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试探
武藏国、无量寿寺、北院.
格子窗打开,两人倚坐在窗前远远地窥看着呆君。
呆君静静地盘膝坐在岸边,出神地望着湖面,他的袖口永远扎得那样整齐,脚上永远不会沾染灰尘,没有一句粗俗的话语,永远那样沉着,洒脱,微笑着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一直在笑,呆呆地笑。
有一只蚂蚁从他脚下爬过,他在笑;有一只小鸟从头上飞过,他在笑;风吹过,一条小鱼在水面翻腾,湖面泛起一阵涟漪,他也在笑。
他脑中仅有存在于虚幻中的一个女人,即使面影也是沉浮消融于寒山灯火的暮色中,刹那划过他的记忆,渐渐消退。
是紫姬,还是痴君?他想不出这个人的名字。
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
天已大亮,旭日冉冉东升。
深殿幽寂,一僧一尼坐在窗前,整个湖面岸边,一览无遗。两人的年纪都差不多,远看如中年人,如果近处仔细观看的话,就会发现两人两鬓均早已斑白,眼角有不少苍老的鱼尾纹,不同的是,僧的眼神阴冷如刀锋,尼的眼神则深邃如海水,波澜不惊。
两双阅尽世事的目光,已观察呆君很久了。
自呆君从驾笼里出来,呆坐在岸边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远远的看着他,仿佛觉得他脸上有花,很好看。
旭日照在呆君的身上,抺上了一层金黄|色神圣的光芒,天地澄澈,四野静寂,身形恍如佛影。明明是血肉之躯,却踏着莲台似的,凡间的七情六欲,影影绰绰罩上仙家的超然。
看的两人似乎也呆了。
尼忽然叹了一口气:“呆君有佛性啊,这样的人没有出家,真的可惜。”
一旁的僧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惜?不会吧?既在红尘,那有那么容易成佛的?”他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冷冷地说:“这样的呆子,让他活着何益?”
他的手指轻弹,一枚小小的佛珠从手中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的刺耳声,以一条优美的弧线,闪电似的射向呆君的头部。
呆君还在傻傻地笑,浑然忘我,不知死神已经骤然降临。
眼看佛珠已至头顶,他居然连眼睫毛也没有眨动一下。
佛珠似乎能旋转,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改变了方向,从呆君的耳边“嗖”地一声,飞入了湖中,竟然在水面上激起喷泉一样的长柱,声势惊人。
这样一枚小小的佛珠如果射中了呆君的脑后,会是什么效果?呆君居然拍手,大笑:“好啊!好啊!好看,好看。”表情开心极了,似乎不知道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他真的呆了。
旋涡在水底兀自轻旋、复又沉寂,水面又波平如镜。
尼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僧拈着花白稀疏的胡须,说:“临深方知履薄,以贫僧看,呆君并没有呆。”
尼说:“何以见得?”
“我一直在观察这个人,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细节。”僧目光如炬:“有一粒微尘落在了呆君的肩上,他不经意地、自然地用手拂了拂衣上的尘土。”
“这能说明什么?”
“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说明他有很好的生活习惯。”僧解释说:“武功也一样,呆君这样长期受到严酷训练的武士,即使在睡梦中遇袭,也会有本能的反应,刚才我故意用力很猛,让佛珠发出尖锐的刺耳声,那么大的动静,他居然连一点习惯性的反应也没有,这是不是很奇怪?”
“是的。”尼点点头说:“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的定力实在太可怕了。”
她忽然如老鹰一样飞起,从窗口疾飞而出,带着一股凛然气势,双手高展如翅,居高临下,居然喝了一句汉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是脓是疮破开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