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什么都没有。只见小台一个人半窝在椅子上乱挥着四肢,不知道手舞足蹈些什么,在我看来很是有趣的样子。
我忍着笑上前压住他的手脚。打到人不要紧,就怕把他自己给舞动下来。
不曾想,我还没安顿好我家别扭的娃,就被他给拦腰抱住,头还蹭蹭的不住撒娇:“别走,不要走……”
这下子我是真的被囧到了。酒的力量真是大啊……话说小台自从十岁之后就很少再叫我阿姐了,更别提撒娇之类。原来,下次要想拉近我俩距离,只需要一坛子酒就能解决——受教受教。
“阿姐……别走……”小台继续扛着撒娇的大旗行走在醉酒的大道上。
我爱怜地拂拂他的脑袋,说:“没事没事,阿姐不走。”
小台真是个可怜孩子。有父亲大人这般的教育和母亲大人那样的教导,再加上……嗯,我对他的某些捉弄,想来小时候天真可爱的性格会变成今天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也是有原因的了。
想到这里,我有点儿愧疚。或许我一直都不该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忽视弟弟的心情吧。我想我应该告诉他父母的苦心,尽管他们的方式隐晦,但总是为我们好的。也许是因为年幼的小台性格比较天真,不懂得大人们弯弯曲曲的相处模式,所以才造成他心中的困扰。
说起来,我也不比小台好哪里去。要不是当年那件事,我也不会体会到这些。
安抚着小台,我希望他从今往后能开始试着了解父母对我们的特殊的爱。
稍后,我将小台连拖带拽地安置在画案边,又解下刚才匆忙跑来时披上的大氅,小心地搭盖在他身上。
不管怎么样,小台暂时是不会再继续喝酒了。我出门之后,仔细地叮嘱过了楚林,让他尽量能在小台清醒后的第一时间就给他灌下去醒酒汤,并且还要小心,千万不要因为醉倒了睡在地上而染上伤寒。
接着楚林欢天喜地得不行,连连叫着跑去给小台准备醒酒汤了。跑前还不忘冲我使劲鞠躬:“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我心中笑想:谢我才没谢对人呢!刚才不管是谁来,都能“劝”住那只酒鬼。
第二天,居然是母亲送来了我放在小台那里的大氅。
母亲看了我这屋的摆设半天,才把跟着她来的丫头们连着小忧小喜都赶了出去,笑眯眯地对我说:“好啦,今儿个咱娘俩可要好好说些体己话。唉,等你一入深宫头不回,为娘的就算是想找人说话也没人愿意听我这老太婆唠叨咯!”
我默:一个刚过四十岁的人自称是老太婆?父亲大人听到这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母亲继续她的伤感:“婧女啊,其实为娘的不想让你嫁给那种没血没泪的太子……唉,可惜,当年皇帝老儿赐你名字的时候为娘被你老爹给骗了,也没在意,只以为不过是赐个名字而已。谁想到……唉!不说了不说了,说了就伤心!为这事我可罚你爹连睡了三个月的书房呢!”
糟糕,一不小心又听到了父亲大人的一桩糗事。
“不过,婧女,你入宫之后一定要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母亲忽然换上了正经面孔,害得我都有些不习惯,“为娘当年也经历过一些风雨,可后来还是与你父亲一起咬咬牙挺过来了。婧女,要记住啊,只有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
我看着光影里坐着的母亲,想象着她当年曾经遇到过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似乎总是精明的,当然,偶尔也有些小迷糊——但这都无损于她的好母亲好妻子形象。今天,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起往年的事情。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告诉我,即使与太子做不到相亲相爱,也要相敬如宾。我有些感动,尤其是在我那时候如此任性之后,母亲还能这般为我着想。
我忽然感到一直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碎了不少,酸溜溜的滋味顺着心最深处流淌了出来。
正要扑进母亲怀里撒娇一下,却又听见母亲嘀咕:“唉,虽然为娘还是更看好你和小台来一段唯美的姐弟之恋……”
我:“……”
花嫁入宫
一个月说快也不慢,就在我每天的劳累中度过了,而我出嫁的这一天终于来到。
这日,府里府外锣鼓喧天,我在父亲、小台复杂莫辨的目光与母亲、妹妹的哭声中,拜别了他们,然后由女官扶着,平稳地跨出了家门,上了花轿。
我坐在这不知要将我带向何方的轿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向一切阴谋所在的皇宫。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在前面骑马引领着我的那个人,将会是我的夫君。
说不上来心情如何,我只能听到外面的嘈杂,看到的只是一片刺眼的红。人的心境总能影响到正常判断,所以我也不晓得走得是哪条路、出发了多长时间。我想,我还是紧张了——即将嫁入皇家的女子会忐忑不安是正常的,因为将会面对深宫大院里那群长袖善舞的莺莺燕燕。
我一出生便被烙上了太子妃的印记,只因当朝皇帝御赐了我“梧桐”一名。
所以,父亲大人时刻以高人一等的要求教导我。据他说,这是为了让我日后能在宫中生存。但我对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位置并不感兴趣,并且也不认为自己真是所谓的太子妃人选。可父亲大人却只说了四个字:皇命难违。
看看身后拖着鼻涕拉着我的裙带的弟弟,再瞅瞅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们,我无所谓地想:不过是一棵树的名字罢了,未必就是什么赐婚之意。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到了十五岁,我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年,皇上再次赐我一字,曰“凤凰”。
于是那些坚持全都在这两字之下毁灭了。我也反抗过,也付诸行动过,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所以我只能收拾起所有的年少轻狂,安分地服从于皇权。
我想我真是渺小,渺小到可悲。强权面前,还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只能收起锋芒,成为一个让强权满意的懦弱者。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小台和妹妹们能记住我的教训,不要去撞的头破血流。曾经的我也天真地认为,只要有理,就能走遍天下,只要有心,就能克服困难。其实,哪有事事如意的呢?只好努力的无愧我心。
——唉,在此时此刻,我竟然还能在紧张之余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难道真是紧张过头了反而没有再可紧张的了吗?
胡思乱想了好长一段时间,轿子停了——我已经到达了以后生活的地方。
在女官技巧性的带领下完成了所有的动作之后,我被塞进了新房。虽然一天都无法进食,但是在母亲“我是过来人”的关怀下,随行左右的小忧和小喜每人都悄悄地带着几块点心,准备在我饿的时候用来解决燃眉之急。
所以,当喜娘忙着指挥小宫女们捧好礼器的空当儿,小喜偷偷地问我:“姑娘,饿了没?”
我透过大红色的盖头边看见小喜脸上正经八百目不斜视,只有嘴角挪动着,一副生怕被喜娘发现她小动作的样子。
“不用了。”我亦轻轻地回答着,“你和小忧吃吧,不用管我,我没事。”
接着,我清楚地看见小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什么东西塞入嘴里,腮帮小幅度地运动起来。
蜡烛爆响了至少十次之后,我都有些困意了,这才听见屋外的声音:“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啧,正像母亲大人说得一样,很是大牌啊!好吧,试问,谁敢灌他酒?那么,这么晚才回到新房,绝对是他自己不想过早出现。
我一边腹诽着他的“大牌”,一边打起精神正了正姿势,摆好双手挺直身板,同时还几不可闻地轻声咳嗽了一下,示意小喜注意敌情。
却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一句“你们都下去吧”就打发了所有的人,包括小忧小喜在内。
我心里顿时没了底,只能暗自揣测他的意图。
太子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新房里安静到连他行走时衣袂摩擦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感觉到他似乎是停顿了片刻,才挑起遮住我大半天的盖头。于是我的脸在被蒙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重见天日——呃,尽管现在只能看见蜡烛光。
“原来你就是那个让容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苏梧桐……哼,长得不过如此。”讽刺意味十足的嗓音,与二皇子殿下保成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他的声音要显得更为清冷一些。
我微微抽抽眉头,轻吐一口气,抬头,刚酝酿着词句想回敬他些什么,却被他的长相给震住了。然后,我就明白父亲大人从来不让我与太子殿下正面接触的原因了。
对于男人来说有些许偏细但不失英挺的眉毛,略微上挑的眼角,在我看来很是可爱的翘着的鼻子,一说话就有两个小小漩涡的嘴角……最重要的是那双盛满璀璨星辰的眸子。这位太子殿下长得比他的同母胞弟保成更像那个人——容可。
不过父亲大人这回算是多虑了,因为他和保成不一样。即使他的外貌与容可更为相似,但他的气质与容可根本没有任何相像之处。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被他影响到——毕竟,我还没有肤浅到只看一个人的长相。
但是,不反击是不行的:“殿下,这只是您与我……妾身……嗯,第一次见面,我……妾身是什么人这种话说得似乎是早了些呢。”
我这话说得没错。因为从小到大,我只在跟随父亲大人每年入宫问安的时候远远的观瞻过太子的真容,而这位殿下则绝对不会关注我这种毫无存在感的小人物,即使我可能是他的未婚妻。十五岁及笄后,我的名分被皇上敲定,父亲大人更是连带我入宫问安都省去了,借口是:未婚夫妻不可相见。所以,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太子殿下活到这把岁数大概还没有被女人反驳过,难免有些愣神,我悠然地彻底扯下盖头,飘过还在愣神的他身边,大大方方地坐下,问道:“殿下,交杯酒需要吗?”
“你!”想来是终于回神了,太子怒瞪向我,“你这……”
“殿下!”我端起两杯酒,笑着走到他身边,“殿下,请您不要忘记我们之间婚姻的基础。另外,妾身是您的正妻,请您能饮下这杯酒,从此……就是夫妻。”
太子听了我的话,反而瞬间平静了,又恢复了他刚才的冷漠,迅速地接过我左手端着的酒杯,仰头喝下,然后亮了杯底,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无所谓地耸肩,也不管动作是否符合闺秀风范,拈杯仰脖,喝干了自己的这份“交杯酒”。在我看来,交杯酒这种东西只要喝了就行,何必在意喝下去的方法呢?总之我可不是一杯就倒的体质,稍稍喝一点酒还是没问题的。想看我醉酒的大约就要失望了。
“……你真的是苏太傅大人的女儿?”
放下酒杯,我就听到太子殿下的疑问。我心中嘿嘿一笑,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是的,殿下。”
太子好看的星眸紧紧地盯着我,好似要把我盯出个大窟窿以便让他先当个鳏夫。见他这种表情,我失笑,不避反迎,与他对视。
“……笑什么!”太子转开头,耳根红了红。
我移开了眼,努力、使劲、费神地将视线定格在大红蜡烛上,强忍住笑意,回答道:“没什么,殿下。”
“好了,你不要叫我‘殿下’了,没有诚意的尊称根本就是侮辱。”太子忽然回头,调整了语调,“苏梧桐,我可以先不否定你。但是你能不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面色一整,说道:“我明白,殿……翔成、殿下。”
达成共识是达成共识了,可是,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该怎么过?饶是再怎么大方如我,也有些脸红。只好求助于已经有了一位侧妃和数个侍妾的太子殿下。
当我将目光转向太子时,他竟然一反刚才的拘谨被动,噙着一抹笑,看着我,说:“苏……凤凰,如果我今晚……”
我心下一紧,如果今晚太子去了别处,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以及我们苏家就真的可以没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骄傲的父亲大人是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的!
思及此,我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忍下所有的羞耻感,强迫自己用最真诚的眼神正视太子翔成:“务必请您留下!”
“嗯?”太子挑起一边眉头,眼底净是疑惑,“凤凰此话怎讲?我今日不留在此处,还能去哪里?难道说……凤凰原本是想着赶走我不成?”
这个人!
我发誓,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得意!
“不过,你放心好了,因为你的身份和……唔,我决定暂时不会对你怎样——反正我也不差你一个女人。”太子咧嘴一笑,开始更衣。
我倒没想到他贵为太子还能找到衣带……哼!
我也转身,与嫁衣奋斗起来。
一会儿,我们两人便褪下碍眼的大红新衣,不约而同地和中衣而睡。
入睡之前,我还朦朦胧胧地想着,明天该在身下铺着的白帕子上撒些鸡血……
婚后三天上
所谓鸡血,在深宫内院里,只有御膳房那儿才有。因此,当我清晨醒过来后,首先就在考虑替代品的问题。
借我十个胆子,我都不敢去割太子殿下的手指头。每日都有宫女女官们专门负责太子梳洗,一旦发现他身上有伤,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小伤,也会喊下天来,弄得人心惶惶人尽皆知。所以,但凡我稍微有点儿脑子,就不该把主意打到太子这里。
可是,伤口出现在我身上,就更没有道理了。万一被人猜出了大概,或者是猜偏了方向,只会更加添乱,令我有口难辩。
正当我眼珠子转来转去,想着“红色来源”的时候,伟大的太子殿下一觉醒来了。
我抱着被子,坐在床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愣愣地看着他起床、披衣、拔匕首……哎?等等!为什么他的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脚踝?
“咝!”
我倒吸一口凉气,亲眼见他刺破我的小腿,挤了血抹在已经被他抽出的白帕子上。等他干净利落地Сhā回匕首时,我才感觉到小腿处传来的阵阵钝痛。虽然伤口很小,可疼还是大大的有,今天肯定是没法正常走路了。
我怒目而视。
太子手里摆弄着他那把精致的小匕首,咧嘴笑了笑:“凤凰这又是何意?莫非想在我身上试试这把匕首的锋利?”
我气绝,却又无可奈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伤口已经存在了,好在问题也已经解决了,我也已经放心了。
于是怨念十足地准备下床,喊人进来给这位大牌的卑鄙太子更衣。
可没等我拖着“伤腿”磨蹭到床边,就被人打横抱起。一个天旋地转之后,我便稳稳地坐在了妆台前。接着,罪魁祸首扬声唤道:“外面的,进来吧!”
这算什么?
我恨恨地掐着妆台边摆放整齐的衣物。然后就有两个陌生的小宫女捧了水要为我洗脸。我还在气头上,口气也不太好,只顾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是?小喜和小忧呢?”
两个小宫女刷地跪下,其中捧水的那个还不忘将水举过头顶,皆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娘娘,奴婢是嬷嬷安排来的,嬷嬷说,莫喜姑姑和尚忧姑姑初来乍到,不懂得宫里的规矩,暂时不能担当服侍娘娘的重任。”
我挥手打飞水盆——泥人也有脾气,更何况我原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立威也好、蛮横也好,总之今天我是必须要在第一场战斗中打响我的名声了。
“咣当”,水盆落在地上。我一眼扫去,只见大半的水都泼在了太子身上,将他干净白色的中衣下摆打了个透湿。
“奴婢该死!”捧水的小宫女连连磕头,膝行至太子身前,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残局。
“你要干什么?!”太子不顾地上跪着的宫女,几步跨到我面前,扬手。
我站起来,直直地迎视他:“太子殿下,您可以打我,但请您注意一下您的手下的奴才们!小忧和小喜都是东宫女官,也要受一个小小的管事嬷嬷派遣?难道女官也是由管事嬷嬷管着的吗?还是说,在这东宫,人人都可以擅自做主,以下犯上?”
说完,我一把扯散头发,胡乱抓了几下就挽成髻子,随手拎起外衣,披上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站住!”
我没有搭理他,还在蹦跶着。
坚持己见的结果就是,我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天旋地转”。我瞟一眼地上簌簌的宫女,很好,她们都当什么都没看见。
“不要闹了啊。”太子殿下以能掐出水来的温柔嗓音“安抚”着我,但在我这个角度,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和愤怒的眼神。
果然两面三刀。
我怒极反笑,也学他的样子,放软了声音:“殿下,您就把小忧和小喜拨给人家吧!反正人家这里还没有女官呢!”
我一偏头,清楚地看见跪在地上不敢乱动的小宫女们低着头抖了抖。呵呵,你们两个,定力还是不行啊!
女官分配的问题上,我和太子殿下勉强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是见公婆了。
虽说此间乃是皇家大院,可有些民间习俗还是会有的,就比如这个新婚第二日见公婆——也就是皇上皇后。当然,也少不了其他一些品级比较高的嫔妃们。鉴于本朝皇族人员稀少,所以,我的小叔子们和小姑子们大约是要全员到齐了。
我梳洗完毕,换上礼服,早餐不吃就随着太子殿下去了皇后居住的清泰殿。
路上我尽量放慢了速度的走着,实在是因为小腿还疼。不走前面走后面的太子真是贴心到让我想流泪,他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扶着我一路到了清泰殿。这回,太子殿下的美名可就要传遍大江南北了。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那群宫女太监看我和他的眼神都这么暧昧?
清泰殿内,威严的皇上和高贵的皇后双双入座,我与太子上前行过了大礼,又从宫女手上接过清茶,奉上。
皇上颔首,轻轻一碰就放了下去。皇后娘娘则是喜悦地拉着我的手,不住地笑着,探身对一边坐着的一位与她有七分相似的美丽妇人说道:“妹妹,这就是翔成的小妻子呢!长得多水灵大方!瞅着就是大富大贵的相。”
我心中冷笑,还“小”妻子呢!太子不过比我大四五岁,早就有了比我还小的侧妃和侍妾;若不是为了压下所有人对那年的是非议论,我想我恐怕十五岁一过就会嫁入宫中了——这些才是真正意义的“小妻子”。
但是面上还是要含羞带怯的:“娘娘真是说笑了。”
岂料皇后热情高涨,仍是拉着我,对我说道:“凤凰啊,来来来,见见我儿翔成的姨母吧。要我说,这以后呀,她可也是你的姨母了呢!”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只见那位神情似喜似悲的美丽妇人眼里好像是闪着泪光,仔细一看又好像是闪着欢乐。那双对于女人来说恰到好处的细眉,略微上挑的眼角,微翘的鼻子,有着深深笑涡的嘴角……
原来,她就是容可的母亲、皇后的亲妹妹、皇上以前的小姨子——容嫔张氏。
我缓缓地绽开一抹笑容,行礼,恭敬道:“容嫔娘娘。”
不待这位娘娘有何反应,就听得身后传来了呵呵的轻笑:“哟,皇后娘娘您真是偏心呐!怎么就只介绍了容嫔娘娘,不管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了呢?”
我抬脸,发现连皇上都不着痕迹地皱了眉。皇后好像有些尴尬,又好像有些不耐,携了我的手,说道:“刚才发话的这位,是康妃娘娘,你三弟原成的生母。”
正想行礼,却见这位康妃娘娘猩红的指甲划过衣袖,捏着袖口捂住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对大大的艳媚的眼儿,嘻嘻笑道:“这就是咱们苏鬼大人家的女娃娃么?真是好生秀气。只可惜,看起来少了咱们苏大人的那份机敏和魅惑咯!”
听过了这么一段又酸又痒的话,我要是再不知道她是谁,我的名字就真可以倒过来写了!
康妃周氏,母亲耿耿于怀多年的情敌之一。不妨这么说,到现在,母亲大人只要一想起此人,还会咬牙切齿地强迫父亲大人去睡书房。说来可笑,这位娘娘当年待嫁闺中的时候并未得到父亲的青睐,反而一怒之下跑进宫里,居然给子息稀少的皇上生了位皇子。从此以后便稳坐了康妃一位,直至今日。
只叹三皇子原成是个窝囊人。据说他很喜欢顾家荏苒,向皇上请求赐婚,不料反被皇上骂了一通,说什么堂堂皇子怎能娶个庶出女子做正妃。这事过了还没几天,顾荏苒就被指给太子当了侧妃,一跃成为三皇子的大嫂。
我倒是不知,好强的康妃会为此气断过多少枚长指甲。但当着儿女面就议论父亲,真的不该是一位聪明妃子的做法。想来她也是这些年把脑袋气出毛病了。
偷眼瞄去,太子殿下已经脸色大变,而坐上的二位至尊也拉下嘴角。我暗自抿嘴一笑,面上越发恭敬了:“这……梧桐不才,确实是不及父亲大人分毫。”
说完,我便越过她,在皇后娘娘的力挽狂澜下继续着我的“认人大业”,挨个挨个的见过剩下的几位分量较重的娘娘。然后,就到了三位皇子面前。
三皇子可能对母亲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安,并没有在意我跳过他母亲的举动,好脾气地冲着我抱歉一笑。因康妃的忽然抽风而被打乱了介绍顺序的二皇子保成倒也给了我面子,没说什么有的没的,只一直拿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我则坦荡荡地迎视他,嘴上客套了几句。
剩下的是存在感完全没有的五皇子,他与大公主安平殿下同母。大公主已经出嫁,因而此次只见到了年幼的五皇子。另外,还有一位尚未及笄的小公主安和。
拉拉杂杂的一堆话,等一圈“赔笑”之后,我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太子殿下出门前对我的劝诫有多么诚恳了——还是用完早膳再去比较合适。
不是我倔强,也不是我赌气,而是我从来没想到,就这么几个人也能见个一上午。这下可好,从昨天开始到现在粒米未进,我已肚子空空几欲先倒。
正当我第无数次在心里偷偷抱怨这些娘娘们的言多必失,准备一晕了之的时候,进门后就没怎么发话的太子此刻竟然笑着搀上我的手肘,对围住我们的几人说道:“各位娘娘,昨日凤凰劳累一天,以至今早都没有胃口进餐,现在想必也快撑不住了。还请娘娘们能体谅一二,暂且先放过她吧。日后我们东宫也不会大门紧闭,各位若是得闲了,尽管来找凤凰解闷便是。”
天籁之音,这真是天籁之音!
我此番已经两眼昏花,只能靠这个男人扶着才顶住了阵阵泛上来的晕厥,再听过他的解围,顿感无比欣慰:两面三刀的人果然还是很护短啊!
怎知这些娘娘们也不晓得联想到了什么,竟一个一个的都捂嘴偷笑着。更有一位,还对皇后说道:“咱们太子殿下真是会疼人呢!这才刚过门,就这么宠爱了,假以时日,必能喜添贵子呀!”
喜添什么贵子!我俩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好不好……
但这群女人明显不了解我心中想法,只一径个个都冲皇后道喜,把个皇后说得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是立刻就能出来个“贵子”似的。
我浑身一抖,脸几乎要埋到地下去了。
“皇嫂都害羞了,您几位还是不要再调侃皇嫂了吧。”熟悉的凉薄嗓音慢慢从我身边响起,是保成。
“诶对对对,人家还是新妇,我们实在不该这样……”娘娘们终于收起了期盼也好复杂也罢的五光十色的眼神,放过了我一马。
幸好这次有保成护驾,仗义执言。我眼花中不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感到肘后的那只手紧了紧。
临走之前,我下意识地又略略侧头,看向容嫔娘娘,正好她也在看向我。那双眼中,有着太多太多的落寞,太多太多的悲哀。
我想她是可怜的。据说当年容家满门抄斩的时候,皇后娘娘彻夜跪在御书房外求见皇上,声泪俱下才保全了这个唯一的同胞妹妹。可条件却是,她必须入宫伴驾。
多么可笑的条件!其中皇上个人的私欲又有多少呢?皇后娘娘当初求得妹妹不死,却换来了多个人分享皇帝本就不多的雨露,她……是否也曾后悔过?没人知道。正像这位容嫔娘娘诞下的四皇子是如何夭折的一样,这些全都是宫廷中不可告人的肮脏秘密。
像我这种坚持养生之道的人,也有一天会把早饭的碗和午饭的盘连着端起。没想到啊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
而且,不容我饭后废话多说,太子殿下的侧妃娘娘就带着几位美人杀到——呃不,是拜访到我这里了。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会找时间,害我想睡午觉都不成。
“妾身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姐姐。”
美丽温婉的侧妃娘娘柔声细语,步步生莲,行礼有素。从外表看来,她衣着打扮相当不俗,眉眼之间风流韵致。一袭粉色纱裙将其弱不禁风的风致完美的凸显了出来,而身上的迷人香气更是隔着大老远就能嗅到。水样含情目轻轻一瞥,顿能将所有男人的三魂六魄都勾引了去。
妖娆啊妖娆,妩媚啊妩媚。明明这些词语都是用来形容她的,却偏偏让她给营造出了精致细腻的柔美甜丽。虽然嫉妒非我本意,可让我一下子见到这么位美人儿,还是有些心里敲小鼓的。
后面几个品级不高但样貌极高的佳人也纷纷行礼。
一时间,我这间屋真是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这可要感谢太子殿下了,是他让我有机会看到这般人间美景,享受到这般舒适待遇。
我微笑,说了句“快快请起”就让人看了座。偏头一瞧但笑不语的太子殿下,我琢磨着他大概是觉得这一幕妻妾和谐的盛况令他十分满意吧。
本来,太子殿下的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正如早上我为了立威而打翻了那盆水,我原是要在这位侧妃面前一展我“悍妇本色”的。谁知侧妃娘娘不负她美丽柔弱之名,委实让我怜惜不已,难以下手啊!因此,我只能感慨万千地看着美人娇笑,收起早晨的凶悍,扮演了一回大度能容的太子妃。
侧妃顾玉,小字荏苒——对了,她就是那个倒霉孩子三皇子的梦中情人——待嫁闺中时就凭着美貌和才华誉满京城了。虽然比起我家那两个妹妹的相貌略逊一筹,可已是倾国倾城貌。在这点上,母亲的话最为中肯:我们小兰和小叶,天生就是男性杀手,那顾家的什么荏苒不荏苒的,绝对是比不上啦!别的不说,且看咱们家苏大人和她那老父亲的相貌便知。
唉,说到只能用“美丽”二字形容的父亲大人,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他好好的会有“苏鬼”这么个古怪外号呢?明明很正常的……呃,好吧,用母亲的话来说其实是有些“腹黑”的人。
我脑中不知转了多少圈,想了多少歪事,却听顾荏苒轻声叫道:“姐姐?姐姐?”
不动声色地连忙收拾好思绪,我微笑再微笑:“嗯?不好意思……我刚才……小小的有些走神,荏苒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看你疲劳,想早些退下罢了。”一边陪坐似的太子殿下代为回答。
我“哦”了一声,笑得和蔼:“呵呵,荏苒该不会是觉得,陪我这么个老女人说话没意思吧?”
顾荏苒惊慌不已:“不是的,不是……”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了好了,逗你玩呐,你也就当真了?今天我确实是有些累了,荏苒也该回去休息了呢!不如这样,改天我们再在一起说说体己话?”
顾荏苒松口气般的再度行礼道:“那,荏苒就先行告退了。”
我笑着目送她远去,一回头,见太子神情不定地看着我,半天才问:“你……不在意?”
啊?什么啊?
不晓得他在指什么,我意兴阑珊地随意回答:“不在意。”
不是我个人如何如何,而是……我真的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了。与他周旋这一日,已经到了我的忍耐底线。
其实,一个月前的那次遭袭,我想过很久,认为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最有可能派人袭击我。父亲大人一日胜过一日的驾驭大局的能力、太子殿下一天高过一天的控制朝政的野心,这些都是除去我的理由之一。而我会认定是他,更因为同时身处深宫的二皇子保成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并赶至城外救了我和小台。试想,什么样的情报网能如此迅速?除非……保成本就是在宫中探听到了这个阴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态度惹到了他,这位殿下脸色又变了,忿忿地扔给我一个瓷瓶子,然后大步踏出了屋门。
我莫名地打开瓶子,闻了闻——
创伤药。
可……他给我这瓶创伤药作甚?
婚后三天中
廊外鸟儿吱吱咋咋,我半靠在躺椅上,任凭春风吹着,惬意地眯眼享受静谧的午后时光。没有任何人的打扰,才是最好的午休。
“姑娘……”小喜欲言又止。
我睁开眼,笑她:“还姑娘呢!你家‘姑’娘我都是‘娘’娘了。幸亏那位管事嬷嬷不在这里,否则你又要被她说成是‘初来乍到不懂得宫里的规矩’。”
小喜羞恼地跺了跺脚,大声埋怨道:“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太婆昨天一早就把我和小忧敲醒,让我们去扫地!扫地也就罢了,以前又不是没干过。可是,她竟然故意往地上泼水,把前天晚上鸣炮后落了一地的红纸都黏死了,害得我们怎么都弄不掉!她还说,扫不干净就不要吃饭!宫里的规矩就是老的欺负小的吗?”
我含笑听着她抱怨完,冲她摆手道:“好了好了,发泄完了就算了吧。能憋着一肚子恶气把你们要回来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呢!比起我来,你们昨天的经历已经是好的了。”
小喜使劲地深呼吸,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嗯,把这些龌龊事说出来才总算是舒服了!”
正好小忧端出了点心和茶水,闻言淡淡地说道:“小喜,若非你沉不住气顶撞了那位老嬷嬷几句,咱们也不会受这番罪。”
说完,小忧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躺椅边的藤制小圆桌上,复又倒了一杯热茶。
“可是我……”
眼见小喜撇了嘴正要反驳,我忙打断她下面的话,示意她们两人悄悄看向月亮拱门外的那抹鬼鬼祟祟的小小身影。
“谁?”
小忧快步挤到我身前,而旁边的小喜则一跃而起,飞速冲向门外,抬手搭在了那人颈上——如果不是宫中女眷不得随意携带兵器,这会儿她的佩剑大约早就招架过去了吧。
诶?等等……那不是……
“小喜!不得无礼!这位是安和公主!”
小喜也是机灵的丫头,听了我前半句话就已经知道此人身份不低,便立即放手,恭敬地退了几步。接着因我后半句提醒,她马上又与小忧一起请安。
我走过去,只见小公主明显是受了惊吓,两只小手紧紧攥住衣领,泪水在眼眶里不住的转悠,大大的眼中全是胆怯,就这么愣愣地瞅着我。
也真有趣,堂堂公主殿下,来东宫也不带个婢女,反而偷偷摸摸的,结果被大咋呼小叫唤的小喜给吓到了。可这样任她哆嗦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放软了声音,说道:“安和吗?来来来,到嫂嫂这边来吃点东西吧,别害怕了啊……”
“……呜……哇!人家不是故意的!哇……”
坏了,这下可是哭起来了。
好半天后,在我使出所有招数哄骗之下,安和才勉强慢慢平静了,拖着长长的鼻音说道:“皇嫂,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看着这个小小的公主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同情心泛滥地抱着她,安抚道:“没事没事呀,嫂嫂不怪你的!再说了,本来就是嫂嫂不对,不该让小喜吓到你!不过,安和呀,下次记得要带几个人一起来哦!看吧,宫里不安全,还是身边有人跟着好。”
安和闷闷的声音从我怀里传出:“皇嫂,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我啼笑皆非,不得不应和着她的话:“是是是,安和是大姑娘,不是小孩子。好了,不要再哭了啊!要不,一会儿等你太子哥哥回来了,又要骂嫂嫂惹哭你了呢!”
“不会的!”安和努力地挣脱开我的胳膊,犹带着泪痕的小脸认真地板着,“太子哥哥从来不骂人!”
我头疼地看看一边想笑又不敢笑的小喜和一脸正气凛然沉默不语的小忧,只觉得现在的孩子果然与众不同。为什么她都抓不住重点呢?
唉,一说到太子,我的心就烦得不行。因为太子殿下昨日午后去处理了公务之后,晚饭摆在了我这边,兼之礼节周到地坚持着“新婚三天须留新房”的规矩,又一次与我“同床共枕”。其实我挺希望他能惊世骇俗一回的跑去顾荏苒那边,但转念一想,还是自家颜面要紧,于是便认了也忍了。好歹敷衍过这三天吧!
我收回放飞的思绪,弯眉笑道:“好,太子殿下是最好的好人。那么,安和呀,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的呢?呐,走之前有没有告诉丽嫔娘娘你来我这儿了呢?”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她的回答,我轻笑:“那么,就是没有告诉咯?”
我冲小忧使个眼色,小忧会意,转身出去安排人去丽嫔娘娘那里报信了。侧脸又看看小喜,小喜眼珠转转,也借口收拾外面的点心茶水,出去了。
身边无人,我笑嘻嘻地再次低头,问道:“好了,这会儿可该告诉嫂嫂,究竟为什么大老远的不带个人就跑来找我了?”
安和大大的眼睛四处看了看才小小声地回答:“皇嫂,你刚成亲……就是,人家有事要问你……可是,人家说了,你别告诉别人啊!”
我不由得喷笑:原来小姑子是有了少女的烦恼。就是不知,这烦恼到底是什么了。
这位小公主也蛮可爱的,从得知她刚才在院外探头探脑是因为不敢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她一定是个深宫长大的不知愁滋味的小女孩。这么天真又胆小的女孩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要知道,我的妹妹们,一个太过调皮,一个太过文静,实在是激不起我的长姐情怀。
为了表示我的真诚,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准备仔细听清这位十岁出头的小公主的“烦恼”。
安和像说什么重大秘密似的附在我耳边,悄声说道:“皇嫂,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种事情,也要告诉“皇嫂”?
我觉得我好像被这个小女孩信任了。估计她是不敢在母妃面前说这些话,却又忍不住的想把秘密告诉一个人,所以,昨天才见过一次面的我便成了她的倾述对象。
但是,她的下一句话消灭了我的这种想法——
“我喜欢的是……苏台哥哥!”
呃……原来,她是想走亲人路线。可……小台?!她喜欢的是小台?
糟糕啊,我脸上的笑容貌似要挂不住了:小台虽然是入宫伴读了,但是一直都在外廷的泮宫。即便是外戚,也不得轻易进出内廷,更妄论只算半个外戚的小台了。那这两个人又是怎么认识的呢?或者是该问,安和公主怎么认识了小台呢?
首先冒到我脑袋里的念头:不好,大大的不好,小台可能是……擅闯内廷了。这是重罪啊!一个不小心会掉脑袋的!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小台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能不清楚吗?古板教条死硬……这些都是他的代名词,他怎会违反宫闱禁令?
那么,就是这位小公主偷溜到外廷?
我冷静地放开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严厉,却也克制不住地板了脸:“安和殿下,您曾经到外廷的泮宫去过?”
安和公主怔怔地看着我,可能还没有适应我的突然变脸:“皇嫂,怎么……了?”
我叹气,这位殿下,竟还问我怎么了!难道她忘了宫里的规矩?内廷女眷如无大事,不得擅自出宫,违者一律廷杖二十。
就算安和贵为公主,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所以,一旦被人发现,她就凶多吉少了。以她这般年纪,这个“廷杖二十”若被有心人利用,必死无疑——而且,她的母妃丽嫔娘娘在宫中无权无势,仅有一女,根本就没有说得上话的地方。
一见我的脸色,安和公主也该想到这层了,原本红润的面颊立即刷白,惊恐地圆睁着大眼儿,有哀求更有羞愧地看着我。
为何如此糊涂!
我不知我家小台原来还有这般魔力害得天之骄女违反禁令,但是事关重大,万一处理不当,我们大家都会跟着倒霉。连坐自古都是最有力的刑罚。
“安和,你必须要……”
正当我要一反常例的蓄谋要苦口婆心时,太子殿下完成日常公务,再次大驾光临了。
“安和?你怎么在这里?”太子殿下看来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会跑来叙旧,所以上来就问了个大白话的问题。
“没有,我没有去……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来看望皇嫂的!”安和混乱地回答着太子的问话,混乱到让我都扶额而叹。
好在太子也没有追究她的回答多么不正常,反而开口对我说:“凤凰,安和难得来东宫一次,我们留她用膳?”
我心想,安和不是难得来一次,而是根本就没来过一次。否则,她下午的时候也不会不敢进来了。绝对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不亲近弟弟妹妹,才会造成这种局面。
因为太子翔成的到来,安和公主与我的对话被迫中断,但我想,安和再不济也是皇室中人,应该怎么办她自己也还是有底的。
晚饭过后,安和在丽嫔娘娘派来接她的宫女的护送下回去了。太子翔成生怕别人不知安和公主来过东宫一样的也派了几名宫女送她一路而去。
我目送她在逶迤的宫灯中远去。无论再怎么天真烂漫,她日后也会是政治联姻的傀儡吧!这就是无奈,爱情的无奈。也许初尝爱情滋味的人会感到很幸福很兴奋,但是,又有多少有情人真正成了眷属了呢?
“凤凰在想什么?”太子翔成冷清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我回神,笑道:“没什么,只是又想起今天与安和说的一些趣话了。”
“哦?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能否说来给我听听?”太子挑起一边眉毛——我发现他似乎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尤其是想戏弄我的时候。
我假笑:“您不会想知道的——因为都是些闺房之内的闲话。”
我的假笑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太子继续问道:“那么,昨日给你的药,嗯……管用么?”
“诶?什么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太子微微冷了脸,不声不响地迈进了门,命人呈上不少公文,开始默默地作批示了。我不知他又在发什么闷脾气,也就没管他,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到了就寝时刻,我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昨天晚上一样用被子筑起了城墙。太子也没说什么,在小忧小喜的伺候下上了床,睡觉。
接下来,一夜无语。
婚后三天下
皇家规矩多,即使新婚第三天按理我需要回门,也不能放下那所谓的高高在上的臭架子,只能坐等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前来“请安”。可笑啊,一旦嫁进皇宫,连辈分都像提升了似的!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情便低落了不少。
太子翔成倒是心情尚可,一早就起身读了一会儿书,吃过早饭还派人去他的书房换来了没看完的公务,安静无声地在外间的书案边继续他的国家大事。
我领着小忧小喜等人收拾着一些必备的东西。过了今天,我就要结束新房居住的三日生活,迁至东宫侧殿,正式当起东宫女主人了。太子的新婚假期也要告一段落,恢复每日早朝惯例。
本朝皇帝陛下——也就是我的公公——是位很会享受的贵人。不知他从哪儿听说了一些养生之道,天天的服用丹药不说,还很少为国事操劳,一心的要长生不老。所以太子翔成二十岁过后就完全接下了军政大权,开始了太子监国的日日月月。
丹药什么的我不敢说作用如何,不过,仅凭那修身养性便能长生不老,这点我在嫁给太子翔成的这两天就已经体会到其可取性了。还在新婚期呢,那公文每天都变着花样地源源而至,真不知过了今天,它们会不会堆积如山。
父亲与母亲来到的时候,正值我与小忧小喜打理完毕,指挥着小宫女们进进出出。而太子翔成则早已撇下公务,不知去向。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突然间就兴奋无比。若不是身边跟着一群人,我真的想要飞扑上前,抱住他们了。
母亲却是向来不管这些的。她疾步奔来,一把就使劲抱紧了我,口里还念念有词:“婧女我儿啊!这几天你可想死为娘了!”
父亲黑着脸拉开母亲,低声冷道:“月,这是在皇宫,不是在家里!你先冷静冷静……好了,快松开凤凰!我们是要行过礼才能答话的!”
闻言,我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片激动之情全都被打下去了。慢慢地推开母亲,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要僵硬掉了:“父亲大人,您这又是怎么说的呢?女儿永远是您的女儿啊……”
太子翔成由外而入,正好打断我未完的话语。他见到父亲,两眼似乎一亮,快步上前,笑道:“原来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已经来到了,适才我正待要去宫外亲迎您呢!来,快请进吧!”
父亲充耳不闻,只管拉着不情不愿的母亲行了觐见皇族的跪礼:“微臣苏清,携夫人姞氏问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我难过地看着我的亲生父母对我行礼,连阻止他们下跪的力量都没有。
太子忙不迭地扶起他们,对父亲一揖:“岳父大人,您这可折杀我了!”
冷笑,我心想:你若真觉得父亲折杀了你,待到父亲大人一礼已毕才将他扶起呢?分明就是心口不一。
反观父亲大人,一向不落人口实的他竟然没有侧身避过,正正地受了太子翔成的这一揖到底,神情还很轻松的样子。这么一来,倒让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了。
而母亲则赌气似的半垂着头,微露出衣袖的几根手指不停地来回绞着——她的这个动作,我很熟悉,同时也倍感亲切。能想象得到,她现在正愤愤不平地暗暗痛数着父亲上溯十年的恶形恶状,并预备回家后狠狠地罚父亲睡上三个月的书房。
想到父亲苦恼万分却又不被容许狡辩的表情,我失笑,不料却换来太子奇异的注视,于是连忙收敛笑意,毕恭毕敬地请进了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
有碍于太子也在,我与母亲实在是说不了几句贴心话,更无法传达自己的喜恶之情,只得事事动用眼神交流,好不难受。
就这样大家一起痛苦了半个时辰后,父亲终于在母亲不断的示意下,起身告别,客套都不愿多给的就拔脚走人了。
我赶紧跟上,快到院外的时候,父亲忽然回身,波澜不兴地对我说道:“凤凰,从今往后你就是皇室中人,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以后你都要自己掂量,凡事不可只凭臆断。如无意外,为父与你母亲今后就不会再入宫看望于你了。另外,容为父提醒你一句:有些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也有些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憨厚。”
愣愣地看着语气冰冷刺骨的父亲,我的心底反却升起暖意。
母亲在后面狠狠地剜了一眼父亲,拉着我的手,说道:“婧女,不要管他。日后有为娘来探望你,别听他瞎说!哎,孩子不是他生的,他不心疼也没关系,自有我这个当娘的心疼就好!”
话没说完,敢于同恶势力抗争的母亲大人便被父亲表面柔和、实则强制地带走了。
我细细地琢磨着他们的话,越发感动不已。
没过多久,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在我眼下轻轻一划,然后是太子冷清的嗓音:“好好的,怎么又哭了?还是,舍不得他们离开?”
我下意识地一躲,闪开了他的靠近,自己抬袖慢慢地拭了拭眼角,反驳:“谁说我哭了?我没哭,我只是不小心让花粉给吹到眼里了!”
太子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呵呵,是么?原来是花粉呀!那我明天便命他们把侧殿里所有的花儿都拔了,免得爱妃日日以泪洗面。”
他在说些什么?!
不等太子笑完,我就气呼呼地跑了回去。这家伙,就算父亲刚刚暗示过我他不是加害于我的人,我也不愿意和他多待片刻!真是讨厌!
可他竟跟我一起回了屋,笑得若有所指地看看我红红的眼眶。我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刚要喝一口,却听他发问了:“凤凰,方才岳母为何唤你‘婧女’?此乃何意?”
我心中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了他的神情。虽然他似无意,可我还是小心为上。于是我字斟句酌地回答道:“这个……陛下当年所赐之名不敢轻易亵渎,故而家人多以小名称呼妾身。”
“我说过了,在我面前无需谦称。”太子翔成再次重申过他的坚持之后,颇感兴趣地撑着额头看向我,“这就是说,凤凰的小名是婧女喽?”
我硬着头皮点点头,实在不能说出真相。而真相是……惊世骇俗的母亲大人嫌皇帝陛下的赐名水准完全不行,特意给我又起了个别名。
“既然家人专用……那么,我也是你的家人,对不对,婧女?”太子以让人惊吓的笑容成功地制服了我几欲出口的种种辩驳说辞——原来这个人也能笑得这么温柔到……毛骨悚然啊!
我差点落荒而逃。
可是,上天注定我不会有这种举动。因为,院外闯进来了一个小宫女。
“大胆……”
门外守着的小喜还没训斥完,就见这个胆大包天硬闯东宫新房的小宫女气喘吁吁地冲着太子翔成猛一跪,面带喜色地嚷嚷:“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侧妃娘娘有喜了!”
什么?
我拿眼看向太子翔成。他……真是送给我一份天下最好的新婚贺礼呀!
看样子,太子翔成真的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惊喜得从脸色到神色都与平时不同了。遗憾的是,这个喜讯对我来说,只有惊,没有喜。
对太子来说,惊喜是当然的,因为,人丁稀少的大安朝皇族从来都最缺“有喜”这一动词,如今太子殿下娶了侧妃才不过两年,她的肚子便传出了莫大动静,想不惊喜都困难。
我善意地笑了,催促道:“既然……侧妃娘娘有喜了……殿下,请您还是快些过去看看吧!顺便,今晚就无需到妾身这里来过夜了。”
太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我俩目光较劲完毕,我首先退一步:“殿下,请移驾西侧殿——侧妃娘娘一定会因您的出现而欣喜不已。”
太子殿下神色复杂莫辨,窗外灿烂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显得奇妙怪异。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略一嚅动,似乎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话没说,只匆匆迈出门槛,边走边吩咐静立在门外的小忧:“今晚留膳,我会来。”
他前脚刚一离开,我就无力地跌坐在手边的椅子上,心想:这回,我可真的没辙了呢!父亲大人……即使我再怎么厉害,也没有本事在成亲三天之内就变出一个孩子来啊!更别说我的夫君,还是位少有子息的皇室中人!
本来,我都已经做好了三年五载不会生出嫡长子的准备,但是顾荏苒的这一喜讯,无疑是迎面打了我一巴掌。再加上太子殿下对我暧昧不明的态度,我想我以后大约都不会有机会了。那么,顾玉的父亲,也就是丞相顾其志,就有借口灭掉我,扶正他的女儿和……外孙。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即便父亲大人明确了他不会利用自己的势力来保护我,我也不应该放弃,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不就是个庶出的侧妃怀孕吗?不就是个庶出的侧妃在我新婚的时候怀孕了吗?
我想,我现在应该彻彻底底地整理好心绪,投入女人之间的战斗了。
那么……先从太子入手才是正道。
东院西院
一大早,我便被屋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吵醒。翻身而起,发现床边已经没有了太子翔成的衣物。我对此也不甚在意,只喊进来了小忧,问她:“这外面,又是怎么回事了?”
小忧边端上清水为我洗刷,边回答道:“太子殿下命人来搬东西。”
“搬东西?这么早?”我暗有不快。这还不过早朝时间,太子殿下就这么忙着要把我赶出东院新房了么?还是说,侧妃娘娘有了喜,我这就要赶紧的去西院伺候她了?
小忧许是听出了我话里的不满之意,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试探地问道:“娘娘,您不知太子殿下是要将昨日收拾好的物件搬到前面吗?殿下说,反正都在东院,晚搬不如早搬。”
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句,坐下,让她给我梳起复杂无比的宫髻。
待我捏着一支金钗转了好几圈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蓦地回头:“什么?”
小忧被我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得松开了我的头发——亏得她及时放手,否则我现在就会被揪下一大把“三千烦恼丝”了。
我的这一举动也是有原因的。
东宫格局很是规整,前殿乃是整个东宫的主殿。其后又有东院与西院,中为园林式的分隔,两院之间以九曲回廊联系在一起。
按礼制,太子妻妾皆住西院。其中,太子妃应居于西院主殿,以便每日清晨在此等候众侧妃侍妾的问安。目前,西院已入住了五六位主子,只待我去当那山中的猴子大王。我现在则位于太子专居的东院后的新房。
而听小忧刚才的意思——
“太子没有派人去收拾西院的主殿?”我强压下心中不断翻涌咆哮的疑惑与猜测,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没……”
“没有。我一直没让人去收拾那里。”太子翔成推开房门,灿烂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将他衣边滚着的金线花纹映得熠熠生辉。由于他背光而立,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一手撑住妆台边沿,颤颤地心想:他到底要置我于何地!如果他锁住西院主殿不让我入住是为了在世人面前剥尽我最后仅存的颜面,那么恭喜他,他已经做到了!
我不明白太子又是如何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以至于非要表面功夫做到却又在暗处使绊削我面子。若仅仅是二皇子保成讨厌我的那个理由,也未免单薄了些。我认为,堂堂太子殿下,尤其还是一位受人敬畏的监国太子,理应不会狭隘至此。那么,就是他担心我会因嫉妒争宠而对他的骨血产生威胁?
“怎么了?不舒服么?”大概是没听到我的回答,太子翔成离开阳光照射的范围,走到我身边,低头关心似的问道。
他凉冰冰的嗓音在我耳边回响着,本应是最能使人清醒的,但我脑子里还是很乱,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我真不知他这一步棋是何种意义。
于是我选择了在日后看来是此时最不可取的做法——开门见山。
“殿下,请问您这是何意呢?妾身不住西院主殿这种事情,传出去会让天下人耻笑的。”说罢,我俯身跪下,“请您顾全妾身的名声吧!”
“你……”太子后退了一小步,我只能看到他腰间悬着的精致的绣龙明黄锦缎荷包,“你这又是为何?难道你不愿意与我同住在东院?或是说,你宁可天天面对顾荏苒也不愿面对我?你就真的这么想得到贤妃的虚名吗?”
恕我愚钝,确实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贤妃之名谁不想得?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不容我不当这个“贤妃”。我可不会傻到认为他更希望我能大发神威把顾荏苒肚子里的皇孙给打掉。
所以我坚定地表明心迹:“妾身身为东宫太子妃,愿以身作则,从今往后必当细心照料侧妃娘娘。万望殿下成全!”
可惜就算我委曲求全地放下了本应属于我的尊严跪求了,也没见他回心转意:“我不许!你必须要在东院住着,我不会放你去任何地方的!”
我想我是有些绝望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小忧扶起我,劝道:“娘娘,您还是听殿下的话,留在东院吧!焉知殿下不是为了保护您呢?现在那西院现在也成了是非之地,您这一去,指不定就会被那侧妃拉下水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您再聪明,也逃不过一群女人的联手陷害呀!”
我默默地起身,默默地换衣,默默地木然着。
太子翔成如果真的有心保护我,就应该按制让我迁出东院。女人的嫉妒往往是不可估量的,而他一旦给予我特殊照顾,我反而更容易陷于泥潭。
欲哭无泪。“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句话我已经在心底自问过不知多少遍了啊!
当天晚上,我在太子殿下寝宫后的水池里沐浴的时候,感到小腿某处痒中带着些微疼痛。刚开始还没怎么注意,谁知越来越痒,伸手一抓还抓到了一手指的黏腻。喊来小忧挑灯仔细看了看,却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四周还有些红肿,因着我的抓挠,伤口已经微微地冒出了血丝。
哦,是那天太子殿下为了落红而刺伤我留下的伤口,看样子是没自行长好。
这才明白过来,太子扔给我的药是干什么用的。这个伤口要是没肿,还真会让我把它抛到脑后了呢!
于是吩咐小忧快快去找那瓶不知被我甩到哪里去了的创伤药。
那厢小忧还没有找到药瓶子,这厢太子殿下跑来洗澡了。
我尴尬地半泡在水里,不知是该大方地冲他打个招呼再走人还是直接沉下水底来个两不相见算了。
水雾缭绕的,太子殿下貌似神色自若地下了池,自顾自地开洗。我不禁舒了一口气,好在他没有看到我啊!
怕就怕一会儿小忧来了,让我们两人都下不了台。不过也没关系,小忧很有分寸,一旦她注意到外面太子留守的人,就该知道不能再随便入内了。那我只需在这里屏气呆上一会儿,磨到太子洗完走人即可。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小忧没来,来的是没头没脑的小喜。
小喜从一边的台阶上来,直直走到我这边,脆生生地说道:“娘娘,小忧正给您找换洗的衣服呢,一会儿就来,让我先给您送来这药。”
我紧张地瞟一眼太子翔成所在的方向。
嗯,很好,没有动静。他是从另一边的台阶下来的,距我所在的这个角落比较远,应该是听不见小喜的声音的……吧?
没关系,只要他不出声,我就权当他不知道了。
我压低了声音对小喜说道:“小喜,外面没有人在守着么?”
小喜受了我的影响,竟然也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回答:“没有啊,怎么了吗?”
我心中一边奇怪着太子怎么没有带人在外面守着,一边低声嘱咐小喜:“不要做声,轻轻地出去——太子在另一边呢。”
小喜瞪大了眼,一手马上捂住嘴,看样子是要捂上自己的惊叫。
我哧地一笑,打发了小喜离开,这才轻巧地披上中衣,慢慢地从水里爬上岸,坐在最靠边的石台上,准备上完药就穿上旧衣服回殿,不再等小忧来送新衣了。
药均匀地抹在伤口,不一会儿伤处就感到阵阵清凉。没想到这瓶药的效果原来这么好!只是,用来治疗这种小伤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啊?太子殿下真是出手大方。
上好药,刚想弯身离开,却被人抓住了肩膀,此人嗓音清冷:“婧女。”
我心头一颤,不敢回头:“殿下……”
他似乎是叹了叹,说道:“……我说过了,不要对我用敬称,在我面前你也不必用谦称。”
太阳从北边出来了吗?他是热水澡洗得太久被熏晕了还是在外面受到什么刺激了?
我还是站着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没动。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婧女,你到底有没有心?”
当然有,还好好的在我身上呢!
我不知怎的,此时忽然想起柔美的顾荏苒。再也懒得理会太子殿下的心情变化,低了头就往外走。可太子翔成的手还抓着我的肩膀,这导致我的腿使上了劲却又被别住。刚才碰了水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伤口此时像爆发了一样一抽。
我疼得吸气,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什么矜持,更顾不上我昨天刚发过誓要与他好好相处了,甩开他的手就半跪半坐在地上,抚着抽痛不已的小腿,心里委屈得不行:为什么我要嫁给这么个人啊?天天闲着没事就要琢磨他的喜好,累不累?
太子翔成随着我的动作也蹲下,不由分说地揭起我长衫的下摆。
伤口再次在我眼前露出来。
“你没有用我给你的药?”太子殿下又火了。唉唉唉,外面不是盛传他喜怒难辨、心思深沉吗?怎么这么容易就上火呢?
我掩好衣服,没好气地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呀!要不是您一直一直的为难我,我也不会忙到连身上有伤都忘了。”
太子翔成抿了抿嘴,约是看见了我手里捏着的那个瓶子,也没吭声,从我手中拿过药瓶,拧开,沾了一点药膏,细细地涂抹起来。
我白眼翻翻,嘴上还是感恩戴德的:“谢殿下。不过,您要是能……”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去西院的。”这回,太子翔成难得地用平平的语调陈述己见。
呃,虽然我不是想说这个,但是……既然他都这么以为了,那我还是闭嘴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奈之下只得安分守己地住在东院,天天在太子殿下面前晃来晃去,也不知他是否心烦。
反观太子殿下,他的生活则忙碌许多。每天下了早朝就去西院那边探望顾荏苒,午饭前回来,然后一整个下午都在东院这边处理公务或是接见大臣。偶尔兴趣一来,去泮宫检查检查几位皇弟的学习进度,有时还会顺便带回他的五弟吾成进行单方面指导。
由此看来,太子翔成是个好哥哥。
可奇怪的是,明明太子翔成与保成这两个亲兄弟之间的感情最为融洽,却偏偏从没见过太子翔成请保成来过。看来外界的传闻也不一定就这么准啊!
当然,也不排除保成自己不愿意来东宫的可能性。毕竟我一嫁给他的皇兄,他就必须要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皇嫂”——这点大概是他最难忍受的了。因此,自打新婚第二天见过二皇子保成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遇到过他。皇宫说大也不大,尤其他就住在东宫附近,能一直不“偶遇”也是一件稀奇事。以他厌恶我的程度来说,应该是他故意躲着我。
尽管我被太子翔成安排在了东院,每日也还是需要等着我的“手下”们前来问安。不过我特别关照过顾荏苒,她可以省去这个无聊至极的走过场。
对于顾荏苒的怀孕,我还是小有疑问的,只是,这种疑问我实在不好对第二个人说。按理,宫中每隔三天都有御医号“请安脉”,连我都时刻担心前来号脉的御医不是自己人,会发现我与太子至今尚未同床。那么,顾荏苒却又是怎么在过了近三个月后才被诊出怀有身孕的呢?
不过皇宫本来就是个充满诡异的地方,这些事情,如果太子殿下自己都不愿意怀疑的话,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本着宽容大度和东宫表率的精神,我一日按三餐地坚持询问顾荏苒的身体情况,倒也在半个月内混出了美名。连皇后娘娘都特意驾临东宫,表扬了我的贤惠。
但我这般行径却没有得到太子的青眼有加,反让他天天阴沉着脸。我自忖没有差池之处,那么就只能说这位殿下实在是阴沉不定了。
天之骄子果然不易讨好,难为我能与其朝夕相处还没被责罚过。
吾家有弟
顾荏苒的肚子终于在怀孕进入第五个月后显了出来,先前御医们的种种猜测也随之不攻自破。我想,现在不仅顾荏苒自己大大地松了口气,可能连她那老奸巨猾的父亲也使劲地挥下一把冷汗了。
我一如既往地每天去西院探视,并吩咐下去,东宫西院每日至少要保证补品不断,另外,已入炎夏,更需注意防暑问题。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那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我一直都只动嘴皮子关照顾荏苒的身体健康,然后下达一系列命令,却从不主动的去找那些什么补品方子之类的东西。免得侧妃娘娘或者是金贵的皇孙出了岔子,有心人士又会把黑锅扣在我背上。
而自从“太子侧妃有喜”这个令举国上下都为之兴奋的喜讯传遍朝野后,这东宫西院便没有了安宁之日。时不时就有一群夫人命妇前来关心,且她们不只是奔着侧妃娘娘的肚子来的,还有好多大着胆子跑到东院这边与我“叙旧”。一时间,整个东宫倒也是处处热闹非凡,只不知性喜安静的太子殿下是怎么能受得住的。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那么就可以肯定,这群妇人找我是找错方向了——她们应该巴结的人是侧妃顾荏苒才对,为何却又巴巴的跑到东院呢?即使在东院能见到太子殿下的真容,可那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Сhā上话的呀!
抬头,与抽空来东宫看我的母亲对视一眼,疑问就这么问了出来。母亲哧哧地笑道:“那是因为她们以为你正受宠,当然要使劲地抱紧你的大腿啦!”
“什么嘛!”我放下手里摇晃着的团扇,“您这话也太粗俗了!”
“哦哦哦,才入宫没两个月呢,就开始嫌弃为娘的粗俗了?”母亲抚掌大笑,头上那只一品命妇才能佩戴的孔雀开屏华盛随着她的动作灿灿发光,“为娘的粗俗?哪里粗俗?来来来,给为娘说说,日后也好改正改正。”
我脸红了红,嗔道:“您总是爱这样戏弄人!”
母亲大人指着我,笑得没了形象。
话虽如此,但成天与那些喊不出名儿的既陌生又眼熟的面孔打交道,也不是见舒心事。而且,这其中,亲人更是难得一见。
父亲大人是不要指望的了,他老人家向来说一不二,既然已经抛出了“我不会再来”的口号,那就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小兰和小叶来过一次,还是被母亲偷偷带出门才得以进宫的,要不然,父亲大人肯定不愿意让她们两个随便乱跑的。
提一次她们进宫后发生的种种事情,我就头疼一次。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兰在东宫咋呼了很久,直到太子提前回宫了她都没有停下来过,一边直追着太子喊“姐夫”,一边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差点儿没把我的魂魄全都给吓飞。多亏太子那天心情还不错,也没与她计较。
后来小兰在走前又与我嘀咕了很久,说什么“喜欢太子姐夫的冷清”、“以后一定要找这样的丈夫”等等等等。
我该感慨造物者的神奇吗?像小兰这样上蹿下跳的孩子,竟然会喜欢上寡言少语、动不动就让人猜他心思的太子翔成。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互补”?
不过幸好小叶没有凑热闹,在后面与我一起看着小兰闹腾,竟还老成地对我说:“姐姐,太子殿下对你是很好的,要珍惜。”
我打趣问道:“怎么,像小兰一样羡慕了?要不然你和她一起进宫算了。这样咱们姐妹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当然只是用来说笑的,且不说我是多么讨厌这个皇宫,就算是父亲大人,也要拼了老命让她们姐妹二人嫁得远远的,永远见不到皇室中人。按他老人家的原话来讲,就是:损失一个女儿已经是我苏某人最大的让步了。
可小叶却怪异地看着我,摇头又点头的,最后来了句:“果然迟钝啊……”
那么,不管是像父亲大人这样来过一次就声明再也不来第二次的,还是像小兰小叶这样被母亲偸偷带进宫探望我的,总归是都见过东宫的摆设了,也让我能在大婚之后感受到家里的温情。
唯独小台这个别扭孩子从未露过面。我可以体谅他学业繁重,也可以不要求他像母亲大人那样隔七八天就来“骚扰太子妃”。但怎么也不能一直都不看自己亲姐姐一眼的吧?
对此,母亲大人很生气:“这个孩子跟他老爹的古怪脾气真是一模一样,怎么说他都不肯点一下头!看我早晚不整治了他们父子两个!”
某天上午,我实在忍不住了,请示太子殿下:“妾……呃,下次,我能随您一起去泮宫么?”
太子翔成手中朱笔一顿,接着就不停地继续批着公文,也没看我一下,只硬邦邦地问道:“好好的,去泮宫却又是作甚?”
我闷闷地心想,我是去泮宫不是去会情郎,你这么不情愿又是作甚?
但面上还是微笑再微笑:“阿弟将要学成而归,我这个当姐姐的,好歹也要去他那里看望一番,表示祝贺。”
这其实是因为前不久二皇子保成提前请封,所以小台也将要从泮宫归家,开始他的为官生涯了。而他身为保成的伴读,更有可能要跟着保成一起去封地历练几年。届时,我就算想见他一面也真是难上加难了。
太子翔成听了我的话,停下了笔,考虑了好长时间才回复我:“此事不可。”
我心中对他的不变通感到极大的恼火,可又不好表现,只得恭敬应是,然后忿忿地甩袖退下。
哪知下午太子翔成回东宫的时候,身后居然跟着小台。
“皇父在保成请封的时候就已经答应过让启石一同前往封地,你们姐弟二人此后相聚恐是更为困难,不若今日先临行话别吧!”
太子殿下简洁几句就说清了来龙去脉,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对上了他的眼睛,心里咯噔咯噔的跳着,半天才把视线挪到小台身上,问道:“要不要先坐坐?我让小喜去泡你喜欢喝的清茶。”
小台点头,却不看我,只一味地盯紧地面不放。
恭送走太子后就起身了的小喜笑嘻嘻地Сhā嘴道:“少爷,自从姑……娘娘得知二皇子殿下提前请封,可就天天念叨着您呢!您也真是的,都不和夫人一起来瞧瞧我们娘娘。”
我佯怒地瞪了瞪小喜,小喜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照例吐了吐舌头,抢先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娘娘要我去泡好茶!”
小台这才抬脸,默看了我一会儿,又把目光放在忙碌的小喜身上,小声咕哝:“这个小丫头……都进宫了也不见好转……”
我一笑,却忽然想起刚才太子翔成说的那番话,于是有些担忧地问道:“殿下刚才喊你什么?启石?你才十八岁,父亲大人就已经为你起好字了?他真的打算让你跟着保成殿下一起走?”
小台四下看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慢吞吞地回答我的问题:“嗯……父亲说让我离开京城去闯荡闯荡也好。”
我估摸着他是在找云华,但也不是很确定,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让你离开他的势力范围,自己去打拼?”
小台点头,再次成了闷葫芦。
时间就在我没话找话、小台有一搭没一搭中过去了,尽管我技巧地想要套出他的话来,但小台的沉默劲头更胜一筹,让我最后都几乎要没话题可说了。
我稍微有些感慨。我们姐弟两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在一处坐着连搭个话都难,也不是没有共同语言,只是……感觉不对了。
内廷若无旨意,是不得在门禁之后随便出入的,所以太阳刚一落山,小台就起身辞别,谢绝了我要送他出宫的意图,离开了东宫。
小台走后,我独自坐在殿里,抬眼看着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问小喜:“我入宫之后……云华去了哪里?”
小喜骨碌骨碌眼珠,咬着下唇,说道:“这个……好像是在……浣衣局?”
我叹气,告诫她:“小喜,你这个性子可真要改了。这里是皇宫的内廷,是储君的东宫,而且还是太子殿下住的东院,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不要像以前在家一样随便了。我的身份对你来说也许是没有改变的,但只要没关门的就是‘外面’,那么即使没有人也要赔上小心。”
小喜皱了脸,有些委屈,有些伤心,更多的是为难,毕竟她还是本性如此,不好改变。不过凡是我提点她的时候,她很少顶嘴。
眼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喜露出了这种神情,我很不忍心。可我不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因为我的坐视不理只会害了她。
我硬下心,说道:“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吧,让小忧过来。”
小喜低声说了个“是”字,告退了。
不一会儿,小忧来了,看了看我的脸色才说道:“云华原本是在浣衣局的……娘娘,请恕小忧擅自做主,去关照过了那里的嬷嬷,所以,云华应该没有受什么委屈的。”
我想了想,说道:“小忧,过几天,你去浣衣局,就说……就说太子妃这边少个洒扫庭院的宫女。明白了?”
小忧一愣,随即点头:“明白了。”
将小忧的神情看在眼中,我微哂:小台,阿姐不像父亲大人那样有魄力,只能把云华拿在手里,为你做到这一步。你终究还是需要离开京城才能顺利躲开这些纷纷扰扰——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啊!
受封大典
七月里若说能有什么大事可以拿来晾晾,那必定是皇室多年以来都没有举行过的皇子封地大典了。
二皇子保成尚不足二十岁便自请封地,这在本朝也不是件稀奇事。数十年前,曾有位小皇子刚过十六岁就请封了,比起这位殿下,保成还算低调。
即使如今是太子监国,请封一事也还需要由皇上决定。保成身为文武兼备、德才并存的优秀皇子,再加上他“皇后嫡子、太子亲弟”的双重身份,请封注定会获得成功。
典礼设在了七月下旬,为的是照顾那些不远千里来到京城祝贺的藩王们。因为八月中旬的中秋佳节,藩王是需要进京朝拜的,既然一样都是要进京,倒不如两件事情凑在一起,也好省去大家的来回奔波。
眼看七月过了一半,各地纷纷赶至的藩王已经汇集一处,齐齐住在外廷驿馆,太子殿下便越发忙碌了,有时一天都见不到他一面。
其实我自己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几个月前大婚的时候,这些藩王都曾经吃过喜酒的。但那时由于我是新妇,并不能轻易露面,因而也未与他们有过什么接触。此一时彼一时,我现下已是坐稳了的东宫太子妃,那么,协助皇后娘娘接待藩王家眷的任务,便正正地落在了我的头上。所以最近我也是忙到焦头烂额。
本朝并无异性藩王,放眼全国,也不过就是那么十来位,彼此之间都算得上是一家人,大伙儿各自为政,互不往来倒也相安无事。而藩王是可以世袭的,凡得到众人认可的藩王子孙就能出任世子,因此,封地辖区内便成了藩王一人的天下。
——怕就怕藩王造反。
典礼前一天,我与太子翔成皆是一身疲惫地回到了东宫,满桌佳肴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我早已习惯了太子翔成一到晚间就不去西院的毛病了。一开始我还会进言一二,可屡劝也不见其矫正,我便不再多管闲事,由着他喜好去了。所以,如今我们一般都是在东院一起进餐,然后分头休息。
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少少地喝过一些清粥之后,太子翔成声音沙哑地说:“婧女,今晚可能不会很太平,你最好与我同住一处,免得夜长梦多。”
我心有戚戚焉地听着他的嗓音变粗变哑。最近我的嗓子也火燎火燎的,解暑汤都消不下去浑身的火气。真是难为他了,连续十好几日的上午接待藩王、下午会见大臣、晚上熬夜批示公务,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别提刚一入夏的时候他还病了一场,至今仍未痊愈。
可……这个“不太平”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觉察到了我的疑惑,太子翔成解释道:“藩王入京……每年都会有些事情发生。虽然希望今年能比以往好一些,但是这种想法恐怕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吧!明天我们都要到场,不能出任何意外。”
我笑道:“那些事件,以往听人提起过,都是些尚未长成的小世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罢了,不必过于计较的。要我说,您要是什么都压在心上,岂不要把天都烦下来了?”
太子翔成莞尔:“说得也是呢!”
与太子翔成相处得久了,我逐渐发现他是个奇人。看起来似乎什么都要放在心里窝着,不到事情解决完的时候就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实际上,他的心却很小,不能容许任何问题不被尽快摆平,非得将所有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完美无瑕地处理掉。
可以预见,他日后必是位终身操劳的君主。
母亲大人说,与任何一个你不熟悉的人接触时间一长,自会把他的习惯掌握清楚,这样下去,你们会慢慢地了解对方,然后你们之间就会彼此欣赏或彼此厌恶。而究竟是欣赏还是厌恶,终将决定你们以后的相处模式。
依照我目前的状况来看,应该正处于努力与太子翔成接触的阶段。相信不久后的将来,我就能弄清自己对太子的感情到底是欣赏还是厌恶了。
不过,安慰的话虽然说了,可太子翔成的另一个习惯便是,从不轻易打消自己已经成型的念头。所以我还是要顺着他的意思,与他同住在正殿里了。
是夜无话。
一晚上也没发生什么所谓的大事。太子殿下果然还是草木皆兵了啊!
我一边派小忧去取来我至今尚未穿过的庆典礼服,一边斜乜着太子翔成笑个不停。料事如神的太子殿下也有失算的时候呀!
太子翔成看了我的表情,顿时弯了弯眼睛,低声问道:“这回你得意了?”
我一怔。
他这个表情太像容可了……
不行!我在想些什么啊!
我捧着头使劲地摇着,生生把半年多没闯入脑海中的那个人的身影给甩去,尽量没事人似的地回答道:“当着您的面,我可不敢得意。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了可就坏了!”
太子翔成微微收了笑容,扭了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事。你若是真能在我面前得意忘形,我高兴都来不及……”
我愣了好半天,最终决定将他这句很有歧义的话抛掷脑后。
参加受封大典的人很多,从源源不断一直奔着京城来的那些藩王的人数上就多少能看出个大概。保成确实是极为得宠的皇子之一,连满朝文武都一个不差地到场观礼,其面子之大不容小觑。
我裹着一袭厚重的礼服,端着笑容正身坐于太子翔成右侧,面上高调地摆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实则偷眼瞟了好几眼台下人头攒动的盛况。嗯,父亲大人也赫然在座。
热,很热。
难怪太子翔成没有让侧妃顾荏苒跟着一起出席大典。因为——按她现在的笨重身子来看,的确不适合在这种炎热天气下穿着层层套层层的礼服顶着大太阳一坐两三个时辰不动。
再看一眼台下,却惊见传说中极少出现的老国丈也被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迈上了高台,坐在了皇后身边。
这位老国丈……父亲大人说过,他这一生少有佩服的人,唯独张国丈,他是打心眼儿里敬佩他。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气度。
且不说老国丈当年身为太傅之时是如何地严厉刚强,就单说他一手□的两个出色的女儿,也是令人惊叹不已的。
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打破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不仅时常参与政事,更在容家灭门的时候干涉了皇帝的政令,救下了唯一的妹妹。而且,她还育有两名优秀的皇子——太子翔成与二皇子保成。这位手腕高超的娘娘硬是将皇后一职坐到了顶峰。
次女,也就是现在的容嫔娘娘,凭借令人惊叹的绝妙文采嫁给了赫赫有名的宫廷才子容离。婚后二人琴瑟和鸣,曾经羡煞世间无数夫妻。
老国丈本人更是一则传奇。三十岁一举成名天下知,四十岁成为国丈满身荣耀。却又有谁能料到,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他的大女婿抄斩了小女婿的全家?
最悲白发送黑发。
我不知道那个“九族”代表着什么。也许皇上是有着不同考量的,要不怎么会下命灭九族呢?须知皇后一家也在容氏九族之内,那他的这个“灭九族”到底是灭的谁?悲哀啊!皇上也在九族之内,却仍然好好的坐在这里参加自己爱子的封地典礼;然而老国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外孙被送上绝路,几年后再来为另一个亲外孙举行隆重的封地典礼。
早年的一帆风顺并不能代表他晚年的凄凉心境吧。其实,他本人没有在那九族之内,已经是奇迹了。认真算来,似乎凡是沾到容夫人娘家这边的,就都没受影响。
我这边的胡思乱想并不妨碍那边的典礼进行。这会儿功夫,一身黑衣意气风发的保成已完成了叩拜仪式,恭敬地从皇上手中接过了封地玺印。而他下一个动作是……将玺印上缀着的玉佩赐给了在他身后跟着的一群辅政随行官中的……小台!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我激动得几乎要站起身来,却被太子翔成握住了手,这才猛然醒悟,不至于失态于众人。
我愤怒地微喘着气瞪向保成。为什么!保成这么做只会让小台更难为人!皇子封地的辅政太宰,是随便一个年轻人就能当的吗?
太子翔成不放心地一直抓着我,还以眼神阻止我的行动,在我耳边低语:“婧女,要相信启石的能力。”
我连带着白了一眼这个做哥哥的家伙:能力不能力什么的要很久之后才能表现出来,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小台仅在此一天之内,就已经被很多人瞄准了!而且万一日后出了差错,他有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
但我仍然告诉他:“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还没这么笨的吧?!”
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堵,所以后面的一些仪式我借口身上不舒服,与一些藩王家眷提前告退了。可巧几位娘娘也一起请退,这样一来,我的行为也不算突兀。
也没有去派人叫小忧小喜,我打算自己在御花园里散步散心。
唉,似乎每次一见到保成这人,我都要抑郁一次。想我小的时候,每每与他相遇,都会有场惊心动魄的厮打——那时我还像个小男孩呢!谁知现在虽然没有争斗了,却还不如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太多,怎么也回不到过去了。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行至一处偏僻的花丛,一个不小心被花枝勾上了礼服的衣摆。穿这种礼服真的很不容易弯腰,可也不好硬拽,那样会把绣边的下摆拉脱丝的。我抬头张望了一番,正好见前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人经过。
刚想张口喊住他们过来帮忙,却听得是一男一女两种声音,似乎还在争吵着什么。我立时住口,勉强侧了侧身,猫腰躲在花丛旁的藤蔓下。
待他们走进了,才听出那女人声音尖酸得很,让我过耳难忘:“我是为了什么才生下你这个废物啊!从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你这一辈子的窝囊!竟然比那女人的儿子只晚半个月!你为什么不争气些早点儿从我肚子里爬出来?”
——是康妃。
在她身后唯唯诺诺的男子,三皇子原成。
“行了行了,看看你这能耐!”两人越走越近,康妃刻薄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你母妃我这辈子毁在两个女人手上,原本想着生个儿子能争口气。没想到,你!你这个窝囊废!竟然又栽在两个男人手上!你说,那个顾玉有什么好?不过是个庶出的杂种罢了,你去争个什么劲儿啊?结果呢?被你皇父训斥了不说,还大大的丢了我的脸!”
三皇子不知小声辩驳了几句什么,但却让康妃更加恼怒了:“那好,那你给我说说,这个请封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是你先去请封的,最后还是让那个老二占了先?你说呀!你不是说要向你皇父请封什么重镇越刍,可为什么我今天看到的却是老二拿着越刍的玺印?”
这回我终于听到了三皇子的回答:“母妃,二哥比我先……”
可是康妃娘娘就是不让儿子多解释一句:“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回是你又让我丢脸了!你可知道在这后宫,颜面是多重要的东西吗?你看看老二那德性,春风得意啊!来得人有多少,你看见了没?你自觉得等到入了冬还会有人来看你的封地典礼吗?哼,你皇父怕是连举行都不会为你举行的吧?草草的给你安排个地方,让你自生自灭去。什么时候你皇父死了,咱们娘俩,可真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母妃!”
三皇子惊喘,连忙朝四周扫视,我趁着他被康妃挡住的空儿又使劲别了别身,力求不让他注意到我的藏身之所。
“您怎么能这么说话!万一附近有人……”
“有什么人!人都在前面看老二呢!就是你这种性子,哼!”康妃大约也是觉得自己一时口误了,没抱怨几句便与三皇子匆匆离去。
好半天之后,我才慢悠悠地从藏身的地方踱出来。
轻拍几下衣摆下的尘土,我笑着心想:这位康妃娘娘倒也让我听了一场好戏。原来,曾经让母亲大人介怀的女人,现在也不过如此了呢!有趣,实在是有趣。
疼痛的伤
保成的封地典礼举行完后,还暂时无法离开京城。因为他也要在京城与大家一起共度中秋。但尽管如此,他也必须搬出内廷,与各地藩王同去挤那外廷驿馆了。
对于康妃的那段抱怨,我一直都没放在心上。因为保成的身份确实不是三皇子所能比拟的。保成是皇后嫡子,若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太子翔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保成就绝对是顺位继承人,太子之名不会出现任何例外地将会落在他身上。所以皇上在各方面都偏心于保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至于太子的宝座……我认为太子翔成与保成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会让他们为此而翻脸的。更重要的是,保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宁可自己逍遥自在,也不愿意像他皇兄那样天天为国操劳。照他那架势,怎么看怎么都会成为一个“闲”王。
藩王们一个一个的都已经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因此皇后娘娘也不用再频繁地关心问候驿馆里住着的王孙贵族们了。不过每天闲来无事,也还是有不少命妇夫人入内廷拜见的。但那多数都是冲着皇后娘娘去的,有来东宫转转的也坐不长久。
于是,我乐得清闲。
这天,太子东宫这边破天荒来了几位藩王,据说与太子翔成私交甚好。我考虑到自己反正也Сhā不上嘴,不如去西院那边将我的贤妃之名进行到底。
我对小忧留了句“殿下若问,就说我去了西院”,便带着小喜和几个小宫女一路走到西院顾荏苒住的偏殿。
不妨这么说吧,尽管在名义上我与顾荏苒算是情敌,但实际上我俩相处的还不错。顾荏苒是个善良到甚至有些怯弱的女子,我的自私任性与她一比,真是天上地下。一般遇到与自己拥有完全不同性格的人,我们都有亲近的意愿,我也不例外。所以,我还是很喜欢到西院来看望这位侧妃娘娘的。
可能西院的那几位主子多多少少听说过我当年的一些“光荣事迹”,都没人敢来说话给我听。平时除了例行公事的拜见请安之外,这些侍妾竟然都不约而同地绕着我走。想想就觉得好笑,我又没把她们怎么了,皇后娘娘也赞我贤德有加,真不知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我的时候总是一脸老鼠见猫的样子。
迈进捂得严实的偏殿,我压下顾荏苒挣扎起身想要行礼的动作,轻笑道:“看吧,我早说让你换个地方住,别再在这水池边,你偏不答应。这下可好,为防你伤风,还没到月子里呢,就把朝着水的窗户都给封死了。”
顾荏苒的肚子目前正挺得滚圆滚圆。才七个多月而已,孩子就已经这么大,我看得都替她累,真不知她到生的时候怎么办。希望不会难产——我可没兴趣去照顾别人撒手不管的孩子。这年头,亲娘都不好当,更别说后母了。
她被我按住,无法动弹,只得点头腼腆一笑,“您来了?快坐快坐!”边说着,边还对身后为她扇风的宫女吩咐:“去泡昨天他们带来的新茶。”
“新茶?”我寻个地方坐下,小喜立刻上前接过那宫女的活儿,不轻不重地挥起扇子。
“嗯,昨天二哥派人送来的。本想着再多晒几天就给您和殿下送过去一些的。”顾荏苒感激地对小喜一笑,又垫了垫后腰下的枕头。
我看着她满脸虚汗,叹道:“你还是不能多动一下么?这样不好。听御医说,你一直不活动,就这么呆在屋里,将来会影响孩子的健康。”
顾荏苒蹙了眉,没精打采地低低说道:“我也想活动活动,可这……唉……”
我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对身后一名小宫女说:“去取侧妃娘娘的外衣,再去打些温水为娘娘梳洗一番。”
西院的风景布置得很美,小桥流水亭台回廊一样不缺,这些景致就像是御花园的一角缩影。在西院里生活,可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小喜和顾荏苒的贴身大宫女一人一边扶着她,我则在靠近水边的一侧陪她踱步。
就这么来回的走了没几圈,顾荏苒开口说道:“能不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我点头示意左右两人扶她站稳,然后让小喜回殿去拿软垫子。水边终是潮湿,不适合孕妇坐下休息,拿个垫子铺着比较好。
不料小喜刚走没多久,顾荏苒便站不住似的晃了晃,那宫女可能也没什么伺候孕妇的经验,竟由着顾荏苒朝向我这边倒了过来。
这还了得!一旦她倒过来合在我身上,我俩都会掉到水里的!
我眼疾手快,一把大力推开还有些犯傻的宫女,右手一伸,正好抓住顾荏苒。借着她倒下的劲儿猛地一拉,总算是能控制住她的下滑之势,不会再掉进水池。但下一个问题立刻就跑出来了:我们两人换了个位置,一前一后,而按照现在的情形,顾荏苒马上就会成为我的垫背!
电光火石间,容不得我多想,一瞬便要做出决定。我左手托着顾荏苒的肚子,右手收回,撑在身下。
“啊!”
拜托,现在才想起来尖叫吗?幸亏我练过武,要不今天我落水了还不足为过,万一顾荏苒她……那可就真是大大的坏掉了!
——难得我倒下去的时候还有空想到这些。
但我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因为,倒下之后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咯吧”的声音。接着,我感觉承担了我们两个所有重量的胳膊麻木了。我不由得“哎哟”了一声,手抖了抖,肘就跟着磕到地上。然后,剧痛袭上手腕和手肘。
正在此时——
“你们在干什么?!”
是太子!他怎么跑来了?他不是要在东院接见藩王吗?
我已经顾不得许多,只疼得几乎要飙泪。我天生对疼痛敏感,受点儿小伤都会疼得不行,更别提这手腕已经脱臼或者是折断了!最要命的是顾荏苒现在还趴在我身上,惊魂未定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嘴巴张着,不知是要叫还是要哭。
我忍痛侧过头,想喊人过来帮忙,却惊见太子翔成疾步而至,粗鲁地扯开顾荏苒,半抱起我,瞪着眼乱七八糟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又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会摔倒?谁推你了吗?”
什么跟什么!
我只觉得胳膊和手腕更疼了,连带着头也疼了起来。可我好歹还是清醒人,冷静地憋着劲推开太子翔成,吃力地说道:“先别管我,荏苒她……”
太子翔成也看到了我的胳膊压在了下面,连忙轻轻捧起我的手,我倒吸一口冷气,直想骂人:你和我有仇啊!为什么还火上浇油去动我受伤最重的地方!
“御医!快去宣御医!”太子翔成高声叫喊,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每个人现在都一脸惊诧地望向这边。
太子翔成这声又急又怒的命令终于点醒了那些干愣着的笨蛋,一个个的慌慌张张地跑去叫御医了。
我想可能是我惨白的脸色比顾荏苒看起来更严重,要不然,太子翔成绝对会先关心怀有身孕的顾荏苒了。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他的:“殿下,侧妃娘娘……”
太子翔成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断我的话,怒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管她?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的手腕,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知趣地住嘴,抱歉地看向顾荏苒。后者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由终于回神了的宫女扶了起来。
好吧,既然她看上去没事了,那我不如也起身,免得一直躺在地上失了身份。
可我这边刚有动作,太子翔成就把我整个人揽住抱起,往东院奔去。我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心莫名的扑通扑通地跳着。
……谁能告诉我,他这又是唱的哪出?
回到东院殿里没多久,御医就擦着汗赶到了。
我觉得我的胳膊最好可以砍掉,这才能从根本上斩断疼痛的来源。反正现在我几乎是没劲说话了,就算太子殿下现在想问我们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也没那精力张嘴了。
御医跪在榻前,围着我的手腕看了半天,才诚惶诚恐地禀报:“殿下,娘娘这伤……其实是脱臼了,只要能接上并修养几天即可恢复。只是……”
“只是什么?哪来这些废话!”太子翔成一个怒目让御医嘴里剩下的半截话都咽了下去。
我在一边听得只摇头:太子殿下啊!您这又是从哪里来的火气?
御医再次抬袖拭把汗:“只是娘娘手肘上这处伤,有些重了……”
“什么叫‘有些’重了?能不能痊愈?”太子翔成亦再次迫使御医咽下了说到一半的话。
“当然可以!”御医赶紧保证。
我在榻上半歪着,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兀自咧着嘴直想笑。要不是场合不对、胳膊太疼,我早就喷笑给他们看了。
接下来,御医麻利地为我正了骨位。又是一阵剧痛之后,我的手腕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御医的水平就是高,凉冰冰的药一抹上,即刻见效。
不过,手肘还是很难受啊!好像是要至少休养一个月的。
没过多久,御医便自行退下了。太子翔成寒着脸,命人去取冰冷敷,又斥退从我们回来后就在一旁跪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小喜,这才问我:“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讪讪地一笑:“也没什么,就是荏苒倒了,我拉了她一下……”
“不可能!好好的,她怎么能说倒就倒?她身边不是有人扶着吗?怎么走过那么多次的地方就今天你一去她就倒了?你,你就不能少去几次西院吗?”哦哦,太子殿下发火了!
我心里没来由地叹了叹气,无奈地说道:“今天这个事,好,算我倒霉。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诬赖任何人。也许顾荏苒是有心的,也许她是无意的。但你的做法却真的是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太子殿下看了我好半晌,最后竟然没吭声,直接端着一张冷脸就走了。
从这天开始,太子殿下与我便展开了长达半个月的冷战。
我承认这样很幼稚,但我就是忍不住要与他较劲。为什么他总是以看傻瓜的眼神看我?顾荏苒真的是他所说的那样工于心计吗?那好,既然顾荏苒工于心计的想要加害于我,那她有无数的理由无数的机会,为什么单单要等到那天才行动呢?
再者,顾荏苒如果真的不好……那为什么还会与她在一起?她可都怀上孩子了呢!
心情真的跌到了谷底,连来过好多次探望我病情的顾荏苒我都一并看着不顺眼了。特别是每次她来的时候,母性光辉地抚着那个挺得大大的肚子……
冷战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八月中旬中秋节的前夕。
中秋佳节
因我右边胳膊受了伤,即将到来的中秋宴会可能将会无法出席了。
但让我耿耿于怀的倒不是这个在众人面前露脸不露脸的问题,而是太子殿下毫无来由的怒火。一个男人,尤其还是未来一国之君的男人,何必这么小气?
母亲大人在听闻我受伤后,风风火火地进了宫,却发现我也没受什么大伤,于是安心。
后来,在谈话间母亲得知了我的纠结,遂教训我道:“婧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去逞强?依着为娘看来,太子女婿生你的气也是应该的!你自己也许看不出来,但他很重视你——别的我们暂且不提,单他能默许为娘随意进出内廷与你相聚这一项,就已经是特殊照顾了。你且想想那个顾玉,她身怀皇孙这么久,顾家的人才被允许进宫几次?怎么样,感动吗?”
我老实地点头:“有点儿感动——但这和他生气有什么关系?”
母亲笑眯眯地说道:“婧女呀,每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受伤,就算他贵为太子殿下也不例外。呐,为娘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我如遭雷击:“什……么?可……可他……”
“没有什么可不可的。”母亲大人悠哉地挥挥用来擦嘴角的小帕子,“听为娘的准没错,为娘那可是过来人哟!即使太子女婿的这个少年情怀来得有些晚,也好歹是对你有情嘛!”
我默。
太子殿下的……少年情怀?为什么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呢?
当天晚上,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要看向太子翔成,可是好像不管从哪方面来观察,他都没有母亲大人说得那样喜欢上我了。
越想越不对劲。太子殿下今年二十有四,无论怎么算也都不是“少年”了,那又何来“少年情怀”?他的孩子都快呱呱坠地了,天天也忙得不可开交,有心情有闲情去情个什么怀?
也许是我吃人般的眼神烦到了太子翔成,晚饭一过,他终于在冷战半个月后首先张开了尊口——虽然那声音冷得让我三伏天里就想打喷嚏:“怎么了?”
奇迹。他竟然能放下身段先来与我交谈——我开始有些相信母亲大人的话了。
“没事。”我扯出个笑,僵硬地想别开眼,却未果。
“没事?”太子翔成露出了自从我俩那次算不上吵架的吵架后的第一个笑容,“让我来猜猜……婧女该不会是不想去参加中秋宴了?”
……呃……
尽管不是我现在正思考着的问题,可他的这个猜测其实也很接近我最近一段时间的想法了。只是,他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想参加中秋宴的?
太子翔成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挑挑眉毛,说道:“中秋宴可以不用穿礼服,所以你还是要去露一下脸的。当然,我可以陪你一起提前离席。”
可以不穿礼服我很欣慰,可以提前离席我更欣喜。至于其他的么……真的不必劳您大驾陪我“一起”提前离席了。
哎?等等!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讨厌穿礼服的?
我想我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要不也不会让这位阴沉了许久的殿下笑出声来。
“呵呵,上次你穿着礼服回东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可记得很清楚。那件夏季礼服,恐怕已经不能再穿第二次了呢!下摆还有泥土和花刺……唔,婧女,你到底在御花园里听到什么惊天秘密了?呵呵……”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我又想起了那日不顾形象地蹲在花丛里听墙角的举动,脸皮再厚也还是忍不住要红一下。怎么就被他注意到了呢?
“咦?不说话?”太子翔成兴趣好像很高,也忘记了我们正在奋力冷战,“那就是我没猜准?婧女原来是很想在宴会上一直坐到结束的?”
我一惊,连忙说道:“不是!”
说完后我转念一想,顿时泄气:我为什么一定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于是探寻太子殿下喜欢不喜欢我什么的很快就被我自怨自艾、自我唾弃地扔在大后方了。
不过,通过这个回合的较量,我摸清了有关太子殿下的一个小小的规律:一旦他不高兴或者是想整人的时候,咧嘴笑个没完……
冷战事件就在太子翔成主动开口说话的情况下宣告结束。对此,我没意见。
转眼,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
本朝颇有些奇特规定。比如,藩王每年必须上京两次,一次在中秋,一次在年底。并且这两次进京的要求也不尽相同。中秋节这天是要在京城度过的,即使家有老母也不能回去团圆,只能在京城与皇室“一家亲”。可年底的那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各位藩王务必要在腊月二十三前到达京城送上贺礼,然后还须尽早离开,不得停留四天以上。
为此,藩王们八月里上京,无不携家带口,力求在京城能过上团圆节,所以八月中秋宴会的参加者远远超过了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数目。大家挤挤就是一堂,生生将皇宫最宽敞的专供接待使节的大殿给坐得满满的。
这个时侯,无论是谁,都会对此番人挤人的景象望而生畏,更别说我是需要全程微笑以对的太子妃了。把嘴笑歪还是小事,但如果再让我穿上礼服一坐一晚,我就真要崩溃掉了。
盛大的中秋宴会,在我眼中其实就是场受罪宴会。明明都很痛苦,却也不知皇室为什么每年都举办得这么热火朝天,而且人数似乎还一年比一年多。
八月十五这天,我早早地就起床准备了。
中秋宴会历来都是晚宴,所以早晨起来之后不用太过着急,只要能一样一样慢慢收拾,就不会出错。但是门面还是要死死撑住的,从一言一行到一举一动都不得有任何差池,如若不然,必将遭到耻笑。届时不仅是自己丢人,更会让背后站着的皇室颜面尽失,因而,服装、发式、首饰,哪样都不能出现问题。
小喜和小忧两人一起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所有物件一一搭配齐全,摆在了我面前,让我过目。
我看看那身张扬华丽的大红错金纹衣裙,冷汗直冒:“小喜……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套衣服?这么……呃,贵气……”
小喜睁大眼,好奇地问道:“娘娘,您不喜欢?这是小忧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出来的衣料最好、花纹最精致的衣服呢!小忧说您今天必须要穿这身的,否则就要穿礼服了。可礼服是新做的,您还没试过,也不知合不合身呀!”
我默默地放下那红得刺眼的衣裙,回头对小喜说了一个字:“换。”
小喜问:“那就去拿那套新礼服?”
我想了想,说:“不行——万一不合适,也没空改了。你还是去找件素雅些的吧!衣料花纹只在其次,重要的是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家娘娘我穿得这么花哨就跑出去吓人吧?”
“娘娘,今天晚上的宴会很多王公贵族都参加,您要是这么不在意自己,会被笑话的!”小喜急急忙忙地想要打消我的念头。
“你不明白。”我叹气,“只要我不是最显眼的或是出了错的,就不会被人笑话。相反,你们给我找出的那件衣服,反而更有可能让我被人笑话。所以,还是换了吧!”
正巧太子翔成下朝,刚进殿门,也就那么随口问了一句:“你要换什么?”
小喜苦着脸回道:“殿下,您来得正好。娘娘她非得要穿什么素雅的衣服呢!”
我连使个眼色都来不及,就被小喜给告了密,只好微恼地瞪了她一眼。再一手使劲地压在那件衣服上面,问太子翔成:“你回来了?有没有派人去准备今天晚上要用到的东西?”
太子翔成点了点头,没管小喜的回话,却顺着我的手看向桌面,眸光一闪。
“婧女,今晚的中秋宴你要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他话里有话,充满奸诈意味,“那一定会……嗯,艳冠群芳了。我就拭目以待!”
我警惕地看着他,说道:“殿下,这个只是用来压压箱底的破布,至于今晚妾身真正要穿的,还没有定下来。”
“哦?破布?”
太子翔成眼一眯,走了过来,伸手使劲扯出我按着的东西,故意当着我的面抖开,夸张地看了好久,这才放下那件让我恨不得马上就一把烧掉的“破布”,噗地一笑,说道:“很漂亮的破布啊——原来咱们东宫的级别已经达到如此之高,此等华丽‘破布’也只能用来压箱底了。”
窘迫啊窘迫。
单方要强面子争夺战结束,我败下阵来,只好微一侧身以躲避他含笑的眼睛。旁边没义气的小喜早就溜了,害我一个人面对太子翔成。
“好了好了,我不为难你了。”太子翔成且笑且叹,“虽然我很想看看你穿这件红凤衫是什么样子,但还是你自己的选择最重要。我还要到侧殿那边换衣服,你在这边继续慢慢整理吧!酉时一过我们就要走了,千万不要晚了时辰!”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离开,不知该说什么好。红凤衫,这个就是红凤衫么?如果我没记错,红凤衫应该是……大婚前太子殿下亲自送到我家的聘礼之一。
我深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
待我最后确定过从头到脚一切都没问题之后,对身后的两人说道:“今晚人很多,小喜一定要跟紧我,不能有丝毫松懈。小忧,你守好东宫这边,要是有事发生……”
小忧淡淡地说道:“要是有事发生,小忧自会酌情处理。”
我“嗯”了一声,点头以示赞许。然后又看向小喜。
小喜鼻子一皱,摆出个“豁出去了”的动作,表了忠心:“我没问题的,娘娘!”
我一笑,说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出了殿,正见太子翔成远远地朝着我这边而来,等他一走近,就能清楚地看到我的打扮了。我抬眼。偏西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更让我的心底也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暖流。
“他是重视我的吧”——任何一个女子,都希望自己丈夫的目光永远投注在自己身上。这句话,也是每个已婚女子内心深处最渴盼得到证明的一句话。
“很好看。”太子翔成口头上只给我了三个字。
我微微欠身:“殿下,请。”
“太子殿下及太子妃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尖长的传报,我与太子翔成相视一笑,共同迈进了灯火辉煌的大殿,一起接受下了来自各方的各种视线。
殿内安静了不到一瞬,四周便响起了不断的恭维话语。在一片声海中,我看到了在西首第二张方桌边站着遥遥冲我们行礼的保成与小台。
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还没有驾临,倒是上次在保成封地典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殿下已经到了,现下正和蔼地看着我与太子翔成。
很明显,太子翔成也看到了座上的长公主殿下。他有礼而又不失疏远地迅速打发了几位围过来的藩王,垂手不着痕迹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带上前,对长公主作了一揖:“请皇姑母安。”
长公主面带微笑,一手一个,将我和太子翔成托起,口中说道:“都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的礼节!”
顺势起身,我笑看向太子翔成,说:“殿下快去应付那些王爷们吧!妾身要在这里陪着皇姑母说会儿话呢!”
长公主大笑,推着太子翔成:“听见了没?你媳妇赶你走哩!还不快走?少耽误我们娘俩说悄悄话!”
太子翔成深深地看我一眼,向长公主告罪后复又投身那片藩王的汪洋中。
长公主笑指他的背影,对我说道:“看看,他还不舍得走呢!”
我跟着一起傻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应景的话。
长公主殿下是位下嫁将门的女中豪杰。早年丧夫也没哭着回皇室娘家,而是独自一人肩负起抚养年幼女儿与初生儿子的重担。因此她的身上带有浓浓的将门之风,说话办事爽快得很,虽颇有母亲大人的风范,可让我一时也有些难以招架。不过,尽管只见过她一次,我心眼里还是十分想亲近她的。
“哎,好了,我们不说他了。”长公主忽然发起感慨,“这个小子呀,从小就不讨喜——真难为你能包容他了。”
我听了之后大窘:其实不讨喜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的吧……
长公主不知我的心虚,只是抿着嘴笑:“小凤凰是吧?上次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几句话呢,你就被那小子打发走了,真是的!一点儿也不顾及姑姑想要见见可爱外甥媳妇的心情!”
我被长公主说得脑袋都大了,就只能这么傻傻地站着,任由她拉着我啧啧有声地打量个不停。
“哟?看我这记性!这件衣服的料子可不是当年南方进贡的那个花织红纺吗?这上面绣着的……哎……是凤栖梧桐?好精致!”长公主两眼一亮,对着我“上下其手”起来。
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好热情的人!不行,我快要扛不住了!太子殿下,您跑到哪里去了?快过来帮帮我的忙啊!
稍向后一看,只见小喜正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所在的地方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最后,我好不容易才在皇上与皇后抵达的时候从长公主的“毒手”下获得重生。
中秋宴说穿了就是个歌舞宴会,大家欢聚一堂同吃同喝同欢乐——当然这个“同欢乐”是不是真的就欢乐了也不一定,但反正是这么个事儿。赏月之类的也是免不了的。
不禁回想起以前在家里与家人一起过中秋节的温馨自然了。虽然父亲大人会被被母亲大人吐槽,可也从来不生气;小台和小叶都喜欢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我和小兰则常常趴在府里最高的楼上偷偷喝酒……
现在呢?
一拨又一拨的人不断涌上来敬酒,明明不想应酬了,却也还得拿出最真诚的笑脸接下他们的劝酒。明亮的灯火嚣张地盖过了窗外皎洁的月光,整个殿里都是欢声笑语,热闹,却更是聒噪。一切的一切都完全破坏了中秋赏月的美好意境,让人无端生厌。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见又有一位不知名藩王举了杯子正待上来敬酒。于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拍了一下两颊,拿出了真挚无比的笑容。
无视太子翔成投过来的担忧目光,我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亮了杯底:“王爷,如何?”
这位藩王大笑着说道:“太子妃娘娘真是爽快人!”
说完,他又乐呵呵地看着太子翔成,大声说道:“太子殿下,您真有福气,娶到了这么贤惠的妻子!早先听说您的侧妃娘娘已经怀有身孕了,想必不久之后就能喝到喜酒了呢!这一年里,您真是双喜临门呀!”
唉,真是个痴人,想必也是喝多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我在场而侧妃顾荏苒不在场,就不该说这个孩子的话题。更别说用这种大咧咧的语气与监国太子、储君殿下说话了。
孰料他还意犹未尽,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以为我听不见似的说道:“殿下,小王有个女儿,能歌善舞美丽无双呀!久闻您宫中宫女甚少,您看,要不要……?”
宫女?我看宫女是借口,当个侧妃或者是顶下我当个正妃才是正经吧?
我心中一声冷笑,也全当没注意,笑着坐在一边,佯装不知地将目光转向一侧,唯有耳朵还努力搜索着能听到的内容。
只听太子翔成一笑,说道:“桂王,您这就不对了。天下的父亲,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当人上人?您又何必非要让令千金来东宫受苦呢?况且我与凤凰新婚燕尔,同住一处,本就无需太多宫女在身侧伺候。”
……
中秋佳节就这样在莺歌燕舞与乱糟糟的敬酒中度过——最终我也没有提前走成。
回东宫的路上,我抬脸看看孤零零地挂在西边天空中的圆月,只觉得无聊。这是我第一次在中秋夜晚感到疲劳而不是静谧安心。
收回视线看向身边捏着眉心的太子翔成。即使他贵为太子,年年也都要这样度过中秋夜。可能他已经习惯了,但我还是为他感到悲哀。身在皇室,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
我看着太子翔成,没想到他竟然心有感应似的低了头,与我对视。
突然,他靠近我耳边,说道:“婧女,你知道我为什么宁可驳了桂王的面子也要拒绝他的好意吗?因为我不愿意任何一个人来破坏我们……”
诶?这是……太子殿下的告白?
等等、等等!我有点儿晕——什么时候说的,中秋节等于告白日?!还是……今夜的月色太美太温柔,让我们都产生了错觉?
望向太子翔成越来越模糊的脸,顷刻间,我强烈地感到刚才在宴席上灌下去的酒好像全都泛上来了,要不我的脸怎么会越来越热呢……
藩王离京
翌日,八月十六,据说是月亮更圆的日子,而我对此却根本没有了兴致。自早上开始我便头疼起来,因此终于领教了所谓“宫廷美酒”不只是叫着好听,更是喝着要命的。
头疼中,我却不很记得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了。但我一看到小喜暧昧不明的窃笑,我就打定主意不问任何人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隐约记得太子翔成好像说了一句调戏我的话……印象中,是令我很无语的调戏。明明都是夫妻了,还来这套!我可以把这件事情当成是我俩都喝多了然后才会出现的一个从来就不应该出现的糗事。所以我该彻底无视掉昨晚我所能记住的太子翔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敲敲额头,力图把所有不合时宜的事儿都敲飞,我开始像昨天一样痛苦地打扮起自己来。因为从今天算起,各路藩王便要陆续离开京城了,几位元老级的藩王是需要去送别的。
皇室中人每天的生活其实很枯燥,这点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虽不至于让我枯燥到消沉,却也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变的不正常。所以我琢磨着,那些喜欢搞宫斗的女人们,肯定是自己闲得实在不行了,才变着法子弄点儿花样娱乐娱乐,只是一不小心玩过了火,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许多势力较大的藩王都选择早走,有些甚至十六中午之前就离开了。刚刚受封的社王保成选择了今天离京,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为保成送行的人很多,有皇后娘娘、容嫔娘娘以及其他几位比较吃得开的嫔妃。长公主殿下与已经下嫁顾丞相长子的大公主安平、哭哭啼啼的小公主安和也到了宫外加入送行的庞大阵容。然而母亲和妹妹她们并没有随父亲大人一起来,想必是已经在家为小台饯行过了。另外还有其他随行官员的一些亲朋好友,也同在宫外的御道两边静静地站着。
既是为爱子送行,皇帝陛下怎么没有到场呢?
皇后娘娘对此的解释是,昨日宴会陛下受了风,龙体有恙,不便驾临。
我有些不祥的预感,可无从说起,只拿眼色询问身边的太子翔成。他凝重地微一点头,脸上的担忧却是怎么都抹不掉的。
看来情况不像是皇后娘娘说得那么轻松。今早太子翔成下早朝后就一直没有回到东宫,据说是被皇上那边留住了,我当时还听小喜嘀咕,陛下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国事了呢?现在回想一下,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本来,送别就不是能喜庆起来的事,再加上皇上因病缺席,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降低了声音,一大群人低调地在宫门外絮絮话别。
“我儿,越刍虽然是富庶之地,可也最最容易被人眼红,母后真是担心你应付不来啊!唉……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倔,也不听母后的劝。京城附近的封地不好吗?”皇后娘娘红着眼眶,语带埋怨地数落着保成。
保成笑着轻拍了拍皇后娘娘的手臂,说道:“母后,儿子想去试试,皇父和皇兄也都同意了,您就别伤心了。以后每年儿子会来探望您的!”
皇后终是泪水落下,哽咽:“你这个孩子……唉!你让母后每年就只能盼着中秋和过年了……你这个孩子……”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保成咧了咧嘴,悄悄偏头冲着太子轻轻抬了抬下巴,应该是在示意他快快过去帮忙解围。
我侧脸瞟瞟太子翔成,只见他板着脸走了过去,扶住皇后娘娘的胳膊,语气平平地说道:“母后,越刍是个好地方,皇父准了保成的请封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您该为保成高兴才是,莫要伤心难过。”
要不是场合不对、气氛欠佳,我就真要笑出来了。太子翔成这种“半生不熟”的表情实在很没说服力。
反观保成,他倒是如释重负般地稍微拉开了与皇后娘娘的距离,说道:“皇兄说得没错,儿子这么任性的要求,皇父能答应,母后您确实应该为儿子高兴才是。”
容嫔娘娘在后面扶了扶身形有些晃动的皇后娘娘,强笑道:“是呀,高高兴兴的多好!这风这么大——您可要注意身体呀!”
保成这才完全放开了搀着皇后娘娘的手,转而对太子翔成说道:“皇兄……以后一切都靠你了,京城这边……”
但我却无法分神去听他们下面的对话,因为父亲大人刚一结束对小台的训示,小台就默默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眼看着眼前弟弟年轻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想告诉他,优秀女子何其多;我想告诉他,在外行事要灵活;我想告诉他,受了委屈就得说;我想告诉他,我们永远都在这里祝福你……
千言万语,我最后只化为一句话四个字:“小台,珍重!”
小台黑黢黢的眸子锁住我的视线,轻道:“我会的,阿姐。”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大吃一惊的动作——张开双臂紧紧地环住了我。
我的泪水迅速涌出眼眶,打湿了小台的衣襟,凉凉地贴在我的脸边。
越刍啊!那是个让人不得不为远去的亲人悬着一颗心的地方……没错,越刍是重镇,是富庶,可这些都无法掩盖那里的乌烟瘴气。靠近边境,终年商旅往来,鱼龙混杂。近百年来都是只有最优秀的皇子才敢接下这个地方,并煞费苦心地勉力维持着平和的表象。
片刻后,我觉得可以了,轻挣开小台,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以后不许再什么都放在心里了,知道没?那边很乱,要小心处理公务,不懂的一定要虚心请教当地的资深官员,可别自己瞎出主意。实在撑不住了就写信给……”
小台一笑,顿时万物复苏:“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也跟着破涕为笑:“嫌啰嗦了?刚才父亲大人吩咐了那么多都不见你敢露出不耐烦的样子,这边阿姐才说了几句,你就烦了?”
小台哼气儿:“算了,听你说也浪费时间——反正你这些话母亲都对我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听不听也无所谓。”
我怒嗔他一眼,一把甩开他:“那你就快走吧!最好一封信都别写回来了!”
等我打发了小台之后,才发现包括大公主在内的所有人都对保成说过告别和鼓励的话了,小公主安和现下更是哭得脸上花花搭搭,抓着保成的衣角,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时不时还透过泪眼望向我和小台这边。
我心下了然:不舍得哥哥是假,舍不得喜欢的人才是真。
忽然想起了母亲大人的坚持:“不许任何一个皇族招惹咱们家的孩子!”
早先同意我嫁入皇宫,算是母亲大人的底线,而且还是建立在惩罚过父亲大人的“知情不报”基础上的。那么这位小公主,十成十是不会嫁进我们家门了。
那边保成摸了摸妹妹的头,俯身说了句什么,小公主又看了看我这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的衣角。
获得自由的保成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前,我敏感地感觉到太子翔成的视线立即转过来,紧盯住了我们两人,而我一侧头,却发现他正安抚着皇后娘娘,并没有特别在意这边——也许是我多虑了。
保成大概是想冲我笑笑,可惜不很成功,最终放弃,只说:“以前我的所作所为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次启石的事情,想来你也颇有怨言。但是我不会说抱歉的!”
这是什么人?!
酝酿了半天的感伤情怀被他打散,我恨不得要咬死他:亏他好意思说!
于是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弟,你也是……要、保、重!”
保成笑了——怎么看这回都是他发自内心的笑:“皇嫂,我会的!”
我果然和他八字不合!
送走个天灾瘟神,还有只洪水猛兽。
回到东宫,我在小忧等人安静退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早起就没有与其单独相处过的太子翔成,目前正闪亮亮地坐在殿里,把玩着朱笔,不批公文只盯着我看。
先发制人才是正道。
我假笑道:“殿下,我还要去换药,先告退了……”
“不忙。”太子翔成放下了都快被他拔秃了的玉杆朱笔,“昨日你兴致高涨,我提醒你很多次了,都不见你收敛。如何,饮酒过量、早起宿醉的滋味好吗?”
我“呃”了一下,斟酌道:“还好吧。”
太子翔成踱到我面前,使劲地扯住我的手腕,我低呼一声,被他拉起了衣袖。
右手手肘处触目惊心的一块红肿。呃,我说整个胳膊怎么一直都感觉不很利索,原来又肿了。只是没怎么很疼,我也就没管它——因生来对疼痛敏感,所以对我来说,疼不疼才是评判伤处的标准。
“这就是教训,以后还敢不敢喝这么多了?”太子殿下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膏,打开盖子,挖出一大坨白白的膏子,一边和着药膏重重地揉着我手肘上的肿块,一边闷声问道。
这下子我终于感到钻心的疼了,“咝咝”地直抽气儿:“哎呦!轻点儿呀!”
“你还知道轻点儿?昨天喝酒时的豪爽跑哪里去了啊?”说着,他手上的劲更大了。
我真想哭: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在这辈子遇到他们兄弟两个啊?!一个当着众人的面就拆我的台,一个私底下不断以欺压我为乐。
无限郁闷在此时。
好在太子殿下到最后都没有提起昨天的“告白事件”,让我大大的松口气,却也无端失落了一小下。
康妃事件
小台走后没几天,安和公主又跑到东宫找我哭诉了。
自从上个月的封地典礼之后,安和公主就常常趁太子翔成不在东宫时带着几个小心腹宫女,溜到我这里大倒苦水。
“皇兄们都好过分!”
她说来说去也不过就这么一句。
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隐瞒下,安和公主直到小台在典礼上被任命为辅政太宰后才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很快就会随行出京了。这个现实不亚于晴天霹雳,打得她心神不宁、日夜难安。然而千千万万的伤心却全被她化为一句话——“皇兄们都好过分”。
这个“皇兄们”指的绝对是太子翔成和如今正在前往越刍路上的社王保成。这两人一个知情不报,一个罪魁祸首,安和公主想不怨他们都难。
我照例的莫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发泄情绪。
其实第一次她来哭诉时,我曾努力聚集了一些好言好语,想劝劝这位伤心又伤情的小女孩。谁知我不劝还好,越劝她哭得越厉害,最后竟直接累倒在我怀里睡着了。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在她客串悲情女主角的时候多说半个字了——淹死我事小,水漫东宫事大。
可她三天两头没完没了的哭来哭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打发走随侍身边的小忧,然后酝酿酝酿感情,咳了一声,正经八百地说道:“安和,看看外面。”
安和露出一双兔子眼,顺着我的手看向屋外。
我笑笑,问她:“安和,看到了没有?”
安和终于停住了哭泣,撅着嘴问我:“皇嫂,您要我看什么?”
我继续问道:“看到外面的落花了吗?”
安和乖巧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已经被我集中在屋外的花花草草上了。
我笑着,对她说:“安和,你看那些花儿草儿,是不是快要凋谢了?那你说它们可怜不可怜?每年它们都这么努力的盛开着,可一到秋天,就会凋零,失去了芳香也失去了艳丽。”
“……嗯,可怜。”安和触景生情,又要再哭。
我连忙补充完我要说的话:“但是嫂嫂不觉得它们可怜哦!你想想,它们每年都鲜艳过了,也每年都让我们赞赏过了。现在,它们要回到土地回到根,回到它们自己的家,怎么能说是可怜呢?嫂嫂这么说,你懂了了么?”
安和似懂非懂:“皇嫂您是让我不要再哭了吗?”
我哭笑不得:本来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她不想想我的深层寓意吗?不是说皇室的孩子聪慧异常,一点就透?怎么安和公主就好似少了点儿正常反应呢……
我还没感慨完,安和就抹了抹眼泪,说道:“皇嫂,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想说,只要喜欢过了就无愧于心,不用管结果如何,对吗?”
我无语了片刻,接着再度感慨:果然皇室的孩子都一点就透。
分神只是一小会儿,接着我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安和:“最近你太子哥哥总是很晚才回东宫。每每派人去问,却只说是太忙,连吃饭的空都抽不出来呢!唉,也不知陛下的病情究竟何等严重,能让他变得这么忙——真让人担心……”
安和嗫嚅了半天,说道:“皇嫂,您不知道?太子哥哥没告诉您吗?皇父他……皇父他其实从年前就已经病得很重了……然后,然后他们才说要,要让太子哥哥快些成亲,好……好……”
安和公主虽小,可早就应该懂得宫中生存的秘诀了。有些话,是不是该说完、是不是该说全,她自是清楚。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透漏了什么后,便猛然闭口,同时悄悄地看向我。
我面上笑着,心里却惊涛骇浪。一直怀疑的事情得到答案了!
难怪我与太子的婚事拖了这么久却在今年年初忽然定下并迅速举行,难怪太子翔成对我的种种行为如此容忍,难怪宫里的人从我们成亲当天就放低了姿态!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嫁进宫冲喜的!
亏得母亲大人还放弃了对皇室的偏见大说太子翔成的好话,亏得我还因为他的态度感动了好久以至于几乎认为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原来他只是为了安抚我,或者是,为了安抚我身后的父亲大人乃至整个苏家!
于是,心里曾经有过的对太子翔成的那点点感动,没了。
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只信日久生情——而现在,这两者,我都不信。
过了几天,母亲大人从小台执意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后,又欢天喜地进宫了。
我问:“您不伤心了?”
母亲大人很看得开:“嗨,如果每天都沉浸在过去的伤心里,那人还要不要活了?小台这个孩子想干什么就让他去吧!为娘只是一时还调整不过来,一年内两个孩子离开身边,不管怎么说,当父母的还是揪心呀!”
话虽如此,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把“冲喜”这个事情告诉她。
聊着聊着,眼看到了午饭时刻,我对不情愿回家的母亲说:“我送您出宫门。”
母亲鼻子里哼气儿,说道:“我不想回去这么早——你那死鬼老爹巴不得我以后就不回去了。哼,你和小台离开了,他倒乐呵得很。八成一天到晚的就想着怎么能让我这个糟糠乖乖下堂,他好再娶个漂亮的小老婆!”
我默。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
据说是前几天小台刚被保成任命为太宰的时候,有人上门提亲去了。母亲大人当然是坚决不同意的,说“要让儿子自己做主”。父亲大人对此颇有异议,根据母亲大人的转述,父亲大人当时说的是:“不能由着这个孩子做主,他想要的永远都不能给他!”
母亲大怒,两人吵了起来。这本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夫妻之间的吵架是常有的,父亲母亲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大吵小吵不下千余次,几乎每回都是以母亲大人的胜利告终。可这次,父亲大人铁了心不让一步,两人就这么胶结个没完。
接着,不知怎的,上门向小台提亲的人撤退了,冲着“苏大人小妾”这一位置去的人多了。
一直以来,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婚姻生活都是京城人津津乐道的小故事,此番“纳妾风波”不禁让很多人都开始怀疑,一贯爱妻如命的苏清大人是不是终于厌倦了管教过严的老婆,想要停妻再娶了呢?
谣言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看看母亲大人的脸色,我小心翼翼地劝道:“您还不知道父亲对您的感情吗?再说了,那些人不是都已经被赶出府门了么?”
母亲余怒未消,说道:“总之,暂时还不能让他得意太早!”
我好笑地拉起她来,催促:“不行!您今天要是不回去,那以后父亲大人就不会再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您不断进宫了。”
闻言,母亲大人优雅地起身,拍了拍衣摆,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为娘今天回去也无妨。对了,下午还要监督小兰习字呢。”
我:“……哈……”
从东宫出来,我与母亲大人没走多远,迎面就过来了花花绿绿的一群人。待近了才辨出,是康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品级较小的美人。
我赶紧看向母亲大人。坏了,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啊!
我绝望地叹气,大大地后悔:如果能预知今天出门就会遭遇康妃周氏,那么打死我也不让母亲大人迈出东宫大门一步!
我多么希望康妃能一下子就从这条宽阔的大道上消失。因为这对当年的情敌,现在已经瞄到彼此并开始互瞪了。
——十分遗憾,她一时半会儿还消失不了。
既然该来的总归会来,不如迎面冲上前去,撞个头破血流。我壮士般地抓紧了母亲大人的衣袖,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抬脚踢飞了三皇子的生母康妃娘娘。
对面的康妃脸色也相当不好,大约用“青青紫紫”来形容,都不足以描述其变换色彩的十分之一。
虽然我们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毕竟对面的是康妃娘娘,她是我的长辈,也算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容不得我逞强啊!
短短一瞬间,康妃已经扭曲地笑着领着一群女人走到了我们面前;而我方则因我嫌麻烦,只带了小忧小喜和几个小宫女。形势对我方不利。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调整面部表情,笑着先迎了上去:“康妃娘娘。”
母亲大人没动。
康妃倒是眯了眼笑起来,看着我,说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妃娘娘呀!真是,好久不见,我们的太子妃娘娘越发水灵了呢!”
我忍。
但是康妃显然不认为我的忍耐是给她了面子。她媚眼一转,对我身后的母亲说道:“哟,这位又是谁啊?可是我们苏大人家那位有名的悍妇苏夫人?”
我忍无可忍。像是康妃这种三两句话就能挑起众怒的人,委实少见。
母亲大人听过这话,竟少见的没发火,只是轻轻一笑,回击:“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妃娘娘吗?也不过如此。”
我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微一侧脸,让笑容偷偷爬了上来。
等我收拾好窃笑再次转身后,康妃怒叫:“你!你不过是个大臣家眷,有什么好威风的?见到我不请安问好,居然还口出狂言,你不想要命了吗?我乃堂堂三皇子之母,当今圣上御封的康妃!”
母亲大人仍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康妃娘娘,妾身乃是当今圣上御封的一品命妇。请问娘娘,您秩几品?”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母亲大人的品级,确实比康妃高。这和我不同,我因是小辈,所以是要向康妃行礼的。但与母亲大人同辈的康妃即使再怎么尊贵,也要先向母亲大人行礼才对。那么,母亲大人那句“康妃娘娘”就含有极大的讽刺了。
我眼尖地看见康妃身后一名身穿青绿色宫袍的女子拉了拉她的衣角,可能是想让康妃退让一下,大家息事宁人便了。
我有样学样,也背过手拽了拽母亲大人的衣角。可母亲大人似乎并不想放过康妃,缓缓地从我身后走到前面,悠悠道:“康妃,看在你儿子是我女婿之弟的份儿上,今天我可以免了你的请安。但下次,请你不要忘记应有的礼节,否则,传出去只会让注重仪礼的皇家丢脸。”
说完,母亲大人施施然越过那群女人,回头笑道:“凤凰,还不快跟上为娘?”
快要走到宫门口,母亲大人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婧女,对不起,为娘没能控制住脾气。唉……还是该听你爹的话,少进宫为好啊!只是这以后,恐怕就要难为你去应付那康妃了。”
我笑道:“没事的,女儿不会被她吓到。该让她的地方我不会霸道,不该让她的地方——身为您的女儿,我也不是好惹的。”
母亲大人只是叹气,抚抚我的额发,叮嘱道:“在宫中,还是不可像为娘刚才那样意气用事呀!”
热闹东宫
对我来说,每月初一十五才是真正的大日子。因为这两天是需要完全正装打扮拜见后宫掌权者的日子。不过鉴于本朝太后去世较早,所以我与太子翔成每到初一十五只需同往清泰殿向皇后娘娘请安即可。
这天,正逢九月初一。
太子翔成已有好几天没回东宫了。我一早便派人去找他,问他是要先回东宫与我一起去清泰殿,还是各顾各的分头行动。
不消盏茶功夫,派去的小太监回来了,说是“今日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免了请安”,而太子殿下则还在前殿那边协助处理国事。
我心里有了底儿,便换了常服,坐等西院的侍妾们来东院请安。
正当来到我这边的几位侍妾还没例行问好的时候,一群不速之客杀将过来。
“康妃娘娘到!”
东宫门口的传到太监真是中气十足,让身在东院偏殿大后方的我都能把这声通报听得个一清二楚。
我起身,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吩咐道:“迎康妃娘娘的大驾。”
率领着一干侍妾刚到门外,就见康妃列着与前些天几乎相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东院。众美人个个花枝招展,要不是我事先得知皇帝陛下近日并不曾驾临东宫,我几乎就要以为她们这是专门穿来要给皇上看的了。
“见过众位娘娘。”我领头行礼如仪,心中却暗暗盘算着,一旦有人惹事,下一步该怎么处理掉她们。
康妃咯咯地阴笑着,说道:“哎呀,都免礼免礼吧!今儿个我来也不全是看你们的……哎,太子妃呀,我可是托了你的福,才有机会进这东院呢!要说这以前,咱们太子殿下可是不许旁人等进东院半步的哦!”
我笑道:“那是自然的,毕竟东院为储君所居,事关重大,闲杂人等自是不得轻易进出了。说来惭愧,妾身蒙太子殿下错爱,才得以入住,至今仍觉惶恐。”
约是“闲杂人等”刺激到了她,康妃眼角抽搐得厉害,半晌才说:“好……好!既然你如此伶牙俐齿,那今天我就不客气了!难得到了东宫,又难得进了东院,怎么说也要帮太子殿下清理清理门户才是!”
我猜康妃她们是刚从清泰殿那边吃了闭门羹,已心存怨气,又路经东宫,打听到太子许久未回,只有我与西院几位没有品级的侍妾在此,所以才敢这么大胆地跑进来撒野。为的……恐怕就是报那天母亲大人的一箭之仇。
于是我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娘娘,恕凤凰愚钝,不知您说的这个‘清理门户’是?”
康妃不客气地进殿,坐在了上首,厉声说道:“就是你!”
“……我?”饶了我吧,我是真弄不清这位娘娘要干什么了。
“苏氏梧桐,你善妒成性,赖在东院也就罢了,却为何又不许太子殿下去西院过夜?哼,可巧现下各位西院侍妾都在此处,你说,你能当着这些侍妾的面否认你的善妒本性吗?”康妃一拍茶几,脸变得比六月天还快。
我这才知道自己真被太子折腾得“善妒成性”了。早就说不该在这东院瞎混,免得出事,看吧,果然有事了——太子庶母都找上门来打抱不平了呢!
找茬的人总是有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拉出证人更是常用手法之一。但不是每个人都急于报仇雪恨的,所以即使现在康妃大张旗鼓地要挑我的毛病,西院那些侍妾也不会傻得点头称是。
沉默成为当前主题,包括康妃的那些姐妹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当那只出头的鸟。
“怎么,你们为何都不说话?”
且不提康妃这话题转得太快,就说她的表情,也有够僵硬的。可能她还没试过在东宫的地盘上发威吧!
西院侍妾们个个都低着头,无人答话。
康妃冷哼一声,忽然瞪直了眼,伸出了长着尖长指甲的手指,叫道:“那边的那个穿粉绿衣服的小丫头!给我站住!你想干什么去?”
我连忙侧头一瞟,是小喜。
眼看快要溜出东院的小喜不甘愿地停下了脚步,回身,跪下:“娘娘,奴婢只是想去给您……”
“闭嘴!这里容得你这贱人说话?!哼,竟然还敢顶嘴,看来是该给你点儿规矩了!来人呀,拉下去掌掴!”康妃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火药,呛味极浓。
“谁敢!”
我也生气了,挺直了腰,昂头严肃说道:“康妃娘娘,我敬您是位长辈,才不愿多说什么。今天您来到这里了,我们理应奉您为上宾,好好的招待着。可您的这番作为,实在让我们身为小辈的不敢苟同!今天,您在我们东宫,要是能消气便了;如若不能,就算我一应担待着,也要为自己讨回个公道!”
“你……”
眼看康妃要摔东西,门外赫然再次传来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我低了头,心想:今天的东宫真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康妃?你们怎么会在东宫这边?”
皇后娘娘甫一进殿,便皱着眉头扫视一遍殿里的人。
视线过处,无一人敢抬头,皆大气不敢多喘地躬着身。再看康妃,她满脸惊疑地站在殿中央,愣愣地与皇后娘娘的目光撞上。
我暗自摇头。
直到皇后娘娘“嗯”了一声,康妃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请安:“皇后娘娘!”
一屋子的人跟着反应过来,纷纷行礼。
皇后娘娘不怒自威,沉声训斥道:“康妃,如今,皇上龙体有恙,你这身衣服,不嫌太扎眼吗?不知悔改,还到东宫大放厥词!若不是刚才我一时兴起派了个小宫女来给太子妃送些东西,你今天就准备要把这储君东宫翻过来了吗?”
“妾身不敢。”康妃可能是急眼了,一副索性豁出去的样子,仰头脖子一梗,“妾身只是为太子殿下担忧,这苏梧桐胆大妄为、完全不把皇室尊严看在眼里……”
皇后娘娘不等她说完,便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康妃!你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够吗?回去,给我闭门思过!”
康妃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似是还想再说。可最后她还是在皇后娘娘的怒视下带着那群衣着鲜艳华丽的宫人们一起灰溜溜地离开了。
康妃前脚一走,太子翔成后脚就回了东宫。
“母后?”看来他也没料到自称“身体不适”的皇后娘娘会出现在自己宫里。
皇后娘娘挥退了殿里的人,对太子翔成说道:“不要担心,母后没病,只是昨天有些累了,不想再应付那些虚伪的脸而已。”
我默默地为他们呣子二人倒了茶,奉上。
皇后娘娘连连抚住我的手:“孩子,不用不用,今天真是,委屈你了啊!康妃她……她的为人你也清楚的吧?唉,她就那样,你可别放在心上。”
太子翔成很是懊恼的样子,说道:“没想到康妃三两句话就要动手,本来也没想到的。”
我心里冷笑:殿下,您说这话可就……晚了。
但我还是笑道:“没什么的。康妃娘娘的教导也不无道理,妾身刚入宫不久,很多事情确实是需要慢慢学习的。”
皇后娘娘欣慰地看着我,夸道:“还是凤凰识大体!”
我笑着,同皇后娘娘共造其乐融融的景象。
恭送皇后娘娘离去后,我抽身回走,一点儿都不想搭理眼前许久未见一面的太子殿下。
可某人偏偏要喊我:“婧女,等等!”
我懒洋洋地转身,懒洋洋地挑眉,懒洋洋地问道:“殿下,有事?”
太子翔成看上去脸色发白,应该是最近劳累过度——但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见他半天没话接上,我一吐气儿,走人。
“……等等!”
我好脾气地再度转身,问道:“有事?”
这回太子翔成反应快多了:“是的。婧女,最近其实是因为皇父病情不断加重,我才忙得难以抽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你……”
“根本就没发生什么事情。”我笑笑。他终于肯说出皇帝陛下的病情了?可惜,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原以为,夫妻之间不管是因什么而成亲,都是需要彼此坦诚的。现在看来,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
我且笑且叹,走出殿门。小忧就在门外,见我出来,马上跟进。
“是你让人去找的太子?”我问她。
“是的,从康妃娘娘一进东宫的时候就派人去了。”小忧轻声回答。
我点头,说:“你做得没错,只是找错了人。”
小忧退了几步,跟在我身后,没再回话。
接下来的几天,太子翔成依旧彻夜不归,而皇上病重的消息则是再也隐瞒不下去了,随着愈发冷冽的秋风吹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根据御医们最保守的估计,陛下已经撑不过这个冬天。宫中顿时弥漫起萧条肃杀的雾气,每个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被人听见平白招来灾祸。我则托人转告母亲大人,近期最好不要进宫,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人人自危的日子也不知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终了。
然而,就在这么一片愁云惨淡中,侧妃顾荏苒的孩子,早产了。
香消玉殒
这天,天气不错。刚过正午,我闲来无事带着几个人在院子里修剪枫树枝。没过多久,就瞄到有个眼熟的小宫女在院外冲小喜招手。
我点点头,小喜福了一福,才走过去。我见她与那小宫女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就小跑回来,禀报:“娘娘,西院侧妃要生了,却找不到御医。”
我放下手中捏着的那条斜飞逸出的树枝,旁边立刻有人接过剪子,退了下去。另一边又有人奉上了湿巾子,我随便擦了擦手,方问道:“御医?西院那边不是早就有几个稳婆随时待命的么?稳婆呢?”
小喜看了看院外已经显出焦急神色的小宫女,回道:“这……小喜不知。”
我沉吟片刻,指指院外的宫女:“把她叫到我这里,我有话问她。”
小喜拧身对那个宫女做了个手势。
小宫女胆战心惊地看着我,咽了咽口水才哆哆嗦嗦地跪下:“奴、奴婢见、见过娘、娘娘!”
我也没让她起来,直接就问:“你说侧妃娘娘要生了?”
“是、是的。”
“那西院待命的稳婆们都是怎么说的?为什么这么早?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她们没弄错吗?”我提高了些声音,继续问下去。
可能是被我吓到,这个小宫女说话也麻利多了:“侧妃娘娘从昨晚就开始喊疼,那些婆子……婆子不懂医术,只说是要生了,熬过去就好。谁知侧妃娘娘还是一直疼……都疼得不行了!也没有要生的样子,婆子们说要找御医看看,可……可……”
我打断了她的话:“就是——现在还不知侧妃是否要生,稳婆的意思是最好能找来御医号个脉以防万一,但你们又找不到御医?”
小宫女狠狠地磕了个头,语带哭意:“娘娘!殿下不在,请您做主!”
我皱眉,说道:“你先回吧。我马上就过去看看。”
她抬脸,涕泗横流:“谢娘娘!谢娘娘!”
当我进入西院的时候,才发现稳婆们都战战兢兢地在西院侧殿外的廊子里跪着。
“怎么?你们这么多有经验的人,都无法应对一个孕妇?为何跪在外面不进去?”我绕进廊子,行至最外面的稳婆身前,沉声问道。
稳婆们统统低垂着头,有几个胆大的悄悄挪了挪身子,私下里面面相觑了一下,接着便不约而同地使劲磕头。我的问题都过了这半天了,就是没人敢凑上来答话。
微微侧耳,听到顾荏苒在里面“哎呦哎呦”地直呻吟,我也不着急,只命下面几个噤若寒蝉的宫女搬来靠椅,又拎出薄被和小枕头。然后我惬意地坐了。
一时间,偌大的西院,除了隐隐约约从殿里传出的痛苦呻吟外,竟没了任何动静。
我半眯起眼,笑道:“这太阳不错。”
众人明显都被我驴头不对马嘴的话给吓了一吓,皆屏住呼吸偷眼看向我。
我完全闭上了眼睛,语气轻快地说:“可惜,侧妃娘娘一旦有了什么,你们西院的人……啧啧,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呢!唉,明天,就没人陪我一起晒太阳了吧!想想就觉得遗憾。”
“娘娘!”终于有一个稳婆撑不住了,厉呼着爬到我面前,紧紧抓着我的裙角,“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其实,其实,侧妃娘娘她,她……她的孩子……是难保了啊!”
我挑眉,问道:“你确定?”
这个稳婆拼命地磕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你确实该死……”我悠悠长叹,“那,我倒想知道,究竟是谁说侧妃娘娘的孩子一定就难保了,嗯?依我看,你们怕是不敢担着罪过,才集体想出去请御医诊断的主意吧?呵呵,把责任都推到御医身上么?只可惜,不晓得你们用了什么借口去请的御医,却又偏偏今儿个御医们都忙,没人搭理你们,对吧?所以就把谱打到我头上了?”
“不敢,老奴们不敢啊!”廊子里跪着的五六个稳婆大呼不敢,磕头不止。
我心里窝气。西院的奴才们不愧其奴才之名,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喜欢磕头,生生要将人折寿死完了!
但现在也没空对她们的行为进行纠正了,我坐直了身,怒问:“老老实实回答我,侧妃娘娘究竟是怎么了?”
“娘娘!侧妃娘娘她真的是要生了!但天可怜见!老奴们接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侧妃娘娘这般的!刚开始,老奴们以为是难产也说不定……可是直到您来之前老奴们又怕是小产……可是也没有怀孕到这个时侯小产的呀!孩子兴许没事,可侧妃娘娘她……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一惊,没想到把事情弄清后会这么严重。于是立即起身,脚下生风地呼呼往殿里走,边走边说:“小喜,你亲自去宣御医!记住,要说是我得急病了!小忧,派个人去寻来太子殿下,就说……就说西院侧妃这边不容乐观,让他快些回来!”
还没走到殿门口,我就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小忧。
“娘娘!您不能进去!依稳婆们的话,这里马上可能就是产房了,您不能进!”小忧拖着我,忧心忡忡地劝道。
“是呀娘娘,您还是不要进去了……”西院里其他闻声赶来的侍妾们也劝着。
我叹口气,停下了脚步:“好,我不进了。”
不多时,侧殿里传出了更大的痛呼声,稳婆们“娘娘您使劲呀”之类的鼓励话也随之传出,殿外每个人都静静且焦急地站着。
我完全没了坐下慢慢等的心情,踱着步子,不断地问小喜回来了没有。可是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还没回来”。
在外面几乎都要听不见顾荏苒的呻吟了,小喜还没有回来。
我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很明显,稳婆不是御医,她们只能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顾荏苒要不行了,可仅限于此。剩下的,她们也束手无策——这根本就不是杀了她们就能解决的问题。
正在大家都愁容满面地焦虑的时候,小喜和另一个长相平平的身穿灰色长袍的女子进了西院。
小喜不待我问她什么,就为难地偷偷对我说:“娘娘,御医院里现在只剩下几位医女和抓药的小太监了。这还是……康妃娘娘请来的医女,说是精通妇科什么的……”
我眩晕无比:“小喜,你这……她是康妃的人!你怎么能……”
小喜哭丧着脸,说:“我也知道呀!可是,御医院那边真的是找不到人了!”
“人呢?每天这么多的人,都在哪里?”我不相信。
小喜刚要张口,忽然警觉地看了看附近,然后才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我听他们说,陛下从早上就一直昏迷着,还不停吐白沫,可能快要不行了!御医都在陛下那边……”
我心惊胆战,连忙盖住了她的嘴巴,见四周没人注意我们这里,才嘘出一大口凉气,狠狠地小声说道:“这事儿……不许再乱说了,知道吗?”
小喜被我捂着嘴,“唔唔”地不住点头。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不知该去想些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太子翔成绝对不会来西院等待孩子出世了——他本来就莫名地对这个孩子很不上心,更别说现在皇上病重。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看着那个医女镇定地进了侧殿,我听着顾荏苒无力地喊了半天。
心乱如麻,心乱如麻。
我神经兮兮地紧张着,也不知为何紧张,只觉得我现在该紧张,要是不紧张就不对了……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吧……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过了很久……里面传出了孩子的啼哭声。
我提着的心刚要放下,就听到了稳婆们的惊叫。
“不好了!血崩了!”
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我瞪大了眼睛,与殿外一同等待的小忧对视,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惊恐。
母亲大人曾经说过,血崩,是要死人的。
我没见过死人,真的。
正在我团团转着不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殿门忽然打开了,那个医女依然镇静,脸色略白地对我说:“娘娘,侧妃娘娘请您进来。”
我愣愣地甩开小忧的阻拦,跟着她进了殿。殿门在我身后关死,小忧和小喜的声音被隔在了外面。
本是凉意侵人的深秋,而这侧殿从内到外都闷湿闷湿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进了里屋,一道屏风挡住了正对着内门的床。
我绕进屏风,顾荏苒惨白惨白的脸在我面前出现了。她整个人好像被吸干了所有血液似的,虚弱地半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瞅着屏风的某处图案,身下的被褥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大片未干的血迹。
我小心地喊了她一句:“顾……荏苒?”
她这才愣愣地把视线转到了我脸上,却忽然尖叫了一声:“你出去!出去!”
我被她的话弄晕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一边的医女低了头,说道:“奴婢这就走。”
顾荏苒又疯了似的挥动着胳膊,身下血流得愈发厉害了。“都滚!你们都滚!”然后她大口喘着气,眼泪直流,“都滚啊……让姐姐一个人留下……”
她这番话说完后,我身边的稳婆并医女先后离开了。
我勉强上前,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顾荏苒呆愣愣地看着我,抖动着嘴唇。刚才的叫喊可能已经费掉了她的所有力气,让她无法再大声说出什么了。
我走近。
“……请你照顾孩子……”只听到了这句话。
我说:“我明白,我会的。”
“不!”她忽然又有了劲,急急地吐着字,“你不明白!姐姐……不,我想我没资格喊你姐姐……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小心!有人会害你的!我知道你身边的莫喜和尚忧会武功……那次,那次你来西院看我,我是故意要摔倒压在你身上的!你知道吗?一旦你身边没有了会武功的人,你会很危险的!殿下不让你在西院住着,我想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看着她的嘴巴飞快地动着,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将死之人为了情敌这么不顾一切?
她重重地吸了吸气,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请你一定要小心!要害你的人,就在宫中!我,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可,为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的!请你小心……”
最后,她神智好像已经不清了,只反复地说着“请你小心”。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走出了里屋。
原谅我,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没经历过今天的我,也许会认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得知喜欢之人已死。但现在我才明白,最大的痛苦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你认识的、算是朋友的人慢慢死去。
我刚出殿门,稳婆和医女便再次入内。
最后的最后,一堆人鱼贯而出,对着我跪下:“娘娘,侧妃娘娘……去了。”
我接过她们递给我的那个哇哇大哭着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今天只有我在东宫……
并非如意
在宫中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已逝的太子侧妃顾荏苒连下葬都不能更风光些。尽管她用生命换得了皇长孙的出世,但皇上日益加重的病情,注定了宫内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举行任何会惊扰圣驾的丧事。
我在顾荏苒离去的当天傍晚便派人去知会了太子翔成,告诉他顾荏苒给他生了个男孩。原本以为他就算心念皇上病情而兴奋不起来,也至少会赶回来瞧瞧孩子抱抱孩子的,谁知他只是打发人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完事儿。
“那侧妃娘娘的丧事怎么处理,太子殿下说了吗?”我问回话的小太监。
“回禀娘娘,殿下说,您看着办就行——娘娘,恕奴才斗胆多嘴了,要是按宫里的规矩,这侧妃娘娘可是得……”
小太监倒机灵,很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我从嫁进宫中至今尚未自行处理过事情,也确实该打听打听宫中的一些规矩。我多看了他几眼,说道:“很眼生啊……你是太子殿下那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才小福子,是在莫喜姑姑身边做些杂事的。”他溜着眼珠子,就是不往我这边看。
我点了点头,心道也就是小喜才会找到这么伶俐又大胆的“小小跟班”。
“那你回去告诉小喜,就说你打今儿起跟着我了,不用再去打什么杂了。”我随手放下手中茶杯,从座位上起身,“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就要有数了。”
还没走出门,就听这小太监在后面喜滋滋地表忠心:“谢娘娘提拔!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娘娘的!”
为安全起见,晚饭一过,我便马上让小忧去找人问问情况。
小忧很晚才回来,悄悄对我说:“娘娘,恐怕连口棺材都难弄出来了。刚才私下里问了几个人,他们说现在根本就不能去触这个霉头,哪怕是侧妃娘娘去了这件事,都不可乱传。”
我叹气,说道:“那只好明天把顾大人请进宫了。”
小喜在一边问道:“娘娘,小皇子怎么办?”
闻言,我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却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借口去看小皇子,我逃跑似的快步到了隔壁。一起搬到这儿的奶娘正在屋里微微笑着轻轻拍打已经不断眨眼的孩子。
我仍旧郁郁,只在门口看了一眼这幕本应温馨的画面就走开了。这个亲生父母都不管不顾的孩子,日后能不能在这个宫廷里生存下去?
睡前,我矛盾了很久,最终决定过几天还是把这个孩子送回西院,挑个细心稳重的侍妾好生照料。
顾荏苒,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答应你的条件,却没说过我要亲自照顾这个孩子。我能保证在我有生之年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却不能保证他一定就会飞黄腾达——日后是好是坏,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第二天,顾荏苒的生父顾其志偕同两个儿子递上折子进了宫。
“娘娘!”顾其志一见到我,就两眼含泪地跪下了,“臣感谢娘娘!要不是娘娘,荏苒的孩子早就没了啊!只是荏苒她……唉,没福气呀!唉,我可怜的女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父亲朝堂上的老对手。他早年不得志,中年功成名就后才娶妻生子,膝下两儿一女。如今他也是位将近六十岁的大臣了,却逢最小女儿难产而死,尽管平素为人奸诈,可能并不像现在表现得这么悲痛欲绝,但心里也免不了伤心一番的。
过了一会儿,顾其志在他身后两个儿子的搀扶、劝慰下起了身,停止了干嚎。我这才向他弯了弯身,劝道:“顾大人,还您请节哀。”
顾其志连连拭泪,又要再拜,被我支住了:“不要如此,您先坐下缓缓吧!”
我不疼不痒的劝导本不会起作用,但是顾其志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大臣,自然明白什么是适可而止。于是边用巾子擦着眼泪,边顺势在我让人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了。
吩咐小忧再添两把椅子,然后我对顾家两位公子点了点头,说道:“二位也请坐。”
两个年轻人中,略长些的那个应该就是顾其志的长子、安平大公主的夫君顾明了。那么另一位肤色稍黑的无疑乃顾荏苒的二哥顾亮。
顾其志似乎还没有从悲伤难过中缓和过来,他的两个儿子却显得很平静。略长些的那个低头思索了一番,说道:“小妹之死我们都略有耳闻,只是请问娘娘,小妹丧事不知该如何为好呢?目前皇上龙体有恙,这……”
从他关心的话题与他身旁的男子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猜顾荏苒在家时并不很受重视,也许她是作为棋子入宫的吧……
我自嘲地在心里笑笑:嘿,苏梧桐啊苏梧桐,你自己不也是半个棋子么?只比顾荏苒强那么一点点而已!甚至于可能还不如顾荏苒呢!
“娘娘?娘娘?”
我回神,抱歉地看了看他,说道:“最近有些忙,我一时有些累……刚才没注意,不好意思。”
“无妨——玉耀冲撞了娘娘,还望恕罪。”这位自称“玉耀”的男子起立,躬身行礼。
玉耀?那么他还真是顾明了。记得之前睡前闲聊朝中人品的时候,太子翔成说过:“……倒是皇姐之夫玉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再次定了定神,说道:“不……刚才所言侧妃娘娘的……嗯,现下确实是不便举行。但是梧桐会尽力的。至于其中事项——殿下最近甚为忙碌,实在无暇顾及其他,请各位原谅。梧桐有很多事情都不很懂得,今日请各位前来,为的是大家能商量商量——还望指点。”
下午,我窝在榻上正看着书,十几日未见的太子翔成露面了。而他开头一句话就让我肝火上升了不少:“婧女,尽量少些接触顾丞相父子。”
我掀开腿上盖的薄毯子,重重地撂到一边,刚要发作,却猛然反应过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很不容易,皇上的病还不知如何,还要天天应付一干朝臣。
深呼吸,语调平和地说道:“……你回来了。荏苒的事情,是你交给我的,那么我就有必要安抚顾家的不满情绪。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清楚,顾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被牵制住的,即使联合了我的父亲,也未必就行。我不知你为何如此厌恶顾荏苒——当然,你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厌恶。但是请你配合一点好吗?”
太子翔成瞪大了眼睛,语气很是懊恼:“我让你去解决顾荏苒的后事,不是让你找人解决。”
我依旧好声好气地解释:“顾家父子是什么样的人,我略有耳闻。可是没有你到场本来就说不过去了,要再不经过他们,真的不行。你心里明明有数,为何还要难为我呢?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的。何况,顾荏苒是拼了命才生下了你的孩子呀!”
太子翔成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泛着我不想深入了解的东西。我假装镇定地慢慢移开眼睛,不愿与他对视。
他叹气,问道:“婧女,你这么聪明,真看不出顾荏苒的怪异?可是,仅从你说的我那所谓的恶劣态度,你还能看不出吗?你只是不想,你不想弄清,对不对?”
“不想。”我背过身,干脆地回答。
后来我听到他又轻叹了一下,接着说了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就没了动静。
我等了一会儿,回头。
殿里没一个人——太子翔成已经走了。
太子翔成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在东宫待过这么长时间。从下午到晚上,他一直没有离开东院。我琢磨着皇上的病可能大好了。
傍晚,门外影子晃动,仔细一看好像是小福子,转转悠悠的,也不进来。
小喜被他转烦了,索性把虚掩着的门完全推开,半探出身,问道:“你这猴子又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是不能禀明的,让你在外面抓耳挠腮?”
小福子赔笑的声音传了进来:“嘿嘿,是莫喜姑姑呀!奴才没事,没事!”
“胡扯!你这小子每次‘没事’的时候都是‘有事’!”小喜拎了他的耳朵,一路把他拎进了殿里。
“呀哟!莫喜姑姑,您老轻点儿!小心累到手指头……”
我笑叹道:“你们两个,别耍了。小喜,放下他。小福子,你有什么事,说吧。”
小喜撅嘴,再一使劲。惨叫过后,小福子才眼泪汪汪地捂着耳朵回话:“呜……奴才只是来请娘娘去前面用膳的。呜……”
因为太子翔成很久不曾回宫,所以我一切从简,三餐都是在自己的殿里随便吃点儿就了事,久了也省去不少麻烦。但太子翔成现在回宫了,这又得另当别论。
我趁小福子低头揉耳朵的时候迅速伸了个懒腰,随后摆出一副正经样子:“知道了。”
静悄悄是进餐时的最高品质。
——这是母亲大人说的。她自己能不能坚持住都是个问题,一般只用来对付父亲大人和惹到她的人。
我在这“最高品质”中不发一言,故意无视太子翔成的欲言又止,努力让自己不去关注他眼下的青灰与脸上的疲态。
经过一下午的思考,我决定从今开始不再去管顾荏苒和太子翔成之间的是是非非。至于那个还没起名的孩子——太子翔成要是愿意看看就去,不愿意也与我无关。
但是堂堂名义上的皇长孙至今无名也不是件光荣事。
饭后,我提出给孩子起名的要求。
太子翔成随口给了我两个字:“如意。”
我瞠目,继而无语: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如意如意,真是讽刺!是反讽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外祖父?如意,他究竟如了谁的意……这样一个从出生就连自己都不如意的孩子。
睡前,我再次到隔壁去看了看那个很少哭闹的孩子。
他才三天大,就要面对生离死别和人间冷暖。唯一可能爱他的母亲走了。外祖父和舅舅们根本都没有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孩子的存在,也许是故意忽视了他,因为他的存在代表着他母亲的死亡。而他的父亲则赐他名为“如意”。
——或许他还是养在西院最好。
国丧葬礼
自从太子翔成回到东宫,我就猜着皇上的病大有好转了,却没想到会好的这么快,竟然隔天便恢复了早朝。
而顾荏苒为储君产下一子的消息也立即得到上奏,满朝文武兴奋之余又唏嘘不已。最后众人一致决定,为顾丞相之女顾氏举办隆重的葬礼,让她得以葬进皇陵。
据小喜打探来的情报,不苟言笑的顾丞相在朝廷上感动到“泪流不止”。
我闻讯,只用了一声冷笑以示我的不屑。
之前皇上重病之时,顾其志看在自己的金外孙在我手心里的份上,尚且不敢像太子翔成预料的那样为难我。但从今以后就说不定了。他的女儿死得风光体面,又留下了一个皇长孙。若是我一不小心不能生育,那“立长不立幼”的老规矩就会生效了。
可天下没有哪件事会完全顺着某个人的心意。好事多磨莫过于已经宣称“痊愈”的皇帝陛下在恢复早朝后的第四天再次病倒。
这回,太子翔成紧张更甚的表情以及他连续几夜被御前太监召唤走的种种迹象表明:皇上病危。
又到深夜,我被前面传来的脚步声吵醒后就再也没有睡着过,总有怀揣兔子的惴惴感。小忧出去了一下,复又进屋,点了一盏灯,说道:“殿下刚被宣去了。前面有些乱,娘娘,怕是陛下已经……”
我低声制止了她的话:“乱猜什么!还是先起来候着,万一有事也好应付。去把她们都喊醒——不过这么大的动静要是再不醒可就是装的了。警告她们各自小心点儿,别弄得鬼哭狼嚎的平白吓人。”
小忧在我的示意下端走了那个点着的灯台。一时间,屋里暗了下来。
我摸黑穿上了衣服,坐在窗边静听外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没过一会儿,最靠边的那个屋子里也闪起了微弱的光。
小忧仍是端着灯台回来,同时带回了半屋昏暗的光线:“那边的都醒了。我让她们安静呆在自己屋里,没传唤不得随意走动。”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定了定心神,问道。
“不到丑时。”小忧回答。
又过了会儿,我心跳得越来越快了,只感觉不好的事情马上就会发生。
“小忧,你去前……”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一阵阵哭喊:“陛下!陛下……”
与小忧互看一眼,我似乎明白了今晚一直的不安是从何而来,没想到反而稳定了心神——如果我没猜错,皇上怕是……驾崩了。
一刻后,东宫各处都亮堂起来。我边吩咐众人不得造次,边急匆匆地换上了素衣,在主殿等着。
大约又过了一刻左右,有位眼熟的老太监哭天抢地,出现在我面前:“娘娘,咱们陛下……没了!”
我也哭了起来,那老太监哭了几声,又说:“娘娘,皇后娘娘派奴才请您见陛下最后一面,您节哀——请跟奴才去吧。”
我这才想起来,这个老太监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之一。
路上,风刮得我湿漉漉的脸上疼疼的。我想,我的冲喜,也算是“冲忧”了吧……然而顾荏苒的丧事,这回可真的要乏人问津了。
一到清泰殿,我与皇后先是抱头痛哭了一番。
在身边宫女太监的劝说下,我们终于停止了或真或假的悲伤,皇后一方白帕轻抹泪花,也已经换了素净衣服。皇上刚刚归天,白布麻衣暂时还不会这么快出现在宫里人的身上。
互相劝导着,再哭一遍,再互相劝过,我记得皇后邀我的目的是去“见陛下最后一面”……正当我琢磨着到底要哭几次才合了皇家礼节的时候,皇后率先携了我的手,说道:“好孩子,我们,我们去看看皇上吧……”
我点头,扶着她,往哭声最大的暖阁走去。
一路碰到了不少悲悲切切的大臣,都向着一个方向奔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冲着已逝的先皇陛下去的,还是冲着马上将要成为新皇陛下的太子去的。
我暗自点头,幸而没有撞上父亲大人。
从这天起,除了在先皇离世的暖阁有过短短几句的交谈,我连续半个月没有再与太子翔成——哦不,现在该称之为皇帝陛下——说上话。
然,一言以蔽之,这半个月是麻烦迭出的半个月。
先有先皇驾崩,随之而来的是新皇的登基。紧接着,新皇陛下发出通达各地的圣旨,要求众位藩王火速入京吊唁先皇,不得有误。
藩王们还没有从中秋宴的喜庆劲儿里缓过神,便被拉进了国丧中。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大安朝国丧所必需的白衣服白帽子黑鞋子。离得远点儿的藩王,甚至都来不及准备什么,扯上行李就快马加鞭,这才勉强赶到京城。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翔成陛下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太紧凑了,似乎不想留给大家喘息的机会,连连颁布圣命。藩王进京的途中,京城就已经在一天内全数变白,先皇的灵柩也很快出宫,停在郊外皇陵前的寺庙里。
只有一样如我所料——顾荏苒的丧事被搁浅了。但是顾其志不会有所表示的,因为他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藩王们刚一到京,隆重的下葬仪式就定下了日子:十月初四。
十月初四,天公不作美,从早就飘起了朦胧细雨。
我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看着翔成陛下亲自念悼文,情到深处泣不成声,后面站着的一堆人随他一起哭。细细的雨水打在脸上,也弄不清究竟是哪里来的水了。
我根本就顾不得其他。因为皇后娘娘几乎伤心得晕厥过去,我自己要做出无限悲痛的样子,还要时刻注意着皇后的激动,这种时候不允许宫女太监们陪伴,所以我只能凭借一己之力尽量照拂好情绪不稳定的皇后。
漆黑的棺椁由六个宫人同时抬起,缓缓葬进皇陵。所有事项结束后,被我拼命扯住才不至扑上前的皇后娘娘两眼一翻,倒在我怀里。
这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了。叫御医的叫御医,喊皇帝的喊皇帝,我被一群人夹在中央,呼吸极大地不顺畅。
“你们……”我试图让这些只会添乱的人闪开。
“统统都退下!”翔成陛下冷冽如冰的嗓音此时发挥了最大功效,此话一出,无人再停留附近,全部乖乖地退开。
翔成陛下与社王保成一起靠近,我不知是否该行礼。谁知翔成冷着脸从我怀里接过了皇后娘娘,保成则对距我们较近的一个男人命令道:“去请御医。”
保成不容反驳的语气加上翔成犹带泪痕的眼睛一扫,这个男人马上应答:“是……是!”
在场无人窃窃私语,全都大气不出地恭立着,低着头不敢看新皇陛下与社王殿下浩浩荡荡地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我叹着气,擦干了眼泪,亦努力祭出最悲伤的表情,隔了没多久便低头尾随此三者离去,不再去管身后人的种种猜疑与小声讨论。
回到宫里,留守的小喜私下念念有词:“陛下怎么也不来东宫看看了呢?现在咱们娘娘也该是皇后了,为什么就是不见陛下册封呢?”
小忧狠狠地剜了她好几眼,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往我这边瞄。我假装没听见,懒得理她。只要她不在外面乱说,我也省得功夫去管这个屡教不改的小喜了。
小喜轻拍胸脯,呼着气儿悄悄地退出了殿,小忧这才问道:“娘娘,您要不要去西院看看?”
我明白小忧甚少多管闲事,一定是西院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她才会轻描淡写地提一句。所以我揉揉额角,问她:“是如意又怎么了吗?”
“正是。那边有些碎嘴多事的,还嫌没得说头,竟然造谣说如意殿下是扫把星,克死了生母还克死了先皇陛下。奴婢想着去教训一二,却打量自己没这个资格。因此……”小忧咽下了后半句话,试探地看着我。
我点头,说道:“也该去管管那边的人了。欺我不在西院,没人来告诉我她们干了些什么?还真以为自己就能无法无天了呢!”
小忧看了看外面的小雨,为我准备了外套。我披上,也没多带什么人,只叫上了她和小福子,不惊动任何人地到了西院。
可巧路过回廊的时候,听见廊外的假山附近有人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
我停在了廊子的花窗边。小忧和小福子默默地在后面定了身。
“……你说咱们主子照顾的如意皇子啊,真是邪门,她们都传得可吓人了!哎,他刚出生侧妃娘娘就死啦!本来陛下病好了,好好的正要给如意皇子个说法呢,谁知才几天呐,就过去了!我看她们说得没错,如意皇子就是扫把星!”
“就是就是,被派给如意皇子的那个芊娘,听说家里母亲死啦!还有咱们东院的太子妃娘娘,我听说只是照顾了他几天而已,看,现在太子殿下都登基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要册封她,她……”
“瞎说什么!那位娘娘手腕可厉害!你在这里浑说了就浑说了,可别拖累我啊!”
“没事,你看她去皇陵了,回来也不会想起来到咱们这没人管没人问的西院,放心吧……”
“放心什么?”
我笑眯眯地Сhā嘴。
这两个背靠着假山说闲话的宫女僵了身,两腿战战。要不是小忧一句“还不跪下”让她们彻底醒悟自己闯了什么口祸,可能她们会直接吓得逃跑。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两人扭身重重地跪下,磕头如捣。
我刚一皱眉,小福子就从我身边窜出,叫道:“行了,咱们娘娘不吃你们这套!磕头该死管什么用?!还不起来回话!”
——这个小福子,倒也算深得我心。
两个宫女浑身哆嗦着,爬了起来,其中一个还倒了一倒,差点儿合在另一个的身上。
流言蜚语总是有源头的,我仍旧笑,问她们:“来,告诉我,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不先说出来让主子们乐呵乐呵?你们又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个‘听说’呀?嗯?”
这两人惊慌失措了,再次跪下:“娘娘饶命啊!”
我火气上扬:“我有说要你们的命吗?怎么三句话不离‘该死’‘饶命’?说!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又究竟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
“奴婢……奴婢……”
冷眼看着这两个宫女,我忽然明白西院在我的默许下成了什么样子。
“好了,我今天不再追究你们的事情了,看你俩这样子,也不像是始作俑者。只是,国丧当头,与其有心思乱嚼这些东西,还不如想想自己能不能跟着你们的主子继续混下去!”
趁着她们连连谢恩,我又对小福子说:“去把她们送回西院,看看清楚到底是何方神圣□出了这么有闲的宫女,再给她传个话,就说,明儿个让她自己来我这里领赏吧!”
我不再去理会那两个已经瘫倒在地的宫女,径自往西院继续走去。
进了西院,我朝如意所在的小院子漫步而去,顺口问了问小忧:“芊娘的母亲过世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小忧才说道:“好像就是如意殿下刚抱给芊娘主子后不久。”
我沉吟。
如意这个孩子果然生不逢时,这么小就硬生生被别人套上了这些恶名,日后也不一定能摆脱得了。既然宫里都已经传开了,想必宫外也是沸沸扬扬。这样虽然能帮助皇上控制住某些蠢蠢欲动准备上书的的大臣,但只可怜了孩子。
现在,我将尽我所能地在他不懂事的时候保护他。如果他长大后不是个正苗子,我会亲自把他的真实身份调查出来——无论如何。
“娘娘,前不久有人提出要立新的太子呢。”眼看院门就在眼前,小忧再次出声。
我一笑,说道:“不必担心。”
没人会冒险让一个被天下人认定是“扫把星”的孩子当太子。尽管我并不认为他真是柄扫把,但悠悠众口难堵,相信已是皇帝的翔成会有他自己的小算盘的。
雨,下得越发大了。
提前封后
西院一战,足以让我立威无数也树敌无数。
雷厉风行地叫出了每个西院里的人一一盘问,没过多长时间便弄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扣了两位管理不严的侍妾的月银,撵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宫人,同时下命杖打了几个带头多嘴惹事的太监宫女,
连小忧都惊叹:“娘娘,您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平静地说道:“陛下在朝堂上周旋本就很辛苦了,这群日后将会入主后宫的女人们却不知好歹,在这么个小小的西院捣乱。既然说得出做得出,就不要怪我狠心收拾了她们。”
先皇下葬刚过三天,东宫就迎来了圣旨。
“娘娘,快换礼服!圣旨来到了!”小喜跌跌撞撞地跃进殿门,脸上洋溢着喜悦。
我一惊:难道是册封圣旨?
可是先皇去世尚且不足三个月,怎能轻易下达封后旨意?历来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默认封后圣旨是在朝廷平稳之时才会颁布。
难道朝堂有变,翔成却无法应对,所以只能先行封后,以取得父亲大人的支持?也不对,父亲大人何等聪明,决计不会只为自己的女儿被封为皇后就轻易出力,这点我相信翔成比我更清楚。那么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提前了这么久就封后了呢?
我脑中飞速运转,全然不顾小忧和小喜扒下我的衣服又给我换上礼服。
直到小忧在我耳边轻轻的提醒:“娘娘,快跪下接圣旨呀!”我这才反应回来,拖着厚重的礼服跪下,继续着我的思考。
圣旨内容似乎很长,可我一句都没听见,最后,宣读圣旨的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皇后娘娘,接圣旨吧!”
我转不过弯儿地抬头,小忧在后面推了我的胳膊一下,我如梦初醒,连忙恭敬地接过了圣旨,并叩头以示谢恩。
等我起身以后,几名捧着礼服朝冠的宫女鱼贯而入,站在了殿里。
来传圣旨的是翔成身边的太监小德子。他对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恭喜娘娘了!”
我勉强拉回了天外游荡的思绪,一笑:“小德子公公传旨辛苦,留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也不迟。”
小德子面无表情地拒绝:“谢过娘娘的恩典,奴才还有事要回禀陛下……恕奴才多嘴,陛下既强忍国丧之痛,又疲于国事之劳,百忙中还力排众议提前封后。于情于理,您早该去暖阁看望陛下了。西院的主子们天天挤破了头也想见陛下哪怕一面也好,可您到现在还没有进过暖阁一次。我们做奴才的,不能说什么,只好请您三思。”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位慎言慎行的小德子公公说过这么多的话,一时愣住。我这算是被……教训了吗?
想来想去,我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公公误会了。我实在是因为不敢惊扰圣驾,才未曾前往暖阁请安,请公公向皇上禀明内情,万望恕罪。”
小德子点点头,又对着我行了一礼,转身出了东院。
小喜愤愤不平地盯着小德子远去的背影,唾了一口,说道:“不过是个皇上身边的奴才,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啊?真是狗仗……”
小福子“刷拉”一下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搭手就给她捶上了背,边捶边赔笑,大声说道:“莫喜姑姑!您受累了——咱们马上还要给皇后娘娘收拾收拾准备搬到御赐的景泰殿去呢!来,小的先给您捶捶,一会儿可别又累到了!”
小喜被他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干瞪眼。
我赞许地看了一眼小福子,又握紧手中明黄刺眼的圣旨,想到了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就这样,我被封了皇后,并且即将离开住了大半年的东宫,搬往景泰殿。
而原皇后娘娘张氏,则晋升太后,仍是住在原来的清泰殿。据说这是她自己的要求,不想费力耗时地搬离住了将近三十年的地方。
西院的侍妾们个个都陪着小心来恭喜我,东宫又被皇上派来了许多小太监帮忙抬东西,一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在打包易碎物品的时候,小忧跟在我身边,问道:“如意殿下怎么办?陛下好像没有再过问顾侧妃的事情了。”
我一边亲自清点着瓷器玉器,一边告诉她:“把如意并芊娘一同带到景泰殿,给他们在主殿后安排个侧殿住下就行。侧妃娘娘的事情么……我已经有了安排,正要上折子告诉皇上呢!”
小忧瞠目,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大约是没想到我当上皇后的第一个折子不是关于感恩戴德之类,而是扯出了死人下葬的晦气事儿。
我蹲下,拿起一个躺在地上的玉玦,回头笑着打趣她:“小忧,在你眼中,你主子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吗?”
小忧闪开视线,不语。
丢掉玉玦,我拍拍手,从桌子上随手抽出一个折子,说道:“这个,就是表示我感恩的东西,等今天这会儿忙过去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呈上。然后过几天我再呈关于顾荏苒的折子——她也为皇室添了子息,至少也该封个妃子。由我去请封,如何?”
小忧咬着嘴唇,眼里水花像是在打滚:“娘娘,您真是……”
我嘻嘻一笑:“好啦!我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样子、在自己人面前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的,可怎么就又被我骗了呢?”
“您真是的!”小忧揉了揉眼睛,嗔道。
又过了一小会儿,小忧再问:“那您打算怎么处理云华?”
这回真问到我的弱点了,我想了半天,说:“也带着走吧!让她在东宫呆着,还不如被我捏着强呢!”
小忧理解地点头,说道:“大人把云华塞进宫也不是明智之举。”
我不置一词。
从父亲大人的行为中,我能隐隐感觉到云华的不一般。要换了平常,他才不会放任不安定因素离开自己的掌控范围。但在处理云华的问题上,他似乎是做出了一定的妥协。
所以,我还是采取比较保险的方法为好,免得让父亲大人的苦心付诸东流。
搬进景泰殿的第一天晚上,皇上驾临。
而翔成陛下自从当上皇帝后对我说的正经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婧女,今天你递上来的那个折子,我可没从里面看出你的一点儿诚意。于是我就想啊,你大概把所有诚意都放在另一个折子上了吧?”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当皇帝会变得这么“较真”,顿时不知该笑该恼,只得轻松回答:“是我不好,下次再写一定尽量克服。”
翔成半靠在榻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少见的有气无力:“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再被封一次皇后?算了算了,我累了,你还是把你今天暗示我的另外一份折子交出来吧!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是什么,都已经让我念叨一整天了。”
我抿嘴,指了指他手边的小几子,说道:“就在那个上面呢!”
翔成陛下卓有兴趣地拎起折子,刚看了没几行,就两手一合,拍上了我辛辛苦苦写了大半夜的折子,说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不行。今日早朝,有大臣上书要求我封妃,已经被我驳回。若是连你也要向我施压……”
我说:“陛下,即使以热孝为名不愿扩充后宫,也终难抵挡大臣们将势力发展到这里来。而且我只不过是希望您能给顾荏苒一个正式的名分——对于死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但是我们要稳定的是活人。”
翔成居然叹气道:“前些天,大臣们力谏,以期扭转我迅速立后的念头,他们用的理由就是热孝中不宜兼顾其他;今天,又有人上书要我封妃,用的理由是‘既已封后,自当尽快封妃以平服天下人心’。婧女呀婧女,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心想:还能怎么办?反正都是你自认为说得有理,才会被一群大臣抓住了漏洞。要不是你非要提前封后,只要拿出了“热孝”这个名号就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自作孽了吧。
那边,中了邪似的翔成陛下继续唏嘘:“我只是想尽快定下你的名分,不想让你受委屈,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的心意?”
恶寒袭上心头,我不由得切齿,一字一句说道:“陛下,请您不要再调戏我了!很有趣吗?很没意思的!”
翔成先莫名地一愣,接着笑得天花乱坠——原谅我用这个大有歧义的词语形容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吧!因为我实在气极。
等他笑完了,我板着脸,再接再厉地与他探讨这个话题:“要么就一个都不封,要么就全都封上。我不想深究陛下只封皇后的举动代表了什么,但后宫多得是眼睛,我不想万劫不复。接圣旨的那天,有的西院侍妾在恭喜我的时候描了描关于她们何去何从的问题。我当时就想,该把她们从东宫分散出来了。”
翔成说:“这个好办,你看着宫里哪个地方空下了,安排她们住进去就行。”
我不知被触动到了哪根神经,竟冲口而出:“冷宫最空!”
“你这是……噗,哈哈……”然后迎接我的又是一阵大笑。
我深刻怀疑他最近一段时间受的刺激太多,导致了脑子有些不太正常。于是没理他,只管吩咐小忧去暖阁那边要一件披风。天慢慢地冷了,皇帝陛下一会儿走时要是只穿这身龙袍,绝对会冻出病来。先皇刚刚因病去世,新皇可不能马上倒下。
“你让她去拿披风做什么?”翔成笑够了,开始有空问这些闲事。
“御寒防风——您待会儿走的时候一定用得着。”我假惺惺地一笑,算着他会得病的可能性有多大。
翔成咧嘴笑了笑,打飞我的设想:“不了。朕,今天要在皇后这里就寝。”
我好像听到了自己嘴巴里牙齿碎裂的声音。
擦枪走火
这里又没有火盆,现在也不是夏天。
我拼命地冷静着自己:反正以前有过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的经历——啊,苏梧桐,你不要紧张、不需要紧张。
但是,但是……为什么他的话说得这么暧昧?而且,而且……如果他今天在这里“就寝”了,我会不会明天就被扣上“妖媚惑主”的美名?现在正逢他热孝期间,怎么看怎么都不该沉湎于女色——呃,尽管我自认没这么大的本事,可别人未必和我的想法一样。
也许是我表情太过,翔成经典的挑眉动作重现江湖:“我在婧女这里就寝不行吗?还是你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他什么意思?
我愤慨了:“没有!”
一时头脑发热惹来的就是对方的轻笑:“既然婧女没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我可要名正言顺地在‘朕的皇后’的寝殿住下了哦!”
看他神采奕奕到连黑眼圈都挡不住的样子,我那叫一个后悔啊!
大概是见我情绪低沉,小忧退下的时候躲开正在批阅折子的翔成的视线范围,小声对我说:“娘娘,皇上在皇后寝宫休息是正常的,您千万快别再像刚才那样给陛下甩脸子了。您不知道,刚才您的那句‘没有’一出口,都吓死我了!幸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您可要注意呀!”
我郁闷了:“所谓暴君当如是也。”
小忧笑了:“您这话也就现在说说罢!要是传出去,外人少不得又是一阵惊扰。”
虽有颇多抱怨,我还是要打起十分精神,尽量小心陪着这位新皇陛下。既然他现在忙于国事,我还是不要弄出动静才好。于是我安静地坐在下首,抱起一本书,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我转了念头,又开始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在我成亲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真的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我一直不很了解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的内心。皇室人没有谁愿意被其他人看透心思,做过二十多年太子的翔成肯定也是如此。
我不是木头人。从他的言行中,我也许可以自作多情地猜测他已经喜欢上了我,可他的身份,是皇帝,是注定了要三宫六院的皇帝,这使我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惊世骇俗,这却是因为父母的故事伴随了我的成长。我承认我本来就不该向往父母的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爱情,但我还是在心底默默盼望着——唉,哪个女子没有过美好的梦想?差别只是这个梦想什么时候破灭罢了。
我无数次的强调过,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不能幻想任何如果。
想着想着,我手上无意识地再翻过一页,却听头上响起了翔成的淡淡的话语:“已经到最后了,不用再翻了。”
低头一看,摊在膝上的书确实已经被我翻到最后一页了,而且还是没有文字的那一页。
仍旧低着头,我说:“……不小心翻过了……”
翔成的呼吸离我很近,似乎都能吹到我的头发,他好像笑了笑。接着我听到他在说:“是吗?可是我看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两眼发直,也不看书,只顾着乱翻。刚才在想些什么呢?”
我嘿嘿笑着:“没什么,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睡。”说完了我就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怎么又……
翔成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笑道:“想睡了?正好,我也累了,一起吧!”
我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终于将他的这种行为定义为:骚扰。
话说……我刚才还坚定地在排斥着他的感情,为什么他就像是能看透我的内心似的马上反击,进攻我的防线呢?而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我自认为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身了,为什么还会觉得他刚才的动作让人很难为情呢?
——可能这是每个女子被“骚扰”后都会产生的反应吧……但是翔成陛下您的手到底在干什么?
我瞪大了眼,使劲地看进他的眼睛,试图用目光制止他的行为。而被死瞪着的人一点都不介意,脸皮甚厚,竟然凑过来吻住我,两手仍然在不断下移——都已经跑到衣襟里面去了。我心惊地看着进在咫尺的翔成眼神逐渐变化,感到了事态严重,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反被他压在椅子上,动不了了。
一瞬间我闪过十几个念头,最终决定一巴掌扇醒他。
谁知我的手刚要动,就被他抓住,扭在了身体与椅背间,动弹不得。然而翔成这个混蛋的爪子已经剥开我的衣服了!
气急之下,我边挣扎边努力逃出他的桎梏。饶是我练过武术竟也挣不开身,这可怎么办才好?偏偏嘴巴也被堵上了,喊又喊不出声。
我心里感到了无限委屈:这个人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说犯病就犯病,以前也从没有过这个样子啊!
捶打扭动不管用,一切都阻止不了他抱起我朝里屋走——我还是没法说话,因为他所有的动作全建立在不放开我嘴巴的基础上。
我停止反抗,闭上了眼,心想:苏梧桐,认命吧……能撑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失身是在所难免的,这个男人不仅是你的丈夫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无论如何他都有这个权利。不甘心什么的,还是趁早收起来才对。
“你在紧张什么?”翔成难得柔和的声音轻轻飘进了我的耳朵,好像很遥远。
我忍住怒火委屈绝望等一干情绪——我人都已经被你撂在床上了,你说我紧张什么?!竟然还有脸问我紧张什么!
“呵呵……”
睁开眼,却见翔成在床边站着,笑弯了腰,边笑边说:“看把你吓得,我不过是听你说困了,才抱你到这里休息的。你脑子里在乱想什么呢!”
我一愣,然后怒:“我没乱想……不对,本来就是你行为不端正才会让我乱想!身为有道明君,怎么能强迫别人顺着你的任性?”
翔成收了笑,叹气道:“婧女,你总是这样啊!我对你的感情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但是你一直逃避我,是因为容可吗?”
自从成亲那一夜他提过一次后,我俩就尽量回避了容可这个名字。我没想到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再次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拢好了衣领,说道:“不是……我不喜欢他了……或者说我从来没喜欢过他?总之,我不会与他再有联系的。他已经不在了啊……陛下,抱歉,我不愿意的原因并不是容可。”
翔成坐上了床沿,我没动,他又一次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声音发闷地说道:“婧女,对不起。本来今天我是想要了你的,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可是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只有这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然后他起身,背对着我,恢复了他原有的清冷的嗓音:“朕去侧殿休息,皇后自行安顿吧。另外,从明天开始,有更大的事情等着朕去处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朕都不会再来了,皇后多多保重。”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了我的视线。
隔天,包打听的小喜带来了一个差点儿让我晕倒的消息:“娘娘,陛下削藩了!”
“什么?!”我抓紧了小喜的胳膊,“什么叫‘陛下削藩了’?小喜,你给我说清楚!仔细地说清楚!”
小喜吞了口口水,说道:“听宫里侍卫说的,陛下一早派人把外廷的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连鸟儿都飞不进去!上朝的时候陛下颁布了削藩的圣旨,说是要把所有藩王都扣押在京城不许离开。”
“不对!”我失神地放开小喜,喃喃自语,“不对,不对!这绝对不对!怎么会呢?好好的他怎么会想着要削藩呢?不对不对,小喜你一定是弄错了……”
小喜咋呼:“我才没弄错,陛下都下圣旨了!”
小忧在一边扶着我,说道:“娘娘不用着急,再派人打听打听就是了。”
我一把推开她们两个人,大叫:“不是,我不急!我只是怕藩王反了……我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我没有急!”
是的,我只是担心自己而已!
事实证明,翔成是个作风强硬的帝王——他确实下了削藩的命令,并且还规定:没收藩王之印。凡三代以内藩王,皆可在京城得到供养;三代以外的藩王,则一律按功绩贬为四品到六品官员不等;无功绩无能力者,赐良田百亩银两一千,归乡。
久不干政的太后也被惊动了。太后老人家赤足披发,跑到了暖阁试图劝阻皇上,希望皇上能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百姓为重,不可轻举妄动,坏了国本。
皇上没答应。
太后声泪俱下:“那皇上也要看在母后的份上,放过保成,让他能在朝为官吧!他是你的亲兄弟啊!他才刚到越刍,能有什么功绩?”
这回皇上有没有答应,大家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只听说太后从那天开始绝了食,至今已过两天,急得宫中众人团团转,却又不敢去劝说。
小喜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一幕呣子反目,回来后表演得有声有色,最后还对我说:“娘娘,实在不行您去看看太后吧!她老人家绝食了对我们也没好处啊!之前太后也很照顾您的不是吗?”
因我探听到被扣押的藩王没有什么大动作,领地里留守的各位官员也都服从圣旨安排,便放心不少,所以此时也有心情同她玩笑了:“太后不需要任何人去看她,我们去了只会让她觉得没面子。现在太后想要的是皇上能退一步,这样大家彼此好商量。”
小忧笑道:“可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是有人能充当和事老比较好呢!陛下和太后都是嘴硬的人,也许都后悔得不行,却又都不好先开口认输。”
可我实在不想去见那个人……
“还是去看望看望‘绝食’中的太后吧!”
同往越刍
我是被颠簸折腾醒的。
睁眼,却先看见了保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听到的是他懒洋洋的声音:“皇嫂,您可醒了呀。要是再不醒,小弟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惊诧,开始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看望太后、正逢已被晋升为张太妃的前容嫔娘娘、我与她一同告退、从太后的清泰殿出来、走到了御花园……
然后我就……没意识了?
思及此,我怒斥保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闯内廷袭击皇后!”
保成一手扶额,且笑且道:“皇嫂还真是,永远都抓不住重点啊!为什么不问我现在要把你带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从戒备森严的驿馆里逃出来的呢?”
我轻嗤一声,说道:“问了这些你也不会回答。我倒是想问问你,看你这是费了好大的劲才逃出了驿馆吧?那为什么又跑到内廷去了?找死去吗?嗬,还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迷晕我。难道是想把我当成|人质与皇上谈判吗?你未免也太低估皇上削藩的决心了。”
保成神秘地摇摇手指:“我承认皇嫂很聪明,但这回你猜的都不对哦!我嘛……只是受人之托,特来把一个人请走的。”
此时,我身边传来温婉的女声:“梧桐,不好意思,保成本来只是要把我带走的。可我一想到你是……所以就要求保成将你一起偷偷带出宫了。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这个老太婆多事吧。”
我探头,这才发现被保成挡住的右边车位上,还坐着一位美丽妇人——张太妃。
“张太妃?!您这又是……”我心惊不已,却不敢表露。
张太妃摇头,说道:“不要再叫我张太妃了,那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我已逃出那个吃人的宫廷,你以后喊我容婶就好。”
于是我更头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我需要好好想想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没有了我与保成的声音,车厢里马上就安静了下来。虽然半镂花的车窗被封得死死的,可车里的光线还不错,加上比较新鲜的空气……能感觉出现在应该是早晨。那么,我就可以肯定,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的这段时间,我是处于昏迷状态中的。
如果保成急于离开京城返回封地,那应该是从昨天一逃出宫就坐上马车匆匆离去了。经过一个晚上的路程,现在大约刚出京城范围没多久。但也不排除他在京城躲了一晚,然后再走。如果是这样,现在则应该还在京城郊外地区。
不知宫里是少了个皇后比较混乱还是少了个太妃比较耸动。不过,皇后和太妃同时失踪,才是惊天疑案吧。
最起码我有一点可以明确:保成暂时还不会要我的命,当然也不会让我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我稍微安了安心。
走了有一天时间,保成下车投宿。
行路期间,我们所有人都是躲在路边的树林里处理个人问题的。至于饮水之类,则直接在马车上解决。
经过保成的安排,我和容婶住在一间屋,他与另外两个没见过的像是侍卫的男人住在一间。我们的晚饭由车夫端到了屋里——保成不许我和容婶露面,我想可能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譬如……来自京城的搜查。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保成的意图,却能想象得到,他既然选择逃出驿馆,就必定是要与皇上作对了。
我食不知味,心里一直计算着保成会带头造反的可能性有多大。以前,保成虽然与我合不来,却还算个明是非的人,而且态度本来是倾向于削藩的,说起藩王总一脸不自觉的厌恶之情……权力真能使人变化啊!
唉,母亲大人要是知道了我的失踪,该多么惊慌!妹妹们也会担惊受怕的。就是不知父亲大人会做何感想。
原来皇宫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皇嫂,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老实的人质。”第二日的路上,保成漫不经心地挑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说道。
我反唇相讥:“皇弟,你活了二十年,总共劫持过几个人质?”
保成愣了愣,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说道:“也是,这还算头一遭。不过皇嫂你也没有反抗,真是会让人起疑啊。我想你是不是早有预谋,准备要离开皇宫——而可怜的我则正好傻乎乎地当了老好人,给了你这个机会。”
我冷嘲道:“那也不是你给我的机会。”
容婶笑道:“确实,这便都是我的错了。你们两个呀,怎么一见面就要吵呢?以前听阿可说你们不合,我还不很信,这么看来,还是真的呢!”
我默然。从很久之前,只要一提到容可,我就无话可说。
保成哼道:“他?每次都指责我,说是我的不对。真是的,明明是这个女人无理取闹。”
我忍不住呛声:“什么叫我‘无理取闹’?你才是没理争三分吧?有没有搞错啊,你看你一个大男人,总是Сhā在我和阿可之间,像话吗?”
保成瞪眼:“阿可是我的伴读,我们同进同出有错吗?”
眼看争吵要偏往诡异的方向,我忽然想起容可的母亲就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吵架,赶紧示意保成收声。
却忘了保成和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默契可言,仍然抱怨不休:“苏梧桐我告诉你,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因为我们大家都没想到就你这样的女人居然也会被皇父看中要当儿媳妇。可你为什么要骗阿可?你让阿可有了希望,又……”
还说?还说?!
情急之下,我抓起一个什么东西就塞进了保成的嘴巴里——呃,好像是块抹布……那个用来擦车窗的破抹布。
“你这个女人!”保成愤怒了,大怒了,狂怒了……
我心知这次是我有错,不该意气用事和他争吵,只好憋着气儿示弱:“行了行了,就当是我错了,好吧?”
“本来就是你错了,什么叫‘就当是’你错了?”保成绝对不会在嘴巴上吃亏,这点我早有体会,所以要想清静,就只能忍气吞声,让他自生自灭去。
保成忿恨地盯着我,捞出水壶洗手冲嘴。
我叹气道:“唉……保成,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敌视彼此的?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何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呢?”
保成放下水壶,说道:“没可能。我们之间就像启石永远看不顺眼阿可一样,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好的。”
啊?
我呆了半晌才消化掉他说的话:“小台和容可?他们怎么会见面的?”
容可死的时候,小台还不到十三岁,当时是由父亲大人在家教导的。后来保成没了伴读,才将小台招进宫中充当容可的替补。而且平时我多是溜出家门,在外与容可见面,小台应该不知道的。那怎么算这个时间,小台都不应该见过容可才对啊!
除非……容可没死!
保成嘿嘿笑着,说:“反正不是在梦里见的。”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拎起保成的衣领:“告诉我!”
一双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肩,容婶柔和的话语通过耳朵清晰地传进我的心中:“梧桐,阿可没死,一直都没死。”
……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便在容婶详细的解释与保成不时的Сhā嘴中过去了。
我这才得知了那些被他们尘封了五年的真相——而这个“他们”里,竟然还包括了我的父亲大人,苏清。
五年前,容家不知何故,一夕之间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而且铁证如山,连父亲大人都查不清其中的关节所在。但父亲大人唯一可知的是,自己的好友容离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他想方设法地要营救容家人——最终未果。
此时,保成找到了父亲大人,说他可以在太子的协助下在临刑前将容可救出。然而其他人,他们兄弟爱莫能助。毕竟他们的对手是自己的皇父、一言九鼎的皇上,谁都没那个能耐改变或者是反抗皇帝的命令,恐怕连皇帝陛下自己都不行。
父亲大人同意了他的要求,冒着满门抄斩的大罪将容可悄悄带回家中藏了起来。直到我出嫁前,容可都住在连着我们家后院的一个没人知道的黑屋子里。
我进宫后,不知怎的,容可的事情被有心人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随后保成才会这么快自请封地,他的目的就是要远远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为了保护容可、并让小台从可能会再次出现在苏家的指婚中抽身,保成带着前后两个伴读好友,到了越刍。
听完长长的叙述后,我轻叹:“保成,你人品真不行——看吧,凡是与你有关的人都要倒霉。”
保成没有回嘴,只说:“苏梧桐,你知道吗,他只能在晚上出来活动。每次我晚上偷偷去找他的时候,他都在你的院外站着。我看了心里有多难受你能明白吗?”
我再也轻松不起来。眼泪无声地落下,溅在衣服上,融进心坎里。
此时我实在不能自欺欺人地说自己从没有喜欢过容可了。因为我一直以来的埋怨,根本就是不成立的。他没有放弃过我们的感情,可我却放弃了对他的信任。
我终于明白了保成对我更甚的敌意出自于哪里了——就是出自于我对容可的误会。
容婶也跟着叹气,说道:“这也怨不得谁。无非是老天不公,才让我们容家遭受如此大劫。唉,好在阿可这个孩子住在了你们家,没受到什么委屈啊!”
容婶无心的话让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保成偏要在我的伤口上再撒把盐:“当初,阿可家里刚一出事的时候,你们不是说好了什么都不顾就私奔吗?但是你的回报呢?是你及笄礼上皇父御赐你的字!凤凰——多可笑啊!”
我记得,当时我和容可大吵了一场。他说我故意骗取他的感情……
“他拉着我在外面醉了一宿都没有回去!他怕一时的冲动会毁了你的前途,他怕你日后过得不顺心了会后悔,才谎称放弃了你!而后,哪怕你误会了,他还是要求我动用一切力量保护你!苏梧桐,你给我好好想想,你到底是怎么对待阿可的?!”
容婶揽住了我。我听见她对保成说:“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我也是罪人啊……我苟且了这些年……活着的我们,为何还要再去回想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呢?”
我在容婶的怀里,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耳朵。现在的我,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全天下的人,尤其是容可……也许还有翔成。
此时此刻,我不想向任何人抱怨了。在这件事情上父亲大人对我的隐瞒,于我也没有了意义,因为我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我,更为了我们的家人。而容婶与保成把我从宫中带出,在我也没有了意见,因为我知道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我,更为了他们的家人。
只盼能早日见到容可,对他说声抱歉——虽然伤害已经造成,无论什么道歉都是多余的,但我还是要说。
——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一路上我们也经历过了众多的盘查,但都在我的默默无言下顺利地通过了。我需要见到容可,所以我不会说出我就是宫里失踪了的皇后。
保成也十分老到,一路也没有被人发现他是逃走了的几个藩王之一。
看着保成日渐成熟的处世方式,我情愿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与翔成一向感情甚好,理论上讲是不会起反心的……吧?
马车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越刍。
保成似乎是觉得到了自己的地盘就不用担心,招摇过市地驾着马车直往城中奔去。我看他也不是很在意,便开了车窗,想看看传说中的越刍是个什么样子。
繁华。我想我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越刍。
这却加重了我的顾虑:如果保成要反,繁华的越刍绝对是个优良的后盾啊……
“下车吧!”不知何时换到了驾车位置上的保成掀开车帘,对车里的我和容婶说道。
我扶着容婶,下了车,眼前是一座气派的宅院,大门已开,里面传来的是许久没听到过的熟悉的温润声音:“你们回来了?”
接着是另一个像是小猫炸了毛似的声音:“这话不该由你说,病秧子!”话音未落,这人就跃至门外。
我定睛一看——
哈?能发出这种不淡定的声音的人……怎么会是小台?
往事如烟
“阿姐。”小台只喊了我一声,就别开眼睛怒气冲冲地将炮口对准了保成,“社王殿下,请问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要让我们帮你收拾烂摊子啊?京城里来的消息是你和好几位藩王连夜逃出驿馆下落不明,能给我们个合理的解释吗?最后,你把病秧……呃……你把容大娘带回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有我家阿姐?”
保成拍拍小台的肩膀,将他强行转到我这个方向,说道:“好好看看,你家的阿姐一根头发都没掉!放心了?至于京城传来的消息,那个做不得数,我会有‘合理’的解释。”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小台……怎么到了这里脾气见长呢?”
小台躲过了我的手,闷声说道:“还不是社王和那个病秧子……烦人!”
我这才抬眼望过去。
门口站着的,是容可。记忆中健康的肤色已经变白,可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瘦了很多,显得单薄了,然而个子却又拔高了不少。唯一没变的是他那双如灿烂星辰的眼睛,还有脸上常常带着的柔和的笑容。
容可眼睛似乎未曾离开过我,又好像是只看着容婶。他慢慢走出大门,来到我们面前,敛眉对容婶一拜,缓缓道:“娘,儿子不孝,让您这些年受委屈了。”
容婶呜咽,一下子抱住了容可,哭道:“傻孩子!这是说得什么话!娘不委屈,不委屈!只要你还能活着,活得好好的,娘就不委屈!”
我偏头,悄悄抹把眼泪。
保成劝道:“阿可,姨母这一路走得劳累,还是让她进去安顿下来先休息休息吧!既然已经相聚,那这就是好事,大家都不要伤心。这里有我和小台,你不需担心。其他的,晚些时候我自会把事情对你们说清楚。”
小台也别扭地不看着容可,只说:“你快走快走,不要妨碍我和阿姐说话。”
容可纠缠地看向我,我心跳得厉害:“……阿可……我……”
话没完,小台就挡在我和容可之间,倒豆子似的说道:“阿姐你在马车上坐了这么久路上又风餐露宿的一定也很累了吧?我带你到我院子里去歇歇怎么样?要是你不愿意住在社王府,可以在府外的客栈住下。不过越刍这个地方鱼龙混杂,还是尽量不要乱走动比较好……”
他边念叨着边使劲把我往府里牵。可怜我连Сhā嘴的空隙都没有,就被他又推又赶地扯进了社王府邸。
我回头,只看见容可对我微微一笑。
就是这个熟悉的笑容,让那些被我强行埋在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又泛上了心头。
第一次见到容可的时候,我好像还很小,有三四岁的样子吧。记得当时应该是他跟着父亲到我家来给弟弟小台庆周岁。
彼时我正散着头发在院子里冲一群小丫头们发无名火——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家里多了个弟弟,就每个人都不亲近我了,连一贯最最疼我的母亲都被弟弟抓去了所有的注意,这个现实让小小的我很不满意。连带着,我看所有人都觉得多余,都觉得他们是势利鬼。
容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我的视线,从此走进我的生命的。
“你就是婧女吗?我叫容可——容易的容,可以的可。”他很高兴地走到我身边,就像看不出我正在发脾气似的,“我们家里还没有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呢!苏婶婶刚才对我说有小妹妹,我就来看你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走开走开!你们都不理我,也别来惹我!”这是我的回答。
不得不再说一次,我小时候真的很蛮横……当然也很调皮。
小容可摆出了疑惑的样子,问:“你不是婧女呀?苏婶婶说婧女很听话很可爱的。”
这话简直就是触到了我的逆鳞。我使劲推了他一把,却发现已经开始扎马步习武的自己竟然推不动这个矮矮的小男孩儿!于是我气哭了:“你们都欺负我!连一个臭小子都欺负我!呜呜呜……”
容可家里绝对没有小女孩——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被我的哭泣给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透过指缝,我能看到他无助又害怕地向围在我们周围的几个小丫头和老嬷嬷求救,而她们却都心虚地纷纷不敢与他对视。哼,我知道她们是想把惹哭我的罪名全都推到他身上,好让其他人看不出来我先前的生气是因为她们。
最后不得已的,容可走到我身边,对我说:“别哭了好吗?我还没见过女孩子哭……是不是我刚才说错话啦?那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爹说我的嘴巴笨,什么好话都不会说……”
我瘪瘪嘴,抽噎:“走开啦!你不是来看我弟弟的吗?去看他就好了!我庆生的时候都没见人来过……”
容可食指挠了挠脸颊,忽然拉起我,说:“这样好了,以后每年我都让爹爹带我来给你庆祝生辰,好不好?对不起哦,我以前都没来过你们家的,所以也不知道原来你的生辰没有人陪你。”
我破涕为笑:这个家伙真是傻到家了,看他那样子也就顶多和我般大,我前几次庆生的时候他恐怕牙齿都还没张齐全呢!
也许是见我终于笑了,容可也笑了,问我:“你刚才是不是生气啦?为什么要生气呢?娘说女孩子最贴心,生气会老得快。”
我撅嘴,用手拉了拉头发,决定利用他一小下。所以我小小声地悄悄告诉他:“因为我身边的丫头都以为我被抛弃了,个个都争着要把我的头发扯光了卖去当尼姑!”
结果……容可当真了,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你放心我绝对会帮你的”,然后就一溜烟地去找他的爹爹了。
后来,他被母亲大人笑话了很久,直到我们都十几岁了,母亲大人还在一直拿这件事和我说笑,笑称:“当时容可是多么多么紧张地跑回了我们身边,气喘吁吁地告诉我们婧女快要被人卖掉了,正哭得伤心呢!”
大人们来到了我的小院子,却发现我正高高兴兴地惩罚着那些胆敢在我耳朵边乱说话的小丫头。
母亲大人的脸色很有意思,变来变去,最终叹气,把我抱了起来,说:“婧女,是为娘的错,为娘不该为了小台冷淡你。但是你也不能随便骗人呀!要是你爹知道了,会被骂的哦!来,快给容可哥哥道歉。”
我这才知道这个比我矮的小子竟然比我还大!
不情愿地嘟噜了声“对不起”,我就死皮赖脸地窝在母亲怀里不出来了。还是母亲大人的怀抱最舒服!决定了,以后讨厌霸占着母亲的弟弟,讨厌会骂人的父亲!
母亲好气又好笑地拍着我的后背,对容可的父亲说了什么。我回头看了看容可,他只是笑,那笑容好像是在对我说:幸好幸好……你不会被人卖掉啦!
接下来的一两年里,容可时常会出现在我家,陪我度过这段不受宠的日子——其实只是因为小台太小了,大家都忙着照顾他才忽略了我。
我五岁的时候,小台还傻傻地跟在我身后喷鼻涕,而容可已经被选入宫中当了保成的伴读。从那开始,容可到我家的次数就很少很少了,有时甚至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一面。我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小台这个任我捏圆捏扁的小家伙自打一会走路就黏着我了,我自有玩具。
不过等我再长大了一些之后,容可就常在下学后被我拉出门去玩了。那时父亲大人忙于不知名的公事,我则大有闲情地在京城四处找乐子。我和容可的感情从来都是建立在苏府和容府之外的,两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容可对我的感情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从小就被母亲大人说少根筋。我倒不知自己少的是哪根,只知道容可对我很好很好。
而我对容可的感情变化则在十二岁左右。
有一次我照例去找容可出门。因为前不久刚在父亲大人的书房外偷听到有人要请他去湖边的画舫,所以我很好奇,想和他一起去见识见识那个什么什么画舫的。
我顺利地爬上了容可家外院的围墙,在那棵大树的掩护下朝容可住的屋子扔了块石头——这是我用来通知容可出门的方式。尽管他建议过我很多次,不要随便爬墙扔石子,但都被我无视掉了。
不听容可言,吃亏在眼前。我扔出去的小石子这回没有击中窗户,反而莫名地打在了一个正巧开窗的少年头上。
“什么人?!”他捂着额头,犀利的眼神猛然扫到了我所在的位置,抄起个什么物件就挥到我藏身的树上。到了我眼前我才看清那是一个镇纸,而且还是一个厚实的玉石镇纸。
等我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躲不及了!所以我光荣掉落——要不是刚进院里的容可眼明手快地飞身上前把我接住了,我非得摔死不行。
但是……容可也抱得太紧了吧?还有,他为什么这么满脸担忧地上下看着我?我明明被他保护得好好的,没有磕到也没有碰到啊!
我脸发热心发慌地从容可怀里蹦出来,色厉内荏地对着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的少年叫道:“喂,你是干什么的?想害死我呀?”
“你又是干什么的?明明是你先爬了容府的墙,砸中了我的头,你凶什么凶?真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对方不甘示弱,反吼回来。
我真生气了,瞪着眼与他比声音高低:“谁说我是女人啊!我只是个女孩子!孩子,孩子你懂不懂?”
“你还算……”
他还待再说,一直Сhā不上嘴的容可在一边却也抬高了声音:“你们都不要吵了!我来介绍,婧女,这是二皇子;保成,这是苏太傅家的女儿苏梧桐。”
往死里扔我镇纸的那个少年,就是保成。从那时候起,我俩就结下了任谁怎么劝都劝不和的梁子,直到现在还是。
而容可救我的那一抱,不知为何,终于打通了我缺少的那根筋——我渐渐感觉到,我已经喜欢上了他。
后来的日子更加精彩。因为我几乎每次去找容可,都会遇到保成这个被母亲大人誉为“灯泡”的家伙。母亲大人解释说,“灯泡”是一种很亮很亮的照明用的东西。我认为保成Сhā在我和容可之间的时候,确实很亮——亮得出奇,亮得可恶。
每次抗议,容可都好言好语地劝我:“他是皇子,也是我的朋友,既然他不说什么,那么婧女不要为难我好吗?”
看在容可的面子上,我忍了。
可他不断的挑衅,就不在我的忍耐范围了。所以每当我与保成吵架的时候,就是容可最头疼的时候。因为太过温柔的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调节两个火爆脾气人之间的战争。
我最喜欢的就是容可的温柔,却没想到他的温柔也是有限的。一旦我做错了什么事,比如闹个小失踪什么的,他就会变身。
有回我被父亲大人说了几句,末了他要我远离容可一点儿。
我不服,顶了回去,结果被罚抄写一百遍家训。
一百遍!我从来没写过一百遍,最多才写过五六十遍而已。我上了牛劲发了起倔脾气,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可恶的是父亲大人居然像个没事人似的,也不派人找我回家。我被搁浅了,又不愿意舍下面子自己回家,所以委委屈屈地跑去找容可了。
没想到总是站在我这边的容可赞同父亲的话,教育我说:“婧女,我们都长大了啊,确实不该一直这样下去,会坏了你的名声的。”
我生气,大大的生气,我觉得我不被人理解也就罢了,竟然他也不理解我。
我只告诉他:“我不怕。我就是喜欢你!”
这句话,现在想来,当时是多么任性才能说出口的啊!但我就说了,而且还是忍着浑身快要烧着的害羞,勇敢地直视着容可说出来的。
容可脸也是红得不行,却还认真地说道:“婧女,你现在还小,感情的事……”
我说:“阿可,你刚才还说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为什么现在又说我还小呢?我就是喜欢你,我敢说敢当!”
容可听了我的话后,眼睛迸发出的喜悦光芒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然后他环住了我,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婧儿,我爱你……我发誓我永远都会保护你——即使我哪天不在了,我也会找一个人替我继续保护你。”
那时的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天就会在不久后的将来。如果我知道,如果我能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容可说出那句誓言。
保成叛变
唉,这些事我以为我已经忘得很彻底了,没想到还是会被容可的一个微笑唤醒……
“阿姐?阿姐?”蓦然,小台的声音Сhā进了我的回想。
我怔怔:“怎么?你说了什么?”
小台盯着我,问:“阿姐,你在想什么呢?我都喊你好几遍了。我说的是,我住的院子到了——你还记得走过来的路吗?”
我结舌。一路跟着小台走,我确实没注意从进门后怎么拐到这里的。
小台见状也能猜出我是没心记路,补充道:“没事,多走走就知道了。不过,以后你出了我这个院子,不许去隔壁。”
“为什么?”我惊奇地歪头望了望旁边的院子。感觉还算整齐,也没有大门紧锁,几个下人模样的男子还进出忙碌呢!
小台哼了声,说:“因为那里住着一棵好大的病秧子……总之你不许进去,小心被传染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病——不知道社王怎么想的,竟然让我和他挨这么近……”
听着小台细碎的抱怨,我几乎要僵掉的脑子转了三圈才想起来,在大门口的时候,小台似乎有叫过容可为“病秧子”,难道那里是容可住的院子?
但是,“病秧子”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记忆中,他因文武并修而甚少生病的。
我收回视线,问小台:“阿可……容可的身体不好?”
小台没吱声,只吩咐着迎上来的楚林:“阿姐来了,去让院子里的人出来认识认识,省得他们以后见了都不知是主子。”
楚林一边应着是,一边对我行了个礼,口里说道:“大姑娘有礼。少爷从得到了社王殿下的消息后可一直没睡好,就等啊等盼啊盼,这几天更是说着什么‘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在府里连出去巡视都省啦!”
小台脸色刷地红了小半黑了大半,大声训道:“楚林!让你去叫人出来,哪来这些废话?快去快去!少在这里乱说!”
我噗嗤一笑,暂时放下了刚才的疑问,对楚林说:“你小子的贫嘴,还没改?活该又挨训了。还有,记得以后不要再叫我姑娘了——嗯,就叫……”
小台不耐烦地问道:“那你说叫你什么?叫皇后娘娘,是想让所有人都对着你下跪磕头吗?叫夫人,是谁的夫人?”
楚林机灵地缩回了头,小声建议:“要不还是姑娘吧?”
我放弃坚持,点头:“好吧。”
小台不知又生的哪门子的气,仰着头就往屋里走,也不再理会我。
尴尬的我和同样尴尬的楚林嘿嘿笑了笑,各自别开了眼睛四处瞅着,慢慢跟在要发无名火的“主子”身后进了屋。
没过多久,小台就被保成派人叫走了。我虽然想跟着一起去,但考虑到他们可能会提及一些私密情报,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我从心眼里还是害怕保成会同翔成反目吧!无奈只好当当缩头乌龟了。
稍晚,外面似乎有人说话。
隔着一层墙壁,我隐约听见了楚林的询问:“……容大人?我家少爷呢?他今晚不回院子用餐了吗?”
容可?
我赶紧推开窗户,正好看到容可微笑着回答楚林:“启石这些天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巡视,现在保成殿下回来了,责令他立即出府巡视。我估计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这晚饭么,应该是要在外面凑合着吃了。”
楚林不愧是小台的得力小厮,居然再问:“社王殿下怎么会知道我家少爷几天没有巡视?难道是大人您告诉了殿下?”
容可再一笑,余光瞄到了我。我正想着该怎么打招呼才不至彼此尴尬,却又听他说道:“我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启石公务拖欠,本该弥补……那么请问,能否让我见一下故人?”
楚林一步挡住容可前行,弯腰行礼,说:“大人,此间并无故人,只有家眷,少爷临走前曾特意嘱咐过小的,任何人不得打扰姑娘休息——还请大人切莫失了身份。”
我摇头叹气,心想小台和容可的关系果然像保成所说得那样不好,连楚林都他被动员了。关上窗户,我扬声打了个圆场:“楚林,你去忙你的吧,我并不劳累。请容大人进来说话——让大人站在院子里有失礼数。”
楚林不知低头说了些什么,然后才退开,让容可进了屋。
从里间出来,就见容可立于外厅,瘦削的身影确乎是带着病弱的样子。我闭上眼逼退了想要冒出来的眼泪,尽量轻松地说道:“容大人吗?呵呵,大人现下高居什么官位了?”
容可闻言回头,笑道:“婧女这该不会是故意嘲笑我的吧?”
这种熟悉的默契,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五年间的风风雨雨。但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容可,小台在家被我们宠坏了,如果有什么莽撞的地方,请你一定要多多包涵。他还没长大,还是个孩子……”我实在找不到话题,只得先扯一通。
“启石吗?呵呵,其实他应变灵活又认真负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保成和我都认为,假以时日,启石必将在朝中发光,成为不亚于苏大人的能臣干将。至于我们之间的那点小小摩擦,并不妨碍公事。”容可顺着我的话继续走,“倒是你,这些年在京城……”
我想告诉他,保成都已经说了你一直就在我们家躲着,为什么不承认?可我的理智还在,我没有因为与他面对面而失去理智,所以我压抑了尖叫着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转头说道:“请坐——说了这半天话了,我都还没有请你坐下呢!我看我当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容可落座。
我出神地看着他,心想:他没死,没死呢!真好。听说他没事是一方面,可是亲眼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我听小台说,你近些年身体不好,是真的?”我让人上了热茶,又问了句,“如果你在吃药的话,能喝茶吗?”
容可目光闪动,叹道:“婧女,你还是这么细心。”
我傻笑一下:“嘿嘿……细心不细心什么的,用来说我不恰当,你知道我从来都是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伤了人也不自知。”
我的暗示,不晓得容可有没有听懂。他仍旧是微笑着,说:“没有呢。”
这样的对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或者我们都不愿去触及那些伤痛,毕竟过去的都过去了,再说什么都没用。
看着容可苍白的侧脸,我不知哪里来了一股胆量,站起来:“阿可,有件事情我必须要说!对不起,其实我当……”
“婧女!”容可忽然苍白更甚,嘴唇发紫,痛苦地一手捣住心口,“我……好像……发病了……你能不能……”
我大惊之余根本就把自己想要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他几乎要倒下椅子,我连忙搀住了他,同他一起滑坐在地上。靠近了才发现他的额头已经满布汗水,我心急如焚地问道:“阿可,阿可?!你怎么了?这是什么……你病了吗?有没有药……对,你身上有没有药?!”
容可指指他自己,我看到他腰间悬着的一个荷包,忍住惊慌,再问他:“是不是这个荷包里有药?”
他点点头,仍是痛苦的样子。
我的手几乎拿不住那随着容可的颤抖而摇摇晃晃的荷包。好不容易我捉住了它,一把就豁出了里面所有的药丸子。我抖着唇齿:“这个……要吃多少才行?”
容可抓紧我拿着药丸子的手,吃力地说道:“……两个……两个……”
立刻将两颗药丸送到他嘴边,我却想到这里没有水——应该是不能喝茶的啊!怎么办?
“不用……”容可紧紧地捏着我的手,闭眼深深呼吸了好一会儿,脸色正常了些,嘴唇也红润了不少,“婧女,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这样的我……”
见他说话能连贯了,我绷着的弦一松,终于掉下了金豆豆:“你这个傻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说!你想气死我吗?”
唉,自从及笄之后,我觉得我的泪水就像那江河里的水一样多,动不动就冒了出来,怎么这么脆弱!自我唾弃一下。
“没事的,不要哭。”容可靠着我,我们两人都坐在地上——此时的我,感觉这像是劫后重生。
轻抚着他的眉眼,我问他:“这样就好了么?那你……这是什么病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我都没见过……”
“没什么,只是心痛而已。”容可再闭了闭眼,慢慢地起身,“只要吃了药,很快就能好。”
我不是三岁孩子,当然知道他的病没这么简单。既然他这么说了,就是不想让我担心,那我愿意当个不懂事的三岁孩子。
我们沉默了很久后,容可又开口问我:“婧女刚才要说什么呢?”
“没有……”我不想说了,因为时机过了,也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个冲动的心情。我觉得,容可带给我的震撼永远是最大最强烈的,一如当年他说不要我、他被判处了死刑,又如明明是必死之人却又好好的活着,再如他患上的这个心疾。
不一会儿,楚林进了厅,不冷不热地说道:“容大人,天色晚了,您请回吧!您院里的人已经找来了。”
容可点头,又对我说道:“我先走了。有话以后慢慢说,我想你会在这里住些时日的。”
“因为保成?”我淡淡地问道。
“是的,因为保成。”容可回答。
于是我明白,保成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反对削藩了。那么,他想以我为人质吗?笑话!
虽然一路很劳累,但我并没有早早睡下。我要等到小台回来寻求一个解释。
小台二更将末的时候才回到社王府,而我迎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台,你先喝口水,然后坐下,好好的给我说清楚京城现在的情况。”
“阿姐……”小台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坚定地看着他。
“……好吧。那阿姐想知道什么?”显然,小台在避重就轻。他先问我想知道什么,而不是他自己和盘托出。
我想他确实是有能臣之风,但这不是用来对付家人的。我遂笑问:“小台,我想知道,宫里连续‘走失’了两位主子,现在究竟如何了?你们的计划,又如何了?而你,确定要与我和父亲大人为敌,拥护保成了么?”
小台深看我一眼,认真地说道:“不是的,情况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并非……不行……这个属于机密,暂时是不能外传。但是,从驿馆里逃出来的不仅有社王殿下,还有桂王和其他几位藩王,他们现在都已回到各自藩地,正积极联合其他地方准备起兵——相信不久后皇上就会下令镇压藩王之乱。至于宫里……目前明面上还没有什么动静,可能是皇上压下了这件事。”
我心中暗自佩服翔成,他早先大概就已经预感到削藩之后朝中必有动荡,所以才顶住压力没有大肆封妃。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控制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不会让联系着朝廷利益的后宫各位妃子跟着起哄。
“越刍这边,也接到了藩王的起兵邀请?或者说……保成本来就打了这个谱?”我再问,并清楚地看到了小台的冷汗已经开始出现了。
“……阿姐,社王说……在驿馆的时候,是在他的苦苦劝说下,这些藩王才联合起来同时逃走的……”小台吞吞吐吐,终于把事情告诉了我。
我又惊又怒:保成啊保成,你利令智昏!竟然闯下这种弥天大祸!如果削藩成功了,保成必死无疑,苏家必将遭祸;如果削藩不成功……
不敢再想,我撑起身扬手狠狠地给了小台一巴掌:“苏台,父亲大人这些年的教导,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什么叫明哲保身你不懂吗?!很好!如今我们父母皆不在此处,长姐如母,我的话,你听不听?”
小台被我打得脸一偏,左边脸颊立即红了一片,他小声说了句:“愿听。”
我喘气,指着他:“滚到里面去思过一天!不许吃饭不许饮水给我思过!”
小台捂着脸默默地进了屋,我怒目瞪向外面不敢进来侍候的丫头小厮:“你们,一个都不许偷偷带进任何吃的喝的,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我余怒未消,踩着重重的脚步去找那个忙着同室操戈的社王保成。
楚林急忙挡在我面前,哀求:“姑娘,息怒啊!”
我恍若未闻。
方一出院子,我便被一个人拦住了。
“婧女,你不能去。”来者容可。
我怒道:“容可,这事你也有Сhā进来对不对?皇上削藩,是因为我们大安朝的国本已然动摇,不容延迟,必须强行下手。而保成身为皇弟,就算皇上再如何严厉对待,也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黑暗里,容可轻咳嗽几声,说道:“婧女,你先不要激动。我一听到这边的动静就出来了,衣服穿得不够多,还不能在寒风里站太久,你跟我来吧。”
我不置可否,但仍乖乖地跟在容可后面,进了他的院子。
天色太晚,容婶已经睡下了。容可带着我绕过前面,到了一间书房似的屋子,推开门,里面果然还点着蜡烛,桌上还摆着一本书。想来是刚才我在隔壁训斥小台的时候他就料到我会去找保成的麻烦,所以放下书就赶到院外拦我去了。
“为什么?”我劈头问了这一句,相信容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容可收起了书,说道:“因为他的身份。保成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要起兵就能成功。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越刍这个地方了。”
我疑惑:“可是他选择越刍不是因为你么?这里天高皇帝远,也不会让你被人发现。”
容可笑了:“婧女,我该说你天真吗?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抱负,这个抱负,多半不是远离皇宫争斗,就是拼个你死我活。保成身为嫡子,差的只是一个年龄,他与皇上没有任何差别,只因他晚生了几年。你觉得,他会甘心吗?”
我看着容可,一时间觉得他好陌生:“阿可……为什么连你也认为他是应该的……”
容可眼中泛着悲伤。
他说:“这是因为你是从皇上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非我们。藩王一定要除掉,这是皇上才抱有的希望。而一旦保成当上了藩王,那么,他就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也许以前的我们对藩王确实不满,但现在保成是个藩王,他不能不满自己的身份,你懂了吗?”
“可是……”我欲再争辩。
“没有可是。婧女,你的心还在吗?是不是落在了京城的皇宫?”容可咳嗽起来,眼里透出失望,却仍然说着,“你不能想一想,皇上削藩就真是对的吗?你说藩王动摇了国本,但是皇上不知道轻易削藩是会引起兵变的吗?他不也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为什么他可以,我们就不行呢?”
我哑口无言。
藩地生活上
浑浑噩噩地回了院子,我赶走了楚林支过来伺候的丫头,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屋子里苦苦地想了一整夜。然后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坚持是否正确。
容可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我意识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他没说错,翔成的削藩的确触犯了藩王的利益,藩王会反抗也是情理之中。保成不过是利用了大家的抵触情绪煽动起一场早晚都会发生的兵变罢了。即使不削藩,也难保以后会不会有权大势大的藩王存有野心。此次如果翔成胜利了,那么削藩成功,以后大安王朝都不再受藩王之苦,岂不快哉?若削藩不成,帝位也不会旁落,因为是保成带头起兵,那么他必将取翔成而代之,两人都是先皇嫡亲的儿子,谁当皇帝不一样?
这便是皇家人的思考方式——不管怎样,他们到最后都会坐享渔翁之利。
再仔细分析了一下小台透露出的讯息,我感到这次起兵的似乎只有保成的兵力最可靠,其他的多半都是享受荣华的闲散藩王,藩地养了不少兵,却中看不中用。
唯一可比的是桂王。早些年就听说过他在藩地养兵,用的是外族骑兵训练方法,十分严格。我脑中浮现出中秋宴上桂王那张满是酒气横肉的脸——人不可貌相。
隔天,小台面壁结束,我木然说道:“苏台,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要你时刻记住,你身后是我们苏家上上下下百十条人命。”
如果我只能选择一个结局,那么我宁可选择保全我的家人。至于翔成……他一旦兵败,我身为皇后,理当与他同生死。
一拿定了主意,我心里就放下了那块大石头,有了精力来坦然面对如今的处境。
越刍是个好地方——虽然可能会乱了些,但毕竟还是难掩繁华。乱,是指的在统治不当的基础上。据说保成之前的那位藩王把越刍经营得还不错,再加上保成本身的能力,现在的越刍,正是一个吸引人的城市。
既然已经决定要放下心中包袱,自然会轻松许多。小台他们每天忙碌,我做为默认的“人质”,没资格更没意图去管他们之间的那些计策决策,如此一来,我就有了闲情在越刍这里四处转转玩玩。
而容可那日的发病终于还是被保成觉察到了。保成冒了好大一通火气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勒令他在院子里好好休养,不得有误。从那开始,我除了在外凑凑热闹逛个街,就在容可的院子里同没个陪伴的人的容婶一处说话。
大约是出于嫉妒,小台看不过去我的清闲,非要我跟着他一起巡视。他不在意别人说闲话,那我也不在意。所以我换上了男装,扮成他的随从,跟着他去体会巡视的乐趣。
一趟走下来,我明白了,所谓“巡视”,不过就是从社王府到衙门,把公务处理掉,然后接见几个下面的小官,听听百姓代表的意见,然后解决下面官员解决不了的案子,最后万事大吉,巡视完毕。
如此这般,令我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个“百姓代表”的陈述,五花八门。有关于收成的,有关于经营的,有关于盗窃的,还有关于饮食男女的……真是应有尽有。小台正经地坐在上面,面带微笑,仔细地听着那些百姓代表们的话,似是一字不漏的都记了下来。
回府的路上,我好奇地问小台:“这个‘百姓代表’怎么提出的?是先前的那位藩王的主意么?看起来你们都执行得很好,百姓也敢说话了呢。”
小台看我一眼,干巴巴地说道:“母亲大人。”
“嗳?”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母亲大人当年提出来的这个方法。”小台添了几个字,终于把这句话说成了我能听懂的模式。
可……
“母亲大人什么时候跑到过越刍这里来了?她提出的这种建议又怎么能让当时的藩王同意了呢?”我好奇,我很好奇,原谅我的好奇心吧。
小台很难以启齿似的,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当年她……母亲大人路过了越刍,然后和这里的藩王有些……交情。之后母亲大人建议藩王改革,以便让越刍这个地方能更好管理。嗯……建议中好像是有这个‘百姓代表’一条吧……”
我再次感慨了:母亲大人,您果然不是一般人物!竟然能和藩王有交情。我没记错的话,母亲大人不是一直自称是“无依无靠备受欺压”的孤儿吗?这个……交情……
忽然有些了解父亲大人对母亲大人的如斯紧张原因何在了。母亲大人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个风云人物?这点理应有人对我提及才是,而且依母亲大人的脾性,任何“当年之勇”她都绝对不会放过地在子女面前显摆显摆。
那么,这就是父母都不愿说起的往事了。我记得,好像他们说过,他们有一段时间是不在京城的,应该是在离开了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与这位越刍地区的藩王有了交情吧!
正想着,却见前面一辆眼熟的马车冲了过来,车夫熟练的驾车技巧不禁让我联想起越刍当地一个著名车行商号——凌氏。
小台把我使劲一拉,带到了路边,责备道:“阿姐,你刚才又出什么神呢?!看见了车也不躲,就呆在路中间,有多危险啊!”
我扭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拐角,这才问他:“那是谁家的马车?”
小台一副不知要不要生气的样子,叹气,拉着我继续前行:“多明显的标记,车厢上绘着的不就是凌家特有的云纹吗?一看就是凌府的马车,更别提驾车人的娴熟程度了——在越刍,能训练出这么精湛驾车技艺的车行,只有凌家。你不是常常出门么,怎么连这个都没听说过?”
真的是凌家的马车啊!这么说来,那个孩子没骗我。
我笑道:“不,我在外听说过凌家。刚才只是忽然想到了前两天出门时遇到的一个孩子罢了。”
“孩子?”小台顺着我的话随口问了问。
我点头道:“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
小台没有再问,我俩静静地往回走。
说到这个孩子,其实是前天还是再早一天来着,我去一家药铺帮容婶买些药。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魂不守舍的孩子。大约有十岁左右,打扮得倒是干净整齐,可那张红扑扑的娃娃脸却过于冷漠了些,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小大人。
她抬头看了我好久,我都被她吓到了。哪有谁家的小孩儿竟然用这种不含一丝感情的漂亮眼睛看人?那眼神,要多空洞有多空洞——也不是空洞,就是冷漠,冷漠到空洞的那种冷漠。
我被她看得发毛,只好蹲下,尽量拿出了最大的笑容,问道:“小妹妹,不好意思,我刚才有没有碰疼你?”
她依然是那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摇头。
我忍着不适,问道:“那你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呢?没有大人带着你吗?你家住在哪里,要不要姐姐带你回家?”
这个女孩终于有了反应,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河。我望过去,却毫无防备的被她推了一把,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等我抓起掉落的药包再向前看时,哪还有女孩的身影?
我连忙四处张望,正见她往河边跑。不知当时是怎的,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突然蹦到脑海里:她要跳河!
顾不得拍去衣上的灰尘,我抬脚就跑了上去,边跑边将药包揣进怀中,准备抓住这个孩子。眼看着靠近了,那孩子竟然变了步伐,比我更快了一些,并且还转了个方向。
我大惊,生怕她真的跳了河,连忙运起多年不怎么使用的力气,刚要飞扑上前拦着她的去向,迎面就奔过来一辆马车。
我厉声高呼:“停车!小心撞到孩子!”
那车风驰电掣一般,眼看就要将孩子撞飞。千钧一发之际,那孩子停止了奔跑,一个鹞子翻身跃上了马车,稳稳地落在车夫身旁。
虚惊一场,我吓得不轻,止住了脚步在一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马车在我身边停住,那女孩跳下了车,歪着头看看我,问道:“你为什么要追我?”
我也没工夫去生气:“我以为你要跳河!”
小女孩童音未消,说话却着实冷淡:“你撞到了我——我刚才只是耍耍你罢了。好了,这样,你我恩怨抵消。如果你觉得我对你做的太过火,那你就去凌家找凌巧儿即可。”
说完,她再次跳回马车,也不见她坐进车厢,就对车夫说道:“走吧。”
从头到尾没看她露出一次正常孩子该有的表情。
我深刻地纳闷:难道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不成?什么恩怨报复的,现在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被教育大的啊?谁教给这么一个女孩子这些江湖习气的?连我这般叛逆的女孩子,小的时候还不曾这样。是我老了还是这个孩子老了?
再看那马车,已经风速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只听旁边路过的几个人奇道:“咦?那是凌家车行的马车?”
后来我留心打听了一下凌家,原来这是个有名的车行。说有名是因为这个车行不仅马车好马匹壮,连训练出来的车夫都是一等一的优秀。所以当地百姓凡是稍有能力的,都愿意雇用凌家车行的马车,以显示自己的身份。
据悉凌家现在有三位千金。最大的一位已经十七岁了,精明强干,帮着自家父亲照管车行,很受尊敬。另外两位好像都还没及笄,更不知闺名为何。
看那女孩子的衣着与作为,不像凌家千金,但可以支使车夫的女孩子,还能是什么身份?再说了,她都说自己叫“凌巧儿”了,这个姓,就算她不是凌家三千金之一,也必定与凌家有着莫大的联系。
回到社王府没多久,我便将那个孩子淡忘了。
因为近些天来越刍冷了很多,容可偏偏是个闲不住的人,容婶说他常常悄悄看公文看到半夜都不睡。我听了之后也只是一笑,说小台也是这样。
但我的心里还是挂牵的。容可那次在我面前发病的样子,我想我是永远记住的了。这么吓人的发作,他怎么能忍受过来的呢?我问过那个给他看病配药的老大夫。他说容可心疾发作时疼痛无比,犹如利刃刮心,所幸平时则并无大碍,唯一需要的就是静养,不可劳累过度。
然而他不停的这样操劳着,能行吗?
我多次想劝劝他,可又苦于没有机会也没有立场。
自从小台面壁的那晚他与我谈过一次后,我俩就有半个月没有单独相处过了。我知道保成正忙着练兵,小台正忙着给养,就是不知容可忙着什么。他的院子里天天鸽子飞来飞去,我与容婶两个闲人也从来不问那鸽子脚上系的是哪里来的信。
偌大的社王府,就我与容婶两人碌碌无为——只不知保成这里为何除了我与容婶,都没有其他女眷。
难道他……不近女色?
这个猜测让我着实寒了一下又汗了一把。
半个月,正好是越刍这个偏远地区收到京城消息的时间。所以,当半个月过去后,探子早已送回的一些消息才传到了这里,一同来到的,好像还有一份文书。
保成捏着一张皇榜样子的东西,哼笑着,对我说:“皇上亲笔书写的讨伐檄文呢!真是难得的好字体啊!”
我随着他一起笑,说道:“陛下文字功夫一向甚好。”
然后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檄文。但见龙飞凤舞笔走龙蛇,虽能看出这与我素来所见的翔成的朱笔批示同出一人之手,可风格完全变了样,好像少了往常的沉稳内敛,多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这个……难得陛下也有张扬的时候……哈哈……”我咧嘴,却不知该怎么笑才好。
保成自我手上夺回檄文,完全不管我是不是看完了其间内容,翻了脸,说道:“苏梧桐,我还真后悔一时冲动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你八成就是我的克星!天生的!”
我大惑不解:“殿下,您这又是怎么了?”
保成啪的把檄文又扔到了我脸上,我火气上来,扯下檄文,握成一团,怒道:“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你说我是干什么?”保成拔高了音,“你说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皇兄因为你已经怒气冲天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知道昨天容可接到了什么信……”
他忽然像哑了口的八哥,住了嘴,懊恼地捶打了一下桌子,转身就走。
我侧身挡住了他的去向,盯着他问道:“什么信?”
保成狠狠地推开我,摔下一句“这回你该得意了”就大步冲出了院子。
莫名其妙!
我进屋,忿忿地摊开檄文,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藩地生活中
我没把檄文研究透彻,倒是把容可给研究来了。
“婧女,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容可站在门外,像是先前我俩的那番对话不曾有过似的笑着,问道。
我口比心快:“你好多了?能出门么?”
容可脸上除了微笑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他说:“我们这就走吧——一会儿启石回来了,可能就出不去了呢!我本来还打算要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府,不要因为这样微不足道的问题耽误了我们的行程哦!”
我被动地由他拉着,绕过楚林常去的花圃,却没看到本应在那里的楚林。
容可在我耳边笑道:“楚林给启石送公文去了。”
“啊?小台也会忘记带……”我看着他嘴边渐渐扩大的笑纹,明白了,“是你把楚林支使出去了吗?”
容可掩嘴咳了几声,笑而不答。
这个笑……奸诈啊奸诈!这个容可,从以前我就发现他在某些方面常常会流露出来的小小奸诈了。去送公文?绝对是他找了个借口把楚林调开了。
容可和我没带丫头也没带护卫,只对门房说了声,就出了府门,绕过好几条巷子,来到了越刍最有名的一条街。这条街上的店铺我已经都去看过了,一直没买过东西。主要是觉得,这里似乎没有想要的,而且我现在住的地方也不差什么。
此地熙熙攘攘。
我俩漫步在石板路上,身边时不时过去几个行色匆匆的商旅打扮的人,偶尔也会走过几个当地百姓。有挎着满篮子蔬菜瓜果的老大娘,有拈着衣带徐徐前行的小媳妇,也有抄着手四处游荡的青年男子,还有带着面纱在丫鬟陪伴下一步三摇的大家闺秀。
不知第几次在这条路上走过了,我叹道:“越刍,真的被治理的很好啊!以前没来过,只听说这里很乱,当时还为小台担心了许久。现在看来,我的担心简直多余。”
容可笑道:“这还要归功于苏夫人的良策。”
我瞅着他:“你也知道?我还以为小台夸大事实了呢!”
没听到他的回答,我再次转头。只见两边回头望着他的女子有上升趋势,而容可天生害羞的老毛病又犯了,比以往白皙的脸上泛着两团红晕。他僵硬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低声问我:“哎,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这里人好像太多了点儿……”
噗!
以前他就这样,所以每每我找他出门游玩他都不情愿,总嫌路上人多。其实路上人并不很多,只是看他的人多。而且看他的人,还都是女人。原来还好,毕竟晒得太阳多些,红脸的时候脸色对比没现在这么明显。如今么……
我咬着下唇使劲把笑憋回肚子:“……行……”
容可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媳妇似的与我一同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楼上客人很少,我直奔二楼视野开阔的栏杆边,坐下。容可也坐在了我对面。
“噗……呵呵……抱歉抱歉,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我边笑边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尽量把声音瞒住,不让别人太过注意我们这里。
容可无奈的说:“我就知道你会笑。”
我就这样闷笑了半天,然后抹了抹笑出的眼泪,憋笑憋得涨红了脸,抬了头,抖抖地递给他一方面纱:“呵……呃,阿可,你要不带上这个遮遮?聊胜于无……”
旁边传来嬉笑:“呐,这位大姐姐,面纱什么的,还是女孩子带着比较好哦。”
我看过去,却是一个少女,坐得比较远,也估计不出有多大年纪。身边几个气息沉稳丫头,个个笔直地立在她左右。
不过转眼间,她就站在了我和容可所在的桌前,笑眯眯地问道:“我能坐在你们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