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借问梧桐何处有 > 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

小忧边帮我梳洗穿衣,边轻皱着眉头不经心地说道:“娘娘,依我看呐,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鬼啊怪啊的。那些吓人的事儿,多半都是人为。您也不要太放在心里了,当个笑话听过了也就罢了。”

我将用过的热巾子递给了她,笑道:“我是没放在心上。可人家都说请我‘劝劝陛下’了,我能不去处理么?这可是连陛下的名义都搬出来了呢!就算是人为,也要把那装神弄鬼的人揪出来呀!”

小忧微恼:“西院那几个主子们……不是我多嘴,她们打得什么谱,我也能看出来一些。”

我坐在妆台前,捋着披散的头发,回头感兴趣地问道:“那你说说,她们都打了什么谱?让我也听听,看看咱们想法一样不。”

小忧摇着头“嘿呀”了好几声,难得高谈阔论了一番:“陛下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她们眼巴巴地看着陛下登基、陛下封后、陛下削藩、陛下过年,这么多大事过去了,横竖就是没有‘陛下封妃’。哼哼……眼红而已。她们约是自己琢磨着没了法子讨陛下欢心,就化得了这么个托词,好让您安排了她们的去处。要说这宫里头,换去住哪个地方不是要名号的?什么‘闹鬼’呀,她们分明就是‘闹心’——闹心着想要受封。”

说着这话,小忧还手下不停地在屋里忙碌着,把昨晚翔成乱扔了一地的已经沾了地上灰尘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准备拿去浆洗。

我撑不住笑道:“原来咱们真是‘不约而同’。我也想着她们该是急了,才罗织了这么个名目,也好搬出那东宫,名正言顺地当娘娘去。”

小忧道:“您都明白,那还管她们作甚?陛下这么宠着您,您又何必去自找没趣?万一陛下恼了,您也不是无端受牵连了么?”

我漫无目的地翻着首饰盒里的金钗宝钿,半晌拈出一支,斜Сhā进了刚刚梳好的发髻旁,方闲散地问着小忧:“好看吗?”

小忧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用力点头:“好看!”然后就把捡起的衣服全都一股脑地抛在了门口堆着,“娘娘,您比以前……您现在真是好脾气。”

我悠悠然地说道:“不是好脾气的问题,而是我需要摆平那些女人。”

是的,要想摆平那些女人,除了有翔成的偏向,还要有我的个人努力。既然确定了心意,就要勇往直前,这正是我们苏家的家训之一。我不会邋邋遢遢地出现在她们面前,相反的,我还要无比光鲜地去看看那些侍妾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

——人家都先下战帖了,我也不能缩头不理。要不然,就有损我皇后娘娘的威严了呢!

招来仍在东宫住着的那些个侍妾们,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挨个的询问了情况,然后我心里大致有了个底儿。

根据她们的说法,侧妃顾荏苒生前住的院子没人敢靠近,所以就一直那么空着。不曾想最近半夜里不断有哭声从那院子传出来。

可西院住着的全是女人,一个比一个胆子小,到了晚上,大家都紧闭门户地各自在各自的屋里不敢乱动,就怕那“顾荏苒的冤魂”找上自己。

不过……她们说那是“冤魂”?

我不住地冷笑:这不明摆着在说我使了什么手段害死了顾荏苒么?要不好好的死了人,哪来的“冤魂”?要说也该是“­阴­魂”才对。

最后那些女人们无不例外地哀求着我:“娘娘发发慈悲,就让我们出了那院子吧!我们实在是不敢住在那里了啊!”

我面上忧心忡忡着,也说:“这事要看陛下的意思,我……也做不得主呀!各位先回去候着,待我禀明陛下,再行定夺。各位放心,我一定会力劝陛下把你们挪出那西院的。”

有了我的保证,几位侍妾都千恩万谢感激不尽地回去了。

傍晚的时候,他一身明黄|­色­便装赶到我的殿里,正值我命下面的人摆晚膳。

翔成因被我使了大劲又要挟着的撵回了暖阁,所以一直没实现那“在景泰殿批折子”的宏愿。但他一般早朝后批完奏折处理完国事,就会再来景泰殿蹭饭。下午有时会去接见一些大臣,时间如果不晚,他也会在我晚饭之前到达。

终日的补眠,使我望饭生厌。这段时间里,小忧她们为了让我多吃些东西,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不过晚上我还是只能喝点清粥吃些清淡小菜。而翔成居然也能坚持跟着我一起如此“享受”了好几天,真难为他。可一旦想到害我食欲不振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人,我马上就气不打一出来了。

“听说今天西院来了人?”饭后,所有人都退下了,翔成问我。

我轻嗤:“我这里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被你知道,说吧,谁是你安Сhā来的眼线?你在暖阁那边公务繁忙的,怎么又有心思管我的闲事了?”

翔成亲昵地搂过我,笑道:“这清泰殿里的酸味儿好大!难不成是见了不想见的人,所以有的人就……醋了?”

我没好气地挣开他,弯身抱起已经蹭到我脚下的狗狗,窝坐在一边摆着的躺椅上。把狗狗安置在腿上,我一手抚着它绒绒的毛,一手拿了字帖看。

狗狗是昨天太后派人送来的。说是听人提起我天天的在宫里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也没个娱乐,更少能说上话的人,就把这狗狗送了来陪我,意在让我不要每日里睡多了对健康不好。只是太后不知我为什么白天睡觉,要不她就不会这么嘱咐我了。嗯,大约她就会去说翔成,让他节制克制。

­阴­影定在我头顶。我抬头,见翔成一脸古怪神­色­地看着狗狗,似是与狗狗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只拿眼狠狠地盯着它。狗狗水汪汪圆滚滚的眼睛怯怯地看着翔成,一会儿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可爱的小鼻头,越发地往我的怀里缩了。

我叹气,轻轻拍了拍狗狗的脑袋,把它放在了地上。狗狗一溜烟就远远地躲开了翔成。

也不能怪它。从它昨天来到这里开始,翔成就没给它一个好脸­色­。这狗狗惊人地懂事,更是懂得看人脸­色­。短短一天内,它就巴上了我、绕道了翔成。

翔成拍掉了我衣上残留的狗毛,顺势坐在了我身边,与我一起挤着这么一张本就不甚宽阔的躺椅。我抿嘴笑道:“你看你,连狗也烦。”

“……”翔成挑了眉毛就着我的手看那字帖,没理我的话。

我亦低了头,认真地研究起这份难得一见的字帖。我记得我好像是说过喜欢清秀挺拔的字体,所以翔成从暖阁那边选了一本甚和我意的,带来给我解闷。

共同研究字帖,本是雅事。可某人总是不安分。

我不耐烦地第十次剥下翔成环在我腰上的手,警告:“我明天白天有事,今晚不许乱来!要不我就真生气了!”

翔成收起了东挠西摸的爪子,却把头安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哀怨地说道:“你为了狗就不理我了,为了西院的鬼就不要我了!”

我恨恨地起身,也没管他的头是否磕到了躺椅边上,“翔成,你还有完没完!天天的净想那些事!啊对了,我还没与你算账呢!你说,你打算把西院那几个侍妾怎么个处理法啊?不册封又不遣送,留着­干­什么?”

翔成变哀怨为闲适,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我刚才靠着的地方,悠哉道:“她们都是没地方遣送的了,婧女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深吸气,怒笑:“不怎么办!让她们都来帮我纾解你滔天的好­色­!行了吧?满意了吧?人家都跑来跟我说要搬出去了,就差没直接说,皇后你快放开陛下,让我们也能分得一杯羹吧!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反正那都是你的女人!”

翔成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更火了,憋着气回瞪他。

“看吧,还是吃醋了。”

翔成肯定的语气,让我觉得脸面没处搁,“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

“不,你就是吃醋了。”他还在坚持己见。

我又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才气呼呼地承认道:“是,我就是吃醋了。那又怎么样?总之你今天就得给我一个明确答复。不管西院是不是闹鬼,你早晚都要把她们弄出来的吧?一言九鼎什么的我不要求,所以我可以把你不封妃的承诺忘掉。我只想问,你放着她们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让她们都怨恨我。”

事实证明,耍无赖不是翔成一个人的专长。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至今日,我也探得了这门深奥的学问。

翔成今天心情不错,我都对他这么发小脾气了,他还能笑得出来:“不要生气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把她们怎么样的,你这醋吃得真是不合算。明天你去东宫,嗯,要是能抓到那个鬼,就不要客气地去抓。不过我想,鬼多半白天是不会出现的……”

我哼气,说道:“不消你关心。”

翔成一转眼就板上了脸,“可是,你竟然怀疑我的承诺,这个该罚。一言九鼎是当皇帝最基本的要求。既然我说过不再封妃,你就该相信我。你不相信我的话啊,那我就只好拿出诚意来了。”

我需要冷静。冷静过后的我用一句话打发了他:“明天捉鬼——这是陛下刚才刚下给妾身的口谕。既然陛下要拿出诚意,那不妨就从这个口谕的实行开始。如此,妾身就歇息去了,也好为明日储备体力。”

说完,我施施然地进了屋,没有再去理会翔成。

明天,有战斗。

半夜抓鬼

深夜。

我在床里面动了动,轻悄悄地起身,见翔成犹睡得香甜,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拿了外衣拎了鞋子,慢慢地蹭到了外屋。小忧和小喜都在。小喜已经一点一点地在打盹了,小忧见我出来,轻轻地摇了摇小喜,同时给我整好了衣服和头发。

“我们走吧。”我几乎无声地说着,又指了指里面,“你们不要出声,陛下还睡着呢。”

夜探西院,这是我和小忧两人的主意。“鬼”是肯定没有的,也不必害怕什么刺客之流——谁家的刺客会露出马脚让别人听见声音啊?更何况还是哭声。但侍妾们又说得煞有介事,这真的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猜着那“鬼”该是宫里的某个宫人,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就在西院没人住的地方偷偷地发泄。当然,如果没有这个“哭鬼”,西院的侍妾们也不敢来找我。既然她们都来了,那就证明这个“鬼”还是存在的。要不她们可没那胆子欺骗皇后,乃至欺骗皇上。

小忧的想法和我的大同小异。但她觉得是侍妾们故意派了个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然后就有了搬出去的借口。

毕竟一直住在东宫,对侍妾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那代表着她们已经失宠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因为一旦翔成立下太子,她们就得被迫移居他处。到时候,别说封号没有,就连一片遮雨的瓦都难找到。

——不过我深刻地怀疑,她们到底有没有“受宠”过。若无受宠,怎来失宠?

“半夜出游”这种事情,我以前做得多了,小忧和小喜也常常跟着我夜里出门。她们中的一个留下来照右里,另一个就与我一起去晚上灯火通明的夜市游玩。

不过今晚好像有些不同。我感觉今晚的行动让我再次体验到了当年第一次偷溜出门的滋味:明明心底藏着无尽的胆怯害怕,却又需要使劲压抑着不断冒出的兴奋。

可能是我多年不­干­这种事情,此次幼稚了一回,反而让曾经有过的感觉归来。也有可能是皇后的身份压了我太久,这回得到了个不算体面但绝对刺激的纾解渠道,竟又能使我心情紧张了。

我们三个人都仗着有些功夫,胆大包天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远远地借着沿途各殿殿外的微弱灯光探路前行。

耳边不时有动静出现。一会儿是踩着枯树枝发出的咯吱声,一会儿是某个东西迅速穿过墙角的噌噌声。最吓人的是忽然响上一两声的猫叫——也不知是宫里哪位主子养了猫。

“哎,娘娘,您说西院会不会真的是有鬼啊……”小喜最先开了口小声地问道。

我在黑暗里回头,也没管她能不能看见就瞪了她一眼,“有没有鬼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喜跟在我身后又吭哧了半天,像是忍不住似的再问:“……那,娘娘……要是有鬼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我们能打过鬼吗……我们是不是该多带些帮手……”

弯腰弓背而行的小忧停了下来,我能看到她捅了小喜一下,“你是笨蛋啊?”

眼见小喜直了身,肯定是还想说什么,我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头:“好了,都不要说话了!快走吧,要不就咱们这速度,天亮了都到不了东宫。”

抓鬼,就要趁晚上。特别是要趁其不备,一举正着。人太多,只会把鬼吓跑。

从东宫后面翻墙进了一个没人住的院子。还没落地就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吓得小喜趴在墙头上不敢下来了:“娘娘,咱们、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明天、明天再来……”

在小喜旁边爬上了墙的小忧伸长了手一拉她,小喜就从墙头上消失了踪影,倒栽葱似的落下——要不是她功夫还不错,只一扭就在完全落地之前重新扒住了墙头,恐怕就得脸先着地摔破相了。

“你……你、你­干­什么啊……我我、我差点被你害死……”小喜有了前车之鉴,死命抱着墙头不放,任凭已经落在院子里的小忧再怎么拽她,都无法把她整下来。

我对小忧说:“算了,我们不用管她了,就让她在墙上呆着。万一我们没打过那只鬼,我们就能先逃跑,到时候她一个人愿意在这里自己对付鬼怪,就成全她好了。”

小喜一听,急急忙忙地踢着两个悬空的腿叫道:“哎,等等!娘娘啊,别丢下我不管啊!”

我和小忧转了头,同时捂嘴偷笑。

放轻了步子,我一马当先带着小忧和小喜朝着声音源头的院子走去。听那哭声的方向和距离,好像还真是顾荏苒生前住的地方。

小喜已经发抖了,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我没理她,只让小忧看着她别让她出了声音惊动了“鬼”。小忧收到了我的暗示,把小喜从我的胳膊上硬是拉扯了下来,严阵以待地将手帕拿出,准备随时捂上小喜那张随时都能尖叫出来的嘴巴。

胆子这么大的小喜,没想到却单单怕鬼。我边摇头边继续前行,走了没多久,眼看着过了那道熟悉的月亮门就是顾荏苒住过的地方了。忽然——

一只绝非女人所有的大手搭在我左肩上。

我无声地惊喘,心脏猛然间多跳了好几下。我身后只有小忧和小喜,却在这会儿都没了动静,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也消失了。我不敢回头,因为后面好像还有、还有……好像还有鬼火似的亮光……不!现在……问题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手?!

那只手在我肩膀上大力一压,然后我头顶上就响起了翔成的声音:“嗯……瞧瞧朕都抓到了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却跑出来捉鬼的皇后么?看来今天还是不该放过你,平白让你有了­精­力出来瞎闹腾——不是说明天捉鬼吗?哼哼,我就知道你忍不到明天……”

我惊魂未定,虚脱一般地靠在了身后的怀抱里,无力地骂道:“翔成你这个混蛋……吓死我了啊!”

翔成轻笑,抚着我的肩头,脸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活该!谁让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殿里不管的?我吓吓你又怎么了?”

我一个肘子拐在他身上,挣开了他形同虚设的钳制,回头却见小忧和小喜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忏悔谢罪。至于那所谓的“鬼火”——是冷着脸的小德子提着的灯笼。

“别生气了。来,我们去看看鬼究竟能长什么样子。”翔成拉了我的手,将我带进了院门。

“你这样不行啊,会吓跑鬼的!”我看看小德子的灯笼,小声地对翔成说道。

翔成也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小德子,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今天那鬼是逃不了了。这院子没有后门,外面又围着一圈的侍卫。只要我一喊,他们就能把所有敢翻墙而逃的家伙叉个半死。”

我惊吓:“难道你早就料到我会来了?什么时候围过来的侍卫?我怎么没听到?”

“还能让你听到?”翔成挑眉,“不过要是这个鬼真的是我们都认识的人……那可就不能让侍卫们进来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

我抿嘴笑道:“原来你还有人选了。”

翔成难得严肃地点头:“确实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距屋子越近就听得越清楚:那哭声是来自一个男人。

翔成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了我一眼,似是在说“我果然没有料错”。我茫然一片,有些不明白他的人选到底是谁。

莫非是原成?他来……是哭顾荏苒的?

问题终于在翔成推开屋门后得到了答案。屋里,原成正跌坐在地上,伏于顾荏苒最喜欢靠着的躺椅边,揉着袖子哭得正欢。

这都是什么事情……我无语地看向翔成。很想问问他现在的感觉如何。自己做太子时死去的侧妃反倒是在这里被另一个男人怀念,不知算不算是再一次被人戴上了绿帽子?

翔成很平静,只示意他身后的小德子上前把灯笼挑的更高一些,让光亮直接照在了原成脸上。原成这才发现了我们,慌里慌张地爬着换了姿势,变坐为跪:“……皇兄!皇嫂!”

小忧和小喜无声地退下。小德子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上,拿开了罩子,屋里多了一线明灭跳动的光。然后他也默默且无表情地退出门外,并还关上了门。这样一来,屋里便只有我、翔成和原成。

原成还是那受气包的样子,脸上纵横的泪痕让他懦弱的气质更形明显。他在翔成的默许下爬了起来,怯怯地偷眼看了下我和翔成,像是这屋子里最最多余的人一样,不知该把手脚放在哪个位置,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翔成皱眉,沉默了好久,说道:“原成,朕记得顾荏苒死去已经很长时间了,你这又是做什么?”

原成喏喏地回答:“……过年……到处都太热闹了……臣弟想她自己在这里寂寞……就、就……”

我忍不住Сhā嘴道:“原成,你和荏苒真的是那种关系?如意他也是……你的孩子?”

原成大大受惊,忙不迭地又跪倒:“皇嫂,我该死!都怪我,让您误会了皇兄这么久……如意确实是我的孩子,荏苒她和皇兄一直没有……他们没有夫妻之实!”

“为什么?”我上前几步,问道。

“因为、因为……因为皇父不许我娶荏苒,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想过逃跑,可、可我没用,我不能……皇兄知道我和荏苒的事情,又对荏苒没有那种想法,所以就……”

原成吞吞吐吐的,我却也能听个明白。我惊讶地回头看翔成,翔成移开了眼睛,就是不对上我的视线。不过他的神情已经泄露了他知晓这件事情的内幕了。

我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只扶起了原成,叹道:“好了,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云华又是怎么回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荏苒,为什么又对云华……”

原成脸上除了惊慌还是惊慌,看他又要跪下的样子,我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不是!不,我也不知道!我……我那天偷偷去看如意……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醒过来的时候,云华就已经在我身边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皇嫂要相信我啊!”原成慌张地抓住了我的衣服,哭相泛滥。

翔成上前剥开了原成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低沉:“先放开她!行了,我们都知道在云华的事情上你是‘无辜’的。但你深夜跑到东宫哭个没完,造成多大影响你知道么?朕姑息了你无数次,不代表着你能一直好运下去——还有,在朕面前装也要装得更像一些。你以前­干­过什么好事,别以为朕不提你就瞒天过海了。”

原成闻言忽然一愣,接着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掩面嚎啕大哭:“皇兄……不,皇嫂!对不起,我以前一时糊涂,求您原谅吧!求您原谅我吧!我也是被母妃骂得急了才会犯了这种大错的……”

我纳闷地问翔成:“他这又是说得什么事?”

翔成淡淡地说道:“你没进宫前,是不是被袭击过一次?那就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干­的。幸亏保成去的早,你又没事,所以那次我看在皇父已经病入膏肓、不得受太大打击的份上放了他一马。谁知他死心不改,还妄想着把你害死好让顾荏苒名正言顺地凭着孩子当上正妃。”

我恍悟。难怪当时翔成非要让我住在东院,因为那里是他的地盘,原成不敢放肆。还有顾荏苒死前说的话……而且,自从顾荏苒死后,似乎翔成也很快就无形地撤去了禁锢我行动的命令。

我看着依然窝囊相十足还挂着两行泪水的原成。这么老实的人也有急眼的时候,果然是兔子急了也咬人。然而一个人为了自己所爱,竟能疯狂到如斯地步!疯狂还在其次,他的笨拙才是最可悲可叹的:杀死了我就一定能让顾荏苒当上正妃吗?深爱着他的顾荏苒当了翔成的正妃就一定能开心幸福吗?

原成崩溃了似的还在哭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居然哭得像个孩子。

我叹气,对翔成说:“我累了,咱们回去吧。他那次派去的人也不像完全就要把我置于死地的样子。既然我没事,他马上就出宫了,不妨再放过他一回吧!他有了悔过之意,又本来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给他一个机会——好歹原成也是你的亲弟弟,不要太绝。”

翔成揽过我,亦小声叹道:“我何尝不想给他机会。可他这个­性­子真该改改,怎么一被人唆使就动摇!周太妃这个人又是个……”

说到最后简直就是咬牙切齿。翔成一整面容,摆出了一张我十分之不习惯的脸来,沉着嗓音说道:“原成,朕会饶了你,封你为王,外送出宫。但你要记住,以后小心做人!至于如意……这不是你所能管的了。还有,朕尤其不希望再听到你有什么动作了,明白吗?”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怕这里动静太大惊了西院里的其他人,所以喊进了小忧,吩咐她找几个人看好原成,别让他有什么闪失。然后就连忙带着小喜跟上了不晓得有没有盛怒的翔成陛下。

呃,希望他没“盛怒”,要不我也会自身难保了。

只叹今晚这鬼抓得……郁闷。

寻常夫妻

我赶回景泰殿的时候,翔成已经倒在床上继续睡觉了。

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些日子,我也稍微了解他的习惯。如果他有心思或者是生气了,一般都会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像这般回来又马上入睡的行为,恰恰证明了他并没有太生气,只是一时怒火,消了便完。

我放下了悬着的心。

从东宫一路跑回景泰殿,即使是冬天,也能热出一身汗来。我卸去外衣,递给了外间战战兢兢地候着的小宫女,然后关紧了门——我准备要审讯当朝皇帝陛下。

今天是休沐日,翔成不用上朝,正好给了我时间,让我能拷问这个有话不常说的家伙。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弄清楚,所以,必要的手段还是得有的。

我系好了宽大的衣袖和裙摆,一身“短打扮”爬上了床,酝酿好了情绪,伸手使劲摇晃着翔成:“别睡了!我知道你装的!哼,你根本就没有生气,快睁开眼!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快睁眼,快睁眼!要不我就把你扔出宫门了!”

翔成被迫睁眼,怨怼地看着我:“别摇了,我都被你摇散架了……真是的,昨晚我就知道你要跑到东宫去抓鬼,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就想着今天不用早朝,能休息一下,你又来捣乱!”

我心里喜滋滋但面上不表现,继续摇他:“不许睡不许睡!我问你,顾荏苒的事儿上你为什么对原成这么大度?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她啊?”

翔成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转了个身,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我要是在乎她,就不会这么大度了……婧女,你到底想问什么……你刚才在东宫不是说你累了,想回来休息的吗?怎么这会子又这么有­精­神了……不累了?”

我不知何来的喜上眉梢之感,压根就忘记了这个男人的­阴­险,只一心想着要问出个结果,于是说道:“不累了!呐,我猜的……你是不是没碰过西院侍妾?快起来……”

“真不累了?”翔成眼皮猛地掀开,眼中睡意全无,清亮得很,“很好,那我们来做些能让你‘劳累’的事情好了!”

一看他眼里翻滚着的熟悉的火焰,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跳开,却忘了自己就在床铺里面——这导致了我还没来得及跑掉,就被他狠狠地堵上了嘴巴压住了身子。

一阵翻云覆雨过后,我掐着翔成腰上的­肉­,恨声说道:“你就会用这招敷衍我,小心时间久了我就不吃你这套了!”

翔成眼睛晶亮,看得我快要底气不足,才将头挪开,靠在了我的肩上,轻笑道:“我倒想试试你究竟撑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吃我这套。”

我气不打一出来,本来都放开了的手再次掐了上去,并且这次是绝对使了大劲的。就听他抽气,整个人都沉了沉,压得我差点喘不上来。我改掐为拧,­阴­惨惨地问道:“说,你有没有这么对其他女人?”

翔成咧嘴笑个没完:“还号称从来不吃醋呢!看你这醋吃得多欢,今天在西院那边都没见到一个女人,你就醋成这样了,要是哪天见了她们,你回头还不把我压榨死算了?”

我撇嘴,松了手,“好重!走开啦!”

他居然越发起劲地压着我:“不走。”

我几乎想对他翻白眼以示鄙视,但还是决定用武力说话。所以我抬起膝盖把他从我身上顶了下去。

没想到他翻下去之后的第一句竟然是:“婧女,现在我终于觉得你已经愿意把所有的情绪都表露在我面前了。”

和这种人说话,你必须要有比他更厚的脸皮,否则只会输得一塌糊涂。

我硬着头皮无视掉他手口并用给我造成的影响,终于也厚颜无耻了一回:“是,我是暴露本来面目了。不过我警告你哦,既然你娶了我——嗯,看起来又是心甘情愿的……那你就得负责到底!怎么负责,你完全可以参照我家——对了,我告诉你,我家父亲大人才不是你上次和我吵架时说的那种人呢!总之,不许和其他女人乱来!你要是……要是……你要是出轨了,我就和你一样,反正我也不乏有人爱……”

翔成本来还微笑着听我说,可听到我后面的几句话,脸­色­变的非常奇异,最后则像是我在家里厨房见过的浸在了菜坛子里的酸菜一样皱巴巴又酸溜溜,呼气里都像喝进了陈年老醋似的冒着酸泡泡:“什么叫你‘也不乏有人爱’?”

我笑,得意的笑:“就是说,我也不是没人要的。如果你哪天看腻了我想把我休掉,我不会哭着喊着非缠着你不放,我自会拿着休书出宫快快乐乐找男人去!咱们好聚好散。”

翔成的脸终于像抹布一样扭曲了:“我承诺,在这里,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皇后——我们只是最平常的夫妻。但是……不许给我提休书!不许和我好聚好散!不许……去找男人!听见了吗?”

他吼完,就再次覆在我身上,悍然闯入。

我“呀”了一声,竭力忍住所有呻吟,拼上了最后的理智,就当没听见他的话,挑衅地拨开了他凑过来的吻,命令道:“那啥……还有,我要生孩子——你不可以怀疑我不能生!我非要生好几个给你看看!”

勉强把这话说得有了些气势,却实在无力反抗他的进攻了。翔成如愿以偿地吻上了我,封着我的嘴,声音糯糯的让人心里也黏糊糊的:“如你所愿……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吧……”

虽然是休沐日,翔成作为皇帝也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只不过他在这一天能有个赖床的机会罢了。一旦起床了,那成堆的公文也照样还是他一个人去批示。

我窝在床上,晌午才起来。身边没人——翔成已经去暖阁了。他要是不早些上工忙活,哼哼,大约今晚都不用吃饭了。不用照镜子我都能知道,我现在就是一小人得志的嘴脸。送走了那位“万人之上”,我自己在宫里就成了老大。不过我深刻怀疑,即使翔成在我宫里,也当不得老大。

翔成说过很多次,他不封妃。但那群老大臣们肯定会为了这事烦死他。至于忠良之臣们会用什么法子去聒噪他,就不在我管辖范围内了。我只要在宫里老实地呆着,继续当个“善妒媚主”的皇后就行。父亲大人嘛……嗯,按父亲大人的古怪­性­格,他可能会在某个角落面带微笑地念叨:生女当如此。

直到小喜进来问过我关于元宵节事宜的时候,我才愕然发现,原来年已经慢慢地走远,再过不到两三天就是元宵节了。元宵节啊,不知今年的元宵节有什么与往年不一样的地方。希望能出宫看花灯。不过,这个愿望要想实现可能很渺茫。

转念间我又想起了原成。自然地,就带出了如意。我算着自己有多久没去看看如意了,自责不已:这个孩子最无辜,偏偏还要承担君王之怨。我之前还不愿意照顾他,现在看来我真是不该。

翔成不会在我生下孩子之前把如意送还给他的亲生父亲了。哪怕就算是我生下了个男孩子,如意的身份也不能昭告天下。因为他代表着太子侧妃顾荏苒的不忠,会让天下人耻笑翔成——没人会想到翔成是为了自己弟弟的幸福,人们只会把他当成笑柄。

如意,可怜的孩子。他出生就没了母亲,接着被人当成了扫把星看待,现在又间接地失去了父亲。

我边想边往偏殿走,正巧芊娘抱着如意立在偏殿外的花园里,指着还没有花朵装点的花丛不知在对如意说什么。远远地就能看到如意笑得开心,两只小手挥舞拍打着。

“娘娘!”芊娘也看见了我,隔着老远就行礼。

我走近,却见那丛花是迎春,每一舒缓柔长的枝条上都已含了一串­嫩­黄的骨朵,一粒一粒镶嵌在那新绿上,煞是可爱。

“春天到了呢。”我感慨地说道。

芊娘笑道:“是呀,这天儿也暖和了,所以我就想着要带如意殿下出来散散心。”

如意笑开了一张胖嘟嘟的脸蛋,大眼儿弯弯,那神情活像顾荏苒被逗笑的时候。我一时心动,伸手把如意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细细地看着。可能是我头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他很努力地在我怀里顿着小身子,探长了手去抓我的头发。

“啊,啊!”如意满嘴口水地“啊啊”着,不晓得在表达什么。我稍微低了低头,好让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结果他只拿下了黏在我头顶的一小撮衣领上的绒毛,还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笑得开心,外加满嘴口水地“啊啊啊”之声。

芊娘笑着捏开了他手上的绒毛,大约是怕他直接给塞进嘴里,说道:“如意殿下这么早就愿意出声,是好事。等再过几个月,小殿下就会说话了呢!”

我惊奇地问道:“他才多大呀,就能说话了?”

芊娘呵呵地笑:“要是照小皇子现在这样好奇又愿意张口说话,六个月的时候就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字了,等满了周岁,一定能说话啦!孩子就是这么可爱,什么时候走路,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会跑……等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能享受这种乐趣。”

我想我现在绝对是用着一种惊叹的目光看着这个孩子。原来养大一个孩子有这么多的惊喜和乐趣。被芊娘这么一说,似乎我也有了亲自养大一个孩子的念头了。

又和芊娘聊了一会儿,如意就开始憋气要哭。芊娘忙说他可能想要吃东西了。我小心地放开了如意,让他回到芊娘怀中。谁知我刚一撒手,如意的哭声更大。

“还是娘娘更招小殿下喜欢。”

芊娘无意中开了一句玩笑,却在我的心田撒下了一颗种子。

晚上翔成回宫,我对他说:“你不是要把如意放在宫里养着吗?我想养他。”

翔成从一大堆文书中抬头,莫名地看着满脸坚定的我,问道:“如意不是已经归你养了吗?我要是没记错,景泰殿偏殿里住着的,可不就是如意?”

我没管他的话,只郑重地宣布:“我要亲自养他!”

“什么?亲自?”翔成终于肯从公文里拔出脑袋,正眼看我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他带到前面来,自己抚养?”

我点头。

“不行!”翔成扔下手里的朱笔,甩开看了半天的折子,从书案边离开,来到我身旁,“你养着如意,是不是还要时时的抱着他哄他?那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我奇怪于他为何会露出不满的神­色­,“我不过是要先养一个孩子试试,等我们有了孩子之后就有经验了不是?好啦好啦,我都决定了,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翔成在屋里来回转悠了几圈,最后站在我身前,定定地看着我,嗓音诱惑地低哑着:“婧女,不要让一个外人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我实在不明白他的逻辑,可也有些被他蛊惑了:“……你说,说什么,什么外人打扰啊!不是,我只是想把如意带在身边……这么可爱可怜的孩子……”

看翔成那样子,好像懒得跟我计较,直接把我拉到他腿上坐着了,“朕不许。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陪朕一起看奏折。把你脑子里那些漫无边际的东西全都清理清理吧!今晚还要帮你实现要生孩子的愿望呢!”

我真被他弄糊涂了:“等等……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啊?以后我生了孩子不会养可怎么办?磕到碰到了怎么办?”

翔成头也不抬,“朕自会找最好的|­乳­娘,你不用担心。至于养孩子啊,你还是免了吧!你只负责生就可以——哦不,生也不许生太多,多了太乱,嗯……两个是朕能忍受的极限。”

我气极:这个昏君!

正月十五

这天的傍晚,翔成忽然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诶?你不是要换朝服准备元宵宫宴了吗?”我一边同难穿的朝服斗争,一边歪头问着还没有换下便服的翔成。

翔成手里拿着两包东西,让小忧和小喜先退下了,接着他把那个鼓鼓的略大些的包往桌上一扔,说道:“换上这个,我们出宫去看花灯。”

我呆呆地重复着他的话:“出宫?”

“你不能带任何人。”翔成又补充了一句。

“那宫宴怎么办啊?我们不到能行?太后那边你没……”我被火烧到了似的一把将朝服甩飞在地上,开始兴奋,“你取消了宫宴?”

翔成没有回答我,只神秘地摇着手,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他拉着我坐在了妆台前,为我摘下了所有皇后必戴的大小首饰。

我两手得了空,便打开那布包。抖开里面叠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件颜­色­与样式再平常不过的女装,我以前出门玩的时候常见到满大街的女子穿这种花布衣裙。裙子边放着的是一个小布包。我微微前倾一下,想拿出小包来看看是什么,翔成却在我身后轻道:“先别动。”

我老实地坐好。翔成又松开了小忧好不容易给我盘上的复杂宫髻,反反复复几次才终能挽成一个­妇­人常梳的团髻。

透过镜子看他那生疏的动作,我笑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翔成对着镜子里的我看了半天,才满意了似的放下了搭在我双肩上的手,越过我拎起那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件很不显眼却又别具一格的老银钗子。

“Сhā哪里好看?”翔成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微笑着拈出一支细长的勾云花样的钗子,轻轻地抵在我发髻边,很认真地问道。

“哪里都好。”我任由他在我头上比划着,也任由那甜蜜的幸福感饱饱地涨在心间,忘了要问他到底费了多大劲才不被人笑话地学会了给女子梳头。

换了衣服出来,翔成竟比我还快,已经将绣着云龙纹的便服换成了一身白底灰边的长衫——对于普通百姓能穿的颜­色­来说,白­色­恐怕已经是最好看的了。我本来以为翔成习惯了明黄一类的鲜亮颜­色­,换了长衫会不协调,却不料他也能把白衣长衫的书卷气穿出七八分来。

“还是有些不大对劲啊……”我打量着这位布衣皇帝,凑过去,帮他把玉佩解了下来,“哪有穷书生带这么贵重玉佩的!”

“朕本来就不是穷书生。”翔成辩驳了一句,被我抬脸一瞪就收了声,由着我解了他的双龙玉佩。

“好啦。”我将玉佩随便一放,后退几步,又看了看他的装扮,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笑着推他,“我们快点儿走吧!”

翔成牵了我的手,从后面不常有人经过的地方出了景泰殿。殿外小德子一见我们,便打开了一辆小马车的车门,同时还对翔成说道:“陛下,大家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乔装过了的,不会让人瞧出来……请一定在五更之前回来,明日还有早朝。”

翔成一笑,“小德子是不是觉得朕不带你出宫就委屈了?”

小德子低头:“奴才不敢。”

我有趣地看着小德子。他绝对不能出宫,因为他的长相和声音太容易暴露他的来历了。要是说翔成总会把长衫穿出帝王之气,这倒没什么大碍。可小德子就完全是什么衣服都盖不住自身独特身份,所以他轻易不能换装出宫。

随着车夫一声轻叱,马车开始前进。

“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啊?”车厢里的我兴奋了好久,终于平静了下来,拉着翔成的衣袖问道。

“早就让小德子预备好了的,所以想什么时候出宫都可以。不过东西在我这里放着,省得你天天一门心思地要往外跑。”翔成淡淡地解释。

他似乎总能给我惊喜。不过……

“什么是我‘一门心思’要往外跑呀!看你收拾得这么熟练,绝对是老手,肯定比我出宫次数还多。哎,你快给我说说你出宫都是­干­什么去的!”我不服地点点他的胳膊,又想起了刚才他换衣服比我还快。

翔成又抿嘴不语了,只把我的手握住,眼睛盯着车窗外依稀可见的树枝。

不会是去猎艳的吧?我怀疑地看着他如雕琢过一般的侧脸,试探地问道:“长巷尽头的那家酒楼不错,我们要不要在那里吃宵夜?”

翔成回头看了看我,“那好吧,等你玩到饿了,我们就一起去那里尝尝居然还能让你记住的美食。”

看他这么较真的样子,我倒傻眼了。长巷,就是……咳咳,某些男人最爱去而已婚女人最厌恶的地方。那里没有让人垂涎三尺的美食,只有秀­色­可餐的美人。呃,怎么去吃东西?难道要让我说“你不要想着去吃宵夜了,那里的美人能代替宵夜让你吃个够”?

饶了我吧!我不擅长撒谎啊!

宫外比宫里热闹多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宫里再怎么热闹,也没有外面来的轻松自然,总是带着几分权力的气息在那罩着,让人想活泼也活泼不起来。

我和翔成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下了车,转过几条小巷子就到了繁华的主街道。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满街五彩缤纷的花灯。虽然每个花灯都挂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但红红的灯面展示着喜庆节日气氛的同时却又不损其宁静雅致,纷纷在月­色­轻盈的夜晚中闪着柔和的烛光,奇异地将热闹与静谧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翔成将我护在身边,慢慢融进了来往的人潮中。我不用转头也知道一直跟着我们身后紧绷着神经的人都是派来保护翔成的侍卫。他们的装扮没问题,但神情实在太严肃了,一眼望去就能看出他们是某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出门时带着的便装护卫。只是,我们身后跟的这群是御前侍卫高手,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护卫——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人认出其中的差别。然而据我看,则实在是太明显了。

不管什么认出认不出的,我还是要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出宫机会。虽说不至于是千载难逢,但依翔成的种种说法,我觉得我以后要想出宫,绝对是难上加难。所以说机会难得嘛!

要说到在京城大街小巷转悠,翔成肯定不如我熟悉地形。明着是翔成揽着我不被人撞到挤到,其实是我拖着他到处乱跑。那群奉命而来的侍卫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因为我总是喜欢朝着人多的地方凑,偏巧那种地方最不好展开保护。

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出府游玩,每年的元宵节也没有什么翻新。所以,对于已经看了这么多年花灯的我来说,出宫看花灯并不是最重要的,重点落在能“出宫”这一放松情绪的行为上。

拉着翔成跑了有好几条街,把我所能记起来的比较繁华的街道都走了一遍也买了一遍后,我终于满足了。于是指着不远处的酒楼,对翔成说道:“我们去那边坐坐。”

翔成宠溺地为我捋上了一缕散下的头发,“你累了?那我们过去休息一下也好。”

我转身把买的一个小灯笼塞进翔成的手里,身边站着的那几个不得不现身出来帮伟大的皇帝陛下拿东西的侍卫就再次行动了。只见他们冷冰冰的脸上不协调地露出了惶恐的神­色­,个个都忙着把满手捧着的大包小包合并在一起,同时伸手过来要接翔成刚从我手上接过的这个灯笼。

灯笼也很抢手嘛!我欣慰地看着那些侍卫争着抢这灯笼,想着从刚才开始,凡是经过翔成之手的都会变得十分之珍贵。每个人像害怕翔成尊贵的手会刮伤了似的拼命不让他拿任何东西。这与我拼命往他手里塞东西的行径大为不同。

皇帝就是与众不同,连个东西都不能帮着妻子拿。实在不好,这实在不好。要是让母亲大人知道了,肯定是一句话:这个男人不合格。

但我觉得呢,其实并不该局限于只让丈夫拿着妻子买的东西。要是丈夫有能力让别人代为劳动,岂不更好?

逛了这大半夜,我也确实有些累了,劲头不减不代表着我还有体力。所以当我一下子坐在酒楼二楼的桌边时,就完全丧失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反倒想就这么坐在酒楼里,直到回去之前都这么坐着休息。

“我们真不用回去了?宫宴真不需要我们露脸了?”我几乎是用趴的赖在椅子上,幸而这里是小单间,不用担心别人会看到我现在这种不端庄的姿势。

翔成扶正了我,让我靠在了他怀里,笑道:“你终于玩够了……宫宴么,今年母后说没意思,就省去了宫宴,让大家各自在家里过节了。”

我一愣,接着掐他,“你都没告诉我!”

翔成笑着躲开了我的手,却没放开环着我的胳膊,说道:“我以为母后已经派人告诉你了呢!母后也是今天白天才决定的,临时派了人去挨个通知了他们。谁知道你身为皇后还不清楚宫里的事情!”

“……你这是说我不称职?”我学他的样子眯了眼,趁其不备再次袭击,一次便得了手,顺利地掐中他腰上的­肉­。

反正那群侍卫也在外面守着,这里除了我和他就没了第三个人,不怕被人看见我在­干­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业。

敲门声响起。门外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客官,您二位要的点心茶水到了。”

我挣开翔成,坐好了,沉着嗓子说道:“进来吧。”

小二摆好东西就下去了,此时一个侍卫闪进,一一试过了茶水点心,又仔细地检查过了碗筷,这才恭敬地对翔成点了点头,退下。

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忙碌,末了等他再次退到了门外,才说道:“跟你一起出来就是这么麻烦?呵呵,想我以前出府的时候,都不用这样的。”

翔成为我斟了一杯茶,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正要说些什么来打击他的“过分小心”,就听见窗外的楼下传来了保成的声音:“阿可,你怎么又选这家酒楼?天天都来,你不腻么?”

保成和容可?他们两个男人也一起出来看花灯?尽管我和保成仍然没有共同语言,但容可也在,就好多了。正好我还想问问他的病情如何了呢!

想到这里,我露出了笑容,对翔成说:“听见了没?保成和容大人在外面,我们请他们上来,如何?”

然后我看见对面的翔成脸有些发黑。

“……也好……”这是他的回答。

需要时间

然而翔成的一句“也好”话音未落,外面就接着响起了小台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得很:“因为这里有一道特别的点心嘛!”

这话一传到上面,我就坐不住了。小台也在?要说这保成可真算得上是个奇人了,早在越刍的时候我就由衷地佩服他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他竟然能把小台和容可这么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捏在一处共事。没想到现在他又能说服这两人一起出府看花灯。

我推开窗户,一手扶在窗框上,将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面。翔成立即站了起来。

容可三人就在楼外,正要进门。保成的那句“什么点心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也因没了窗户的隔音而听得一清二楚。看为首的保成都已经一步跨进楼门了,我忙喊了一嗓子:“哎!你们也出来了?要不要上来一处坐坐?”

走在最后的容可几乎是在我刚推开窗户的时候就抬了头,一眼就望到了我这边。

容可前面的小台失声叫道:“阿姐?你怎么在这里?”当他一转脸,可能是看到了我身后的翔成,接着“啊”了下就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低了头就比保成还快一步地进了楼门。

保成瞟瞟翔成,又回头看看容可,那脸在楼外灯笼光的映照下像是忍了所有的话似的露出为难神­色­,张了张嘴没发出声,终还是在小台之后进了门。

容可还在站着,好像是在发着愣。我听保成在下面喊他,他才如梦方醒地收回了视线。

翔成不知何时从桌子对面到了我身边,拉过我,说道:“他们一会儿就上来,关上窗户吧,小心被风吹着。”

我依言关窗,重新坐回椅子上。刚坐正了身,就听见了外面守着的侍卫的问安,然后保成和小台、容可依次进屋。

翔成抬抬手,说道:“不必多礼。今儿个朕只是与婧女出来散心的,可巧就散到了你们几位,这也是缘分。都坐吧,随意——不用把身份看得太重,这里没有皇帝皇后。”

保成率先嘿嘿笑着坐在翔成身旁,“臣弟原想着这么好的月­色­,只在府里就没意思了,所以才邀了苏大人和容大人,同来游玩。没想到皇兄和皇嫂也有这份闲情雅致,出宫来玩了呢!母后取消了宫宴,难道就是为了给皇兄皇嫂提供单独相处的机会?”

“现在看来……不是了。”翔成来了这么一句话回答了他之后,就拈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明显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的样子。

保成转了话题,又对我说:“皇嫂,最近过得如何?”

我完全备战,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哦,还行吧。前不久母后让我帮你注意着哪家的女孩子贤淑端正,送上来的那些画像才看了不到一半。除了这事儿,目前还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啊,我最近不怎么忙也是应该的嘛!”

保成的眼皮狠狠地抽了下,“原来母后把这等大事交付给皇嫂了……臣弟……甚是感激……感激!”

我眯眼一笑:“应该的,应该的。即使不是母后托付,我这个做人嫂子的也该上上心不是?保成不必担忧,嫂子自会好、好、地为你说门得意的亲事!”

翔成终于咽下了那块并不很大的点心,端着茶优雅地喝了一口,眼风扫过保成,不经意似的说道:“保成,你也老大不小了,确实该考虑考虑亲事。朕前几天还听皇后对陈老侍郎的小孙女称赞不已……哦对了,启石正和陈老侍郎一同调查案子,也该去过他府上吧?你认为如何呢?”

小台不亢不卑地回答:“确实与保成殿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看保成简直不敢相信小台会说出这种话的样子,我心中狂笑不已。我家小台总是能在一个人最没防范的时候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这还是父亲大人亲自传授给他的绝招呢!

不过提起那个案子来,我就忆起了从进门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容可。都怪保成,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一准会把所有人都忘掉,光顾着意气用事地和他争个高下。

——我也没办法,这是从认识保成后,一直以来养出的毛病。一见到保成这么个大活人,我就会自觉不自觉地进入斗争状态。

按捺下挑战保成的想法,我的目光跳转到容可身上,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方面的纠结消散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谈话后的结果。尽管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已经能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所以我尽可能平静地对上了他那双依然明亮中含着悲伤的眼睛。

“容大人,关于……御医怎么说的?”

“……谢娘娘,微臣的病,就快好了。”容可先是一阵沉默,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回答了我的问题。

气氛太古怪。自从我和容可这一问一答后,气氛就朝着更古怪的方向而去了。

翔成只是一块一块地嚼着点心,一杯一杯地喝着茶,动作十分之慢。保成木着脸,想来还没从刚才小台给他的那“致命一击”中回过神来。小台则是保持着一副淡定的神­色­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啊抿,喝了半天也不见他往杯里续茶水。而容可,依然沉默。

我捧着茶杯遮住半边脸,也稍稍挡住了扑面而来的诡异。

就这么古怪了有一会儿,小二再次出场。这回他端上来的是一份雪花片糕,白白的糕点上还点缀着几朵小小的荷花图案。

眼睛一亮,我暂时忘记了气氛的问题,招呼在场唯一没吃过这个的翔成:“这是荷花糕,很好吃的!我以前常在这里……”

翔成的动作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他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拉起了我,慢悠悠地说道:“你们继续,朕和婧女要回宫了。时间有些晚了,明日还有早朝。保成……你要是明天在朝堂上睡着了,朕会很为难。”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不,是保成、小台、容可这三人惊讶的目光中,坚定地拉着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了门边走还吩咐侍卫:“这间的账留着给社王去结。”

我摸了摸身上带着的那个荷包,这里面还有不少翔成出宫前特意给我的一些碎银两。不过我最终决定还是让保成破费。因为那荷花糕上来后我们两人都没碰,那可是最贵的一道点心了。

谁知翔成下面一句就是:“再去买一份荷花糕,包好了带着。”

没人提出疑问,一个侍卫迅速地跑去执行皇帝陛下的命令了。

夭折,我和­阴­晴不定的翔成陛下首次出宫之旅就这么半途夭折了。我也挺郁闷的,想也知道是某人醋劲强大到­干­涉我与任何一个­性­别为男的人对话。

马车晃悠到了半路,在车厢里环绕的低沉气息中,我终是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我说过我已经不喜欢容可了,我说话算话。”

翔成攫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他怀里,轻且忍耐地拍着我的背,说道:“我们不要再提容可了。我需要时间平复,我需要时间去忘掉你曾经爱过他。婧女,我知道你的心,但我还是很在意。”

我好笑地回拍了一下他,“你又知道我的什么心了?乱说!”

“你不说……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我才患得患失的……”翔成叹气,“你被苏太傅教得太滑头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

滑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滑头呢!我一时觉得挺新奇,遂笑问道:“翔成陛下,您今晚是醋到极点了还是怎的?我既然已经说了不再喜欢容可,又肯老实地呆在宫里一天到晚只看那几张熟到不能再熟的脸,还愿意让你……呃,总之,这些难道还不能表现出我的诚意?”

什么事情都非得说出来才作数,这个不像翔成的作风。我个人觉得他更趋近于行动表达。不过他确实是一直在我耳边灌输他爱我的思想。难道他还真的患得患失了?我不明白,我已经是他的妻子,这是天下人都清楚的事实,他又何必如此?

翔成再叹,靠在我脸边,嗓音低哑地说道:“婧女,你还是没明白。我想要的是你的心,我有信心得到。但我还想要你亲口说出来。”

听到这里我终于听出味道了。我要是再不反应我就真有负父亲大人这些年的教导。

“你!”我一把推开他,尽可能远地退到了车厢最角落,“你这个混蛋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法子套我的话!装啊装!早晚我识破你的诡计你就不用装了!”

翔成一扫脸上哀愁,笑眯眯:“哎呀,差点儿就能骗你说出爱我了,真遗憾。看来下次还需要努力才行。”

我扭头唾弃道:“你还一言九鼎的皇帝呢!天天就想着怎么骗我,天天还把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恶心不恶心呀!真是的!”

“可我今天真生气了,你没看出来?”翔成不知又想到了哪件事,忽然沉了脸­色­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坐得远了些,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没想到保成竟然……”

回到景泰殿的时候,都快到五更了。早朝在即,我二话没说就先把翔成赶去休息,哪怕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接着又让小喜去收拾了那堆侍卫们带回来的东西。这些都是我在夜市上的战利品,好长时间没有完全接触京城的夜市,所以这回没了节制地买了好多。随手翻了翻,把一些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拣了出来,准备让人给如意送去。

翔成不让我养如意,理由很不充分。不过我后来又想了想,我的确不方便养着他。翔成习惯在我这边过夜,要是如意一哭,他也不用休息了。第二天的早朝,大臣们打瞌睡还能说得过去,但皇帝打瞌睡……有些恐怖。

我蹲在地上挑了没多长时间,就感到两眼发涩,收拾收拾也睡下了。刚倒在床上,我就听外面小德子喊翔成去上朝——这一夜,过得好快。

我迷糊地想着:我需要补眠,十分需要……说不定还能睡到过午都不醒……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