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韬光将视线移到榭人脸上,榭人才觉察到,说:“贵妃娘娘她……她……她失踪了!”张韬光莫名其妙:“失踪?你们守在这里娘娘会失踪?”榭人怔了半天,才将情况告诉张韬光,张韬光一边听着,一边睁大了眼,频频看地上龙武军武官的尸体,一副死也不相信的样子。但是佛堂的宫女们都一个劲的点头,张韬光虽然疑惑重重,脸上也渐渐没了颜色,贵妃娘娘的遗体不翼而飞,要是给皇上知道了,脑袋可就没地方摆了。
榭人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张公公,还不快送‘贵妃娘娘’入土为安!”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韬光精神一振,待买棺材的内侍回来,便遣走不知情的人员。于是,在紧张的气氛中,宫女们七手八脚的收拾杨贵妃的衣服杂物。榭人提出杨贵妃的一大堆鞋子丢进棺材的时候,一双锦鞋掉了下来,跌到面向香案诵经的主持身侧,那主持忽然腾出手,将那双锦鞋迅速拾起来,纳进了僧袍里面。锦鞋掉下去的时候,榭人的眼角正跟着看,见此情景,愣了一下,接着心里动了动,也没有道破,装着不知情,呼着姐妹们赶快装好了杨贵妃的所有遗物,封好了棺材,一干知情的人慌忙将空棺抬到荒郊挖好的墓|茓下葬。随着棺木渐渐被泥土掩埋,众人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
但是,空棺的下葬,事情并没有结束。那周侍成不知怎么反而成了马嵬坡地区的警戒军官。他不时的进出佛堂,仿佛不找出杨贵妃的遗体,绝不甘休的模样。而且,佛堂外的驿道,尽是来来往往的兵马,一派兵荒马乱的凄凉景象。
榭人偷偷观察着主持,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这天夜里,她又偷偷潜近主持的禅房,在窗上的纱纸,点了一个小小的窟窿,将一只秀眼移上去看。
主持的禅房非常的简陋,床,几,还有一个香火缭绕的神龛,只见那主持将杨贵妃的锦鞋拿了出来,在几上的烛火中细细的把玩,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榭人正看得奇怪,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榭人,你在干什么?”榭人吓了一跳,回头发现原来是宫女娟美,她伸出食指做了一声“嘘”的动作,叫娟美别出声,并让出位置给娟美来看。
娟美好奇的伸过头去看,半晌,突然“啊”的一声,连连往后退,然后竟掉头跑了。榭人莫名其妙,重探过眼去看,她看清禅房的情景,不由得也暗吃一惊,那小小的禅房里面,此时已经是空空如也,主持竟然不见了!
此时,榭人的思绪,非常的紊乱。何以不到半刻的时间,主持会消失不见?他的消失,和贵妃娘娘遗体的失踪,是不是相同的情形?娟美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吃惊的跑开?她一定看到了什么东西,是和那两个吓死的武官看到的东西相同么?榭人想到那两个吓死的武官,想到他们一个当场吓死,一个口吐白沫,心里隐隐尽是寒意。
如果换了别人,恐怕早已经也惊慌失措的跑了,但是榭人不会,她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孩。所以她思付了片刻,觉得不应该离开,情况虽然诡异,但也许就是揭开杨贵妃遗体失踪之秘的时候。她撬开了禅房的门,走了进去。
禅房约有两三丈的空间,床和几都十分的简单,烛火在几上闪着昏暗的光,使得周围的气氛相当的诡秘。尤其是安置在床对面墙上的神龛,香火缭绕中,是一个庄严端坐的佛祖神像,更是令人胆色加寒。榭人细细的观察着禅房,并且不时在墙上敲着,敲到神龛附近,她感觉到声音好像有所不同。但是墙上只有那座神龛,什么也没有。榭人摸到那神像的时候,摇了摇,神像没有动,她的心却动了一下,左右旋转了试,发觉右转时有些松动,当即把神佛往右拧转。佛像旋转了一周的时候,神龛后的墙壁忽然“辄辄辄”中间分开,打开一扇门来。
门一开,露出一间狭小的壁橱,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一张小床摆在里面,几乎就占据壁橱的大半个空间。榭人看到那张小床的时候,忽然之下,脸上火烧了通红起来,不觉避开了眼。暗门一开,那小床上,正诧异的抬起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来,原来却是刚刚“消失”的主持。主持出现在他禅房里面的壁橱,榭人在旋转佛像的时候,也是有想到的。但是,那张床,却乱七八糟堆满了“东西”,竟然都是女人们常用的“东西”:肚兜、胸带、袠衣、袠裤……那主持就躺在这些女人的东西上,将杨贵妃那双锦鞋,放在鼻子上嗅了又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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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遗杨贵妃(三)
那主持忽然看到榭人打开了壁橱,在一愣之下,突然抓一件肚兜蒙住脸,尴尬的想逃出来。榭人恶心的闪了一闪,脚下的足尖一勾,那主持“呼”的一声望前扑到,脑袋正好撞到禅房的几角,顿时晕了过去。榭人厌恶的不看那想必是想女人想得发疯,因而得了恋物癖的主持,走进那间壁橱里,她捏着鼻子,尽量不去看那些令人尴尬的东西,细细打量着这间壁橱,可是里面,除了床和灯,根本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另有暗室的可能。
榭人正觉得奇怪,忽然禅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大声喝着:“给我守住,别让他们逃跑了。”榭人听出那是周侍成的声音,大吃了一惊,他怎么会半夜到了这里来?她不及细想,连忙走出了禅房。屋外果然是周侍成,他正呼喝军士围守禅房四周,一见榭人出来,愣了一下,叫道:“又是你这个小贱人!来人,给我拿下。”当下两名军士便要来捉榭人,榭人一抬腿,“啪啪”两声,就放倒了他们,其余的军士都怔住了,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宫女,竟然有那么好的身手。
周侍成大叫:“愣什么愣,还不快给我抓住她!”那些军士回过神来,齐声答应着,提着军刀来捉榭人,榭人虽然未曾正式学过武功,但是练习舞步时,却练就了一身优柔的轻身功夫,寻常武夫又如何接近得了她?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几个军士便累得气喘吁吁,乱挥着军刀,就如砍空中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连根毫毛也触不到。
周侍成气得哇哇叫,抬脚踢翻一名军士,喝道:“滚开,都进去给我搜查杨……”后面的话憋住了没有说出来,当头一刀给榭人砍过去。周侍成这一刀,情况就不同了,榭人顿时大感吃力,好在围住周围的军士都纷纷散开了,她有了空阔的旋余地方,加上本是黑夜,虽然朗月在当空,却也不是十分的令人看得清晰,她才借助熟巧的轻身功夫,和周侍成周旋。
不多时,禅房里搜索的军士便押着刚清醒过来的主持出来,报告说:“大人,禅房里面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和尚。”“什么?”周侍成不信,向那些军士瞪眼道。榭人不失时机,一个旋身,回脚踢中了周侍成的手腕,周侍成只觉手上一痛,军刀霎时脱手掉落。周侍成大怒,一声长喝腾身而起,双臂前伸,双手各扣三指,月光中,就像一只饥饿的老鹰,恶狠狠的扑向榭人……这招正是周侍成最凶狠的一招,眼看柔弱的榭人就要丧身他的爪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吆喝:“寿王殿下驾到……”
周侍成虽然已经腾在半空,也不禁愣了一愣,榭人就在他一愣的当儿,翻身滚了开去,虽然狼狈,却还是躲开了周侍成恶毒的一招。这场争斗便刹那间云收雨散,众人齐向正缓步走在灯笼后面的寿王李瑁垂首至礼。提着灯笼的寿王府总管张永上前问:“哪位是佛堂主持?”那主持慌忙答道:“小僧便是。”张永又说:“请大师准备香火,殿下要祭拜贵妃娘娘。”主持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应声道:“是。”率先向杨贵妃的灵堂走,寿王整整衣衫,举步跟上。寿王一动,龙武军的军士又握紧了军刀,榭人忧心忡忡,不知他们要怎么对付自己,忙扬声叫道:“殿下,请留步!”
寿王停下来,疑惑的看榭人,不知这个宫女模样的人何以如此大胆?榭人走近寿王,细声地说:“殿下,龙武军的人要为难贵妃娘娘的金躯!”寿王十分惊讶,扫视了一遭龙武军兵士,将眼落在周侍成的身上,问:“你是?”
周侍成忙行礼应:“回殿下,下官是龙武羽林军的周侍成。”寿王点点头:“哦,原来是周大人,有何公干?”周侍成答道:“下官正捧命搜查杨……”说到这里,忙将“贵妃尸体”四字咽进喉里,心想:李瑁原和杨玉环是结发夫妻,这可万万说不得。于是转口道:“下官捧命捉拿一个犯人。”
虽然周侍成说话遮遮掩掩,但是后面那一个“杨”字却使寿王相信了榭人的话,说:“周大人请回吧,我要祭拜贵妃娘娘,不希望看到血腥之事。”周侍成说:“可是……”寿王冷冷的接口:“没有可是,这里的事我负责了。”周侍成见寿王变了脸,忙道:“那、那下官就告辞了。”领着手下悻悻的离去。
寿王走进佛堂,香案前的蒲团端坐的主持便敲响了木鱼,单调的佛音中,寿王脸色变得肃穆了。杨贵妃的灵位牌前,已经点了一对白蜡烛,张韬光和一干宫女早闻讯守在灵堂。寿王接过张韬光点燃了递过来的檩香,给杨贵妃的灵位牌拜了三拜,呆立了良久,才喃喃地说:“玉环,生死有命,你在天之灵,就……”说到这里,声音便哽咽起来,终于跪倒在灵位前的蒲团上,眼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这样的情景,十分的感人,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寿王李瑁心里对杨贵妃还是充满了感情的,灵堂的宫女,已经忍不住低低哭泣,榭人眼眶也盈满了泪水,正要上前劝慰寿王,忽然灵位后,传来一声细柔的唤声:“殿下!”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是灵堂的每个人,都仿佛听到晴天霹雳一般。只见神像后面,冉冉走出一个绝色美人来,轻纱曼袍,飘飘若仙,正是一笑足颠倒众生的杨玉环杨贵妃!寿王并没有亲眼看到杨贵妃吊死,愕然之余,便是又惊又喜,起身握住杨贵妃的白皙纤长的手:“你,你,原来没有死?”杨贵妃没有说话,只将半个身子靠上了寿王的肩膀,伸出手掌来,在寿王的脸上婆娑。寿王揽住杨贵妃,侧眼看到灵堂的人都呆呆的立着,各人脸色尽是奇异得无以形容的表情,忙挥挥手:“你们,先退出去。”他说了一遍,众人还是愣愣的站着,张永见状,忙喝着他们退出灵堂。
情遗杨贵妃(四)
直到退出山门外,榭人他们,才有人长长舒了口气,张韬光嘟哝着说:“贵妃娘娘她……”他说不下去了,但是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人人都惨白了脸。太离奇了,先是两名武官被莫名其妙的吓死,然后是杨贵妃的遗体失踪了,这时杨贵妃又活生生的从神像后面走出来,神像后面,根本就是紧挨着的墙,墙那边,也是空空的旷野而己!这简直是没有可能的,除非是在做梦!但是,又有许多人同时做一个梦的么?
所以,大家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有人拼命拍着额头,有人狠狠的捏自己的大腿,有人乱揉自己的眼睛……张永十分奇怪,说:“你们怎么啦?不用害怕,殿下仍是十分爱贵妃娘娘,他不会泄露贵妃娘娘没死的秘密。”张韬光说:“不,不,不……”但是他除了说不外,竟不知道如何措辞。许久,还是榭人说出了人人震惊的话:“贵妃娘娘她……她……是真的死了的!”
张永吓得脸色苍白:“那她……那她是鬼?……不好,殿下危险!”他不顾一切闯进了佛堂。
这一来,宫女们再禁受不住,都软倒在山门外,张韬光也浑身秫秫地发抖。过了许久,才见寿王和张永一齐走出佛堂,张永走到他们跟前,说:“别胡思乱想了,贵妃娘娘还活着,殿下会助你们逃出这里,你们赶快去服侍娘娘。”
直到看着寿王他们一行人消失在月色里,众人才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走进佛堂去。没有一会,佛堂内响起一阵柔软的声音:“榭人,你进来。”大家一下子将视线集中在榭人身上,使她也不由得周身抖了起来。但是,既然贵妃娘娘叫到了,她又怎能不去?榭人一步一挨的走进佛堂,只见贵妃娘娘正呆呆的站着,面对着自己的灵位牌!
良久,才听她低低地说:“我真的死了么?”榭人站在门口,不敢应声。杨贵妃叹息了一声,又说:“是的,我真的死了,他们是这样说的。”榭人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站在那里的杨贵妃,真的就是一个喃喃自语的鬼魂似的。
杨贵妃终于回过头来,脸色虽然苍白,但是风致依然,她嫣然一笑:“就算我真的死了,现在也复活了。”榭人还是不知如何对答,只是睁大了眼看她,杨贵妃指指地上烛光照出来的身影,说:“别怕,不是说鬼是没有身影的么?你看,我有身影!”说着向榭人走过来,榭人只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想逃,可是脚却好像绑了千斤的石头,根本无法抬起来。杨贵妃走到她身前,握住她冰冷的手,说:“榭人,你听,我的肌肤是温暖的,请你相信,我真的复活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她说着,眼里竟然掉下两串珍珠般的泪水来。杨贵妃当时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可是她好像天生就是永远要别人疼,要别人怜的小美人儿。榭人终于反握住杨贵妃的手,喉咙里咕隆了一阵,才说出话来:“我相信,娘娘,我相信你复活了!”
榭人说出了话,整个人,就好像轻松了许多,再问的时候,就流利多了:“娘娘,你……到哪里去了?”杨贵妃脸上现出一副迷惘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他们……他们……”她在说到他们的时候,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最后才说:“别再说他们了好不好?太可怕了!让我静一静!”
榭人虽然满腹的疑问,但是又不敢逼贵妃娘娘,只是在心里给自己提问:有人使贵妃娘娘复活了,是怎样的人?竟能将死人复活?贵妃娘娘说是“他们”,“他们”又是什么人?或者,是鬼?是神仙?是阎罗王?为什么贵妃娘娘不愿提起“他们”?
逃亡传说
神秘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当第一丝曙色亮起来之际,众人的心里,才好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大家陆续被召进佛堂,虽然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却不再有惊慌失措的神色。杨贵妃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鬼怪,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失不见。她奇迹般的复活了,而且身体状况非常的良好,好像从未有被吊死过,咽喉没有了血瘀的痕迹,只是总默默的端坐着,不像以往那样总爱指使人。也从不提及她所遇到的一切,好像她从没有离开过佛堂那样,但是她所有的亲随宫女,都目睹了整见神秘事情的经过,心里留下了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团。
天宝十五载,六月十六日,一个历史传说的神秘黄昏到来了。一人飞骑而来,直奔佛堂,张韬光慌忙迎出,来人正是寿王府总管张永。张永并没有下马,将一个大包袱递给张韬光,说:“殿下口谕,你们今天晚上就上路。包袱里是一些药,外敷峨嵋金创药,内服雪莲冰魄散。还有几分空白文书,你们自行看情况安排身份证明,余下的是盘缠。殿下叫你们小心,并问候贵妃娘娘,祝她早日脱离险地。”
说毕,又驰马远去。寿王府的人给榭人她们带来希望,也给他们带来了惶恐。
张韬光拿出寿王送来的假手谕,矫传皇命,遣散了所有不知情的宦官宫女。不久,杨贵妃那辆华丽的从车,拆取了车篷徽饰,拉扯佛堂的帷幔替换,并且用泥土将之弄得破旧不堪……深夜时分,他们决定起程!
行程前,榭人点了一下护送贵妃娘娘的人,宫女包括她是四人:娟美、文郁、梦儿。宦官是张韬光和两名守在山门的内侍。他们都是知道杨贵妃死而复生的人,可是榭人却好像感觉还有什么遗漏了,直到扶杨贵妃坐上马车,佛堂的木鱼声寂然消失,她才醒悟过来,对张韬光说:“张总管,主持……”张韬光脸色变了变,明白了榭人的意思,忙带着一名内侍回到佛堂,不久,就见他们出来,张韬光说:“启程!”另一名驾车的内侍扬起了马鞭,这辆奇形怪状的篷车就上路了。
情遗杨贵妃(五)
榭人还是不放心,问:“张公公……”张韬光说:“他不肯离开佛堂。”榭人疑惑了:“那……”张韬光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一块手绢摊了开来,月光下,榭人看到,那是一截血淋淋的舌头!突然之间,榭人只觉一股恶闷涌上喉咙,张嘴大口大口的吐,直到黄胆水都吐了出来,才喘着气,艰难的爬上马,抱了马颈趴着,直追杨贵妃的从车去。张韬光怪异一笑:“是你自己要看的!”便也上马赶了上去。
马车先像众多的逃难人一样,往西的大路走,经过唐玄宗驻驾的西驿时,又行了几里,便在一条岔路一拐,折进了一条向南的小路,走不多里,又拐向东而去,连夜奔波了二十多里,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他们才在一处林荫里小憩。张韬光向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现在安全了,就是离皇上停驻的西驿,也有十几里路了。”
半晌,听车内的杨贵妃叹息一声:“二世为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微的响动遥遥传来,十分像马蹄奔跑的声音。大家吃惊间,榭人解下腰里的围带,往树巅上一甩,缠住了,身体就势腾空跃起,平掌搭了一个凉棚,失声道:“龙武军的人追来了!”
一时间,大家都惊慌失措,榭人定了定神,说道:“娟美,你率领大家先护送娘娘上路,别慌,慢慢走,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张公公,我们就殿后,见机行事。”张韬光见榭人如此临危不惧,心里十分佩服。杨贵妃的马车于是又启动了,内侍在前面引路,娟美她们三人紧随后面,榭人和张韬光则撂下一截路,缓缓的跟着,并随时注意后面的龙武军。此时晨光已经完全亮了,路上开始有了早行的贩夫走卒,或四处奔波的难民。有挑担的,有赶驴的,有推车的……如此走了又三四里路,追来的那行人终于赶了上来,竟然又是周侍成和他的手下!
待周侍成并排赶上,张韬光才好像发觉的样子:“咦,周大人,咱们又见面了,不知有何公干?”
周侍成拿一双怪眼看他:“那张公公又有何贵干呢?”
张韬光愁眉苦脸地说:“周大人见笑了,我等是皇上传诏遣散的无家可归之人啊。”
周侍成嘿嘿冷笑:“无家可归?我看张公公的‘家眷’可不简单。”
张韬光说:“哪里哪里,她们都是弱不禁风的宫女而己。”
周侍成突然提马上前,说:“那我可要见识见识坐这等华贵从车的宫女子。”榭人和张韬光见状,急忙要上前阻拦,周侍成怪啸一声,喝道:“点苍八鹰阵。”他后面的八骑军士顿时交错一围,当即将榭人张韬光封在马路上。只要他们身上稍有微动,淬然就有一刀削来,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笼罩在刀光之中。就算不动,那八把军刀也直指他们的头喉、胸腹、腰背、腿脚,无处不受制于刀锋之中。
周侍成哈哈大笑,一个急奔,瞬间就将杨贵妃的马车当头拦下,引路的内侍刚喝一声:“大胆……”就听“噗”的一声,一把军刀送进了他的肚子!宫女们齐声惊呼,驱车的内侍也再不敢异动。周侍成踱马走近从车,挑刀撩开车幔,僵住了,只见里面一个雍容华贵的美人对他妩媚一笑。周侍成霎时间只觉头昏目眩,嘴里颤抖着,正在梦里时分,忽然一辆着了火的独轮车,重重的撞到他骑的马上,车上着火的东西顿时飞散起来,没头没脑的溅上马身。那马突然受惊,长嘶起来,再也不受控制,狂奔乱跳起来,周侍成吓青了脸,死死趴在马背上,但是那只是瞬时间的事,一会儿他就被疯马抛在路旁的荆棘中,摔得七荤八素。
这么一变化,围着榭人张韬光的军士大是吃惊,有几个忙叫“大人”,提马去救周侍成。榭人不失时机,“呼呼”连甩了几鞭,将余下的军士纷纷击倒,冲张韬光叫到:“张公公,快领娘娘逃走。”两人冲上前去,张韬光忙喝赶马的内侍启程。榭人则寻找那推车之人,推车人此际也正好抬头望向她,两人的目光一交会,同时呆了。
“榭人!”
“仙期!”
推车人原来是宫廷的最优秀的乐师马仙期。马仙期和榭人的合作已经不少次了,他们的合作,是宫廷歌舞最为出色的表演,每个听过马仙期琴声看过榭人舞蹈的王公候爷,都终身不会忘记。然而,兵荒马乱的年代,再加上都是寄雨檐下,虽然两人早默默钟情,却无从表白,不想在这逃亡路上不期邂逅!因而,马仙期一怔之下,却微微红了脸。榭人记挂着危险,说:“仙期,快上马来!”这时,军士已经将周侍成扶上马路,周侍成揉着浑身是刺的痛处,恼羞成怒:“追,快把他们追回来,我要给他们好看!”身边的军士一边应着,一边上马。马仙期见势不妙,提脚在马镫上一跳,落身在榭人身后,榭人娇喝一声:“驾!”马突然就狂奔起来,马仙期惯性的往后一倒,忙伸手揽住了榭人的纤腰,将上身依附过去。
而时,一股男人的气息直喷榭人的耳际,她只觉心里咚咚的跳,红晕一阵阵的袭上脸盘。
可是,追来的军士也赶了上来,榭人无暇品味这令人陶醉的时光,将缰绳交到马仙期的手里,自己腾出马鞭来,将一个个欺身近前的军士鞭倒地上。那一路马上争雄的场面,相当的壮观,只见马路上黄尘滚滚,马蹄纷飞,一个男人怀里的娇娃,努甩手中的马鞭,追赶而来的军士或者掀翻飞起,或者连人带马扑地而倒……
他们奔波了三四里路,才将龙武军的人甩下。马仙期换过了梦儿骑的马,梦儿则进去马车照顾贵妃娘娘。但是行踪已经被龙武军的人知道了,贵妃娘娘的逃亡就十分危险,那周侍成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还会追来的。榭人和张韬光商量,决定赶赴襄阳,并在那里登船,避免遇到熟人和路设的关卡,取水道江夏,赶赴大唐第二重城扬州。
情遗杨贵妃(六)
周侍成在军士的扶持沿路赶上来,见一路都是唉声唤痛的手下,心里又恼又恨。旁边的军士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还要不要追?”周侍成当然想追,但是浑身都刺满了荆棘,动一动就钻心的痛,而且,他想到掀开车蓬看到的情景,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是早在马嵬坡赐死的杨贵妃!虽然他早买通了奸细报告情况,所以才在主持消失在壁橱时,以为藏了杨贵妃的遗体而闻讯赶到,后来也听奸细说了杨贵妃还活着,但是他不敢相信,直到刚才亲眼所见。他决定回去禀告太子,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也许能令他的官升得更快。
对,他有奸细,所以,无论杨贵妃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她!周侍成的奸细是谁?没有人知道。
周侍成得意地走进太子的临时宫殿,将情况禀告了给太子听,太子诧异的说:“她怎么会复活?”周侍成说:“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了她!”“哦。”太子沉吟了半天,“还有人知道吗?”周侍成道:“除了杨贵妃的亲随,我想,就我和殿下,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太子眉目一扬,道:“好,干得好。”他随即高声道:“赏周郎将黄金千两!美酒十坛!”太子的这一声“郎将”,说明他又升官了,周侍成大喜过望,当下跪倒拜谢。太子微微一笑:“还不开坛庆贺?”周侍成又惊又喜,连忙取酒坛,太子亲随笑道:“哪里用大人忙,小的替你斟酒吧。”说着取过一坛刚赏赐的原封绍酒,启罐,先替太子斟酒,再替周侍成斟满。太子举杯向周侍成道:“郎将请。”周侍成忙应:“下官就先饮为敬了。”说罢一仰而尽,将空杯向太子致意:“殿下请。”谁知太子冷冷一笑:“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陪我喝酒!”说罢将手里的酒杯一丢,周侍成正十分吃惊,只见酒杯倒出的酒,在地毯上冒出了白泡,而地毯则迅速变黑!当地毯变黑之际,他只觉一阵绞痛从肚里传来,当即怪叫一声,翻身倒地,他的脸,也瞬间变成了乌黑。
太子再没正眼瞧他,说:“请国师。”
一会,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喇嘛打扮的藏族模样之人走进来:“参见殿下。”
太子沉声道:“我不想看到一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
“谁?”
“杨玉环!”
红尘有爱
长江上,一叶孤舟,过了江夏,顺着江水独自漂流。一夜,月光在江中波光粼粼,马仙期端坐船头,他身前是一个小案,案上是一张古筝,筝声正叮当如梦。杨贵妃赤着脚,穿了一袭白柔的睡袍,怔怔的走上船头,夜风拂起她的睡袍,飘飘然然,许久,便和声唱了起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一琴一歌,使所有的人都吸引了来,文郁忍不住说:“榭人,多美的情景!快载舞一曲吧!”榭人微微笑着,看了马仙期一眼,只见他也期望的向她看来,脸上一红,说:“好,我也试试。”于是,榭人就在狭小的船头旋身起舞,舞动中,她频频的望向马仙期,个中柔情不尽而然。最后,连杨贵妃也觉察了,再没有唱歌,于是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就在这时,船底突然“砰”的一声,一团黑影暴射而起,接着寒光一闪,离黑影最近的内侍闷哼一声,瘫倒船上,江水正从撞破的窟窿里涌上来,冲洗着内侍汩汩流出的血。那黑影回过头来,月光照在他的冰冷的脸上,却是一个令人恐怖的喇嘛!喇嘛沉声说:“谁是杨玉环?”每人都被吓傻了,谁也说不出话来,喇嘛鹰一样的眼在宫女们脸上扫过,停留在娟美脸上的时候,娟美害怕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喇嘛动了动手里的剑,娟美的脚顿时软倒,从怀里掏出几块黑石头,颤声说:“别杀我,我是周大人的人!我知道谁是杨……杨……”
原来奸细就是娟美!难怪周侍成知道他们深夜逃亡,知道他们每一步的去向,原来她用黑石头沿路丢下了记号。
娟美说不出杨贵妃的名字,便要抬起手来指,但是她的手实在颤抖得太厉害了,几次都举不起来。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别指了,我就是杨玉环。”,喇嘛缓缓回过头,只见一个英气逼人的美人站在船头,夜风舞动了她的长发。文郁失声叫:“榭……”便觉嘴上一闷,被掩住了,张韬光在她身旁轻轻的摇头。
喇嘛冷冷地说:“有人要你死。”说着上前了一步,他一动,马仙期便挡在那美人身前,喇嘛眉头一皱,说:“你又是谁?”马仙期说:“我是她的丈夫!”他这么一说,那美人身体震了一下,脸上现出既激动无比又柔情无限的表情。喇嘛倒是一愣,停了下来:“你是杨玉环的丈夫?”马仙期说:“不,我是她的丈夫!”喇嘛说:“有什么不同?”“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杨玉环!”喇嘛吃惊的回头一看,只见说话之人风致绰约,雍容华贵,他感到有些迷惑了。文郁吃惊的说:“不,不,你不是杨……杨……”她没有说完,身后的梦儿就说:“我才是杨玉环,你杀了我吧。”“不,杨玉环是我,你不能伤害她们!”文郁也不顾一切的争着说。
喇嘛冷冷地笑:“我不在乎多杀几个人。”他长剑一闪,就往一人身上刺去,竟然就是真正的杨贵妃!杨贵妃闭上眼:千里逃亡终究还是避不开死亡!只听“噗”的一声,她的身体还未感到疼痛,眼前突然一阵光亮,亮得眼睛刹那失去视点。杨贵妃心头一震:他们又来了!
待光芒消失,杨贵妃看到,这回有所不同,因为她还看到了其他人:马仙期、榭人、文郁、梦儿,每个人都露出惘然无措的神色,就像她刚来这里的情形差不多。这是一个空屋一样的地方,四周是画着格子一样的墙壁,十分的平滑,不知是什么造成的。周围是封闭的,但是却有清新无比的空气,就像置身于绿色的森林一般。
“这是什么地方?”马仙期首先打破了沉寂。杨贵妃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地方。”“他们?”榭人吃了一惊,想到杨贵妃说过是‘他们’令她复活的话,她说:“他们,他们在哪里?”“不知道,他们说这里只是他们的‘飞船’。”杨贵妃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船竟然会飞?又说:“你们想看到我们坐的船么?”文郁也十分吃惊:“能看到我们坐的船?”杨贵妃说:“我第一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想到要看你们,面前就出现了佛堂的情景。”梦儿说:“怎么看到呢?”杨贵妃说:“只要我们想。”四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想看!”话音未灭,眼前墙上的一块格子,闪动了几下雪花般的光芒,竟然显出一幅会动的画面来!竟然就是那喇嘛一剑刺向杨贵妃的情景,只听“噗”的一声,那画面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张韬光突然挺身挡在了贵妃身前,喇嘛的剑刺进了他的腹部。杨贵妃脸色苍白,原来是张韬光挡住了那一剑!
可是,张韬光哪里去了呢?
情遗杨贵妃(七)
因为瞬时间,那船就突然少了几个人,只剩下喇嘛和娟美。就在娟美大声尖叫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画面突然显出几个只有脑袋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没有身子,只剩下一颗脑袋,还有脑袋边上露出来的四条既像手臂又像触须一样的东西。那些“脑袋”围着喇嘛转,在空中转,喇嘛发出可怕的惊叫声,手里的剑跌落船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倒在船上,两眼不住的翻白,船已经涌满了江水,眼看就要沉没了……这时,榭人他们也惊叫起来,文郁和梦儿掩住了眼,就在这时,画面跳动了几下,消失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马仙期喃喃说着,他们只是看到一幅会动得画面,就如此吃惊,难怪亲眼看到那些只有“人头”怪物的人会被吓死!榭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文郁和梦儿靠在杨贵妃身上秫秫发抖,杨贵妃脸色无比的苍白,说:“他们就是救我,令我复活的人,他们还问我,要不要像他们一样?”榭人呻吟了一声:“不要!”
“为什么?像我们这样你们就可以长生不老啊!”这时空空的屋子忽然传出一阵柔和的声音,那声音给人十分安详的感觉。众人呆了一呆,半晌,榭人才问:“那些,船上空的……人头……就是你们么?”“是的,你真聪明!”那声音还是十分的柔和,但是大家想到刚才看到的怪异画面,心里还是寒毛毛的。榭人艰难的吸了一口气:“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会……那个样子的?”
这时,那声音静了下来。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是第一个问我们从哪里来的人,以前的每个人,见到我们,不是叫鬼,就是叫妖怪,鬼和妖怪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们的人见到我们会那么害怕?”
榭人她们面面相觑,心想你们那副鬼怪一样的模样,不是妖怪是什么?但是谁也不敢说出来,榭人沉吟着说:“因为你们没有……没有身体吧?”
“身体?”那柔和的声音好像轻笑了一声,“你们所谓的身体,对我们来说,只是一块肉瘤而己,它太笨重了,根本适合不了星际旅行,我们那里好几亿万年前就进化消失了。”
星际旅行?进化?
榭人他们听得一头雾水,那声音又说:“你们知道星星吧,我们就居住在广大宇宙中的一个星星里面,我们把你们叫星星的东西称作星球,其实你们居住的地方也是一个星球,我们那里和你们这里一样,也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诶,还是不说了,你们不会明白,也许几千年后,你们的后代,会明白,你们毕竟还太落后。就像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为了她……你们口里说的杨贵妃,而发生人杀人的战争?所以我们救活了她,并研究了她,很普通啊,跟你们每个人的身体成分都一样。”
那些声音说到这里的时候,杨贵妃的脸色刹那变得无比的苍白!
“我们研究了,你们的身体,最大的功能,就是产生后代,我们不需要后代,因为我们是永生的,你们也想像我们一样永生么?”
听到这里,众人忍不住又呻吟起来:“不!”那声音说:“我们会尊重你们的选择,虽然我们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留恋短暂的身体,一眨眼的时间,它们就会死亡,腐烂!”马仙期紧握住榭人的手,含情脉脉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说:“你们不会明白的,没有人愿意像你们那样!”“不,你错了。”那声音又说,“还是有人愿意,他就是和你们在一起的张韬光,他愿意。”
“啊,张公公!他没事吧?”杨贵妃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那声音说:“他没有事,为了替你挡一剑,受了重伤,不过我们也能救活他,而且我们邀请他加入我们的长生世界,他同意了,他说:他对自己的身体本来就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榭人她们一时没有想到张韬光何以愿意做一个只有“人头”的长生“人”?马仙期低声说:“别忘了,张韬光原是个‘公公’。”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晕红了脸。那声音说:“你们这样逃亡不是办法,我们可以将你们送到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们就安全了。”“什么地方?”杨贵妃问道,但是再没有回答,紧接着他们眼前又是一阵令人眼睛失去视点的白亮,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发现又到了一条船上,一条巨大无比的船。他们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听见一个人叫道:“天,贵妃娘娘,你没有死?你也来到了这里!”杨贵妃定神一看,依稀认识是杨国忠长子杨暄的次妻徐夫人,杨贵妃望着巨船外面的海洋,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徐夫人又叫:“天,娘娘,这是日本遣唐使的大船啊,就要东渡日本了!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唐朝,他们见了杨家的人就杀!”
杨贵妃的脸上终于露出甜蜜的微笑,对榭人他们说:“我们终于安全了,我们被他们转移到了日本的大船上,日本遣唐使的藤原先生是我的知交。”榭人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说:“娘娘,我不想离开故国!”杨贵妃皱了皱眉,对徐夫人说:“你能让他们下船么?”徐夫人说:“可以啊,坐在那个吊篮就可以下到小船了。”
当榭人和马仙期坐着吊篮下到一条小船,小船便缓缓驶开,渐渐远离了那条日本大船,杨贵妃和文郁、梦儿在高大的船头挥着手。然后,大船也在锣声中慢慢移动了。
榭人牵着马仙期的手,两人并肩站着,榭人问:“仙期,贵妃她会再度找到幸福么?”
马仙期说:“不会。”
榭人一愣:“为什么?”
马仙期说:“因为她是传奇人物,只能生活在传奇之中。”
“那我们能找到幸福么?”
“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平凡的人。”
杨贵妃仍旧站在高大的船头,遥望着小船上依依并立的榭人和马仙期,看着,看着,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发觉,真正的幸福,其实就在那里,在平凡的爱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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