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早上,乱尘只是在耳房内枯坐,听着屋外偶尔掠过的嘶哑的乌鸦啼声细细回想着师姐的一颦一笑,第一次如此安宁平静的想着貂禅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恨张角,有时想到他,只是淡淡的,像想起他女儿张宁那迷惘空洞的眼神一样他也不恨下毒害他的麒麟耀珲,不恨拿他当政治工具的父亲,也不再恨自己,不恨任何人貂禅已经死了,自己的生命便如同被刀片刨过的灵牌一般,所有的凹凸不平都被一下下的刨去,只剩下一个光滑如镜面的空白,涂上死黑的油漆,安静地立在香案上,任由尘埃盖面
待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地敲门,乱尘刚要去开,门却自己开了,门外站着一排人,除了边角处站着一个以袖掩面的妙曼女子,其他人却皆是生得和自己一般的涅,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们的衣饰,最左侧的抱着一堆沉甸甸的黄金,穿的是巨富之人才买得起的西域丝衣;他旁边的那个捧着一只玉圭,身上所穿的却是三公之人才能穿的官服……自他们以后至那女子处,皆是代表世间各种荣华富贵之人装饰的自己,皆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傻笑2m
阳光很亮,那些傻笑的脸,就如同这明亮的阳光一般真实乱尘只觉得头脑发涨,有种快要撕裂之感
那些人只是笑,诡异的傻笑乱尘终于忍受不赚大叫嘶声,一把推开众人,却听得那女子笑道:“小师弟,你怎么这么顽皮?你再这样,姐姐可不理你了”是貂禅的声音,而且是小时侯貂禅的声音
乱尘撇开缠着他的众人,将她扶起,那女子抬起头来,却是张宁那张写满萧索苦涩的脸庞:“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子说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洒在乱尘洁白的长袍上乱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旁的那帮人已经从他怀里夺过那女子的尸体,簇拥着举在头顶,只是一闪,便已凭空消失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乱尘已接近疯狂,在庭院里四处扩散的回音更是让他彻底沉沦
猛然的,一阵阵哀乐声自院外响起,乱尘冲出院去,却见一只极长的送葬队伍从院前经过,领头的正是方才那群穿着各色华丽衣服的自己乱尘发了疯的赶过去,那女子已经安静的躺在黑木制成的灵柩里,可那灵柩并没有盖子,那女子朝天的脸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紫纱,让乱尘看不确切她的容颜乱尘欲要拖住抬棺的那些人的手,可伸手过去,却是一堆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幻影,那些幻影还咧开嘴露出淋着血的牙齿,望着乱尘不住地笑
乱尘也走得累,想要汀脚步歇息一会,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仿佛那是别人的一般,机械地保持着和送葬队伍一样的步伐,往前面的一座土山行去说是土山,因为它上面的树都已枯死,垂压着地面,远远望去,正是那黄土的颜色
土山的山腹被挖空了,在里面的是用花岗岩构建而成的庞大墓室,那花岗岩的颜色也和那泥土颜色一样,枯燥沙黄乱尘看着他们安静地将那女子安放好,抬头四下打量着墓室里的壁画,壁画很简单,全部是花,紫色的花,但乱尘却认不出那些花到底是甚么种类
当他正要细细分辨那些花的纹理时,只觉盛放那女子尸体的灵柩紫光大盛,刺目地令他睁不开眼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来时,寞影站在他身后,而他们两人站在那土山的山顶上山下,紫红色的血水从墓室的出口处汪汪地流淌,像一条舞女手中飞舞环绕的绸带
乱尘真的累了,再也不去问寞影,双手抱着头,蹲下身子,断断续续地呜咽而哭寞影那丑陋的老脸上也滑过一丝忧伤,在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纱绢来,轻轻的揩去乱尘颊上的泪
乱尘仰起头来,无神的望着他,消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寞影果然开声道:“我叫寞影,蚩尤是我在来这里之前的名字我还有个名字,你可知道我叫甚么?”乱尘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寞影道:“我的那个名字,便是乱尘”乱尘听他叫蚩尤的时候,便已猜出了一二,但听他如此直接说出他是自己,也震惊了许久半晌,乱尘才道:“你是我的影子?”
寞影道:“是,但也不全是应该说我是你的前世今生,但又不是完全的你,我只是生活在你梦里的一个不完整的你”
“那我现在是在做梦么?”乱尘联想到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的种种不可思异的怪事,自然而然地认定自己是在梦中
可寞影却苦笑道:“这不是你的梦梦总有一天会醒,但你若解不开你心里的结,你永远就得呆在这里”不待乱尘回答,寞影反问道:“你猜是谁让你来的吗?”
乱尘想起那凉亭中的事来,猜是那神秘的二人见点化自己不成,趁自己酒醉无力反抗把他关到这里来的,一想到那两人先前还是满口仁义,却做出如此勉强别人之事,亏得自己还对他二认识生出些许好敢,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是那帮道貌岸然的神仙吧?”
“你错了”寞影一字一顿的说,浑浊的眼睛转向高远的天空,道:“没有人送你来,是你自己来的这里的一切,包括我,皆因你而生,也因你而灭而你所看到听到的一切,也是你脑中所想的,至于那些虚幻的事,都是关于你的结局,你看不懂,我也更看不懂,我只是按照你的潜意识在跟你说话,我说过,我只是你的附属品”
乱尘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你骗我,我现在想你从面前消失,那你为甚么还没有消失?”寞影死鱼似的眼睛呆呆看着乱尘,“是么?你真的消我消失么?”乱尘大吼道:“是!立刻给我消失!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并不消我走,因为你怕,因为你寂寞,如果我走了,你会更孤独,所以我就会永远存在”寞影说完这句话,垂下了干瘪的眼帘
乱尘一惊,原来他真的是如此惧怕孤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只是绝大多数人进不了自己的梦可你不同,你是蚩尤转世,你连生死到可以超越,这小小的梦境自然拦不住你我问你,你可知道你为甚么会来这里?”寞影冷不丁的问道乱尘木讷的摇了摇头
“是你的执念这些年来,你只是沉湎于你的过去,而我在你的梦里日日夜夜的重复着你那些放不开的过去,一点点的看着自己老去,我就是你的心你抬头看看,你的心已经老成甚么样子了?”寞影说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感情,连话都有些激动了
乱尘愕然直起身子,望着寞影那干瘪苍老的脸,缓缓神出手来,只是碰了一下,似被电了一样,缩了回来,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寞影叹道:“唉,该来的还是会来,咱们走吧,我且带你去一个地方,也算是了你心中一桩心愿至于我们将来共同的生死存亡,都要看你的造化了”
他二人走下山,只一柱香工夫就到了乱尘昨晚所见的那扇门前,灯笼早已燃粳惟独那灯芯处的蜡油黑糊糊的滩在门前白花花的空地上,格外显得刺眼乱尘不由仰起头,这才发现原来悬挂灯笼处,却是有“缘梦园”三个紫色之字
寞影似乎是在向园子里最隐秘的角落走乱尘就像个孩子,被寞影拉着手,最后也记不清他们到底穿过了多少门拐了多少个弯,又从多少个房间里穿堂而过四周静悄悄的,偌大的园子里,仿佛只有他和寞影二人在行走有些地方,屋外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形成一道到金黄色的光柱,在地上铺出一块块被窗棱的黑色倒影分割而成的一条条明亮光斑另一些地方却似经年不见阳光,潮湿阴暗,发出难闻的霉味和陈年木头的淡淡酸味,其中还有种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渐渐的,周围有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侧耳细听,仿若是道观内修心的小道士在默首背经一般,那声音似乎总是怕惊醒这园内沉默了千万年的寂静一般,总是压的很低,但正是这低低的话音仍是久久在园子内回荡,仿佛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在不断的撞击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墙壁房梁屋瓦和只有艳红一色的柱子
寞影淡淡的解释道:“这是你师父的梦”乱尘不解问道:“我师父的梦怎么会在我这里?”寞影并没有挺住脚步,指着乱尘的心,又指了指自己,只道了句:“因为你在想,所以它存在包括你从来都不知道的过去和将来的影子,它们都和我一样,境由心生”
终于,他们推开了最后一扇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夹杂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气,一股脑钻进乱尘的鼻子里,寞影虽然没说,但他凭直觉知道就是这里了,不禁打个激灵
寞影默默转过身去,将方才那扇推开的门掩好了乱尘只听见他愈行愈远的沙沙脚步声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寞影汀脚步,转过身来,仿佛在看刚才他掩上的门,又仿佛在看门之后不知所然的乱尘,渐渐地,从他那枯干的眼窝里,流出两滴浊泪来,缓缓淌过他皱纹密布的脸,落在地上
乱尘四下环顾,落漠的阳光透过头顶天窗上稀稀朗朗的窗棱斜照下来,给房里的东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地上并没有铺砖板之类的物事,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泥洼地,靠墙的地方摆着张简陋的长方卧榻,塌上蜷身睡着一个女子,由于盖着被子背对着乱尘,房内的光线又不甚明,乱尘也看不清楚她的涅,只是看出她似重伤初遇的样子
倒是那女子脑后的一个绛红色木头方枕引起了乱尘的注意,那枕上刻着的是一片接天的莲叶――这是师父左慈的睡枕!幼年在辰之时,左慈总是把它当宝贝一样看待,那个时侯,乱尘经常看到左慈痴痴地望着这个方枕,故而对它十分眼熟心中暗暗思忖:既然这是师父的梦,而那女子又枕着这个不同寻常的方枕,想来和师父有着莫大的关系,又联想到那凉亭内执明所言百年之前的那桩旧事,估计她便是师父所爱的那个冰狐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除了那方卧榻外,只有一个小桌,桌上空无一物,并没有寻常人家必放的茶壶瓷器之类乱尘扭过身来,原先寞影带他来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惟独一张黝黑的墙由于光线不好,待得乱尘走近了,他这才发现是一张色彩很淡的老子像,画正对着掩着的侧门,画里的老子如同寻常的一样,凸头驼背,阔鼻长髯,倒坐在青畔,青眼斜视,似笑非笑
“水,水,水……”床上那女子似乎醒了,嘴中嗫嚅着要喝水,乱尘正要出门去寻水,侧门却突然打开了,屋外的阳光顿时打入房内,一时间乱尘也无法适应这光亮,眼睛也只能微眯着,只瞧见一个白茫茫的影子捧着个荷叶一样的东西疾步走进房子,而门口处似乎还站着一名少女,但只是注视着屋内的那女子,却不进来
待得乱尘适应了这光线,适才发现自己如同一个透明人般,进来的那男子从身体里如同空气般穿过,再仔细看那男子,虽说生得不是甚为英楷但眉目之中隐有沉稳厚重之意,一眼看去,有如仙家之骨,超脱于尘世乱尘再仔细辨认一番,越看越觉得他甚像师父左慈,但左慈的右眼是瞎的,右脚也瘸了好多年的样子,难道……
“谢谢……道兄了”只听那女子柔柔谢道,言语中却有古波不惊的动人风楚,可谓是消魂蚀骨一般的嘤嘤燕语
由这句乱尘这才确定他们的身份,而自己一定是被送到了百年之前那场大战的前夕,他竟面对的是是哽咽左慈一生的悲剧!
乱尘的目光转向那女子,如此沉重心情之下也不由为她的容貌暗喝一声彩那少女已经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明眸皓齿淡素蛾眉,头上只斜斜Сhā着一根火红的木钗,披露出一头乌黑似云的秀发,身着火红宽袖长裙,上绣点点的绿色印花,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腰身,再衬着娇嫩白皙的肌肤,更是显得婀娜多姿,艳光照人,举手投足间更是不经意流露出一种难以描绘的风韵,而最令人侧目的尚不是她那清妍绝俗的相貌,却是他似生而就有的那种淡淡的幽雅,若不是事先知道她是狐类,反让人以为是偷下凡间的仙子一般
乱尘不好女色,虽见到眼前这女子令人吃惊的美丽,只是一怔,浑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见她目光不时飘向门口立着那少女,然后又是一阵低头慨叹,似是有何心事一般乱尘心生好奇,转过身走到门口少女面前同看她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却是生得粉状玉琢般娇俏,恬淡的弯眉,清冷的杏眼,细巧的脸庞,挺秀的鼻子,嫣红的两腮……这些似是绝不搭配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似是冷傲似是痛楚似是忧郁又似是倔强的*!乱尘见她长得与师父身旁的冰狐有七分相象,猜她便是师伯普净所爱之人――火狐
火狐见她姐姐有意的偷偷瞥着她,念到自己不顾手足之情将姐姐经脉尽数震碎,心中自责之意愈甚,虽然冰狐并不责怪于她,但她终究放不开这一桩心结,转过身去,轻轻地掩上门
屋内只剩下左慈二人,却听冰狐长叹一声,道:“我于她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她杀我无非也是为我们狐妖一族的将来,怎耐世事弄人,我俩亲生姐妹却不能直面一言……”她的声音若出谷黄莺般清脆娇柔,似是江南口音,语气间更是带着一种软软的糯音,十分好听
左慈安慰她道:“你且不要太过的,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四人一同前去见你族中长老,道明我二人归隐之意,他们应该不会再难为你们姐妹”冰狐道:“但愿如此”
二人似是无话说一般默然,左慈只是盯着冰狐看,惹得冰狐脸颊渐生绯红,气氛于无言之中袅起缠绵之色
“冰儿”左慈还是打破了这无言的缠绵,“恩?”冰狐只是低着头,柔声的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