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徐州城不过十里,有一座旧庙这庙并不破,只是老旧,却不知怎得,也没有人看管庙里神像上供奉的是道家三清,正中太上老君的红脸也被这黑夜漆得暗赤难辨这古庙的年头想来也甚是久远,殿外古木苍华树纹老硬在这细雨婆娑的夜中,殿前院内皆被树影所遮,更是显得黑暗
树影下这时站了一排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手中刀剑却是暗淡无光,他们背后却立着三人,其中两个躲在屋檐下避雨,还不住摇着扇子,虽也是用黑纱蒙面,但分明能察出喜悦之色而庙内篇角有一只紧扎着袋口的麻袋,里面似乎还有人被捂住了嘴,发出呜呜之声不住挣动zee
又有一人卦冒雨追来,那人却是听月阁的老鸨张妈她身子刚一落地,站在屋檐下左侧那人扇子一挥,身前那排黑衣人便围攻而上“呔,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张妈正絮絮叨叨的叫骂着,却是从怀里抽出一把软剑来,剑尖指地垂目已待,身法还能不停变换,想要抛开围攻而来的众人,进屋救那郭缳忽然她脚下拌到了甚么东西,身法一乱,便有四支长剑已攻到了她的胁下她不得以就地一滚,手上长剑疾旋,一一挡去但此时众黑衣人中已有人看准她顾不到的地方,一剑似要钉在她的腿上
想那张妈平日深藏不露,武功也是有些精湛,突然软剑在湿土里一划,借着反弹之力,撑起身子,平平飞开一丈有余另有三人赶上包抄,张妈手中之剑骤然脱出,这一剑擦着最前一人眼前三寸处飞过,好似一片轻薄的纸片浑不着力,正对着剑的人却是痴了似的不避不让,眼睁睁地看着软剑贯兄而过,好象觉察不到半分苦楚,僵立了半晌方缓缓倒地张妈一纵而上,从那人身前猛得抽出剑来,反手又刺入了方才躲过此剑之人喉中
见那老鸨竟能一连击杀了两名手下,屋檐下正中摇扇之人脸上也露出了些奇色,他微怒讥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听月阁一个龌龊下贱的老鸨,那双手不但能摸男人,竟然还能杀男人!而且,看样子,杀起男人来到也和摸男人时一样顺溜,翱哈哈哈哈”
“我呸!”张妈却不理他,举剑径直冲了上来那人折扇猛然一拍一缩,旁边所站那首领涅之人已经大喝一声,巾一时骤亮,余下众黑衣人中已有五人环拱而上,六介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圆弧将她圈了进来张妈心下一凛,左避右闪中也寻不出破解之道,眼看着已被那进压得沉下身子,团缩在一棵大树之下,正懊恼着急间,那人又重舒开了扇子,笑道:“看来你杀男人的功夫还是没有摸男人的功夫够火候啊”
那些黑衣人均是一阵大笑,又见胜局已定,便也放松了些攻势,有两名急于立功的,当下挑剑直刺她的面门此时张妈为避那两巾子陡然往后疾退,却不想重重的撞在身后树干之上,而那双剑也是逼到眼前,情急直下,将尽力灌于剑刃,恁得是将那合抱之树砍断了那树干猛倒,正对着的二人不由受惊让开,阵势中顿现破绽
那为首之人怒喝一声,又与另外三剑一齐攻上,张妈左支右绌却仍然被这进渐渐逼压,几无还手之招,他不由叫苦,心道:“这样下去定是难逃一死!”突然间一线阴猾的声音钻入她耳中:“走离位,十七步!”张妈再不踌躇,闻言而动这一走不但恰好从两柄长剑之间钻了过去,更拦住了另外两柄长剑的去路张妈正待着下一步该如何走法时,却迟迟听不见那奇怪的声音了,那些黑衣人显然是一怔,但又重新围了上来
此时,先前赶来的陆压燃灯古佛二人也已经赶到,却不上前,只是隐在老庙之前的树林中,二人正寻思着她的下落,却听头顶上低低地一声轻唤:“喂”
二人抬起头来,却见她坐在一根细小枝桠之上,鬼脸面具下的眼眶里却闪着光,只听她道:“两位老仙家不去救人,反倒来寻我,难道怕我跑了不成?还亏得你们这群臭道士老和尚成天自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那场上撕杀的老妇人,十招之内必然落败,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她仿佛一点都不惧不怕陆压二人,言语之中,饱含讥讽之意
燃灯古佛双手合十,喃喃道:“非也,非也这世间之人皆有定数,生死有命,我等若是相救,必是拂了天意况且这乱世之中,每日如此被杀者,何止千万,纵是我等去救,又如何照顾得了?”“我呸,”她显然是有些怒了,“见死不救,这就是你们这些混蛋神仙所说出来的话!一个个每次都拿天命来掩饰,别人的今生今世不容你们Сhā手,我的就应该?你们不怕又忤逆了‘天意’?”
燃灯古佛道:“唉,你与别人不同,他们就算造恶,不过数十人,若是你等造恶,便是千千万万之人;你若肯向心为善,便也是造福那千万之人我等虽知忤逆天意,但也是情非得已”她还是不解气,骂道:“说得好听既是怕我这样的魔头祸害人间,不如早日收了我们,或是一刀了绝,岂不是一了百了?”陆压淡淡一笑,挑开话题,道:“你不是要救她么?方才还暗中以内功传音相助,眼下又怎么……”她哼了一声,道:“我高兴!”
此时庙前场上完全是一边倒的局面,张妈浑身已经大汗淋漓,身上多处中了剿,一时间疲于应付正懊恼间,身前那柄长剑一扬,一道白晃晃的锐光便往她腿上劈下,这一剑又快又狠,全然是对着仇敌拼命的势头,众人齐齐叫好
“走杜位,五步”张妈于生死悬于一线间又听到了那诡异之音,知是暗中有高人助她,才稍微放了点心,按照那提示错开身法,正恰恰避开剑尖那黑衣人好似早料到她的举动,贴地平飞三尺,左手一勾将她的身势封赚浇不变,依旧圻下她转过身来,哼道:“既然你们说她会死,我偏偏不让她死!”燃灯古佛与陆压相对一视,二人均微微一笑
“跃离位,四步,聚内力于左手指间,以指剪剑”张妈一怔,似乎感觉到不行,但又念道那神秘人方才乃是救自己,此时定是一招妙招,倒也不再怀疑,抢上前去,两指如剪,欲要夹住那剑
“阿弥陀佛――”
此时众黑衣人也是一愣,弄不明白这是甚么招式,只道是她情急之下冒险的打法,不由恨声一笑,左手回绕,便攀上了张妈的两指,张妈一惊,知是中了毒计,方才那人分明教得是自寻死路之计但眼下已经迟了,瞬间那黑衣人顺势一绞,将她的指骨生生折断,右手长剑疾旋,一剑刺穿张妈的掌心,剑尖又从手肘处穿出,借着残存之力,又贯穿了她的左胸,直留剑柄在她掌心
献血当场从她胸膛伤口处喷泻而出,她仿佛疯狂了般,执剑的右手向前猛扫,可那黑衣人早已弹身越开“你这个畜生!”也不知道她临死前大声骂的是谁,她就这样倒在血泊之中
屋檐下摇扇那人哈哈一笑,取下脸上面纱来,那张笑得扭曲的脸竟然是陶商,旁边那人忙道:“哥,你怎么把面罩都给取了?”“哎,怕甚么,”陶商微笑之时也揭开那人面纱,乃是他弟弟陶应,道,“此时都是自己人,又没有别人,摘了何妨?”陶应还是有些的,道:“只是过会享受那美人的时候,被她认出来怎么办?”
陶商脸色一沉,阴声道:“认出来又怎样,我们都已经杀了一个,还不敢杀第二个?”陶应一寒,随即又附和着笑道:“就是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就这样没了,未免太过于暴殄天物了吧?”陶商甩手给他一个巴掌,怒道:“笨蛋,想让老头子知道么?竟惹得一身骚,上次的教训你忘了?”陶应挨了这巴掌,虽是有气,却不好反驳,只能尴尬地捂着脸
漆黑夜夜掩住了她的脸,让人更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她眉角一挑:“如何?两位老神仙,如你们所说,她可真的死了,你们该谢我了,我可帮了你们的忙”
陆压长叹一声,微微嗔道:“我本以为能看懂你的意思,终归还是逃不出你的算计,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倒是有些不解了,问道:“你们不是能预知未来么?怎会不知道她怎么会死?”
陆压苦笑道:“我们是知道她会死,甚么时候死,死于何伤,但并不知因何而死如果我们能知道一切的话,我们又何必如此卖力阻止你们,早些探知你们的想法就甚么事也解决了”她倒嗤笑起他们来,笑道:“哦原来你们做神仙的也不是万能的”
燃灯古佛只顾念经祈祷替张妈超度,此时终于诵完佛经,怔她一会,又摇了摇头,方对陆压说道:“道兄,我们且还是离去吧”陆压与燃灯古佛对视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也是不住摇头她笑道:“怎么要走了,不是要抓我回去么?屋里还有一个人等你们这些好心的神仙去救呢”陆压转过身来,缓缓道:“我二人皆是犯了糊涂,原本她并不必死,只因我等二人所在,你才存心赌气,要想我们杀你,才出此毒计害那无辜之人惨死,我等虽没杀人,却也是始作俑者,冤孽,冤孽”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莫在痴嗔休啼笑,教导器儿多勤劳今日相逢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九月底的徐州,此时已经很凉爽了在刺史府正中一个四四方方略显豪华的花厅里,戏子歌声方落,面色沙白身材肥胖的曹嵩小妾便抢先鼓掌,大笑起来厅堂里上掩的是一出苦戏《锁麟囊》,这段戏是讲薛湘灵和亲人重逢时所唱,此时薛湘灵悲喜交集羞惑并存,但灾难过去前嫌尽释一家得以团聚那戏子长相倒是稀松平常,难得的是她神态间有一分娇媚之态――毕竟眼下天灾人祸,美貌女子肯出头露面做戏子的也是少见据说她本来是洛阳城外明空庵的尼姑,却是耐不住清规戒律,先被朝中一个官宦包养,后来因逢董卓之乱流落到徐州,就改行在曹豹的听月阁里唱起戏来她只会唱这么一出《锁麟囊》,倒也唱得别致,所以一到徐州,便备受追捧,名气也仅仅次于此时被掳去的郭缳这出戏乃是陶谦特意请了她专程而来,便是借戏曲中薛湘灵一家劫后余生积善得报之意来隐喻曹嵩乱尘二人父子相认,此时曹嵩小妾当先鼓掌,却另是一番讥笑之意
这花厅里除了他们,还坐了两人,一个身材微瘦相貌昏聩,乃是糜芳另一个满面杀气,便是陶谦刚刚招安的张?,黑脸不知是没有洗净还是整日在太阳下暴晒过似的,直要流淌下墨汁般,眼下陶谦正让他做个通判,执掌刑律之事
陶谦见曹嵩小妾鼓起掌来,也跟着尴尬的拍了拍手,脸上分明的看出一副疲惫之态,不知是这潮湿的空气还是院中半开不败的花气在他脸上氤氲出了一层隔障,让人对他的面目有一种看不清楚的感觉你说他怎能不气,本来他也知道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嗜好这口,但一直被自己压着,原想请来这戏子让他们一起看看,免得他们压抑的旧自己偷跑出去鬼混,可是……陶谦稍稍翻了个身子,寻思着方才糜竺生气至急的样子,心底倒是有了些宽慰,但想起那个不中用的曹豹,又望着旁边咧着嘴傻笑的糜方和面无表情的张?,长长的叹了口气
门吱呀一声轻轻被人推开了,陶谦猛然站起,以为是他的两个儿子终于回来了,进来的却是同样满脸倦容的乱尘之母陶谦尴尬的笑了笑,道:“夫人,来来,一起看戏,如何?”曹夫人应承着,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粳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享定,又谁知祸嘎顷刻分明……”曹嵩小妾又是一阵大笑
那曹嵩趁他小妾大笑之际,却见陶谦正抬起头来,无神的盯着门看,心中却嘀咕起来陶谦原先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兵部要员,却甘愿谪居为一方小小的徐州刺史,掐指一算,也有十多年了,不迁不调,困守不动,在他这个官场老狐狸看来,已甚是稀奇;更奇的是,他见过陶谦治下之军,那份武备齐整军容整肃,在他这个解甲多年的司隶校尉眼中,也是放眼天下少有的精兵了可他再看面前陶谦那一副病恹恹萎靡不振的神气,甚至怀疑起来:那日在小店所见的精兵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像而已,怎么会是这个病恹恹的老头的治下之军呢?
陶谦却在眯着眼睛看那个尼装戏子――听下人所讲,今晚两个儿子见的是徐州第一美人,容貌都不输于糜竺之妹糜环,到这等时分都不回来倒还是头一遭,心里倒是有了些许的好奇猛地却听一人喝道:“你到底是谁?”
厅中之人一惊,却见那唱戏的尼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忽地蹿了上来她奔得极快,提纵之间,分明有一身极佳的功夫只见她出手一晃,匕首锋利,直向那曹嵩喉咙刺去糜芳大惊,这一招可是虚招,真正要命的却是她的一双腿陶谦所坐之处与曹嵩本近,那戏子身子腾起,一双腿竟以鸳鸯踢拐之术直向陶谦心窝踹去,这才是这一击真正的目的!眼下糜芳想要去救,却也来不及了,正值此性命悠关之际,窗外忽有一道凌厉无比的指风,直接打在那戏子的脚上
那戏子只觉得这道指风奇寒无比,再去看时,自腰以下在这顷刻间都凝成了冰块,动弹不得陶谦“啊”的一声,双手往来人手上一夹,那先前呼叫示警的张?就已追至只见他腰里的铁链一闪,一道银光闪过,直向那戏子的头顶抹去那人低头一避――就是自幼一起长大配合默契的师门兄弟也没有这等熟练――张?一声惊叫,他手里的铁链险险划过戏子头顶,竟控制不住地向陶谦的喉头抹去……
郊外,旧庙,灯火摇曳处,陶商笑看了陶应一眼,两人目光叫交接,却各自隐藏着自己内心思绪先前那击杀老鸨的不是他人,正是陶谦座下部曲曹豹,此时也早就取下了蒙面黑纱,恭敬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