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动作极快,只一柱香的工夫,就又重返身屋中,却见曹嵩哪里还有半分怒气,正悠哉游哉地品着茶,手里还捏撮着那张字条,曹德再想自己方才所见的,迟疑道:“大哥……”
曹嵩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应邵并没回驿站,而是折去了陶谦那里?”曹德又是一愕,点了点头Dm
曹嵩指了旁边的椅子,示意曹德且先坐下,自己却定定道:“陶谦这老狐狸,果然精通此手,连我差点都被他骗了!”曹嵩忽以轻压杯口,那杯底一圈瓷沿颇钝,在他手压之下,却忽生锐利――他一只手倒不见甚么异样,那杯子却硬生生地向那松木制成的桌案深深陷去
曹德抬眼看向他,知他是气极,一时间不好开口,只消他能告诉自己个中的缘由他一抬眼,神色忽生端倪:“应邵这个狗东西,吃我家的饭,又去舔那老狐狸的骨头,早晚会被老狐狸噎死!”曹德疑惑的问道:“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来应邵这狗东西是反骨贼的呢?”
曹嵩微微一笑,将手里已捏的皱皱巴巴地纸卷递给曹德:“你不妨再念它几遍,就知道是为甚么了”曹德更是疑惑了,接过纸卷,念道:“今儿臣闻父客居徐州,族人安态,心稍松宽此多事之秋,儿虽有诛讨董贼之心,只恨势单力爆无力为尔今天下群雄割据,关东诸侯虽应天子诏书共讨董贼,虽未集结,但儿观之皆是尔虞我乍之辈,不得同心,不过乌合之众然借客卿之力,不若自强尔,今儿勉得兖州寸土之地,人穷地困,断非匡扶汉室之基业闻徐州刺史老迈昏庸,且徐州乃富庶之地,若老父能借得西面一二,儿料可成大事儿孟德密书”
曹嵩问道:“怎么样?可曾看出甚么来?”曹德反复又念数遍,却是摸不清头绪:“是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大哥你还是直说了吧,又不是不知道我脑子不好使”曹嵩站起身,呵呵一笑,眼中神色却还是那样阴冷,道:“你可记得,孟德平日里是如何与我说话?”曹德一愣,还是有些不解,似懂非懂道:“孟德和我们说话自是十分霸道,好像没这么文诹诹的”曹嵩又是一笑,道:“呵呵,还有呢?”
“哦――我知道了!”曹德高兴地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般:“孟德知我家族中除少数几个懂些诗书,其他皆是耍刀弄枪之辈,你看元让妙才那个混小子就楞头青一个,所以……”
曹嵩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所以孟德才会以白话书写,好让我等明白他的意思这只是其一,并不重要其二,孟德虽甚是孝廉,就是与我,也是已表字孟德自居,不曾说半个儿字其三,便是这纸卷上的针线了孟德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应邵何得何能,能堪此机密大事?且算孟德因为诏书准备*董贼之事手中缺少人手才让他传密信但既然肯用他,就不会有所怀疑,何必还要做这种针线穿心之事分明是那老贼怕我等不信,搞了这些花样,但就是这个花样,才是他最大的败笔!”
曹德听他一说,方才明白过来,但忍不住又问道:“可这书信上的字寂实是孟德的字迹啊”曹嵩一叹:“你个愚木脑袋你别忘了,陶谦那老贼手上正有孟德写给他的讨董诏书,而那糜竺可是模人字迹的个中高手,区区几百字,还不手到擒来?”
曹德见曹嵩责怪于他,倒并不生气,只是呵呵傻笑冷不丁地,曹嵩又道:“你可知我既已发觉事情蹊跷,为何却不点破,还装出一幅气急之样?”曹德急着抢话道:“这个我知道,大哥已经知道这是老贼的试探之意,就故意让应邵那狗东西回去复命,好让他不再怀疑”只听曹嵩摇头嗫嚅道:“你又只说对了一半若是如你所说,那倒是件好事可陶谦这老鬼自是狡猾,尤其又有那糜竺相助,怎么会露出如此之大的破绽,难不成有其他的用意?可惜艾可惜啊……”曹德问道:“可惜甚么?”
曹嵩道:“如此聪慧之人,却为那行将就木的老鬼和他那两个废物儿子卖命,实在是暴殄天物若是孟德得此人相助,怕是不输那戏志才了”
曹德愕然抬眼,他一直以为,曹嵩在徐州一地忌惮的只有一个陶谦,可听他口气,分明那躲在陶谦背后的糜竺才是徐州一地的头一号大敌,道:“那乱尘的婚事怎么办?他若不答应,我们该怎么做?”
曹嵩忽然拊掌大笑,道:“现在可真是难为我们兄弟俩了――你说,咱们才到徐州赴宴,他陶谦就客气的很,给咱们上了两盘菜,一盘是深海仙游之鲤,一盘是长白千年熊掌,他明知我们的胃口现在可能连一道都吃不下,他为的是甚么?咱们是先吃那鱼还是先吃那熊掌?”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嘿嘿,陶谦者老狐狸倒真是高明呀”曹嵩一转头,又道:“但是,在我的眼中,他的整个徐州才是更珍奇更美味的*仙鱼可这个鱼头不但很不好拆,而且还甚是扎手我们上次已经拆了一回,根本就没有下箸之机,还折了一双筷子而徐州不拿下来,孟德的兖州四面虎狼之辈,若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而徐州地产富饶不说,更是东临大海,免去四处环敌之危州界又有崇山相阻,可谓易守难攻,若是兖州有失,自可退守于此如今我们既已在徐州,实属难得之机,又怎能容应邵那几个匹夫坏了孟德的天下大事!乱尘的终生幸盖很重要,但事有轻重,就为了咱们家族的大业又要难为他了!”
“而且,老狐狸一生千算万算,只怕此时也没算出,他冒着生死之险招安回来的张?却是吃里爬外的东西张?这个人,可不简单别看他一副贪财的样子,其实他也不比老狐狸差到哪里去,所以我才肯答应他的狮子大开口如若不然,他定会反咬一口,将我们的事告密于陶谦但这个人不能久留,若他留在孟德身边,难免会有陶谦一般的下场待事成之后,必须让元让或者妙才清理掉此个祸害!”他注目向窗外水边方向,已近四更,于依稀的船舫灯火中,天色已隐隐发亮,而他眼中那一份沉稳冷狠,直达极致,分明是非杀张?此人不可曹德见他杀气如此之重,不由也觉得他的阴森恐怖来
忽然间,曹德似是想起了甚么,一拍大腿,急道:“若是张?那小人把我们卖了,陶谦会不会杀我满门?”
曹嵩捏着短短的胡须,嘿嘿一笑:“这个你倒不必的就算他张?告密,他陶谦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们千刀万剐,但眼下是天下诸侯联盟的时机,他若是此时动手,不管事因何由错在哪方,依孟德的性格会替我们报仇与他开战,到时候联盟自破,他陶谦定要背负天下骂名,依他那种死爱面子的人,他肯冒天下之大不韪么?他只能把我们软禁在此,待风声过了才好动手但你可别忘了乱尘,听那晚庙前大战生还回来的兵士所说,那挟持陶商陶应两个浑球的顾恋人武功之高已骇人听闻,而乱尘却能打伤于他,虽是那鬼脸人有意相让,倒也不简单想那鬼脸人能于那千人之中谈笑杀人自若,我们区区几十条性命,乱尘还保护不得?”
曹嵩又道:“目前在徐州的其实不指我们一家――徐州一地,可谓是天下诸侯眼中的肥肉,现在可真谓是藏龙卧虎那晚被陶商二人所劫去的那个名叫郭缳的女子,还有她身边被杀的老鸨,你有没有觉出,她们可有些不妥?你再想想,我们是甚么时候来徐州的,当时的陶谦又在干甚么?”曹德还在屈指计算,却听曹嵩冷哼道:“几令陶谦父子反目成仇的那晚之事又是甚么时候闹出的?是谁牵扯出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时捉他?还有那个鬼脸人,为何说出现就出现,没有那么凑巧吧”曹德微一沉思,双眉一皱,惊叫道:“好象是在同时!”
曹嵩又是冷冷一笑:“嘿嘿,陶谦一死或者是陶家绝后,徐州必会大乱,除了孟德,最想打徐州土地的还有谁?目前真正有这么大胃口吃下他陶谦徐州和北海孔融冀州韩馥的还不是我们曹家,是有人要败坏他徐州一地的安定,要捅出篓子,他好名正言顺的来收拾残局郭缳被掳就选在这个时机撇开荆州刘表益州刘焉江东的士家不谈,就现在关东各军貌似和睦,一心讨董,可当真是一盘散沙,各打各的算盘若在此时,一有哪路诸侯出了乱子,谁最有可能尝到甜头?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我们这里我们的行踪肯定已被暴露,连陶谦那老鬼都有所察觉,以一封假信来试探于我,那些埋伏在暗中的眼线又怎会不知一二现在他们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甜头,让我们在谋下徐州和咱们曹家的生存大计之间,一时只能选其一从现在起,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轻易作为,以免多生事端”
曹德听他这么一分析,额头上已渗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哪里想到事情的情况已如此严重,重重的点了点头
夜的黑色与即将到来的黎明的微光如麻似缕,相互缠绵的搅扯在一起,秋后凝重的湿气浮在楼宇过道间,朦朦胧胧的,清新冰凉的反而让人分外的压抑
烛火似是受了甚么惊吓般,原本一直安逸的火苗此时却摇曳了起来,坐椅上陶谦的眉头已经拧成一个结,糜竺在屋内来来回回焦躁地走着,跪在地上的应邵,倒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麻木了,现在只隐隐的有一些麻痒之感自他从曹嵩居处回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陶谦还是老样子一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倒是糜竺甚是焦躁,将自己今晚在曹嵩所见的一切,细细详实地问了一遍,但到现在看样子还没理出个甚么头绪来
经过一夜的折腾,应邵也是有些困了,虽是跪着,还是勉勉强强地打着盹儿微弱的鼾声很快响起,陶谦只是扫了他一眼,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也就由着他若在平日,他定会惺惺作态一番,让他赶快起来可是方才听应邵所说的话,曹嵩言语举止并不像自己先前所想象的那样,这样反而倒好皆大欢喜,可若是曹嵩对应邵之举有所察觉,故意在应邵之前演了这出好戏给自己看,那真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不曾试探出曹嵩的真正企图,反到被他看出些眉目来,想到这里,不禁又迁怒于应邵,想他坏了自己的大事,在曹嵩面前露了马脚想着想着,一看见他他就烦,正要说应邵几句,让他先出去,可――
“咚,咚,咚”三声细微但清脆的叩门声响起,于无垠的寂静中,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陶谦朝糜竺望了望,只见糜竺微拈着胡须,目中精光一闪,将那狐疑盖了过去,轻声走到陶谦身边,于耳边附语了一番
应邵也被这敲门声惊醒了,抬起头来,正撞见陶谦诡异的眼神,不知是不是由于天气的缘故,不自由地打了个寒战却听陶谦打着呵欠的哈声:“谁翱”
“主公,主公,你睡着了么?”门外分明有人怕是被人跟踪,压抑着声音,低低地问着话
由于声音很小的缘故,一时陶谦二人也分辨不清是谁来,只好又哈哈地敷衍,却听窗外那声音急促地响起:“我猜主公定是没睡,请主公见属下一面,属下有要事相告”陶谦还是没有听出来是谁,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抬眼看了看糜竺,糜竺点了点头,陶谦正要说话
“主公,此事可关系到徐州的生存大计,如若主公不肯相见,属下也不勉强,属下这就归隐山林,这徐州再过些时日姓陶还是姓曹也不关我事”门外那人久久不见屋内的动静,显然是有些急了,这才说了这番气话来
屋内三人皆是大惊,一惊过后,陶谦忙道:“不知是哪位忠实之士,陶某有所怠慢,快快请进!”门推开,进来的却是张?和另外一人,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副手,那人满眼通红,也是一夜未睡方才陶谦一直不肯答话,张?显然有气,哼了一句:“原来主公还没忘了这徐州姓陶不姓曹啊”言语里不乏讥讽
陶谦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本来收编张?也是收买人心要招揽天下英豪,他心中其实欲将张?置之死地而后快,但又碍于面子,不能招安之后撕开脸来将他张?了结了,只好随便在府里安置了个通判一职与他,也懒得与他搭理,而张?却早来找他,说的话又是这般露骨,陶谦就算有气也不好显现,只好尴尬地陪着笑脸,道:“不知你夜访陶某有甚么大事?”又瞥了一眼跪着的应邵,不由把气都撒在他身上:“还傻愣着干甚么!快去给张将军搬张椅子”他见张?如此狂傲,连称呼都成了“张将军”,分明是隐忍不住了
张?见他已经改了称谓,也不客气,索性一ρi股坐到应邵刚搬到面前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吆喝道:“还请陶大人让这位曹家奴才给我兄弟再搬张椅子来,我兄弟二人是白忙乎了一夜,也是累了”陶谦一惊,那日应邵来送信之时,张?已和糜芳奉自己之命协助那乱尘去救陶商等人,并不曾见到后来才赶到的应邵,而这几日,应邵一直也皆在自己眼线的范围下活动,与外界并没有甚么来往,他张?又怎会一眼就认出应邵来,也不计较张?的无礼,顿了顿声:“你也不必绕着弯子,这里就我们几个,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来找我究竟有甚么事?”
“好,够爽快!老子就喜欢这样!”张?完全就是当山大王的时候的嚣张样子,猛的重重一拍桌子,吼道,“我原先敬你是仁义宽厚之辈,故而有意委身于你,倒也想与一干弟兄以这带罪之身于乱世之中替你徐州百姓维护一番净土,但见陶大人人你与那些诸侯无异,兄弟们也灰了心,但念你于我们有恩,故以诚相告,谁知你终日怠慢态度于我,所以弟兄们商量,收你万两黄金,曹嵩那老贼开所开的也是这个价码”
“万两黄金?”糜竺冷声一笑,道“你当我们徐州府是专门采挖金矿的么?这么多的黄金,若是买了粮草,也够整个徐州兵士吃他个三年五载,你们区区五百山贼,就算一辈子日日夜夜的做强盗交易,怕也还没有这么多吧”
“不错,兄弟们正是想洗手不干了,”张?正剔着牙,说话是他旁边的那个副手,此人姓阎,因心恨手辣杀人不折,认识他的人都喊他“阎王”“阎王”有了张?的示意,也放肆了起来,道:“大哥的意思是,我们虽想为民做事,可天不由人,但我等实在不愿再去伤害百姓,倒想归隐故乡,但没有钱我们的生存怎么办,难不成饿死?再说了,我们老大为甚么放着曹嵩那老鬼现成的不要,偏偏来找你?”
“好,没问题!”陶谦见曹嵩肯开这么大的价码,定是有惊天秘密托付于张?,姑且想出了敷衍之计,道:“如若你肯帮我,我还可以再加一千两”
“真的?”张?果然是见钱眼开,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但随即又坐了下去,冷着脸道:“陶大人不是在耍我们吧?”陶谦怎会不知他的意思,笑道:“你的我这是在敷衍你吧?”张?道:“正是!”他倒也丝毫不隐瞒陶谦道:“呵呵,张将军果然快言快语,我不妨与将军立书为凭手印为证,而且我现在就先付五千两于你,”陶谦又转过身来,吩咐糜竺道:“子仲,你且立即修书一封,我要与张将军约君子之定”说完这些话,他又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张?,道:“现在就要看张将军的诚意了”
“既然陶大人如此爽快,我也该对得起陶大人你花的这万两黄金”张?一口吐出嘴里叼着的牙签,又是拍了下桌子,对阎王飞了个眼神,道:“兄弟,就把你刚才在曹嵩老贼所看到听到的都说与陶刺史听听”
阎王道:“方才,我按大哥授意隐在曹嵩住所附近,密切监视着他的举动就在半夜时分,那老贼装得伶仃大醉,陶大人你还差人送他回去本来这也没甚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老贼的弟弟曹德来找他,你可知他们说了些甚么?”说到这里,“阎王”脸上的得意之色已把脸涨的潮红:“他说陶大人将徐州第一美人糜环嫁给他儿子,名为两家联姻,实为是大人钳制之举,若是留住乱尘那小子做人质,他便不好有所动静他还将眼下天下大势分析了一番,在打陶大人徐州的主意,上次在花厅的那次戏子暗杀之事,也是他精心策划安排,若不是他那还蒙在鼓里的傻儿子坏了他的好事,恐怕陶大人现在已经躺在这里了
曹嵩曹德这两个老贼嘀咕了好一阵,这位就跟着来了,”阎王指着一旁缩着肩膀的应邵笑了笑,道:“这位老兄倒还装镊样的取出一封密信来,后来才知道是陶大人的试探之意,看来陶大人所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
待得阎王将事情原本一五一十地说完了,张?掸了掸袖子,站起身来,笑道:“陶大人,不知我们这些东西可对的起你付的那些黄金?”陶谦微微一笑:道“依老夫所见,顶多只值五千两”张?一诧,惊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陶谦只是笑,道:“好你个曹嵩,你出的这价钱可真狠!”
曹嵩正懒慵慵赖在椅子上,一点一点地抽着烟,昏黄的火光里橘红的烟头闪烁着发着诡异的光,袅起的烟雾犹带着呛人的味道,此事的他正眯着眼算计着陶谦,又怎会料到他的对手也在此时提起他!
今年的徐州,雪下的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