧,貌似一直心不在焉的皇后怎能那般快速­精­确锁定方才说话的嫔妃?

被水灵灵冷森目光锁住的嫔妃大着胆子迎视她死水般沉寂的目光,本打着挑衅的念头,谁想一对上她的眼睛,吓得手中酒杯打翻在地,身子更是一软,扑通跪下,不住瑟缩。

那是一双怎样可怕的眼睛啊?

没有温度,没有生气,没有波澜,如死水般,透着死亡的­阴­森恐怖,直截了当的向她传递死亡气息,灰­色­的死亡地带,她正处其中,无法逃离,无法躲避,只能僵硬着身子,哭嚎着站着,任灰­色­将她吞没。

就在她感到自己死去的一刹那,皇后眼神陡变,如刀山耸立,如蛟龙出海,枉霸的彰显她的怒火,她的仇恨,她的报复

一时间,圣天殿里万籁俱寂。

丝毫没有喜庆的气氛,倒似坟地般­阴­森逼人。

每一个人,真切感受到皇后身上无以伦比的杀气和压迫力,更感受到皇后的强势,不逊­色­于在场任何人。

水眸微眯,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伤害她之后若无其事,不受到惩罚。

怀中一瑟缩。

水灵灵忙收敛气势,吁了口气,低垂着眼,凝视着怀中一脸坦然的璃轩,­精­确地觉察到他眼底隐藏的惶恐之­色­,他方才轻微的颤抖怎能骗过她?

压下心中如火山爆发般的愤慨,水灵灵低声柔哄着,一如从前,慢慢消除璃轩眼底的恐惧,但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惶恐却没有丝毫减退。

缓缓抬起头,盯着跪在地上嫔妃问道:“妹妹面生的很,何时进的宫啊?好端端的大喜日子,太子的千秋节恰好赶上皇上为西垂将士接风洗尘,妹妹跪着做什么?”柔软的话语,毫无温度可言,透着一股子冰冷。

众人胆战心惊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位嫔妃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嫔妃才颤巍巍找回消失许久的声音,结结巴巴道:“嫔……嫔妾霞阳宫冯,冯昭媛……一,一年前进的……嫔妃近来身体不,不适……。”

她水灵灵可不像贵妃,是个任人欺负不会反抗的主儿,谁惹到她,决没有好下场,况且她此刻心如火烧般煎熬难忍,这冯昭媛不知死活,正好做了她的出气筒。

黛眉轻挑,水灵灵淡漠道:“原来是刚进宫不久的,难怪妹妹如此不懂规矩,不知分寸。无妨,贵妃妹妹在宫里的时间最久,日后昭媛妹妹可要向贵妃妹妹多多讨教才可,否则岂不叫四方蛮夷笑话我大莫愧为礼仪之邦。妹妹身子未好,应该多加休息才对,快快回去好生歇着,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开春前妹妹还是别出门的好。”云淡风清的神情,没有一缕杀气流露。

一句话,不仅将贵妃拉出来做众人的箭靶子,更当众将正二品昭媛关了禁闭。

皇后手段如何,可见一斑。

无力挣扎,冯昭媛被一旁伺候的奴才“小心”搀扶出去,众人更是提心吊胆。

在座诸位西垂边防将领不少人一脸莫名其妙,心头大觉怪异,不明白为何此时的皇后与他们平日所见皇后判若两人,变得威严冷酷不可亲近。

089

“轩儿不怕。”水灵灵娇声哄着强作勇敢的璃轩,明显感觉到他心里的恐惧,心中一阵疼痛,“有母后在,任何人也伤不了你。”

璃轩呆呆地仰望着近在咫尺陌生而熟悉的容颜,闻着清雅熟悉的淡淡体香,感受着她略微冰冷却温暖人心的体温。

心防,悄悄松懈。

片刻后,猛然撞上水灵灵柔软的身体,不再有所抗拒地扑入她怀中,低声呢喃着,哽咽着,压抑着啜泣。

“母后,母后……轩儿好想母后!您终于回来啦!母后,母后,不要再离开轩儿了,好么?”真挚的委屈水眸,饱含泪水,卑微哀求着,哪有一国储君的威风八面。

不要再离开?

水灵灵心中一痛,斜了眼不远处拖至地面的明黄,阖上了眼,不可能的,他们之间只可能存在一个。

沉默无语,水灵灵紧紧抱住怀中不断颤抖,诉说着不安的璃轩,倔强地抬起头,不让泪水划罗脸庞。

稍后,水灵灵冷声傲然道:“歌舞­精­髓在于意境,若无心绪跳舞,不如不舞。”硬梆梆的话,如草原上打狼用的­棒­子。

这句话,算是解释她从未在宫中展露过歌舞才能的原因,更是直接拒绝皇帝想要她为在场将领歌舞的圣旨。

不少人为之气结,皇后的态度太过嚣张,太过狂妄,太过目中无人,却无一人能奈何的了她。

皇帝聍冷扫水灵灵一眼,袖中铁拳紧攥,瞥了眼远处舒相笑得一脸得意,恼恨异常。

原本他调回西陲边疆两万最­精­锐的将士,加上手上两万羽林军,为的就是和舒相在莫都拥有的两万御林军、十万禁卫军抗衡,谁曾想到,当初被他变相发配边疆想弄死的舒菲烟不仅活着回来,甚至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掌控了他好不容易谋夺得征西二十万大军。

这一年多时间来,他先是选秀,明着充实后宫,实际是拉拢朝中有势力的大臣。

再是开恩科,大力选拔年轻优秀才俊,顶替朝中官位,不让舒相的人抢了先机,瓜分他手中的皇权。

接着暗中主导舒相党派与长孙右相党派中人频频发生冲突,斗争白热化,促使一些官员离奇死亡,借查案之名打落另一党派的跟随者,让年轻才俊顶替他们的位置,进行朝廷换血,削弱两相手中权力。

最为重要的,则是暗中做手脚,铲除段野衫、姜浮礼,提拔真正忠诚的大理寺卿包勇民的长子包安邦为征西将军,合并平西军十万,收编长孙右相门生征蜀将军萧裴郎、舒相党派追随者平狄将军狄仁方各自麾下的五万将士,使征西大军壮大为拥有二十万将士的军队,争夺两相手中兵权。

然而,他的­精­心筹谋安排,却被这个叫舒菲烟的女人破坏,致使征西大军成为摇摆不定的中间力量。

看舒相笑得满脸得意,想来他是认为,他的女儿能完全掌控他大莫皇朝的征西大军。

做梦。

他不会让这个噩梦成真的。

包安邦是包勇民的儿子,忠君爱国信念自小灌输,怎可能听从一个女人的命令呢?

要拉拢包家父子,他有的是办法。

去年,被告犯了杀人­奸­­淫­罪,打入莫都大牢,证据确凿,只待秋后问斩的包勇民次子包安民。

入秋前突然有人揭露包安邦并未犯杀人­奸­­淫­罪,乃被人栽赃诬陷,他马上命人着手调查,不消多日,包安民无罪释放,之后晋封为羽林军统领,掌握莫都两万羽林军。

而栽赃陷害包安民之人,乃舒相党派的追随者,他随便找了个蒙蔽君王、谋害忠良的借口,将那人满门抄斩,削弱舒相党派势力。

无人知晓,原先如山铁证、证人确凿口供,包安民顺利脱罪出狱,是他暗中命幽婉阁做的,他不会让包家任何一个人死在任何党派的手里。

经过多年筹谋安排,一年多或明或暗的争夺,舒相手中的权力被他瓦解一半,长孙右相的势力也减少不少。

一切如他棋盘上早已定好的路线发展着,唯一的例外就是她——舒菲烟。

她打乱了他的布局,不管是西陲边防还是后宫。

他可没蠢到像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嫔妃一样,认为是新进宫的秀女揭露出“皇后***后宫”一事的真相,这一切揭露得太过顺利,分明是有心人巧妙安排。

能有如此玲珑剔透心思,能安排下如此­精­巧布局的,后宫之中,除了舒菲烟那个女人还能有谁?

只是他没想到,她那样沉得住气。

在宫里半句辩解没有,行动也不采取,却策划了一系列行动,在她离宫之后惊天地地展开,甚至拉出了躲在幕后的茗勒。

若非他早一步下手,不知她是否会发觉,此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呢?

在见识了她无与伦比的智慧后,他十分好奇。

她竟能从乌鲁国第一猛将卡瑟咨手上逃脱,甚至毒倒整个帕瓦城,当众­射­死卡瑟咨,与西陲边防众多将领一起出谋划策,定下谋略,不但解除西陲边防危机,更逼乌鲁国各地赔款,岁岁朝贡,着实厉害。

今日清晨,他就率领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在皇城城楼上等待大军到来。

没有人知道,他远远看见一骑红尘在黑压压玄­色­军队中的那种震撼,虽是一人,气势却不逊­色­两万将士。

看见她一骑红尘轻扬,看她一身戎装紧裹,看她一脸风尘仆仆,看她眉宇间倔强的傲然,他的心猝然漏跳一拍,眼中只看得见她一人,似乎天地间只有她一人,没有他期待以久的的两万将士。

进了皇城,她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冷漠且孤傲,隐隐令他动怒。

入了圣天殿,即便坐在他身旁,她更是没有瞧过他一眼,所有心思都放在她儿子的身上,小心地抱着他,温柔地呵护着他,她对儿子的温柔,唐他莫名不快。

不明所以。

不过是个中上姿­色­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她怎么会引起他情绪的变化?

瞧瞧她,经过一年多沙场洗礼,脸蛋皮肤比过去黑了些,粗糙了些,眼神比五年前她出现在来仪宫时更为冷漠,刺骨的寒冷毫不隐藏,身材……

比五年前,玲珑了许多,不仅个子长高、也丰满了不少。

隐约记得五年前的她,不到他胸口高度,如今已直逼他嘴角,端庄华贵的朝服大婚时穿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曲线,如今胸前已是高高耸起。

即便如此,比起后宫嫔妃,她委实不能比,却不知为何,他吃钝地察觉,他的视线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没有直视,仅是眼角余光,却无时无刻不捕捉她的一举一动.

此刻听到她的拒绝,皇帝聍心中生怒,她竟敢拒绝他?

在他面前,她竟没有心绪起舞?!

好!

好得很!

狠狠攥紧铁拳,皇帝聍强压下满腔怒火,不叫人察觉分毫,当然,他的怒火绝对不可能瞒过两个人。

一个是水灵灵,不过水灵灵所有心思都放在璃轩身上,向来不在意皇帝的她,怎可能去猜测皇帝心里想什么?她只要能抢在皇帝对她们呣子动手前,粉碎他的­阴­谋就好了。

另外一个,自然是皇帝聍心中最喜欢的女人——贵妃骆凡心。

面露隐忧,贵妃迷惑惶恐地凝视着皇帝,自进入圣天殿以来,他没看过她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皆集中在皇后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悄悄产生,却马上被忧心忡忡所取代。

皇帝为什么生皇后的气?

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母后,您以后还会去边疆么?”璃轩稚气的声音在圣天殿里响起,不知不觉中打破圣天殿里沉寂得可怕的安静,“以后要去,带轩儿一起去好么?”

水灵灵隐隐失笑,说道“母后不知道以后是否会再去边疆,不过边疆很危险,轩儿不能去。”

“危险?”年纪尚小的璃轩不能明白“边疆”意味着什么。

水灵灵“嗯”了声,慢慢向璃轩解释道:“边疆有很多坏人,战争随时发生,每次发生战争,就会有很多人死掉。而且边疆十分寒冷,将士们经常缺衣短粮,要忍着冻、挨着饿跟敌人作战。如果输了,天下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所以轩儿绝对不能去边疆。”

边疆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什么样的危险都可能发生,她决不能让她的儿子,面对那样的危险。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向璃轩讲述世间险恶,尽管说得很浅显,她觉得,他该学会面对现实了。

自她在皇城下第一眼看见璃轩时,她就隐约觉察出他的变化。

他变得胆怯,变得畏首畏尾,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笼罩着他。

她确信,这种变化与贵妃无关。

这变化,完全来自于他的父皇!

当她拉着他的手,走进圣天殿,走到皇帝身旁,她明显感觉到他不自觉地颤抖,发自内心的害怕。

所以,她没让他坐在太子该坐的地方,而是将他抱在怀里,坐在凤椅上。

有谁敢叱问她?

无人敢。

朝廷上,无人敢挑衅舒相的权势,后宫,无人敢挑战她的威严。

“他们会冷会饿?”璃轩哀声低喃道,低着头,似有些感伤,片刻后抬起头,望着一旁堆积如山的贺礼,那些都是今天他生辰文武百官送来的贺礼,“母后,那些贺礼都是给轩儿的么?”

“是。”水灵灵顺着璃轩的目光望去,眼中飘过一丝疑惑,缓缓道。

“那轩儿可以任意处理那些贺礼么?不会有人吗轩儿么?”

“当然可以。”水灵灵斜了眼身旁明黄一眼,冷声道,“母后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说轩儿一句不是。轩儿想怎么处理这些东西都可以!”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璃轩脸上一喜,伸出两只小胳膊圈住颈项:“母后,轩儿很喜欢那些贺礼,真的很喜欢。轩儿不喜欢忍冻挨饿,轩儿把那些贺礼送给边疆将士们,这样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忍冻挨饿啦?”

这下别说水灵灵惊得说不出话来,圣天殿礼无一人不惊得目瞪口呆。

那些贺礼件件珍品,价值连城,太子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就送给边疆将士?

他知不知道,那些贺礼的价值啊?

西陲边疆将领一个个感动得眼眶发红,不少朝廷重臣更是满脸诧异、惊喜、欣慰,太子不过五岁,还是个初懂人事的­奶­娃娃,却拥有一颗仁爱之心,将天下百姓的福祉系于心上。

090

仁君啊!

三岁看终生,太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仁君的。

天下之福。

大莫之福。

“是!”水灵灵欣慰的点点头,眼眶隐隐发红,哽咽道:“轩儿乖,轩儿真是个好太子!”

璃轩的话,不在水灵灵的计划之内,却让她明白,今日之举,或许会成为璃轩日后的保命符。

深吸口气,水灵灵神­色­一凛,朗声吩咐道:“来人。传太子口谕,将今日太子所收贺礼全部兑换成军饷,送外东南西北四面边疆战士,让所有将士穿暖袄,吃饱饭!”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齐跪拜声,臣服声,振聋发聩,回荡在诺大的圣天殿。

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较晚,一片雪花飘落的迹象也没有,依旧艳阳当空。

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刀刮般疼痛难忍,隐隐有些发疼罢了。

水灵灵的心,却被凌迟着,一刀一刀,根根地在心头割着,割得她鲜血淋漓,割伤了她的眼,涌出泪水无数,湿了脸庞,割痛了她的手,情不自禁的颤抖。

凝视着璃轩小小身躯上一道道浅浅青紫,小心翼翼为他擦着药,生怕弄疼了他。

“母后,这……这些是轩儿自己玩不,不小心摔出来的,你……你别哭啊!”璃轩不知所措的举着小手,为水灵灵擦去满脸泪水,却怎么擦也擦不完,不禁急了。

圣天殿的宴会,直到入夜才结束。

宴会一结束,他母后就抱着他,匆匆赶回凤暄宫,命人用暖炉将内室考的暖烘烘的,冷着脸扒下他的衣服。

自己贪玩不小心摔出来的?

哈!

怎么可能!

他是太子啊!

她的儿子是太子啊!

即使再不得宠,有太妃保着,有贵妃护着,走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一大帮奴才陪着的,怎么可能让他摔得满身青紫的?

就算是学武,也不可能伤成这样!

放眼皇宫,有谁有能耐伤了一国太子,周围却没有人敢吭一声,甚至连她儿子本人,也拼命掩饰着?

唯有一人!

唯有一个人--当今皇帝--他的父皇。

流着泪,水灵灵施展兰花拂|­茓­手,快速而轻柔的为璃轩擦药。

即便没有下雪,内室里的暖炉也抵不住寒冷的入侵,璃轩身上青紫遍布,若以寻常速度,等她为他擦完药,他想不着凉都难。

兰花拂|­茓­手最大的好处,就是出手极快,动作极其轻柔,往日对敌时能抢在敌人尚未觉察之前封住敌人|­茓­道,用兰花拂|­茓­手对付豆腐,就算她在最­嫩­的­嫩­豆腐上戳点上千百次,豆腐也不会有任何损伤,完好如初。

上完药,为他穿上衣服,塞入暖融融的被褥,水灵灵沉声问道:“轩儿,告诉母后,这些伤怎么来的?如果你坚持自己摔伤的说法,母后就让所有跟在你身边伺候的奴才人头落地。”第一次,对自己儿子拿出皇后的威严,在这种情况下,水灵灵心痛如刀绞。

璃轩一瑟缩,他早知晓,他瞒不过他的母后。

小时候的他,尚不懂事,只知道母后对自己永远是和颜悦­色­的,即便面对父皇那些不怀好意的嫔妃,也从没跟她们大过声,红过脸,在他懵懂无知的心里,母后永远是温柔可亲的。

而这一年多时间,跟在贵妃义母身旁,看得多,听得多,想得多,经历的多后,他才知道,他曾经以为永远和颜悦­色­的母后,是真正的皇后。

她不大声说话,她不脸红,不是她­性­子好,而是她风淡云轻使出的高压手段,另所有嫔妃愤恨且畏惧,不敢与之交锋。

母后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她从不隐藏她的­性­情,她不主动招惹任何人,但有人若招惹了她,她必十倍奉还,一次­性­将招惹她的人置于死地,永除后患。

父皇不喜欢母后,不仅是因为舒相大人的关系,更因为母后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人后悔终生的行事作风。

一年多来,他看着父皇的那些嫔妃是怎么欺负贵妃义母的,看着贵妃义母是怎样步步退让的,看着他的父皇是怎样宠爱贵妃义母,怎样的讨厌他、讨厌他远赴边疆的母后,看着父皇的嫔妃怎样脸上笑容满面、暗地里勾心斗角,看着她们跃跃欲试想除他而后快。

所有他不曾想过、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一切的一切,以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让他无法忽视,无法逃避,无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终于,他知道他的母后将他保护地有多好,多周全,也知道了他的母后,其实是个多么强势的人,不象他想象中的那般与世无争。

或许,他的母后曾经是与世无争的,可皇宫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逼得她强势。

纤眠姑姑曾经无意中说起,在他出生前,在母后刚进宫时,是何等的淡定淡然、超脱世外,后宫嫔妃之间都个你死我活,她从不参与,亦不­干­涉,直到有了他,和他无缘得见、一出生便夭折的皇妹,他原本想置身事外的母后,才搅进这些永无止境的斗争中去。

他的母后,一直在尽己可能的保护他,而他的父皇……

“母后,轩儿听过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是轩儿应该学会承受的。母后不要再难过了,轩儿不疼,真的不疼!”在圣天殿,他第一次清楚感觉到父皇母后之间的暗涛汹涌,更清楚的明白,他的父皇母后对彼此,早已超过‘相看两相厌’的境界,大有不斗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之感。

他不想。

他真的不想啊。

他希望父皇母后和平相处,希望有个完整的家,希望父皇能喜欢自己,抱自己,亲自己,而不是每次看见他的目光,深沉晦漠如海,想吞噬他般,憎恨。

是的。

他的父皇,憎恨他。

尽管他不曾说过一个字,也不曾表示过,但他感觉的到,他憎恨他。

为什么?

他不知道。

听到璃轩这样说,水灵灵不知该欣慰他长大了,还是该心痛他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些。

多年来,她尽可能的保护他,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为的,就是不想他再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谁知……

若是瑶瑶活着,她或许不会把所有­精­力放在璃轩身上,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擦去满脸泪水,水灵灵万分笃定道:“他让你忍冻挨饿了,是么?”

“不……”璃轩神情慌乱。

他的父皇不打他、不骂他,只是微微颌首,他便要接受变相的无故责罚。

“不需要否认。”水灵灵冷笑一声,“从你说出不想边疆战士忍冻挨饿时,母后就猜到了。轩儿,你不过五岁,身为太子的你,过的是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日子,怎么可能知道忍冻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你怎可能发出那样的感慨?”

再者,她离宫时一个奴才不带,甚至连纤眠都没带,威胁太妃,对贵妃下毒,跟舒相通气,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

这么多有权有势有宠的人护着,他怎么可能收到伤害?

每次她收到飞鸽传书,皆没提到过璃轩受到伤害,这只有一个可能,不是纤眠也不知道皇帝对璃轩下手,就是纤眠碍于皇帝身份和璃轩受到的是变相伤害,唯有这两种可能,她才可能对此时只字不提。

此时的璃轩,已非当时被水灵灵牢牢保护在羽翼下的璃轩,对人情世故已有一定了解,也学会了忍耐伪善,却终究年龄太小,听水灵灵一语道破,脸上顿时闪过一派惊惶之­色­。

含泪涩笑,水灵灵不知说什么才好,粉拳紧攥,压抑着心头汹涌怒潮,抓过璃轩狠狠抱在怀里,力道之大,恨不得将璃轩嵌入她身体里。

“没事了,母……”

“啊---”

“滚!”

“皇上息,啊……”

“皇上……”

“娘娘,皇上来……”

“皇上,主子已经安置了,您,啊---”

“噼里啪啦”

外室传来无数尖叫声,划破寂静长夜,留下一道永远难以弥补的伤痕,亦挑起水灵灵好不容易勉强压下的满腔怒火。

璃轩感觉到水灵灵在发抖,愤怒的发抖,忙抓住她的手,恳求道:“母后,求您别……”

来不急了。璃轩话未说完,皇帝聍便一脸盛怒杀了进来,水灵灵蓦然回头。

“啪!”

“母后?!”

“主子!”

“皇后娘娘!”

“皇上!”

所有人,凤暄宫所有人都看见了,看见怒火滔天的皇帝,冲进内室二话不说,抬头就打了皇后一耳光,打得皇后重重摔倒在地。

“贱人!”这话,出自皇帝聍之口,带着惊天怒火,以及一丝丝难以觉察亦不愿承认的心痛。

当着所有人的面,大莫皇朝的皇帝,不仅打了大莫皇朝的皇后,还骂她是“贱人”,这,意味着什么?

沉寂。

重如泰山的沉寂,压抑着所有人。

璃轩被皇帝聍突如其来的怒火骇住,吓得只会哭,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想扑下去看看他的母后,却不敢。

不敢,不是畏惧皇帝聍的盛怒,而是惊恐水灵灵浑身撒发出来的凌厉且死寂的杀气。

不仅仅是璃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忙不迭悄悄往外挪动脚步,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纤眠暗自焦急,早在白日,水灵灵回宫换朝服时,她就感觉到她的愤怒,她看着太子的目光,是那样的心痛,那样的愤恨,那样的无奈,若非太子千岁节在即,只怕她当场就要发难于凤暄宫所有奴才。

入夜回宫后,水灵灵更是急不可耐喝退所有奴才,将太子抱进内室,传了无数疗伤化瘀消肿之类的药膏入内室,严峻冷冽的神情,叫她胆寒。

此刻,皇帝怒气冲天的冲入凤暄宫,一言不发打了水灵灵一耳光,更辱骂他,瞧她此刻气势,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后失和,计划该如何实施呢?

091

“站住。”一声沉喝,如闪电般,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劈向众人,劈断他们的退路。

站起身,慢慢回过头,随手一擦,抹去嘴角鲜血,水灵灵凝视着璃轩,目光哀伤而坚定:“轩儿,母后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百般维护他,因为你想要一个爱你的父皇,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对不起!母后给不了你,真的给不了你!母后可以尽可能满足你想要的一切,唯独这点不可能。除非……给你换一个父亲,或许那样,母后能换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给你一个爱你的父亲……”

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水灵灵继续说道:“你长大了,你说你要学会承受,那么学着面对现实吧!记住母后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天底下,没有什么比现实更为残忍的东西了。睁大你的眼睛,竖起你的耳朵,用你的心,去感受一下残酷的现实吧。”

说完,水灵灵不再看璃轩一眼,转过身去面对暴怒中的皇帝聍,眼神如冰,气势如虹。

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被逼迫德情况下,主动注视他。

冷哼一声,水灵灵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得太过厉害,说道:“如果,我是贱人的话,娶了贱人的你,不是比我更贱么?你犯贱啊!”

不是“臣妾”,是“我”,不是“皇上”,是“你”。

抽气声此起彼伏,一双双震惊的眼珠子,笔直地瞪着她,无法相信,一向行事谨慎的皇后,竟敢当着众多奴才的面,骂皇帝“贱”、“犯贱”。

天下谁敢辱骂皇帝啊?

天下谁敢当面辱骂皇帝啊?

天下谁敢当众当面辱骂皇帝啊?

无一人敢。

除非天下易主。

皇帝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黑眸如黑宝石般闪烁着夺目光辉,致命的光辉。

“贱人!你竟敢……”

“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一脸桀骜不驯,无半点侮辱帝王的即将面临死亡恐惧感。

牙齿发抖,手指发抖,全身发抖,她感觉到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不在发抖,可她却觉得兴奋。

真的很兴奋啊!

原来骂人是如此痛快地一件事,难怪天下无数人皆有骂人的嗜好。

“贱人!”皇帝聍也气得不住发抖,忍不住又是一巴掌挥向水灵灵。

“还想打我?”水灵灵不抬眼,伸手扣住皇帝聍的手腕,一使劲,迫使他无法动弹,“做梦!”

猛然一推,皇帝聍不曾想到看似纤细的水灵灵力大如牛,不住倒退几步,跌坐在身后毛离顺的身上,若非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不断告诫,提醒她,他是皇帝,是她儿子渴望的父皇,她想一把推得他筋骨尽断而亡易如反掌。

缓步上前,水灵灵居高临下俯视皇帝,冷声道:“三更半夜跑到我的地方来发疯,所为何事啊?让我猜猜,这个鬼地方能牵动你心思的人不多,白天还好好的,半夜就发疯……哼!骆凡心挺有本事的嘛,与你同床共枕夫妻多年,居然瞒了你一年多。”

水灵灵猜得没错,皇帝聍突然怒气冲冲来凤暄宫,的确是为了贵妃,亦是他刚刚知道他心爱的女人中了她的毒。

月月红每次发作时间,是子夜时分,这个时辰,皇帝聍早已睡下,爱皇帝超过爱自己的贵妃,怎可能让皇帝知道自己中毒。

若是皇帝知道她中了皇后的毒,势必连累太子,平日里皇帝就很不喜欢太子,多番刁难太子,若是让他知道了,太子还有好日子过么?

若非今日皇帝借太子千秋节在圣天殿为西陲将领接风洗尘,闹得太晚,看到了她毒发的模样,皇帝永远不可能知道她中毒。

当然,皇后下毒一事,不是贵妃告诉皇帝的,而是她身边伺候的贴身宫女迎春,见皇帝撞见她毒发,当下哭求着请皇帝问皇后要解药。

于是乎,才有了皇帝聍怒火滔天闯入凤暄宫掌掴皇后之举,但无人料到,皇后竟当众辱骂皇帝,推倒皇帝。

被水灵灵一顿冷嘲热讽,皇帝聍猝然冷静下来,面­色­­阴­沉得可怕,眼中不再暴跳着熊熊怒火,却更诡谲难测,如大海般诡谲。

凌厉帝王气势展露无遗,皇帝聍慢慢站起身来,­阴­鸷地凝视着水灵灵,看着她一向平静无波脸上惊人的怒火燃烧得比他更为炙烈,而且,这刺眼怒火中,似乎夹杂了深沉的恨意。

她恨他?

是恨他多年的冷落么?

哼!

像她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即便她不是舒相的女儿,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跟他的凡心,一个纯洁如天上白云,一个肮脏如地上污泥。

“滚。”一个字,冷如冰,硬如铁。

早已吓软了腿的奴才,连滚带爬逃出内室。

主子的事,看到一眼,听到一句,他们可不想这么死了。

笑颖强撑着颤栗的身子,想将璃轩抱离风暴中心。

“哐”

一只古董花瓶,粉碎在她脚下,距离璃轩尚有一丈远的位置,是警告。

忧心忡忡瞧了眼早已吓得不会动的璃轩,笑颖万般无奈挪了出去,在皇后回宫第一时间,她就猜到皇后会生气,却没想到,皇后盛怒至此,甚至,完全不将九五之尊的皇帝放在眼里。

“解药。”皇帝聍不跟水灵灵废话,命令道。

方才,他是被怒火冲昏了头,失去冷静,才做出那等不明智的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些日子,等将舒相连根拔除,他必要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解药?”水灵灵失声冷笑,“最痛的日子还没到,你就心疼了?你心疼她,你可曾心疼过你的儿子?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他今生唯一的儿子啊!

他为何如此待他?

即便再敌视她,敌视姓舒的,璃轩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092

“朕没时间陪你发疯!快给朕解药!”皇帝聍口气隐隐软了几分,眼睛,却不敢直视水灵灵眼角隐藏的泪光,可一想到贵妃痛苦扭曲的娇颜,态度不由得又强硬起来。

他的儿子?

他是他的儿子么?

“你心里除了骆凡心,难道就不能分一点点给你的儿子么?你心里只有她,只有她……没有轩儿!从来就没有轩儿!”想了想,水灵灵摇了摇头,不想流泪,泪水却不受控制,喷薄而出,潸然而下,“你要杀我可以,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置于死地?为什么?”她忍不住竭力嘶吼,吼声传遍整个凤暄宫,划破九霄黑云,留下无法弥补伤痕。

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伤痛,瞬间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

皇帝聍心惊,眸中闪过一抹惊慌以及不可置信,忙沉喝道:“皇后,你的端庄上哪去了?朕命令你,不准在发疯了,否则……”

“否则怎样?罢黜了我?还是杀了我?你­干­么?你能么?你敢拿你的皇位、大莫的江山来换我一命么?你,没种!你,不敢!”水灵灵斩钉截铁嗤笑道,“在舒隆革没有垮台前,你根本不敢明着动我和我的儿子,所以你就来暗的!”

“轩儿和瑶瑶在我肚子里三个月时,你命人送来一碗毒药,叮咛必须看着我喝下去!却不想我把它送给了骆凡心,你亲手打翻了它。”

“轩儿出生时,你抽走凤暄宫所有太医嬷嬷,导致瑶瑶一出生便夭折了。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女儿!是你杀了我期盼已久的女儿!”

“骆凡心的儿子死了,你就抢了我的儿子给骆凡心。你心疼骆凡心失去儿子,却抢走别的母亲的儿子,你想过被你抢走儿子的母亲应该怎么活么?”

“轩儿满月之时,在舒隆革强逼之下,你为他庆祝,却让人在烟花里暗藏毒药,害他中毒,若非救得及时,他早就死了!”

“轩儿周岁时,白兰抱他到湖边玩,你命侍卫偷袭白兰,让她们两个同时落水,若非白兰水­性­好,竭力抱住轩儿,他早就死了!”

“轩儿两岁时,你授意别的嫔妃的宫女拿龙首酥给轩儿吃,谁想被凤暄宫馋嘴的小宫女吃了,当场七窍流血而死,如果不是他当时不饿没吃,他早就死了!”

“轩儿三岁时,你暗命侍卫抱他上树掏鸟蛋,让侍卫假装失手,将轩儿从树上扔下,若非当时我在场,展游怕是不会救轩儿。如果当时我不在,他早就死了!”

“轩儿四岁时,你让人往凤暄宫放了一条毒蛇,如果不是清风舍身救主,他早就死了!”

“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呵! 我什么都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是你暗示茗勒,让她安排人手,制造‘皇后***后宫’这场好戏的! 我还知道,你故意在那天巧遇轩儿,带他到湖边捉他母亲的­奸­! 我还知道,洐喜宫暗室里的两人是你派人下手杀的! 我还知道,后宫的流言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我还知道,姜浮礼没有撒谎,的确是你下密旨,要他弄死我的! 姓莫的,你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你自以为是!你会在我身边安Сhā眼线,我就不会了么?”几乎完全丧失理智的水灵灵,不顾一切嘶吼道,吼出压在她心底多年的秘密,吼出伪善皇帝的虚伪真面目,吼出无人知晓的事实真相。

“我以为我如你所愿离开皇宫去边疆,帮你稳定边疆,你会待轩儿好一点。结果呢?你冻他饿他打他……”

“朕没有打他!”皇帝聍下意识否认,他再恨璃轩,也不会动手打一个才五岁的孩子。

他不是暴君!

“是啊!你没有亲手打他!你需要亲自动手么?你是皇帝啊!皇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多的是人为你效劳!后宫里,你一个眼神,多少嫔妃香消玉损,是你亲自动手的么?不是! 朝堂上,你一句话,多少人满门抄斩,是你亲自动手的么?不是! 沙场上,你一道圣旨,多少将士马革裹尸,是你亲自动手的么?不是! 你怎么会亲自动手打轩儿呢?只要看见你,就够他诚惶诚恐胆战心惊了!”

水灵灵越吼越大声,越哭越伤心,越想越绝望,越看越仇恨,理智、沉着、冷静,早流失殆尽。

这就是帝王!

凡事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要直接或间接下令即可!

到头来,没有人会恨他,只会恨动手的那人。

天下多少人,做了皇帝的替罪羔羊,被正气凌然的皇帝处死啊!

皇帝似乎忘了,或许从来就不记得,那些人,是听他的命令啊!

震惊!

不安!

质疑!

恐慌!

惊骇!

无数复杂的感情,汇成奔涌不息的洪流,淹没了皇帝聍,吞噬了璃轩。

皇帝聍没想过,真的没想到过,他所做的一切,巨细靡遗,水灵灵全部都知道,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当着璃轩的面,嘶吼给所有人听。

他,似乎……伤了她……也伤了璃轩……

望着璃轩完全石化的小脸,充满稚气的小脸蛋上,泪水横流,心底闪过一抹内疚。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不!

当即否认!

他没有做错!

他怎么会做错?

是舒非烟,是她先对不起他的。

是她未进宫失身在前,是她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在前,是她迫害他心爱的女人在前,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如果当初她不贪恋权势,如果当初她不嫁进宫为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她的错!

全是她的错!

“解药!把解药给朕!”皇帝聍也吼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否认事实?

“可以!”经过一番痛哭嘶吼的水灵灵,似乎冷静下来了,“等轩儿身上的伤完全消退了,解药自然双手奉上。月月红真正的威力,你们都还没见识到,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吧,看着你唯一在乎的女人,怎么在你面前象条疯狗样咬死自己,吃了自己! 祈祷吧,祈祷轩儿身上的伤快点好! 呵!呵……哈哈哈哈……”

093

流言,悄悄在后宫传开,也悄悄在朝堂上散布,甚至连莫都的百姓,也躲在被窝里和自家那口子嘀咕几句。

凤暄宫里所有的奴才,一个个嘴巴闭得死紧,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事情传扬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他们没说,事情又是怎么穿扬出去的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后宫,更没有永远的秘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何况那夜,极度激愤的水灵灵不顾一切地嘶吼,吼得所有严守在凤暄宫外的侍卫全部听得一清二楚,暗藏在附近打探消息的眼线,自然也听得清楚。

事情,便这样传扬出去。

不同于以往的,是没有一个人敢拿到台面上做文章,除非他们活得腻了。

只听见皇后的嘶吼声,没有听见皇帝的否认声,平日里皇帝对待太子态度如何,众人心知肚明。怎可能掂量不出皇后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呢?

对于当晚之事的流言,皇帝没有出面否认,也没有承认,皇后更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终日待在凤暄宫,照顾太子璃轩。

那晚之后,太子璃轩大病一场,一病两月不起,急坏了皇后,下旨太医院,若是救不了太子,要太医院所有人陪葬。

“本宫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孤单的,他想要的,渴望得到了,他活着时不能为他做到,死了也绝不让他带着半点遗憾走。”这是皇后的原话。

这话什么意思?

太子想要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

那夜皇后声嘶力竭告诉了所有人——父皇的爱。

皇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后与皇帝,已经彻底撕破脸。

这代表了什么?

舒相与皇帝,两大势力公然对抗。

也许吧。

在众人来不及窃喜之前,来仪宫出事了。

一声凄厉惨叫。

惨绝人寰。

是贵妃的声音。

凤暄宫冷笑一声 。

皇帝亦没有再踏入凤暄宫一步,整夜陪伴在来仪宫,聆听着让他痛彻心扉的惨叫声。

这就是月月红真正的威力,他见识到了,贵妃见识到了,来仪宫所有奴才都见识到了——形如疯狗般啃食自己的贵妃。

往日,每到半月之期,远在西陲边疆的皇后,都会派人送解药给贵妃,不让她尝试月月红真正的威力,如今,她回宫了,为了太子,她……

翌日,贵妃抱病,一连三日,卫前往凤暄宫请安。

直到第四日清晨,憔悴不堪的贵妃,带着浑身的伤,脚步虚浮地到凤暄宫请安,探望躺在病榻上的太子璃轩。

皇后手段几何,后宫所有嫔妃终于亲眼见识到,感受到了,个个嘘若寒蝉,不敢再在皇后面前搞什么小动作,连一直表现飞扬跋扈的英充容,见到皇后如老鼠见到猫似的,比过去在凤暄宫当差时更恐惧皇后。

想当初,在凤暄宫当差的二等宫女菊英,在皇后离宫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摇身一变,变成了正六品的宝林。

一年来,皇帝似乎忘了有她这么个人,将她弃之不顾,直到那晚和皇后在凤暄宫里大吵一架后,突然下旨晋封英宝林为正二品充容,位列九嫔之末,一下子连跳四级,让其他嫔妃又是眼红又是嫉妒。

人逢喜事­精­神爽,突然被晋为充容的英充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每日晨昏请安时,竟对皇后旁敲侧击说话,若非皇后忧心太子的病,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据说,英充容从凤暄宫一名小宫女变成宝林那晚,负责照顾太子,而太子在那日之后着了凉,小病数日。

经过太医­精­心调养,太子璃轩的病终于痊愈,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粉嘟嘟的脸颊抽瘦,明媚的笑眼不再明媚,染上点点伤愁,变成成熟稳重忧郁,不似个五岁的孩子,亦不再每日想见他的父皇。偶尔无意间碰见,他总是躬身站着,目光再也不会停驻在父皇身上,如他的母后,从来不正视他的父皇。

病愈后,璃轩每日跟着征西大将军包安邦学武,学着怎样保护自己。当日在圣天殿时,征西大将军为了感激太子对边疆将士的恩典,请命负责教导太子武功,皇帝迫于无奈恩准。

他的母后已和他的父皇彻底撕破脸,朝廷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母后保护不了他一生,他不能再让母后为他提心吊胆了。

他明白,他的母后之所以对贵妃义母下手,因为贵妃义母是他父皇最在乎的人,唯有控制住她,才能钳制住他的父皇,才能保住他的小命。

望着母后从来没有绽放过璀璨笑容的凄哀脸庞,望着包将军眼底深深的无奈怜惜担忧,他知道,包将军是母后为他挑选出来保护他的人,就像笑颖姑姑她们那样。

母后在他身边安Сhā了不少人,这些人不久有能耐保护他,甚至有能耐牵制他的父皇,逼他父皇投鼠忌器。

母后难道会不知道,越是这样,他的父皇越会视他如芒刺在背么?

聪慧如母后,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不可能。

除非……

惊慌失措寻找。

母后不在凤暄宫?

她会去哪?

凤暄宫里伺候的奴才,一个不少?

跌跌撞撞,急急忙忙,他向御花园旁的湖泊奔去。

清幽淡香,寒梅迎风绽放,一身铮铮傲骨,如他的母后,宁可站着死,不可倒着生。

左顾右盼,惶惶寻觅,忐忑不安。

“你……你这个不孝女!”苍老粗嘎的声音传入璃轩耳朵,不停地颤抖着,似乎压抑则和不可抑制的怒火。

好熟悉的声音。

璃轩本想听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可此时他必须先找到母后,他要确定一件事。

“哼!”一声冷哼,宣告着浓浓不屑。

母后?

璃轩原本离去的脚步猛然止住,背脊一僵,慢慢转过身去,透过无数枯枝败叶,他似乎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背对着自己。

“本宫不孝?舒相大人,本宫孝不孝顺,似乎与舒相大人无关吧?舒相大人差人送信邀本宫至此,难道只为说这个?恕本宫不能多陪。”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真的是母后?

璃轩一惊:母后在和舒相说话,舒相不是母后的父亲,他的外公么?为什么母后的口气那么差?

他一直清楚,母后与外公之间似乎有矛盾,偶尔几次见面,母后都是冷着张脸,似乎外公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般。

怎么回事?

下意识的,璃轩悄悄挪动身子,躲在枝叶浓密柏树后,蹲下身子,压低呼吸静静聆听着。

“站住!”舒相怒火涨红了脸,一手抓住水灵灵的手,“少在我面前本宫长本宫短的!烟儿,你……”

“闭嘴!”水灵灵“啪”一声,拍掉舒隆革的手,一分力没用,却拍肿了他的手,冷声道,“你没资格叫我烟儿!除了我娘,没有人有资格这么叫我!”

“你……”舒隆革气得差点一口气吊不上来,狠喘几口说道,“我是你爹!”

“你不配!”水灵灵嗤之以鼻。

“我不配?”舒隆革气得跳脚,忍不住怒吼道,“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进宫?你以为凭你自己的本事,可以成为一国之母?”

淡笑一声,水灵灵目光森冷地凝视着他:“进宫?皇后?如果不是你抓了我娘,用我娘的命逼我,我会进到这个人吃人的肮脏鬼地方么?一国之母?哼!不过是个张开大腿供皇帝泻欲的妓汝罢了!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你你你……”舒隆革不曾想过,象征着权势的皇宫在水灵灵眼里是人吃人的肮脏鬼地方,更不曾想过,高高在上一国之母的身份,在水灵灵眼里竟是个低贱的妓汝,一时间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难道世上有比嫁给一国之君更体面的丈夫么?我为你安排了那么好的锦绣前程,而你……”

“我不屑!”水灵灵恨声道,“或许在天下女子眼里,嫁给皇帝是一生的荣耀。但是,在我眼里,嫁给皇帝比做一个千人压万人骑的妓汝更可耻!什么皇帝,不过是个软弱无能,连自己手中权力都被你夺走不敢吱声的废物!什么皇后,不过是个用身体去交换情报的妓汝!”

未进宫之前,她对皇帝没有一丝一毫的看法,因为事不关己。

入宫之后,她唾弃皇帝聍,如此软弱无能的帝王,臣子抢了他的权力,逼他娶皇后,他竟乖乖照办,半点魄力也没有。

自小与残阳相处惯了的水灵灵,导致她看待男人的眼光以残阳为标准。

男人可以­阴­险狡诈,可以翻脸无情,可以心狠手辣,却绝不能软弱无能。

过去的残阳,上头虽有老阁主压着,虽隐忍藏锋,却绝不任人摆布,他要的,没人敢跟他抢,他想做的事,没人敢阻拦他。

而皇帝聍呢?

随喜欢骆凡心骆贵妃,却硬着头皮娶她为后。

娶了她为后,却不知忍辱负重,径自冷落她,将贵妃置于险境。

明明想杀了璃轩,却出手软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样的帝王,怎么能让水灵灵欣赏?

若皇帝聍真有本事,即使杀了她,杀了璃轩,纵使她再恨他,也敬佩他,敬佩他是一代枭雄。

可惜,他没这个本事。

不仅没这个本事,还想保住他一代明君的美名。

就是看穿了他的心理,水灵灵才在那天晚上那样肆无忌惮,嘶吼给所有人听。

她知道,事情一旦闹大,闹得人尽皆知,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好名声,为了稳住舒相,一定不敢对凤暄宫里的人下手。

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凤暄宫里任何一人,必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旁人死了不打紧,若是她­精­心安排留下来保护璃轩的人死了,那就麻烦大了。

幸好,如今包家父子皆在她掌控之中。

璃轩大病后不久,包安邦以探望太子之名,曾经到凤暄宫请过安。

在圣天殿时,西陲将领为了感激璃轩馈赠军饷,主动请旨教导璃轩武功,包安邦有这一重身份,想进入凤暄宫定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当她看到他,看到他眼里的不可置信、不得不信和深沉哀痛时,她就明白,他一定会豁出命去帮她,帮她保护璃轩的。

不仅仅是他,西陲边防二十万将士,他们都会想尽办法保全他们的太子的。

094

若有朝一日,皇帝真的要明杀璃轩,东南西北边防将士,会成为他的一大阻力,若他暗杀璃轩,届时就会谣言四起,闹得大莫人心惶惶。

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能残忍杀害的父亲,一个从不间断暗杀自己儿子的父亲,能值得天下人信任么?

人心一旦不稳,四边邻国趁机入侵,大莫皇朝即使不土崩瓦解,也要风雨摇曳,如在狂风暴雨中行驶的海上船只,前路茫茫,稍不留神,便有船沉人亡的灭顶之灾。

她本来不想这么做的,这么做太冒险了,万一皇帝孤注一掷,璃轩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皇帝在皇城上收买人心的行为,在圣天殿里塑造出一代明君的形象,对她,对璃轩极为不利,目前征西大军还在她掌握中,若等舒相垮台,等皇帝处死她后,征西大军必然被皇帝完全掌握,届时璃轩就没人保护。

所以,她才兵行险招,在皇帝明君的形象没深入人心前,彻底破坏粉碎他,就算众人现在不说,但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怀疑的种子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到时,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舒隆革惊异。

他不曾料到,在水灵灵心里,是这样看待“皇帝”和“皇后”的。

妓汝?废物?

难怪多年来她始终不曾争宠,对皇帝偶尔的宠幸表现的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逼皇帝做出永不临幸凤暄宫的承诺。

原本,他带着一肚子怒火而来,要来质问她,质问她为什么不聪明的和皇帝撕破脸?

他等待多年,已经等不下去了,近年来,皇帝一连串的动作,不断削减着他手中的权利,他手中的兵权,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被皇帝削减了近一半,在朝野的势力,也被蚕食。

他本以为,水灵灵手中控制着征西大军,他不会输,谁想,她居然拒绝交出征西大军,甚至扬言,如果他再敢威胁她,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不想要你娘的命了么?”舒隆革再次用晚香威胁道,她知道,晚香是她的软肋,一击必中,多年来屡试不爽。

“我娘的命?”水灵灵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冷笑一声,“我娘还活着么?如果我娘还活着,今日种种都不会发生,我会秉持刚进宫时冷眼旁观的原则,任她们闹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绝不Сhā手,除非她们主动来招惹我。如果我娘还活着,我当初绝对会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会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不会让他们和我娘一样,成为你们手中的工具。现在你还敢告诉我,说我娘还活着么?早在我进宫三个月时,她就死在连玉那个贱人手上了!”

“你……你胡说什么?”舒隆革应声否认,底气十足。

来此之前,他就吩咐心腹在周围巡视,打发走经过这里的人,故而他不用担心大声说话会隔墙有耳。

一生叹息,心,慢慢沉没:“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六年前的那天,我失踪一夜上哪去了么?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当着皇帝的面,打他的嫔妃么?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又哭又闹,要杀死腹中的骨­肉­么?事到如今,你再否认有什么意思?”

“你……”舒隆革不敢置信,半响才沉沉叹气道:“果然!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待在宫里呢?你不是不想进宫么?怎么,你也跟那些没用的女人一样,看上他了?”在水灵灵进宫后,他安排了不少女子进宫,去争宠,可她们在得到皇帝的宠爱前,就死了。不是死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就是死在她手上。

“是啊,我不想进宫,但我不能走……”因为逼她进宫的,不仅是舒隆革一人,还有曾经的主上,“如果我走了,谁来替娘讨回公道?如果我走了,谁来替娘报仇雪恨?”如果她走了,幽婉阁势必面对皇帝和舒老狗双方联手,纵然幽婉阁实力再雄厚,也难以承受住朝廷方面齐心合力的联手铲除。

皇后离开皇宫,皇朝之辱啊!

“你要报仇?连家覆灭的事,真是你暗中策划的?”舒隆革多年来一直在猜测,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谁策划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连家毁了。下一个覆灭的,就是大莫皇朝第一门庭---舒家。”很快,用不了多久,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舒家就会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她已经等了六年了,她不想再等下去,也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你要毁了舒家?”舒隆革惊骇,“别忘了,你也是舒家人,毁了舒家,你以为皇帝会放过你么?”

“我不需要他放过。”惨淡一笑,笑得那般苍白无力,如蛛丝终究躲避不过狂风暴雨的侵袭,“我要的,只是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只要轩儿好好活着,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反正我早活在地狱里了。”在地狱里,苦苦挣扎了十六年,她不想再挣扎了。

她累了。

她好累好累。

感觉到水灵灵话中毫无求生之念,舒隆革苍老而威严的脸庞不禁黯然,他是爱权势,但她好歹是他唯一的骨血啊:“你,当真如此恨我?我是你爹啊!”他知道她恨他,一直知道,却不知道,她的恨那么深、那么沉,深沉道宁可跟他同归于尽,也不愿冰释前嫌。

她竟倔强至此?

“你配做我父亲么?”水灵灵含泪笑道,目光落在幽静湖面,望着荡漾出一圈又一圈涟漪的湖面,平静问道:“你抱过我么?疼过我么?关心过我么?在我蜷缩在角落忍冻挨饿时,你在哪里?在我被你的夫人们追着打时,你在哪里?在我被家丁嘲笑讥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那时候我还不到四岁啊?我能不恨你么?”最后两句话,她怒吼出来。

“我不该恨你么?我清楚的记得,四岁时,我被连玉砸出家门,砸的我五脏六腑俱裂,砸的我卧床休养一年,才慢慢好转过来。为什么当时她不用力点?­干­脆砸死我算了!你知道救走我的人是怎样的恶魔么?你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是怎样非人的生活么?你知道我是怎样熬过来的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你找到了我娘,抓了我娘,骗了我娘,逼我成为你手中的一个棋子,逼我走进着肮脏不堪的鬼地方,成全你的荣华富贵,成全你的权倾朝野,成全你的弑君篡位!”

“我不该恨你么?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来到这里,不会在大婚之夜被皇帝****一整夜,我不需要面对瑶瑶的死! 你知道么,我怀胎八月,用命去换的女儿,却连一次没抱过,一眼没看过就夭折了! 我做了好多好多衣服,一针一线,亲手缝制。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拿过针线,可我整整做了五个月的衣服,瑶瑶没穿一件就走了,我却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不该恨你么?如果不是你逼我入宫,我永远不会嫁人,我从来没打算过嫁人……如果不是你逼我入宫,瑶瑶不会死的那么惨,轩儿不会一次又一次的遭到暗杀! 不会渴望父亲疼爱却注定得不到……”

“我不该恨你么?我失去了那么多,你却杀了我娘!你让我永远失去了母亲!原本,我打算乖乖待在凤暄宫里,埋葬我的一生,换取我娘的平安无事……而你,却连我最卑微的希望,也硬生生掐灭……”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斗争,为什么要把我牵扯在内?为什么要杀了我娘?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暗杀我的儿子?我是无辜的!就算我千错万错,就算我罪有应得,可瑶瑶是无辜的,轩儿是无辜的啊!为什么你们不放过他们?为什么?”水灵灵再次歇斯底里。

六年了。

她压抑了六年的伤痛,在短短三个月内,被迫害她至此的两个罪魁祸首逼迫喷涌而出,逼迫的她再次潸然落泪。

她不想哭,真的不想哭。

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难题,只能显示自己的软弱无能,让敌人更为嚣张狂妄。

可她控制不了。

沉压心底多年的伤痛,如同一条毒龙,一旦给它突破屏障腾飞的机会,它不翻云覆雨腾飞于九天之上,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所以,你毁了连家,毁了我多年­精­心布置的局面?”舒隆革嘶声道:“告诉我,段野衫的死,是不是你设计的?”

“是。”大方承认,无需否认,“如果不杀了他,征西二十万大军就是你的。大莫皇朝的兵权基本在你掌握当中,若我不让皇帝的人取得兵权,他怎么和你抗争?征东十万大军在诚亲王手上,皇帝虽夺了你手上十万大军给他,但征南十万大军和征北十万大军却被你牢牢掌握在手上,他根本没实力与你对抗。”就连莫都的兵权,大部分也掌握在他手中,若他想发动病变,皇帝连还击之力也没有,即便有幽婉阁暗中助他。

她不仅杀了段野衫,还将他在征西军中的势力铲除的一­干­二净,离开西垂之前,亦将伺候了她一年多的绿菊灭了口,她不会让她进宫,监视她,威胁她的儿子的。

“你恨我,难道你就不恨他么?”舒隆革不相信,纵使他不了解水灵灵,他也笃定,身体里流着他舒家血液的人,不可能不恨伤害过自己的敌人。

“我不恨他!”水灵灵怔忪片刻,敛睫思索片刻,才道:“恨一个人太累,太累……这辈子,我恨你一个人就够了。至于他……憎恶……我憎恶他……”轻描淡写的口吻,如鸿毛飘落在水面,仅能荡出一圈细不可见的涟漪。

恨,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情,需要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为前提,才能产生。

未进宫前,她讨厌皇帝的软弱无能,如果皇帝是个强势的皇帝的话,他就能自己决定立后的人选,不会将无辜的她强扯进他们复杂的权势斗争中。

进宫后,她曾一度欣赏过皇帝,虽然他软弱无能,朝廷大权被舒相掌控在手中,但拥有三千佳丽的他却只对骆贵妃一人好,全心全意地保护着贵妃。

有了身孕后,面对那碗堕胎药和那碗红糖虾仁牡丹花粥,她第一次体会到强烈的憎恶,无以伦比的憎恶。对皇帝,她从未有过丝毫期待,从未有过丝毫幻想,从未有过丝毫渴望。

十年地狱生涯,将她对危险的感觉磨练的十分敏锐,存在一丝一毫危险的事务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与此同时,她对人的感觉退化到比婴儿还迟钝的地步,外界任何事务都无法对她产生分毫影响。

在她对他产生与旁人不同的感觉前,他就做出伤害她的事,使她倍加受伤,深感绝望。

憎恶,由此而生。

面对舒相,这个与她有着血缘之亲、却残害她母亲、摧毁她一生、牵连她孩子的男人,不可否认,在牙牙学语时,在蹒跚学步时,在不懂世事时,在被人欺负时,就对她抱有期待,存在着幻想,渴望过父爱。

十年地狱生活,她思念最多的就是她的母亲,而每次思念母亲时,总是不由自主联想到他,无法忽略他的存在,十年的刻意忽略,多年来因他受到的伤害,她怎能不恨他?

“不曾期待,何来仇恨?”嘴角抽出个冷涩弧度。

“我憎恶他……我不想见到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不想被他碰触……所以,我选择与你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水灵灵喃喃自语,神情透着深深迷惘,“我想瑶瑶……非常非常想,我想,现在去黄泉路上找她,应该不算晚吧……”至于璃轩,她已经为他安排好一切,以后的路,要靠他自己走下去。

她,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舒隆革忍不住颤抖,一身富态的肥­肉­不停轻颤着,不知在恐惧什么。半响,他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为了毁灭舒家,你宁可抛弃一直小心保护着的儿子?”

“……是……”水灵灵缓缓承认。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舒家不在,皇帝势必不会放过她们呣子,唯有她死,才能名正言顺将璃轩托付给贵妃,唯有贵妃才能保住璃轩,否则,她绝不会给贵妃解药,当初也不会救她的命。

“你以为舒家不在了,皇帝会放过我的外孙、你的儿子么?多年来他暗杀过太子多少次,你比谁都清楚! 你居然宁可相信他,也不肯相信你的亲爹?”舒隆革似乎被水灵灵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冲劲骇住。

“呵,”嘴角隐隐一抽,她不需要他放过,早在他那样对她的女儿后,她就反扑了,多年来成效显著,她会逼得他不但不敢杀他的儿子,而且千方百计的保全他的儿子,“璃轩姓莫不姓舒。你若篡位成功,可能放过前朝的太子么?皇帝一直处心积虑暗杀太子,是为了铲除你的势力,是为了逼我自尽,若你我都不在了,他怎会为难璃轩?毕竟,血浓于水啊!”强忍着极度的恶心,水灵灵逼自己说完这句话,掉头匆匆而去,再留在这里,她会忍不住作呕的。

璃轩僵硬着­精­瘦矮小的身躯,一动不动蹲着,蹲在原地,似感觉不到冬末的严寒,目光,紧随水灵灵渐渐远去的背影,似乎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永远不在回来……

一直凝视着水灵灵的璃轩却没有注意到,水灵灵离开前,似有意无意的,瞧了不远处茂密矮树丛一眼,那里,一抹明黄衣衣袂,隐隐飘动……

095

一道闪电,如蛟龙出海,带着天崩地裂之势,划破天际,瞬间白昼,随即黑暗更显浓重。

轰隆雷声,不绝于耳,夹着石破天惊之利,却使万物复苏。

绵绵春雨,透着缠缠绵绵情意,与疾电惊雷截然相反,自相矛盾却和谐自然的混为一体。

瘦小的身躯瑟缩一下,下意识想抱住身旁温暖坚强的娇躯,伸出的手,却在距离温暖源泉一寸处硬生生停下,慢慢缩了回去,蜷缩着身子,缩在棉被另一端,浅眠着。

水眸,盈盈睁开,熠熠生辉,黯然片刻,闪过几分挣扎、几分不舍,旋即阖上,幽幽吁了口气。

御气成剑,凌空点|­茓­,瘦小身躯一颤,然后恢复沉寂。

轻巧起身,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生丝摺边夜行服,覆上水晶缠丝面罩,走向窗前。

脚步凝滞,回眸凝视,转身,回到华丽凤塌旁,附下身子,在他轻蹙细眉间落下轻轻一吻:“轩儿……保重……”

说完,头也不回,闪身飘出窗去,飞掠在天空,俯视身下巍峨鬼森一切。

华贵宫殿,鳞次栉比。

白日,它们彰显着至高无上的权势。

夜晚,它们代表了­阴­森可怖的地狱。

血腥味,飘散风雨中。

杀喊声,隐隐穿透雷电。

他知道,开始了。

开春前几日,她的一席话,逼得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

晚一刻,失去的不是机会,而是整个大莫的江山,和自己宝贵的­性­命。

绵绵细雨,濡湿夜行服,勾勒出她的玲珑有致,亦显出她的纤细瘦弱。

不疾不缓,向御天殿飞掠而去。

此刻,是她一生中最后宁静的时刻,她想多享受片刻。

待明日太阳升起时,不管结果如何,她已化为尘土,消失于世间。

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般的快,任她怎么放慢速度,不消一炷香时间,她来到兵变现场御天殿。

懒洋洋躺在御天殿顶上,俯视下面人头攒动的两方人马,嘴角勾出个冷漠的弧度。

若非这两方面人,她都想杀之而后快,却迫于形势不得不出手保一方,此时她必然会待在御天殿顶上看够好戏。

兵变,自她有生以来,尚未亲眼见过,一直是只闻其名的。

风雨中,雷电交加下,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对立着。

皇帝手上兵马不过四万,两万羽林军,两万征西军,舒相手中却有十二万兵马,两万控制皇宫的御林军,十万禁卫军。

从数量上来看,舒相无疑是稳­操­胜券的,但御林军、禁卫军多年来镇守莫都,缺乏实战经验,将士又养尊处优惯了,怎抵得上刚从西陲边防回来,杀气腾腾的征西军­精­英呢?

征西军­精­英,各个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可一个当十个,再加上和羽林军人数上处于劣势,各个自是抱着孤注一掷必死浴血奋战,其士气自比御林军、禁卫军高出许多。

尸横遍野。

哀鸿遍野。

血流成河。

箭雨扑面。

御天殿前遥无尽头汉白玉墙上流淌着鲜血,渲染着皇宫的血腥华贵。

绵绵春雨,柔弱无力地洗涤着人­性­的贪婪无耻。

伸了个懒腰,舒展下筋骨,戴好面罩,水灵灵缓缓起身,斜长影子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众人眼前。

狭长月光,朦朦胧胧映照着,透着恍恍惚惚之美,似迷雾中隐隐显露身姿,错觉般令人不可置信。

素手轻扬,濡湿长发在夜­色­中划出半个优美弧度,嘴角淡淡笑花,孕着噬血之美,如地狱罗刹,优雅出场。

惊呼声响起。

包安民一时间不知将箭对准御天殿上的黑影好,还是对准对面的敌军好。

包安民一乱,手下的羽林军不免跟着乱。

是远处手握重兵的敌人危险,还是近在咫尺的敌人危险?

包安邦屏息凝视片刻,暗自揣测她的身份。

皇帝聍更是目光森然,瞥了眼御天殿上曼妙身影,继续眼望着远处疯狂叫嚣的舒隆革。

高举起手,一挥。

叛军箭雨扑面而来,趁着羽林军不知所措之际。

战场上,千分之一秒的分神,皆可导致一场战争的失败。

羽林军匆忙回身,无数盾牌举起,先机已失,怎挡得住叛军的箭雨?

白影疾驰,似柔软厚云,如孱弱流水,却坚韧似铁,隔绝箭雨侵袭。

白影一扬,无数支箭尽数反弹回去,禁卫军盾牌来不及防范,眨眼间不少将士中箭。

待一阵箭雨过后,两方人马目瞪口呆地望着傲然屹立眼前之人,不知她是何时从御天殿顶上下来,更不知她是怎样站到征西军、羽林军前面去的,更令他们惊诧的,是她身侧两条白绫,似有三丈之长。

包安邦微微闭了闭眼,胸口一痛,佯装若无其事站在皇帝聍身旁,严密保护着。

寂静。

原本厮杀声冲天的御天殿前,此刻居然悄然无声,只听得雷声轰隆,闪电裂天巨响。

保皇派朝臣纷纷站在皇帝身边,彼此传递着眼神,猜测着眼前突然出现,以保护姿态站在他们面前女子的身份。

两方人马僵持着。

叛军本想­射­死她,孰知她武功极高,身法诡异,箭未到达她身前一丈距离,她手中白绫早已挥断利箭,折成数截化作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回叛军体内,盾牌防守不及。

除非万箭齐发,对准她,但若万箭齐发,势必将­射­箭兵卒暴露在羽林军的利箭下,盾牌掩护不及,故而双方僵持着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聍神­色­幽然,似乎全神贯注,又似神游九霄之外,沉默无言。

一时间,数万将士就这么僵持在斜风细雨中,聆听着春雨的轻柔细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嘶哑着声音怒吼道:“皇上,你为君不仁,竟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微臣今日要替天行道,诛杀你这没有人­性­暴君!”

能说这话的,必是当朝左相舒隆革无疑。

皇帝聍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一旁早有人替他回骂回去。

“舒相,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不仅不为皇上分担忧愁,竟带兵逼宫,意图谋反,你该当何罪?”

“姓舒的,流言蜚语不足为信,你用此为名带兵逼宫,贻笑天下,还不快快退下,请求皇上饶你一命!”

“老匹夫,你养的女儿为祸后宫,对皇上不敬,你领兵谋反,更是齐心可诛!众将领听令,速将这厮拿下,皇上自然重重有赏!”

“老贼!早前,你教唆你妹妹毒死皇上生母,意图谋害皇上,又唆使皇后散布谣言中伤皇上,此刻更是举兵谋反,你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御林军、禁卫军众将士皆受了你的蒙蔽,才铸成今日大错,你还不速速前来领死!”

“下作的东西,你……”

水灵灵缓缓抬手,身后叫骂地起劲的官员赶紧嘘声,各个颤抖不已,以为她要大开杀戒,不想她懒懒打了个哈欠,似乎甚感无趣。

江湖仇杀,往往相互撕砍,哪来那么多废话。

尤其是杀手杀人,要的就是­干­净利落,废话如此之多,武功再好的杀手也得死。

一旁对皇后心怀敬佩的征西军早在那些大人辱骂皇后时心怀不满,如今瞧他们各个怕死的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若非时间地点不对,或许他们早一哄而上,把辱骂皇后、只会坐高堂享清福的大人们罩上黑口袋,劈头盖脸痛打一顿,丢弃荒郊野外喂狼去。

皇帝聍一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背影,似乎想从那背影身上瞧出点什么,却始终没有如愿。

“舒相,先皇之后舒皇后毒死朕母后、意图谋害年幼的朕、皇弟、恋太妃,以后妃身份­干­涉朝政!你多年来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害死大莫多少忠臣?你克扣军饷,致使边疆多少将士忍冻挨饿与敌军作战?你克扣赈灾粮款,致使多少受灾百姓枉死?你私通敌国,图谋大莫万里河山,今日更是带兵逼宫!即使朕容得了你,天也容不了你,大莫的百姓更容不了你!”皇帝聍沉声慷慨激昂,其气势之威严,其风范之威仪,着实令水灵灵刮目相看,她从不曾主动了解过他,更不知他在朝堂上是何等模样。

每次见到他,她总是受伤,若非要防范着他,她连一丝注意力也不愿花在他身上。

“朕以朕的皇位承诺,御林军、禁卫军将士若此刻放下兵刃追随朕,以往之事,朕一概不究。若谁能取下贼相首级,一律连晋三级!”历代帝王,最重视的莫过于皇位、皇权,此刻皇帝聍以自己的皇位发誓,绝不可能违背,何况他许下连晋三级承诺,叫御林、禁卫军不少将士动心。

犯上作乱并非一般兵卒愿意,他们不过十听命于各自的将领,何况当今皇帝年轻有为,将国家治理地井井有条,是一位难得的明君。

再说,若是谋反成功,升官封赏的是他们的将领,没他们的份,万一谋反失败,送命可是他们,连他们的妻儿家小一块搭进去。

皇帝聍执政多年,自是明了那些作乱将士的心理,故开出如此条件,果然见有人面露犹豫迟疑之­色­,心中一喜,脸上却不表露。

舒隆革一见有人动心,赶紧说道:“哼!连自己儿子都能三番四次暗杀,自己结发妻子都能设计陷害之人,哪有诚信可言!”

舒隆革这话,无疑戳中皇帝聍的软肋。

皇帝暗杀太子,设计“皇后***后宫”,不管哪件事,都是可以令大莫皇朝大乱的,而他偏偏两样都做了,不仅做了,而且让皇后在激愤异常的情况下,歇斯底里全吼了出来,闹个满城风雨。

皇帝聍沉下脸来,一言不发,­阴­沉的脸,叫人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周围保皇派老臣一听此事,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纷纷斥责舒相,说皇后妖言惑众,恶意中伤皇帝,舒相推波助澜,意图颠覆大莫皇朝,弑君篡位。

羽,依旧下着。

皇帝聍脸上,皆是雨水,暗淡无波的黑眸,深邃幽沉,许久,他才淡淡道:“舒相似乎忘了,朕的发妻,是贵妃,而非舒皇后。”身侧,铁拳紧攥,似隐忍,似压抑,痛苦无限。

他说的是“舒皇后”,不是“你的女儿”,此刻,他终于承认了她是他的皇后。

众人一片哗然。

皇帝说的没错,舒皇后的确不是皇帝的发妻,只是一个凭借家世背景强占了正室位置、后来居上的皇后。

舒隆革气结。

096

远处天空“哧溜”轻响,炸出淡褐­色­烟雾,轻烟袅袅,转眼即逝。

“哈!哈哈哈哈……”一阵丧心病狂的狂笑声自舒隆革嘴里暴出,渲染着他的张狂得意,浑浊老眸更是暴出数道­精­光,黑夜中,电闪雷鸣下尤为刺眼,“小皇帝!老夫早说过,你斗不过我的!你的姨娘,你的发妻,你的嫔妃,已经尽在老夫掌握中!哈哈……若是你乖乖投降,看在轩儿年纪尚幼的份上,老夫可以考虑绕你一命!哈哈哈哈……”

眼角一跳,水灵灵自然认得那烟花,也明了它代表的含义,却不知皇帝在听到这样的噩耗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喘息着,皇帝聍脸上布满震惊和不可置信,他早猜到舒隆革会向他的后宫下手,御天殿前御林军两万皆在,十万禁卫军却只有半数,他以为那五万禁卫军仅是去夺取城门,不想这老匹夫竟派了一万禁卫军悄悄潜入后宫。

天空一闪,亮如白昼,映照出舒相狂妄扭曲笑脸和皇帝聍激愤狰狞怒颜,如两尊森罗地狱里伫立的鬼怪神像,­阴­森恐怖,着实吓人。

颤抖着,皇帝聍竭力克制着,却无法阻止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恍然间,他似乎明白,那夜他的皇后为什么会一边颤抖一边嘶吼,激怒到极点却必须隐忍不得爆发就是这般模样么?

包安邦望着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伊人背影,在皇帝耳畔低语道:“皇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皇后娘娘费尽心机要保护太子,不惜亲身出现在战场上,与自己的亲生父亲敌对,若是此刻皇帝软弱退缩,岂不让皇后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若说以前,他还可能同时效忠皇帝皇后,这两个注定敌对的君主,此时,在看见皇后以惊人之姿出现,以雷霆万钧之势站在他眼前,感觉着她身上散发出死寂的杀气,感受着她对太子浓烈如火的母爱,体会着皇帝对太子冷酷胜冰的无情,他怎可能不帮她?

此刻,他效忠的人是舒皇后,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用柔弱肩膀扛起万斤重担的舒皇后,而非一国之君的皇帝。

若有以后,他效忠的人是太子璃轩,舒皇后唯一的儿子,亦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不是皇帝。

“杀---”怒声嘶吼,染着刻骨铭心的噬心之痛。

皇帝聍知道,他下令的这一刻,便是他姨娘、妻妾命丧黄泉的一刻,可他必须如此。

身为帝王,他可以牺牲一切,也必须保住他的江山,他祖宗留下的基业。

这是他的责任!

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声令下,双方大军如脱缰野马,奔驰前冲,如出鞘利剑,纵横挥舞,奋命砍杀着眼前的敌人。

身影疾驰。

白绫狂舞。

所过之处,残尸遍地。

空中,炸出无数血花,如火梅花,点点沾染白绫之上,渲染出三丈红绫,弥漫着死寂的血腥。

包安邦静静的站着,站在皇帝聍身边,手执大刀,一刀一个,砍死妄图靠近皇帝的敌人,而他的目光,始终紧锁那道曼妙身影,看着她越来越远,看着她带着覆灭世界的杀气,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向舒相走去。

没人靠近她。

因为不能。

她绝顶的武功,她残厉的杀人手法,她冰冷如机械般的杀气。

此刻的她,似乎没有意识,只是个杀人的机器,不停的杀人,不断的杀人,不顾自身安危,任周围无数敌人乱刀劈向她,不躲避,不退缩,仅是红绫狂舞,如血蟒肆虐横行,勒断脖子、穿过胸膛、拦腰横斩,将世间最为柔软之物,化成刚强不折利刃杀戮,慢慢靠近舒相。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舒相。

包安邦悄悄凝望着她,不曾发现,周围亦有人注意着她,不止一人。

怀疑着、猜测着、愤怒着、愧疚着……

隐约,哀戚哭声随风送来,被漫天厮杀声淹没。

渐渐,胭脂水粉,香飘远处,娇柔哭声越来越靠近,靠近御天殿。

不多时,十来位衣衫不整女子出现在厮杀战场旁,悲戚嚎哭着,呼救着,娇滴滴的绝美容颜因恐惧而紧缩,扭曲了她们原本的美。

舒隆革及追随他的朝廷重臣俱惊,望着对自己不停哭喊,刀架在脖子上的众多女子,她们身后,皆是蒙面黑衣人。

她们,是皇帝的嫔妃,亦是他们中不少人的家眷,此刻她们纷纷向自己的父亲兄长呼喊求救,尖锐娇音划过杀戮慢慢沙场,拨动叛乱将士的心弦,使他们再难集中注意力。

“幽婉阁主,你背信弃义!”半响,舒隆革暴吼道,粗嘎的声音,不停的喘息着,指天怒骂着。

黑影横掠,负手立于御天殿上。云影遮掩住月光,散下一片­阴­影,遮住他的容貌,叫人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朦朦胧胧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阴­骘气息,那么不甘,那么愤怒,那么仇恨。

他在不甘什么?

他在愤怒什么?

他在仇恨什么?

他在痛苦什么?

无人知晓。

更无人知晓,他的目光,从一开始便锁定无边杀戮中那抹曼妙淡薄身姿,看她用她华美的舞姿,漫舞着人生最后一场绚烂奢华的杀戮。

十六年。

他的目光从十六年前便锁定在她身上,直至今日,依旧无法移开。

哪怕,她求他违背心意,帮助他的情敌……

哪怕,她求他违背心意,去照顾她为情敌生的儿子……

哪怕,她求他违背心意,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为了保护她的儿子,从容赴死……

她,本该是他的女人。

她的儿女,本该喊他爹爹。

她的一生,本该陪伴在他身边。

而如今……

若非舒隆革那个老匹夫,那条老狗也不会发利用她称霸武林的梦,他的女人,不会躺在别的男人床上,颤栗着接受****。

冷哼一声,残阳一言不发,近乎贪恋的将她华美曼妙身姿尽收眼底,烙印在心。

待黎明日出之时,便是她化作时间尘埃,消散于风中之际。

皇帝聍漠然的凝视着,凝视着为他保家卫国的将士,目光,始终没有瞧过那漫天狂舞红绫之人一眼,亦没有瞧见她以雷霆之姿左忽右闪,逼近舒隆革,更没有瞧见她与舒隆革暗中培养的死士展开殊死搏斗。

不愧为大莫最­精­锐的兵卒。

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水灵灵心底一生叹息。

即便经历过沙场征战,看过他们是怎样与敌军进行殊死抗争的,却不曾试过,以一己之力,对抗茫茫无尽将士。

一个人,纵使武功天下无敌,出手狠辣世间无双,到了沙场千军万马中,却也无什么大用,能勉强保命足已。

舒相身为叛乱首领,自是保护的固若金汤,想要靠近他身边谈何容易,纵然她手中三丈红绫灌以内力,化作巨蟒狂舞,护得她完好无损,将周围靠近的将士利斩手下,女子天生体力上的弱势也难使她支撑许久。

若非两军混乱大厮杀,先前皇帝的话、那些嫔妃的哭喊声使叛军军心大摇,她怎可能如此轻易向舒相走去。

皇帝聍默默回头,瞥了眼屹立于御天殿顶上之人,使了个眼­色­,目光淡漠如水,丝毫没有胜利近在眼前的热血激动,仿佛,这一切,他早已料到,预料到有人会双手奉上。

奉送上他想要的,亦奉送上他不想要的。

最后贪恋一眼,身形一展,如大鹏展翅,消失于天际。风雨中,残留一句话语飘散如烟。

“老狗毁本座的唯一,本座怎能让他得偿所愿! 哈哈……”

事情,还没完呢!

有的黑影杀手手起刀落,几颗美丽而扭曲头颅滴溜溜滚落在地,被人当成皮球踢来踹去,更有甚者将人头当成暗器,向舒隆革掌握的军队砸去,一砸一个准。

有的直接伸手挖出脆弱的心脏,硬生生Сhā爆,声响清脆有力。

有的剑影数道,一具具没有眼耳口鼻手脚的人虫挣扎着蠕动。

有的拦腰一斩,上下身分离的嫔妃们因过度痛苦,五官完全扭曲,哭喊着想将流的到处的花花绿绿的肠子塞回上半身,拖住自己的下半身,哭嚎着请求救助。

满地殷红,粘稠血腥刺激的鼻息。

在场将士,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字,战场厮杀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然而,望着那一张张闭月羞花的绝美面容扭曲狰狞,娇滴滴的美人成了血­肉­模糊的残肢,于心何忍……

“哇。”

终于,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仿佛是一声号令,不少将士跟着呕吐大作,淅沥沥的雨水,将呕吐物冲刷的到处都是,御天殿起弥漫着各种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

这,是杀­鸡­儆猴!

敬的,又是何人呢?

纵身后跃,宛幽阁高手消失于黑夜之中,寻觅无方。

舒隆革望着步步近逼的女子,努力睁大眼睛,希望透过绵绵细雨,望穿她面罩下的容颜。

针孔大小的水晶缠丝面罩,将她的脸保护的严严实实,只有里面人看得清外面事物,外面的人绝不可能看得出面罩下的容颜,就连想看清她的眼睛都难如登天。

脚步声如雷,整齐作响,急疾向御天殿逼近。

身旁追随者大喜,忙对舒隆革附耳道:“大人,咱们的援军到了。”

舒隆革一惊,忙喝道:“你们将边防城门的将士也调遣过来了?”

众人忙应承说是,气的舒隆革涨红了脸,低声大骂他们愚蠢。

防守城门,为的就是不让赶来救驾擒王的军队进城,如今他们却傻乎乎地将镇守城门的将士调来,若是救驾军队这时候赶到可怎么办?

众人一听,顿时蔫了头缩着脖子,一三角眼倒生男子说:“大人,若是杀不了皇帝,守住城门有何用?若是杀了皇帝,凭借大人手中兵权,再加上黄袍加身,还怕前来救驾之人不‘诚心’归顺么?”

舒隆革闻之,心中石头放下大半,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寇,他若杀了皇帝登上大宝,何需惧前来救驾之师呢?

面上顿时拨开云雾见晴日,朗声狂笑:“众将士听着,本相援军已到,尔等不必再做无谓抵抗,此时弃械投降,本相定不怪罪,若执意顽固抵抗,休怪本相心狠手辣!”

此话一出,保皇派脸上一寒,皇帝聍也不禁冷了脸。

四万大军对抗七万大军本已困难,若是五万援军一到,届时……

097

包安邦赶紧大声道:“我等忠肝义胆,怎会惧尔等跳梁小丑!将士们,为了大莫的安定,为了能回去见我们的家人,冲啊!”后半句话,是当年舒皇后在西陲边防时常说的话,征西军一听,旧事涌上心头,想着在家等待自己衣锦还乡的家人,个个杀红了眼,奋力砍杀。

他们要回去,回去见他们的家人,带着满满的荣誉回去,而不是背着一辈子抬不起头的耻辱回去。

舒相党派追随者疯狂叫嚣着,狂笑着,讥讽着。

皇帝聍再也压不住心头奔涌怒火,这怒火,他压抑了近一个月,早已到了火山即将爆发边缘,此刻叛军一激,他怎能再忍得住?

抽出随身宝剑,指着五十丈外的舒相怒吼道:“狗贼!今日朕必亲手斩杀了你!”

回应他的,是舒隆革嘲讽地蔑笑。

“末将平西将军关野岷前来救驾!”一声断喝,高大身影从天而降,立于满面喜­色­追随者眼前,他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平西军,方才轰隆脚步声,便是他们,“来人,将一­干­忤逆犯上之徒拿下!”

局势瞬间变换。

叛军心头大乱,行动不再迅捷,出手难以刚猛,被蜂拥而至的平西军砍瓜切菜般杀死在地,血染御天殿。

“不可能!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舒隆革神­色­癫狂大叫着。

平西军早前编入征西军,后来皇帝封寒门出生的正四品­射­声校尉关野岷为平四将军,重新从征西军中划分出来,又从他手上夺做数万将士,编入征西军。

此刻平西军应在西陲边防与征西大军一起镇守边疆,怎到了莫都?

而且一路上过关过卡,竟没传来半点消息?

这怎能不叫他大惊失­色­呢?

别说舒相吃惊,保皇派吃惊的人亦不在少数,除了包安邦满脸欣慰,其他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向他投以迷惑的目光?

包安邦忍住心痛,冷笑道:“舒相似乎忘了,末将可是负责教导太子殿下武功的。太子殿下虽是聪颖过人,到底年幼,末将深得皇后信任,哄骗太子取来皇后凤印把玩数月,太子焉有怀疑之理?”

包安邦自小得父亲包勇民教诲,宅心仁厚,若真是如此,他怎可能将此事大庭广众说出来?

由此可见,这番说辞必是有人事先编好,叫他此刻说出来的。

能让包安邦信任,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拿到皇后凤印者,会有谁呢?

水灵灵——皇后本人!

数月前,太子大病不起时,包安邦去凤暄宫探望,水灵灵就把凤印交到他手上,叮嘱他该怎么做、怎么说。

有凤印在手,平西军一路秘密前来,自然畅通无阻,亦不用担心有人胆敢告密。

众人皆知太子大病后­性­情大变,一些先前负责教导他的先生见了他无不微微畏惧,他对周围之人亦不像过去那般忍让,太子该有的威严,他施展得淋漓尽致,唯独对包安邦,甚是喜欢。

日日跟在包安邦身后,随他学武­射­箭,强身健体,说是他的父皇母后皆不通武功,他要努力学好,日后好保护他们。

原本,包安邦的说辞众人皆信,可他最后“把玩数月”几个字一出,但凡有脑子的,纷纷惊愕。

任是皇后再怎么宠爱太子,凤印怎可能不发觉?

况且数月前太子重病,怎可能拿凤印给包安邦?

除非……

心里几下一合计,答案呼之欲出。

包勇民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包安邦犹是不知自己闯下什么大祸,其他朝臣纷纷凝思苦想,猜测着缘由。

惟有皇帝聍,沉着张脸,­阴­沉无比地瞥了眼凤暄宫的方向,目光十分复杂。

舒隆革则是气得当场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似苍老数十岁。

他真生了个洞悉一切的好女儿啊!

“冷凝。”低喝一声,不叫周围惶惶之人察觉,冷凝立即附耳上前,随后匆匆离去,悄声吩咐附近死士几句。

身为一代枭雄,他活要活得轰轰烈烈,如若不能,他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她以为,他不会留一手么?

他为舒家保留了最后一颗火种,一颗足以燎原的火种。

他可以死,但舒家,不会就此覆灭。

水灵灵闭了闭眼,若非正处于厮杀战场,稍一分神便有丧命之危,或许她会狠敲自己一顿拳头,怎么千挑万选,选了个没城府之人呢?

亏他还是个从二品大将军呢?

沙场上战术层出不穷,怎么涉及权势斗争,脑袋里尽装浆糊了?

当下胸口气愤异常,出手更是不留情,杀得心慌意乱叛军哀鸿遍野,跃起身子,直扑舒隆革而去。

舒隆革睁大眼睛,凝望着飞扑过来的水灵灵,迥亮老眸中倒映出她曼妙狂肆身姿,更倒映出她手中狂舞红绫。

红绫缚身,颈、手、腰、足,紧勒。

周围叛军忙万箭齐发。

身子一旋,用他苍老身躯挡去箭雨,万箭穿心,应声撕裂,五马分尸。

“大人!”冷凝惊吼道,急急赶回来时,竟看到他侍奉一生的主子惨死,心头大震,纵声长啸,“啊——”

啸声嘎然而止,身侧窄刀抽出,飞身向水灵灵攻去。

好身手。

水灵灵心中暗赞一声,眨眼间竟跟她斗了上百招,却仅是被她红绫震断三根肋骨。

冷月凝霜刀?!

在冷凝抽出刀与她交手之时。水灵灵便发现此刀奇特。

刀身窄短,仅一尺六寸,刀背花纹诡异非同寻常,刀面寒光烁烁,刀锋更是锋利异常,吹毛断发,划过人体时,伤口凝霜,鲜血结冰,中刀之人即便不当场死亡,也难承受冷月凝霜刀的寒冷,活活冻死。

忆起江湖传闻,再见此刀锋利,可想而知,这刀便是江湖传闻中唯一能与幽婉阁残阳沥血剑匹敌的冷月凝霜刀。

想不到,此刀竟在姓舒的心腹死士手中。

呵!

水灵灵知他手中兵刃厉害,自是小心避开,不让冷月凝霜刀划到,拼尽全力用红绫挡住冷凝不要命的攻击,暗中巧施手段,一柄匕首顺着红绫飞舞,­射­入他的要害。

冷凝在与水灵灵初交手之际,便知水灵灵武功极高,心思缜密,故而只与她拼内力,经过方才厮杀,水灵灵早接近油尽灯枯,怎经受得起他再来损耗,却万没料到,她身上竟暗藏匕首,更接着红绫被他劈断之际,匕首飞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刺入他要害。

喷出口鲜血,冷凝运上最后几分真力,狠狠掷出冷月凝霜刀,劈向皇帝。

“护驾!”

“小心!”

“保护皇上!”

包安邦猛地掷出手中大刀,意图掷落冷月凝霜刀,不想他用了多年宝刀遇上冷月凝霜刀如三岁毛孩遇见成年汉子般不堪一击,仅是微微改变锋头位置。

黑影疾驰,如疾风狂卷。

说时迟那时快,扑向皇帝,就地一滚,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皇帝。

“你……”抱着怀中冰凉软玉,皇帝聍似感熟悉,心头隐生温暖,下意识想抱紧她,不想耳畔隐约闷哼一声,血腥味悄悄飘散开来,头往后一仰,只见冷月凝霜刀Сhā在御天殿大门上,刀上染血。

“你受……”皇帝聍才说了两个字,只觉身上一冷,抱在怀里的冰凉软玉已强行挣脱他的束缚,红绫横扫,扫倒周围之人,长孙右相更是一ρi股跌倒在地,滴溜溜滚下台阶,哎呦直喊疼。

红绫疾吐,拔出冷月凝霜刀,一通狂舞,待众人眼前红绫落地时,黑影早已不知去向。

一路殷红,幸得春雨未歇,更有愈下愈大之势,将血迹冲刷地­干­­干­净净,叫人嗅不出半点把柄。

封了|­茓­道,冷月凝霜刀贴身藏好,水灵灵强撑着运功飞回凤暄宫。

宁静如初,似乎一切未曾发生过,若非亲身经历,或许她亦会认为如此,可左肩冰冷的刺痛提醒着她,血一般的事实,不容忽视。

飞身入窗——

长剑破空疾刺面门,迫不得已,抽刀一挡,长剑应声而断。

脚尖一抬,将长剑踢入暖椅上,厚实棉布,使断剑悄无声息落地。

冷月凝霜刀架在偷袭者颈项上,借着朦胧星光,水灵灵看清他的面孔:“展侍卫,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本宫内室,该当何罪?”

“微臣胆子不大,却不知武功高强的刺客,竟是皇后娘娘。”展游冷声讥讽,瞧着她遮挡住容颜的面罩。

水灵灵这才想起来,她面罩未出,焦急出声暴露了自己身份,心中一凛,手上用劲。

“母后!”

稚子喃喃低呼,如五雷轰顶,轰得水灵灵脑子一阵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她隐藏多年的秘密,终究让她的儿子发现。

肩上寒气缓缓蔓延至五脏六腑,惊急攻心的水灵灵再也坚持不住,软下身来,昏厥过去。

“血?母后,你受伤了?”璃轩忙上前扶住水灵灵,可他人小力弱,怎扶得住水灵灵,不由自主跟着一起往地上倒去。

展游即使出手抓住水灵灵,将她抱上床榻,检查伤势。

“冷月凝霜刀?!”展游大惊,面­色­苍白。

曾经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他,自是听晓过冷月凝霜刀的威力,不想大莫的皇后竟被冷月凝霜刀砍伤肩膀,寒气入侵五脏六腑,再瞥见她手上握着寒气逼人的短刀,当下猜出这便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却不知皇后是怎么得到的。

璃轩不止何为冷月凝霜刀,却见展游脸­色­大变,忙压低声音道:“展侍卫,母后怎么样了?你快救救母后啊!”

年纪虽小,但璃轩明白,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否则母后方才也不会要杀他灭口。

展游好生为难,他是皇帝安Сhā在凤暄宫监视皇后的棋子,今夜得知舒相带兵逼宫,本想潜入内室抓了皇后威胁舒相,谁知皇后竟然不在内室,独留太子一人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原本他转身疾走,想去通报皇帝,谁知太子竟准确无误叫出蒙了面巾的他,两人僵持了近一刻钟突然瞧见一道黑影飞身入窗,当即,他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手上长剑便刺了出去,哪知来人居然是纤纤弱质的皇后?而且受了重伤?

“展侍卫……”璃轩见展游犹豫不绝,自然明白他心中顾忌,当即跪在他面前,双眸含泪哽咽道,“你了解做孤儿的感觉么?”

他没有父皇,他的父皇从来就没要过他,他只有母后,他只有母后了……

璃轩的话,像一柄利剑,刺进展游心窝里,他亦是孤儿出身,怎能不明白做孤儿的感觉?

身为太子,他的父皇在世,却待他冷若冰霜,三番四次想暗杀他,惟有他的母后保护着他,若是皇后死了,那他……

098

后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怎么承受得起?

“太子快请起,你折煞微臣了!”展游再也顾不得君臣之别、男女之防,盘腿坐上凤塌,双手抵住水灵灵的后心,“太子,室内有止血的伤药么?皇后需要止血!”方才,若非太子及时出声,他早已是皇后刀下亡魂。

璃轩熟门熟路到柜子里取来金疮药,前些日子他大病,凤暄宫里什么珍贵药材没有,母后亲自照顾他,更是将所有药材搬进内室,方便就近取用。

展游闭上眼睛,开始为水灵灵运功疗伤。

幸好他练得是纯阳童子功,与冷月凝霜到的寒气相克,可以将皇后体内的寒气通过伤口逼出来,若是寒气入心,纵使华佗在世,也回天乏力。

­鸡­鸣一遍。

水灵灵的身体不再隐隐寒颤,体温慢慢回升,惨白如金纸的脸­色­亦隐约恢复红润。

璃轩为母后上了药,包扎好伤口,换了件­干­净的月白小衣,让母后睡下休息,命展游将母后换下的血衣秘密烧毁,销毁证据。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水灵灵慢慢转醒,软绵绵地躺在凤塌上,凝视着满脸担忧的璃轩,哀伤道:“轩儿你……终究是知道了。”

原本以水灵灵的功夫,点了璃轩睡|­茓­他断然不可能提前苏醒,可水灵灵出手时考虑到他大病初愈,身子骨弱,下手轻微,这才导致他提前苏醒瞧见潜入的展游。

“母后……”璃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段时间,他受到的打击太多太大,多到他承受不起,大到他承受不了,许久,才哭出一句话,“你还疼么?”

嘴角轻扬,水灵灵吃力地摇了摇头,瞥见一旁局促不安的展游,冷月凝霜刀紧握,眸中寒光一闪。

璃轩忙挡在展游面前,恳求道:“母后,不要啊……”

他害怕流血,他不想看见母后流血,也不想看见身边的人流血。

“是展侍卫救得你,他不会告诉父皇的。

”璃轩见水灵灵没有起身,赶紧带他保证,叫展游哭笑不得,却又心底一暖。

他在告诉他母亲,展游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可以恩将仇报。

他,的确是个好太子。

可惜,仁慈有余,心狠不足。

眨了眨眼,水灵灵无力道:“你三岁那年从树上落下,母后瞧见他眼里闪过不忍,否则,他岂能活到今天。”她怎可能留皇帝的眼线在自己眼前大摇大摆晃来晃去,并且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安全?

展游一怔,似乎忘却了此事,触及水灵灵森冷水眸,脊背不禁一寒,惊出一身冷汗。

况且,身为皇帝的心腹,他出手救她,对皇帝是不忠,若他将此事传扬出去,他绝对活不成。

“轩儿,母后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的路,你要靠自己走下去……学会分辨善恶是非,学会看人,学会保护自己,咳……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忍’!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之前,就算他要你吃屎,为了活下去,你也必须去吃!明,明白么?”展游将她体内寒气逼出大半,却有一小半依旧残留在体内。

罢了。

反正天明时分她就要死了,何必再浪费力气将寒气逼出体外呢?不如好好休息一下,以后再没机会和璃轩同睡一张床了。

展游惊诧,凝视着皇后,再瞧瞧无声缀泣的太子,他知道,皇后说得话有道理,更知道皇后说的‘他’是谁。

“轩儿,以后别再叫我‘母后’了,叫我‘娘’好么?”‘母后’这个称呼她不喜欢,她憎恶,它时刻提醒着她,她是皇后的悲愤。

“娘……”张了张口,璃轩哭着扑到水灵灵身旁,冻得通红小脸上尽是泪痕,惹得她一阵揪心的疼。

“乖,轩儿,陪娘睡会儿好么?娘好累,好累啊……”喘息着,水灵灵声音微弱。

璃轩嗯了声,抬手示意展游悄悄退下,脱了外衣,钻进暖融融被窝里,抱着娘纤细的娇躯,过了今天,恐怕他再没机会窝在娘怀里睡觉了,再也没机会了……

破晓时分,雨势渐收。

御天殿前血流成河景象正慢慢消失。

一道圣旨飞入凤暄宫,惊炸凤暄宫,强行将身体虚弱的水灵灵从病榻上拖起,穿上厚实保暖的衣裳,若非璃轩陪睡在旁,只怕进来宣旨的太监会让她穿着月白小衣接旨。

“皇后接旨!”尖锐刺耳的声音吵得水灵灵头疼,眯着水眸,见宣旨太监居然没带白绫或毒酒前来,不知皇帝想玩什么花样,大为不屑冷哼一声。

“皇后接旨!”宣旨太监见皇后久久不跪,不由得高八度尖声道。

跪在身后的璃轩忙扯扯水灵灵衣裳,水灵灵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连死都不怕,还跪什么?”

宣旨太监怔仲,眼中轻蔑讥讽之­色­慢慢收起,请出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凤暄宫舒皇后心胸狭隘,残害后宫嫔妃,为祸后宫,念其伴驾多年,育有太子功在朝纲,免其死罪,今罢黜后位,贬为庶民,打入冷宫。钦此!罪­妇­舒氏,还不领旨谢恩?”

打入冷宫?

水灵灵哈欠打了一半,动作僵硬在半空,停顿片刻,一把抢过宣旨太监手中圣旨,一个字一个字仔细阅读。

“为什么会这样?”不可置信,他不是早想杀了她了么?为什么不杀了她?

他的顾忌已不存在,他犹豫什么?

他在谋划什么?

宣旨太监以为水灵灵害怕了,脸上不禁露出蔑视狞笑。

“他想怎样?”拍案而起,牵动伤口,黛眉轻蹙,嘤咛一声。

“母……娘!你别激动啊!”璃轩见他娘牵动伤口,忙站起身,小心搀扶着,“父皇他……”

“时间到了!”宣旨太监猛推水灵灵一把,横生道:“罪­妇­舒氏,还不快跟咱家走!”心里挺佩服太子的察言观­色­,圣旨才下,他就不再唤她‘母后’,改口叫“娘”。

“放肆,狗……”璃轩还想再骂,却被水灵灵拉住,不许他出声。

太监,后宫里的弱势群体,却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得罪他们比得罪嫔妃更糟糕。

璃轩不过五岁,怎是他们的对手?

水灵灵心中迷惑,方才那太监推她时,偷偷将一枚小钢丸塞入她手中,不知意欲为何?

宣旨太监见太子大怒,忙陪笑道:“太子殿下息怒啊!奴才也是听从皇上的旨意,要不,您去和皇上说说?”话里意思,分明是讥诮璃轩不得宠。

水灵灵刚被罢黜,就有奴才敢讥诮璃轩,他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会怎样,可想而知。

冷瞪他一眼,凌厉杀气尽显,害的他不敢再造次,佝着身子讪笑。

转过身,蹲下身子,水灵灵在璃轩耳边悄声叮咛道:“轩儿,记住娘的话!娘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会让皇帝掌握主动权的,既然他此时不杀她,她再也不会留在皇宫里,她要走,要彻底远离这里。

“娘……”璃轩隐约明白娘话里的意思,扯着她衣袖哭道,“娘,不要走!不要离开轩儿,不要丢下轩儿!好么?呜……”

聪慧如他,在得知娘身怀绝技后,明了她心意的他,怎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轩儿……”水灵灵万般为难,泪水盈睫,痛苦地摇着头,“娘必须走,在这里,娘会死的……”她已经忍受了六年的煎熬折磨,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亦不想再承受了。

当着一屋子奴才的面,水灵灵意有所指哭道,众人不明前因后果,只以为她说的是再待在凤暄宫,皇帝会赐死她。

璃轩不甘的抱着他娘嚎啕大哭,许久,他暗中在她腰际轻掐三下,哭着哀求道:“娘,求你……”

水灵灵怔仲,不发一言,仅是抱着璃轩抽泣。

一屋子奴才陪着抽泣,在圣旨飞入凤暄宫时,他们就忙不迭开始哀泣,或许他们是在为水灵灵难过,或许他们是在为自己难过。

没了主子的奴才,会面临何种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

纤眠白兰更是哭得尤其伤心,笑颖亦咬着­唇­抽噎。

一时间凤暄宫上上下下哭做一团。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水灵灵推开璃轩,擦拭­干­净脸上泪水,沉声道:“轩儿,以后……照顾好自己!”

说完,水灵灵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凤暄宫,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她真的会被逼疯的。

“娘……娘……”璃轩哭喊着,被白兰牢牢抱在怀里,竭力挣扎着,“不要……呜……娘……不要丢下轩儿不管……”他不想娘走,他不想失去娘,他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啊。

出了门,春风迎面而来,没有丝毫温暖,尽是割面之痛。

抬眼,贵妃穿着锦衣华服,领着来仪宫所有奴才,手上提着沉甸甸包袱,站在凤暄宫外,见到她,似乎有些尴尬。

不远处,站着一群妙龄少女,各个极目眺望,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其中不乏面熟者。

“嫔妾……”本着多年习惯,见到一身素衣的水灵灵,贵妃下意识行礼。

“够了!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水灵灵扫了眼身后冷清宫殿,“贵妃好生焦急啊!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么急也不是你的!”或许她曾经纯良,或许她真的心地善良,此时却迫不及待­棒­打落水狗,让她不屑鄙夷。

贵妃涨红了脸,不敢直视水灵灵如水晶般透明的水眸,在她面前,她似乎永远矮她一截。

跟在身后的伴夏赶紧道:“大胆罪­妇­舒氏,见了贵妃娘娘竟敢不行礼!来人啊,好好教教她!”

闻言,一旁孔武有力侍卫赶紧上前,准备拿下水灵灵。

“住手!”凤暄宫里传出一声冷喝,飞奔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哪个狗奴才敢动手?你们眼里有本宫么?”

众人一见璃轩满脸怒气,慌忙跪下磕头,口称不敢。

“儿臣见过贵妃义母!”璃轩冷冷行了个礼道,“贵妃义母一大早带着奴才来凤暄宫做什么?父皇素来称赞贵妃义母贤德,宫里各个奴才知礼仪,懂分寸,怎么今日……”此刻,凝望着贵妃义母楚楚可怜的娇颜,他感到虚伪恶心。

贵妃慌忙道:“太子误会了!本宫并没有……”脊背一直,她颤抖着身子凝视着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水灵灵,忍不住屏息。

即使被罢黜了,她身上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叫她心惊胆战。

“骆凡心,你很爱皇帝是么?在皇帝没有其它儿子前,若是璃轩出了什么差错,皇帝可要断子绝孙啊。”耳语一句,水灵灵的声音刚好控制在唯有贵妃一人听得见她说话的音量。

贵妃猛然心惊,不明所以地凝视着水灵灵,凝视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心里一阵阵发憷。

她这是警告?还是暗示?嘴角浮现一丝佞笑,水灵灵头也不回,穿过看戏嫔妃,大踏步向冷宫走去,忽视璃轩瘦小身躯,笔直跪在身后,独自面对即将来临狂风暴雨的侵袭。

风中,隐隐传来讽刺之声。

“舒后?果然是输后!”

输后?

她输了么?

一抹淡笑,飘散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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