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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借问梧桐何处有 > 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

我点头。容可没出声,只挪到我身边坐下。这位少女坐在了容可刚才的位子上,笑得很甜:“你们是王府的人吧?我家爹爹和姐姐最近正和王府人打交道呢!”

容可端详了她一会儿,笑了:“原来是凌家的二姑娘,失礼了。”

少女高兴地说道:“哦,你知道我呀!哈哈,我以为在越刍只有姐姐才能被王府出来的人记住呢!”

我倒是对这个爽朗的少女大有好感,不由得打趣道:“凌姑娘么?连我这个外地来的都知道你们,更别提王府里的人了。凌姑娘说最近令尊令姐正与王府打交道,指的可是马车雇用方面的事情?”

少女手指哒哒地点着桌子,做愁眉苦脸状:“哎呀,爹爹和姐姐都不说,我也不知道呀!唉,我是家里最最游手好闲的了,小妹都学会相马了,我驾车还没学好呢!”

容可出于礼貌,只笑了笑,端起茶杯,没有接话。

她的话让我心念一动,遂问道:“姑娘家的小妹,可是闺名叫做凌巧儿的?”

少女眼睛一亮,隔着桌子就逮住了我的手,惊喜地问:“怎么,姐姐认识我家小妹?来,快来给我说说,姐姐怎么认识她的?”

我余光发现容可从杯沿向下瞄了瞄她抓着我的手,皱眉。少女似乎看出了什么,嘿嘿笑着松了手,不好意思地说:“我家的那个妹妹太冷了,也从来没听她说过在外面结交了什么朋友。刚才听姐姐说认识她,我就……呵呵……呵呵……”

“无妨。”容可这会子也没了害羞羞涩之类,沉稳应答,淡然处之。

我暗地里踢了容可一脚,瞪他:又没有你的事儿,你Сhā嘴做什么?

容可仍是笑,不再出声。

少女看看他又看看我,暧昧地凑近,轻轻地问:“姐姐,这个男人是你夫君?”

我大大窘迫,偷偷瞟眼容可,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问了什么,这才放了心,然后小声回答:“你猜错咯!我们不是。”

“我们不是什么?”那边,容可悠哉地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问道。

少女嘿嘿地又笑,缩回去老实的坐着,只拿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我们。

我支吾:“……没……”

只看到上来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附在少女耳边说了些什么。忽然,这位少女一拍桌面,愣是把跟着她一起过来的那几个面无表情的丫头也吓了一跳:“有意思!我决定了,今天请你们两位到我家!”

我再窘一下:天底下还有这么爽快的人吗……

哪知她不是开玩笑的,竟然说风就是雨的起了身,拽着我就走:“来,姐姐,你不是认识我家的巧儿妹妹吗?你去了她一定会开心的!还有哦,我猜着这位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社王辅政容可大人吧?正好苏大人一早就到我家了呢!大伙儿今天聚在一处,我家可热闹啦!”

容可倒净了茶壶里的最后一滴水,接着从容起身,笑了笑,说道:“也好。”

被少女拽着的我默了默:这是怎么个情况?

可能越刍这个地方南来北往需要打交道的人很多,所以大家都有一种热情。比如这个少女,竟然只与我们谈了几句就兴致勃勃地把还算是陌生人的我们请回了家中。最为好笑的是,当她的父亲见到我们的时候,同样热情地邀请我们共进午餐。

得知我是小台的亲人时,凌家老爷子将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啧啧有声:“这位就是苏大人所说的家眷?果然不是我家小女能比得上的贵气啊!唉唉唉,原本还以为苏大人没有妻子呢,现在看来,老夫的想法真是一厢情愿了啊!”

听过这话,我无力了,可也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是苏台的姐姐苏梧桐。要不然,不用一天时间,全天下就都会知道皇后娘娘今天在越刍的凌家吃饭了。可以预见,未来的越刍将会是多么的沸腾:那位皇后娘娘啊,竟然被我们的王爷给劫出皇宫了哟!

哪想到容可冷不丁来了段:“这位不是苏大人的家眷,只是苏大人‘未来家眷’的姐姐。可怜苏大人的那位家眷早逝,婧女无依无靠的,只得前来投奔我们。”

本来是听过一笑了事的,但我赫然感到容可的说法没错。我确实是小台“未来家眷”的大姐。不过他这么说,会不会让大家起疑?

“哦?”凌老爷一双与女儿同大的眼睛骨碌地转在我俩身上,竟然也是一副暧昧的神情,“既然这位不是……”

容可一笑,揽过我,问道:“凌老爷明白了?”

我连忙挣开他,心想这个家伙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先是诅咒小台八字还没一撇的媳­妇­“英年早逝”,又造谣我是个“无依无靠投奔他们”的可怜女子,而且竟还做出这种出格举动。要知道虽然我因小台强烈要求而没有梳上已婚­妇­女的发式,可我好歹也是个嫁过人的。

那凌老爷笑眯眯,“明白明白,过几天老夫就问问苏大人有无成亲意愿——其实老夫的女儿还是很贤惠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算账管理更是一流。”他有意无意又看了我一眼,“当然,还是比不过这位姑娘的。”

我傻着眼听他们两个打哑谜,最后还扯到了小台的婚事上。

这次第,怎一个无语了得!

盛情难却之下,我和容可在凌家简单地用过了午饭。好在这一家人都不拘小节,我们也就少了许多拘束。

饭后,凌老爷笑着对我说:“还望姑娘能提点提点小女,小女不才,却对苏大人仰慕已久了,姑娘若是能促成好事,老夫当感激不尽。”

凌大姑娘眉目清秀,大大方方地俯身冲我一拜,道:“小女子自幼跟随爹爹从商,自知身份配不上苏大人的家世,但书也还读过不少,素闻大人府上并无门第之见,只望姐姐能说些好话,做个大媒。”

我哑然:“这……”

——这里的女孩子都这么有个­性­?

凌老爷许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语重心长:“姑娘,我们没别的意思,请不要介意。老夫知道姑娘的妹子离世早,心里也不好受。但姑娘请想想,苏大人年轻有为,总不能为了一位女子就终身不娶。姑娘既算是大人的长姐,终还是要为大人着想呀!”

我啼笑皆非,只嗔视着眼中含笑的容可。都怪他,要不是他说的那番谎话,也不会让人家误会到这种地步了。

拉我们回来的少女——此时我已得知她闺名凌霜——轻盈地蹦到我身前,对凌老爷和凌大姑娘说道:“爹爹,姐姐,你们不要说啦!这事婧女姐姐一定会帮忙的!”

然后她喜滋滋地转身,又对我说道:“婧女姐姐随我一起来,我们去看看巧儿那个小冰块。她见到了姐姐还不知道会多么高兴呢!”

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姑娘的心计,一句话就解了我的围又同时将了我一军。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如何拿捏人心,依我看,这家的女子都不简单。但是……我想起了凌巧儿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有冷漠的声音。她会像少女凌霜说得那样高兴?我看未必。不把我当成去“报复”的人就不错了。

跟着凌霜往里面走。她只顾低头看路,边走边问:“婧女姐姐,爹爹的话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我想了想,回答她:“也非为难。只是这事我实在拿不了主意。小台他自……他一直都很有主见,别人说的他未必听。家中父母管得严,很多事情他自己也做不了主。”

我这话没错。小台如果敢一声不吭就娶妻,母亲大人绝对会亲自跑来剥了他的皮。如果母亲大人看不惯小台喜欢的女孩子,父亲大人也不会同意——即使母亲大人提倡“恋爱自由”并主张放羊吃草,父亲大人也自有办法逼小台就范。

至今为止父亲大人在我们几个孩子的婚姻上,还没犯过错——嗯,我可能是唯一例外。但也不是我的婚姻不正确,只是老天捉弄人吧!

凌霜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傻兮兮地问:“是不是我姐姐的身份不好?”

我好笑地点点她的脑袋,说:“什么身份不身份,我……苏家才没有门第观念呢!”

凌霜闷闷地说:“不一定。他们家都出了一个皇后娘娘了,怎么能允许我们商家女子嫁进去呢!唉,这么自负的姐姐,难道也只能当小妾?”

“胡说!”我生气了,到底是谁灌输了她这些思想啊,“苏台绝不会纳入小妾的!如果你姐姐能得到他的欣赏并愿意嫁给他,那么我们苏家就一定会明媒正娶的把她接进大门!要是苏台这小子敢娶小妾,不消说母亲大人了,我第一个先打断他的腿!”

凌霜被我的气势吓到了:“……婧女姐姐?”

我冷静地回答:“没事,不过一时冲动而已。”

凌霜怀疑了:“婧女姐姐,其实你还是喜欢苏大人的吧?”

我坚定地表达了心声:“姑娘你放心,这是绝不可能的。”

藩地生活下

随着凌霜进了一座小巧的院子。里面没有时下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喜欢的秋千架,也不见有种植什么花草,只是几件奇奇怪怪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摆在院子正中最醒目的地方。

凌霜根本就不看这些东西一眼,只大呼小叫的:“巧儿巧儿,婧女姐姐来看你啦!”

我汗颜。这位巧儿姑娘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吧?

里面走出一个女孩,正是那日我在河边见到的孩子——凌巧儿。她瞟了我一眼,点头问道:“我知道了,你是来报复的?”

我无言,凌霜无语。

凌家颇有意思。凌老爷夫人去世得早,没空教给女儿们女工之类的活计,所以造成了女孩子的­性­格都比较奇异。大姑娘­精­明,二姑娘爽快,三姑娘冷漠,各有不同。凌家没有男丁,能靠着凌老爷和大姑娘的打拼在越刍一带打响自己的名号,着实不易。

比如说现在这位三姑娘。据凌霜告诉我,凌巧儿待人接物的方式十分特别,自有她自己的一番理论:不欠人情也不留情面,所有的事情都计较得很是清楚,绝不吃亏也绝不占便宜。

我稍微能了解她当时说让我来找她“报仇”的理由了。八成是她觉得她对我的“捉弄”太过,所以我会来找她“算账”。这么一个才刚刚十岁的孩子,究竟是跟谁学成这样了呢?

在凌霜的周旋下,凌巧儿终于相信了我的目的是单纯来他们家做客的,没有其他意图。她仍旧是那副冷冷的样子,只说了声“你们请自便”就扭头进了屋。我和凌霜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凌霜小小地叹气:“还是不行啊……”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还是没人能让凌巧儿变得正常些。家里有这么个不可爱的孩子,也是很让人郁闷的事情呢!比如我家的小台,不知从何时起就别扭的不行,让我和母亲大人爱恨不得。

推心置腹,我笑着劝这位比凌巧儿大不了几岁的少女:“没关系,孩子么,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有些别扭,我家小……嗯,小妹像三姑娘这么大的时候也很不招人喜,过几年就会好的。”这只是劝人的话而已。因为我家的兰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调皮,都快及笄了也不见好转。

唉,说到妹妹,我又开始怀念在京城的日子了。也不知父母和妹妹们都如何了,每次我问,小台都说还好。我也不知这个“还好”是什么程度的还好。

与凌霜说了几句客套话,我便离开了凌巧儿的院子,跟着她派来带路的丫头回到正厅。而凌霜说她还要在妹妹这里多呆一会儿。

“虽然她不会和我说多少话,但我也还是她的姐姐,也要陪陪单独住在这里的妹妹呀!”凌霜如是说道。

我与容可拜别了凌老爷,此时太阳刚刚偏西。容可似乎并不急着带我回府,只在凌家附近不远的那条河边慢慢地踱着。午后的越刍,人不再像早上那么多,河边的同我们一样散步的没几个。

我终于在容可第七次漫不经心地停下思考着什么的时候开口了:“阿可,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说吧,这里是个开阔的地方,也没有别人——正适合你说些怕被人听见的话。”

容可一副挣扎了很久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出声。

我轻叹,放松全身,坐在了河边,望着静静流过的偶尔带过几片黄叶的河水,淡淡说道:“今天你违背了一直以来躲着我的原则,邀我去感受一天中最热闹的越刍,也感受了半天的风土民情。那么,我有理由怀疑,你接下来说的话绝对会很惊人,也许还会完全颠覆我的一些想法。”

“是的,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容可也席地坐在了我身边,同我一起看着河水,“但我还没想好是不是一定要告诉你。”

我拨拨脚下枯萎的野草,说:“那你不妨先从保成不小心透露出的那封信开始吧。”

容可笑了:“保成?他果然还是没忍住。但是我这里收到的信何其多,婧女想知道哪封呢?”

“什么都行——或者你把你原本想告诉我的说出来也行。”

容可沉默着。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地起身,低头看着我,柔声说道:“婧女,重新选择吧,就这样跟我在越刍不要回京,好不好?”

我惊讶地抬头,他俯身,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了个吻,一个一如当年他回应我表白时候的吻,嘴­唇­留在我的额上,喃喃自语:“说好吧……你说,好不好呢?回答我好,行不行……”

这一瞬间,我脑中无数个我们相处时刻的欢乐与悲伤一一浮现。甜蜜的记忆,我好像一件都不曾遗失过的全被这个男人唤醒了。眼前容可英俊依然的脸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他总是在我的梦中才愿意出现,到了后来,他甚至连梦都舍不得给我留下一个。

我闭上眼睛,让心来感受容可。

“不行。”我睁眼,与他对视。

“为什么……”容可退开半步,“你不愿意?”

我点头,只觉得头有千金重;我张口,只觉得嘴有万两沉。

我说:“不行。”

容可叹息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吗?你的皇帝夫君,已经压制不住朝野一片呼声了。大臣们纷纷上书,表明自己的削藩意愿与皇上一致,只望能废掉与叛贼苏台同胞的皇后娘娘。太傅大人审时度势早早退身,表明自己没有苏台这个逆子,但贵为皇后的你却没有表态也没有出现,这让众位大臣心怀不满。”

我艰涩地问他:“然后呢?”

“然后?”容可逃避着我的视线,“没有然后了。”

我费力地抛开所有惊疑,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阿可你看,皇上与保成还是亲兄弟呢,都没人问他的罪。我和小台与皇上、保成同理。”

容可疯了似的把我拖起来,使劲地抱着我:“婧女,你傻了吗?求求你告诉我你愿意,行不行,行不行?你不能跟着保成的起兵去京城啊!那些大臣会逼死你的!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番话吗?”

我轻轻推开他:“阿可,我已经决定了,不要试图动摇我。”

我承认刚才容可抱住我的那一霎,我动心了。可是我不能与他在一起,我是皇后苏梧桐,即使我被保成劫到了越刍,这个身份也未曾改变过。我对容可还有动心的感觉,是因为我心里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忘记过他。我还有理智,我这该死的理智……现在我嫁人了,我嫁的那个人,是当今的皇上,翔成陛下。

所以,阿可,对不起。所以我才要对你说对不起呀!

我的手轻覆上容可的脸,遗憾地说道:“阿可,对不起呢,我不能答应你。”

“哪怕你一进京城就会送命?”容可紧盯着我不放。

我点头。

容可闭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婧女,皇上御驾亲征。你一定要……保重。我若不能和你一起跟着保成他们行军,也会尽量让你平安的。”

我沉默。自从我对大家声明我要随军征战,保成也骂过我,小台也闹过情绪,容婶也委婉地表达了劝阻的意思。只有容可,他用了他最特殊的方式想将我留下——其实他差一点点就成功让我屈服了。

只是……我想我心里的人真的已经变换了。在我不经意的时候,那个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偷偷挤进了我本来就不大的心房。想想也很唾弃自己,在翔成身边的时候总也忘不了容可,但得知容可没死并到了他身边的时候,又开始怀念在京城皇宫与翔成相处的日子。

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对容可的感情,已经在这些年的努力忘记的过程中,淡化了。这次我们两人的重逢并没有更多的情愫萌动,虽然我不愿意正视这点……我在越刍的时间,没有其他收获,只让我正视了自己的心。

难道我是喜新厌旧的人么……也不是的吧……但是我的这种做法和喜新厌旧的人有什么两样?!可是,可是……我对翔成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移情作用?难道我不该这么早就确定我的感情吗……或者说我也许只是对同样优秀的翔成起了欣赏之意?

我混乱了。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潇洒地面对自己的心呢?我的心,究竟被我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它了?

——原来一次的伤情,便能使人终身狠狠地记着那伤情的疼痛。

然后,混乱的我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我说:“阿可,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容可眼睛忽地明亮起来,星斗再次回到了他的眼里,他说:“既然你愿意同我一起,我会向保成提出要求的。”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猛地摇头:“不行,阿可,你不能!不行……行军太危险了,你还有病在身,不行……一旦失败了,你留在越刍还能有回旋的余地,你还能逃走,但你进了京就没有退路了啊!我和小台不同,暂时没人敢动我们苏家的人,可是你……对了,还有容婶,你让她怎么办!”

容可拨开脸上­阴­暗的云层,大地回春般地笑着对我说:“我不会有事的。至于我娘……她会同意我的做法的。”

“不!你不能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吗?”我气急。

容可说道:“其实……我本来就已经决定跟着保成进京了——我想为容家平反,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在赌,赌一个可能的结局。可我又放不下你,所以才会问你要不要与我一起留下……”

我瞪他半晌,他仍然笑着,我心知是劝服不了他了。而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暂时放下了心中郁结,问道:“阿可,你那里来来去去的鸽子,是不是也能带来京城的事情?”

“嗯。”容可放开了我,同我又坐到了一处。

“那……苏家现在……我母亲他们……”我期待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家人的一些详细消息。

容可侧头盯着我手边的野草,说道:“苏太傅没事。苏夫人也没事。你的妹妹们更没事。”

我拍拍­干­净自己的手,伸过去努力扳正了他的脸,尽可能严肃地问道:“容可,你确定你刚才所说的都是实话?”

我太了解他了,每次他要骗我的时候,总会忽然喜欢去看别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好吧!”容可放弃了坚持,“只是苏夫人不知为何闹到了皇宫去了。不过这件事并没有传到外臣的耳朵里,只有少数几个有限的人才知道。”

我惊叹:“阿可,保成的探子很厉害啊!连皇宫内院的琐事都能一一详细禀报回来啊!”

容可又笑了:“婧女,你的心情变换真快,刚才我看你还郁郁寡欢的,现在就变了张脸。你现在……与刚来越刍时的古井无波大为不同了。”

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自嘲地笑着:“也许是因为见到了你,所以就又改回了原来的样子了吧!要是让父亲大人得知你这么快就扭转了他□了五年才整治得较为满意的人,一定会气疯的。”

容可笑道:“能让苏太傅气疯——我的荣幸。”

于是我俩有默契地全都无视了刚才发生过的小Сhā曲,相视而笑。

日落前,我和容可回到了社王府。却见门口站着的除了小台,还有保成。并且不见其他丫头小厮的人影。

小台一步上前,拉开我与容可的距离,怒视容可:“你这病秧子把我阿姐拐到哪里去了?!楚林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到凌家去给我送没用的公文?你和阿姐出去这么久,一整天都在­干­什么?”

我大感头疼,求救地看向保成,希望他能控制一下“得力­干­将”的情绪。

不料保成比起小台的脸­色­也好不了哪儿去。只听他­阴­沉地问道:“容可,你不要命了吗?还没好彻底,就想着怎么带着女人出门?”

看来容可比我会处理这种事情。他先对保成说:“我已经没事了——啊,要是我再呆在院子里,难保会不会终日抑郁导致心病再次发作。”然后他对小台淡淡一笑:“苏大人……小心我一发病,说出了不该说的事情哦……”

我又好奇了:“什么事情啊,阿可?”

容可并没有答话。而小台好像很狼狈,酡红着脸忿恨地瞪了容可很久,才哼着气儿放开我,转身就往府里走,边走还边不知对谁说话:“都回来……你给我等着!”

小台这是……是让我等着?

雪夜传奇

十一月底,社王保成起兵,桂王等人云集响应。不出五日,各路人马汇集于越刍之北,向着京城浩浩荡荡地开进。

大军所到之处,若为藩地则大开城门,若非藩地则以死反抗。

眼看着保成率军又一次拔除一个殊死顽抗的城镇,与我同在后方营地的容可叹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他们确实是忠君楷模。能做到这点的,还能有多少人呢?”

我附和道:“没错。且看那些藩王尚被扣押在京的地方,竟然也还有心顺从。想必是已经准备放手一搏了。只不知千里之外的京城现下如何。皇上到底有无出兵啊……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拿下半壁江山了。”

容可望了望发黄的天­色­,担忧道:“恐怕今夜有雪。不知后方给养能否及时到达。”

——我俩的担忧完全没从同一角度出发。

尽管小台和容可都对我保证,说京城至今尚未传出任何关于皇后失踪的消息,保成也不会拿我当人质。但我仍然提心吊胆的尽量缩在后军军营里,就怕以前见过我的藩王们中哪一个人忽然认出我是谁来。容可身体不好又执意随军,保成也只好由着他了。因此我与容可一同被保成搁在了大部队的后面。

保成大军所向披靡,一日一日的向前推移,而我心中一日一日的焦虑不安。皇上说是要御驾亲征,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动静呢?是筹集不到粮草,还是征集不足壮丁?

再怎么忧心害怕,我也只能­干­着急。因为保成除了让容可与我同住之外,还另派了两名武功在我之上的丫头随时紧跟着我,连睡觉都要看守,生怕我逃走似的。

除了能听到接二连三的频频捷报,我对军情一无所知。在越刍的时候我就不清楚保成到底是怎么练兵的,也不清楚容可是怎样与其他藩王交换讯息——当然也许就是用的那群训练过的鸽子。小台他们似乎有意要瞒着我,却又不时会透露给我一些他们认为该告诉我的事情。这让我很为难,不知该如何分析他们施舍的有限的情报。

我不是将军,也从没上过战场,更不知道京城以外的地形是什么样子,所以现在的我虽然身处军营天天能看到被派出派进的人马,却一概不懂其中深意,这无异于睁眼瞎子。

行军路上,正赶腊八节。那天,容可不知在哪个旮旯整出一口锅,熬起了腊八粥。这是我第一次不在家中的腊八节,却也没想到会在军营里度过。

“阿可,你说我们这样一直前行,有时还连夜赶路,保成是不是有些急功近利了?”我看着容可搅拌锅里微微泛起枣红­色­的腊八粥,愣神地问道。

容可手上动作不停,还往锅里抖进了些糖——真弄不懂他怎么得来的这些食材,说道:“就按照这样的进程,我们应该可以在京城过年了。好了,今天过节,我们不要再谈军情了。反正我们两人都被保成塞在了大后方,想来他也不用我们出力,那就不必担心这些事。”

又过了一会儿,容可放开了与他外表形象完全不符的长柄大勺子,轻松说道:“来,你帮我把炉子里的柴火拨出来一些,让火小点——慢火熬的粥才香。”

我也暂时放下了所有愁绪,一扫­阴­霾,依言将几根烧得还不很烫手的柴火拎出来,笑看他拿起锅盖盖上,戏谑道:“阿可,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一门手艺呀?啧啧啧,你立志要当贤妻良母?”

容可翻过勺子用勺柄戳了戳我的鼻子,佯怒:“乱说,小心我不让你喝粥了哦!”

“不让喝就不喝。看你一个人喝完这锅粥不撑死你……”我嘀嘀咕咕地坐远了些,生怕他再用勺子柄戳我的鼻子。

不再添柴的炉子很快就熄了火了,容可掀开锅盖,一阵扑鼻的豆香迎面而来,整个帐子里似乎都洋溢着这股浓郁的香味。

“小心烫嘴。”容可笑着递给我满满一碗腊八粥,提醒道。

我感觉战乱与忧心全都在这一时刻远离了,只余节庆的喜悦和幸福充盈于心。捧着木质的大碗,我回头招呼门外守着的两人:“你们也来尝尝吧?”

她们没动。我好笑地对容可说:“也不知保成对她们说了什么,她们两个从来不动我碰过的东西。难道我身上还能带着毒不成?”

容可为自己盛好了粥,端着,将我从头看到脚,最后总结:“你嘛……浑身都有毒。”

我眼角一抽,险些没把手上这碗滚烫的热粥全都泼到他身上去。

容可所说果然不假。十二月中旬,保成大军就兵临了京城城下,驻军郊外,在距内城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休整兵马。

此时的我早已对所谓的“御驾亲征”无望了——这样也好,本来我就指着小台能站在胜利的一方。不管怎么说,他身为功臣好歹能保住全家。可一旦小台所在的保成军队失败,以我一己之力,恐怕是护不周全苏家大小百十口人了。我觉得我现在很矛盾很矛盾——我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矛盾着,唉!一点儿也不洒脱。

几日后的一天,营地前面传来战鼓声,好像是什么人攻打过来了!

裹着厚实的披风,我心焦地站在帐外,侧耳倾听远处的战争,试图能听到些什么。可除了冬风狂烈的怒吼,我什么都听不到。

“回帐吧,外面这么冷,对身体不好。”容可在一边轻轻扶住了我,把我带回了帐子。

我在帐子里来回地走着,来回地看着帐帘子,来回地问容可时辰。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容可叹气,拉过我,按我坐下,说道:“婧女,不要再问了,开战到现在还不足一刻——你已经问过不下十遍了。”

“不是……我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天了……阿可,不行,我还是想出去看看。”我站起身就要向外冲。

容可比我快一步,在帐门口挡住了我:“外面天都黑了,也已经开始下雪,你出去容易迷路。我想也不一定就是皇上派兵过来了啊!还是先等等。”

我顾不上他的苦口婆心,急急地说道:“可是万一他们……”

“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容可忽然使了大劲把我往回带,“你的皇上不会兵败!”

我愣住:“……你说什么?”但是我转身后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因为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我弄晕了。

“你需要安静休息,醒来一切就结束了。”容可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迷迷糊糊中,我想着:容可你好样的啊我都被你打晕两次了你这个混蛋……

我昏睡了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多长时间。正当我略有转醒之意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声。

“你胆子不小,你以为把她带到越刍就当真能解决一切事情?你心里打的什么谱我知道……”

“……不能换……”

“好,先不提这个,朕问你,容可呢……什么,他也在这里?你当朕的皇后是什么人……让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派了……”

“有人看守也不行!”

断断续续的听着,我最后被一声怒斥震醒了。缓缓地睁开眼,却没看到容可。在枕头上一偏脑袋,我发现帐帘被人挑了起来,接着,近两个月没见过一面的翔成陛下,满身寒气又夹带着怒气出现在门口。

他放下门帘,把其他人的视线都隔绝在了帐外,“婧女!”

我刚醒过来,还有些愣愣的,一时反应不过来,“……翔成?”

翔成几步赶到我身边,我才一撑起身,他就定在床前,帐内昏昏暗暗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影子跳动着,跳动着。

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神经刚放松,我就忽然又想哭了:“你来了,既然是你来了……那你赢了?是你赢了吗?”

翔成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声音不再清冷:“是,是我来了,我赢了。”

我与他对视了很久。

然后我默默低头,掀开被子,下床,跪倒:“陛下,妾身愿以一己之命换得罪臣苏台苟且人世,望陛下成全!此番作乱舍弟年幼无知,看在老父仅有一子的份上,看在妾身唯有一弟的份上,求陛下成全!”

语毕,我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

翔成脚下一个踉跄。

这好像是我第二次如此正式地跪在他身前求他。那次是为了要不要住在东院这种小事,而这次我则是为了我的家人,我的亲弟弟。烛光依然在跳跃着,我依然还是只能看到他腰间悬着的那个­精­致的绣龙明黄锦缎荷包。

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因为我的父亲和母亲都需要我这么做,他们唯一的儿子需要活下来,至于女儿……我们苏家尚有苏兰苏叶两姐妹,少我无妨。

翔成猛然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一语不发地扛着我向外走。

我惊呼。

“不许出声!”翔成冷冷地命令。

我忍着翻江倒海的吐意,正想让被压的肚子稍微离开他的肩膀一些,就被他狠狠地甩上了马背。随后他也上了马,只说了句“抓好”就扬起了马鞭。

“等等!”

是容可!

我惊喘着回头,见容可脸上泛着病态的红丝疾步跑到马前,扑通跪下,双手举起一件衣服:“请皇后娘娘收下!天寒地冻,万望保重身体!”

“阿可……”我俯身,哽咽着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抓不到他手上捧着的衣服——这匹马为什么这么高?我眼睛湿润,不知是冻得还是痛得。透过飘着细雪的夜­色­,我看向他:你为什么还要出来?你是不应该活着的容家人啊!

翔成攥着我已经伸出的手,冰冷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下:“容家的容可?很好,朕记住你了。关于保成说的那件事情,朕可以批准。但是你,要有足够的胆量承担起翻案不成的后果。”

我脑子里混混沌沌,根本没有心思去分析翔成的话包含了什么意思。只眼睁睁地看着容可跪在我的面前,或者是跪在翔成面前——这都是一样的……

翔成继续说着:“不过你倒有心,能想着为朕的皇后带来御寒的衣物。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怨恨涌上我的心头。翔成,你是皇帝没错,但你一定就要这么伤人的说话吗?容可的家因为你皇父的糊涂而蒙受不白之冤,你身为皇上不体谅他的处境,竟然还……抗拒着翔成为我包上外衣,我视线紧紧跟着容可黯然后退的身影。

“给我回头!不许看了!苏梧桐,你到底想怎样?!”翔成在我耳边愤怒地低吼。

我依言转过脸。四周的一­干­人等都远远的在前面肃立着,无人上前。那些人都垂着头,并没有看向我们这边。但我感觉每个人都用眼睛在盯着我,在指点着我:看,那就是被掳走了的皇后!

那些人中,有面生的,也有面熟的。有些人我曾经在保成的军队中见到过,那些意气风发的脸现在洋溢着立功之后的喜悦。

立功……他们明明是罪人,怎么会如此高兴呢?保成为什么不在被押着的藩王中呢?最前面被五花大绑的满脸血迹的桂王为什么那么忿恨地瞪着我和翔成呢?这场在京城之外爆发、由皇上御驾亲征的战役,究竟是怎么分出胜负的呢?

还有,我有些反应过来了——容可他……肯轻易出现在当朝皇帝面前?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但是我还需要求证。

马蹄踩在雪地里,几乎无声。翔成的气息就在我的头顶。后面跟着的是一大批骑兵。他们的身上都少有殊死搏斗后的痕迹。每个人都敬畏地低着头,不敢往前面的我们这里多看一眼。

我说:“你为什么赢得这么早……”

翔成没有回答。

我又说:“你和保成是不是合起来瞒过了天下人……”

翔成还是没有回答。

我最后说:“我很累很累,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小台和容可也骗了我吗……”

翔成说:“你累了,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吧。醒了就到宫……到家了。”

我沉沉地点着头,下意识地躲避开迎面而来的风雪。翔成似乎用他的披风裹紧了我。

时隔两个多月后,我终于在过年之前的这场风雪中,回到了京城。

澄清事实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泪眼婆娑的小喜。

“娘娘,您都睡了两天啦,可吓死我们了!皇上宣来的御医只说您是心力交瘁才昏睡不醒的,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小喜哇啦哇啦一串,我的脑子被她说得更晕。

“可以了。”小忧轻巧地拨开小喜,露出了一丝略显放心的笑容,“娘娘,您睡了这么久,也该渴了饿了,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米粥一直温着,要不要来点儿?”

摸摸肚子,我点点头。

小忧从床边的小暖炉子上取下了温着的米粥,端给了我。我接过,喝了几口,觉得身上有了暖意。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我放下手里的小瓷碗,问道。

小忧边收拾起瓷碗,边回答道:“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前天您被陛下抱回宫后,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喊都喊不醒,把大家吓坏了。刚开始的时候陛下以为您病了,把御医全都叫了来,结果御医也没说出什么——对了,御医在宫外跪候着,要不要请进来给您再看看?”

我摇头,问道:“御医们还在外面?”

小忧道:“是呀,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陛下说您不醒就不许他们离开。”

我叹气,说道:“我没事,不过是前些日子没睡好罢了,不要为难御医。正经说来我果然是因为过于劳累才会昏睡两天的……小忧,去把御医请走——记得打赏,他们也都不容易。”

小忧领命,出去了。

我躺下,本是想缓缓劲就起身的,没想到这一躺又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见到的便不是小喜,而是翔成。

“不许再闭眼!”翔成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内衫坐在床沿,伸出手作势要撑开我的眼睛,“你已经闭着眼睛好多天了,不许再睡。”

我无奈地睁开眼——不管梦里梦外,我真不想见他。

翔成帮我塞了塞被角,“婧女,你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在睡,都还没跟我说话呢!”

“……”我翻身,面朝床里想要继续入眠。我觉得我还在梦里,不然这个平时冷淡得要命的皇帝怎么会这么幼稚!从动作到语言,无一不幼稚。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他竟然爬上了床,躺在我身边,这下子想让我无视他也难。

我叹气,将脑袋埋在被子里:“陛下愿意告诉我所有事情了吗?不再隐瞒了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陛下,之前,您说您喜欢我、爱我,可是为什么我感觉您根本就没有这个心呢?”

翔成跟着我一起叹气:“因为我不想让你卷进是非呀!谁知道保成他反而把你拉了进来……”

“不是的,不是……”我把自己窝成一个团,“即使削藩前你对我说了,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掌管后宫的皇后,如何能卷进你们男人之间的战争?但是你什么都没说,让我在越刍白白的担心了两个多月。你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么?每天每天,强迫自己入睡,强迫自己吃饭,强迫自己玩乐,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直到保成他们兵临城下了我还在不断的矛盾着……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真相,没有一个人愿意把我从痛苦中救出去!”

翔成从身后环住我,强行将我翻了个身,面朝向他。

“我怕你为启石担心,他毕竟是你的弟弟,一旦你听说他跟着保成起兵作乱,依你的脾气,还不白天强颜欢笑晚上默默流泪?我原想着对后宫封锁消息,等我们成功了再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谁知道保成竟然在走前还不老实,跑到宫里把张太妃带走了。他带走了张太妃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让他们呣子团聚罢了,可他胆大包天居然将你一起掳去。你可知我心里有多焦虑吗?一面安抚着朝臣的情绪,一面又对你牵肠挂肚……”

我躲开他的视线,命令自己不要去听他说的话,“你为什么现在又肯说这些了?从我嫁进宫,还没听你解释过这么多……”

翔成挽起我的头发,在我脸上啄了一下,柔声说道:“因为我没有了后顾之忧,因为你再次见到了容可。我想留住你的心,只能对你坦白——这是我在你昏睡的这两天里反复思量后才得出的结论。”

我苦笑:这个男人不愧出生于帝王之家,连感情该用什么办法处理,也一并­精­密算计着。

偏偏……我好像还真被他算计中了。

“那么,你明天愿意和我一起上朝吗?从我封后到现在,你还没有出现在百官面前——是我疏忽了,可确实没有机会。明天会有对削藩事情的最终处理,而且还要论功行赏,洗清保成启石等人的罪名。你还生气么?能不能到场?”翔成大概是看我脸­色­好了些,又朝他的方向拢了拢我,问道。

我拍拍被子,退出他的怀抱:“去。但是现在很晚了,我想养­精­蓄锐应对明天那些大臣们的刁难。陛下……您请自便。”

——既然躲不过,那就让流言蜚语来得更猛烈些吧!

早上天还黑着,我在翔成怀里醒来。推开他的胳膊,没有向他请安问好,没有表达一下我现在内心的想法,也不管眯着眼不动的他是真睡还是装睡,提了声音就喊着在外间轮值的人:“来人,去取我的朝服。”

翔成起身:“不再多睡会儿了?”

虽然接受了他的解释,可我也没说过就一定原谅了他们的欺骗。我当做没听到他的问话,下了床穿上鞋,坐在妆台前,让进来的小忧给我梳头。

然后我听见他也叫进来了小太监,派人取来他的朝服——他昨天到我这里的时候好像只穿着便服,没穿朝服。除非他想大冷天的回宫再去换,否则就只能让人去拿。

正巧将我的朝服找出来的小喜却在一边Сhā嘴道:“陛下,您上次换在这里的那身朝服浣衣局的已经浆洗过送回来了,要不您穿那身?”

嗯?什么时候翔成在我宫里换过衣服了?我没印象啊!难道他……什么时候在我的宫里宠幸了哪个宫女?

小忧在镜子里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声说道:“那朝服啊……娘娘昏迷的第二天早上,小福子急急忙忙地跑去找御医,不知怎的就被陛下知道了,刚一下朝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了过来,还把那个请来的御医骂得狗血喷头呢!”

我微笑,又听翔成说了句“也好”。小喜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了叠放整齐的朝服,打开,要为他穿上。翔成挥手道:“让小德子进来伺候朕。”

小喜一愣,恭敬地放下了朝服,转身请进了小德子。

小德子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手脚麻利地披开衣服整理妥当,不到半刻就收拾好了翔成的那套行头。

翔成回身,见我的头发还没有梳好,遂笑着说道:“朕先借用皇后的镜子正正衣冠。”

我心道:就这面镜子的高度,能照出全身才怪。

谁知我刚一从椅子上起身,就被挨着空坐下的翔成拉到了腿上。我一惊,连忙看向在场的另外两人。小德子人都不带动一动地老老实实将视线放在地板上,小忧则忽然忙忙碌碌的不知在收拾些什么东西。

我大窘,推又推不开翔成,只忿忿地看着他冲我得意地笑,还说:“今天朕也学学平常人家的恩爱夫妻,为皇后梳头画眉如何?”

我翻个白眼,说道:“陛下,那些都是闲来无事的男人。您贵为一国之君,还是不要做让天下人耻笑的事情为好。而且,就您现在这样的姿势,想为我梳头画眉都难。”

翔成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着我的话:“也是,传到外人耳朵里确实不好。小德子,你看到什么了没?”

小德子利索地回道:“奴才眼神一向不好,陛下是知道的。外面等着上朝的大人们恐怕还在,奴才先去给各位大人说一声早朝如常。奴才告退。”

早朝如常也要说一声么?

我寻思着这对主仆着实有趣。一个一夜之间­性­格大变,一个瘫着张脸说冷笑话。

早朝前是没时间用膳的。

我费了好大劲,终于将翔成推开,招呼小忧继续给我梳头。要是再不快些,今天我就别想在百官面前露脸了。

小忧手上动作飞快,不多时就把我的头发全都归顺到脑后梳成了一个高髻,又将凤钗正正地Сhā在了我的头上,抖开朝服为我穿上,并一一检查这件并没有试穿过的朝服有无问题。最后她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好了,娘娘。”

在一边等着的翔成忽然递给我一碟子点心:“你先吃些东西垫垫底。一会儿的早朝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这两天都没怎么进食,要是再听那群大臣们啰嗦上几个时辰,身子会经不住的。”

我看他一脸“快吃快吃”的样子,就接过了点心碟子,拈出几块,和着小忧送上来的茶水吃了,问他:“你没事么?”

翔成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我习惯了。”

记得上次迈进这座庄严的大殿,我还没有资格坐着,只能同父亲大人一起跪拜在先皇面前恭祝他万寿无疆。这次,我顶着皇后之名,得以坐在翔成身侧。

定力稍浅的大臣见到我的出现,大都不敢迎视。想来他们总算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忆起先前上折子要废掉我,所以心虚了。

而诸如顾其志这类的老­奸­巨猾,则都一脸平静地躬身而立,好像对我的出场并不讶异,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放眼望去,父亲大人与小台也站在下面。父亲在前排,小台跟着保成站在后排。他们父子两人,脸上都一样的漠然,一样的宠辱不惊。

我这才发现原来小台的娃娃脸在不经意的时候已经长成与父亲大人极其相似的面庞了,而且他甚至比小兰和小叶更像父亲大人。但唯一不同的是,小台多了几分男孩子的稚气豪情,又少了几分难能可贵的清雅平和。

一轮山呼万岁过去,我与翔成一前一后落座。

翔成面带微笑,却又是不到眼底的笑容,清冷的嗓音在这大殿里显得格外震人心魄:“先前,众位要求皇后出面解释关于苏大人随军叛乱的事情,今日可还有人愿意将当时的折子再对着朕和皇后念一遍?”

底下无人接话。

翔成看了看一­干­臣工,复又转向父亲大人:“苏太傅也受委屈了。”

父亲大人低头出列,铿锵有力地回道:“为陛下分担忧愁本是臣等应尽的责任。”

翔成满意地点头,又说:“今日,除了满足大家急于一见皇后真容的心愿……还有几件事情需要众位同心协力共同解决。保成。”

保成出列,难得地用着不温不火的声音禀报道:“臣弟不负陛下之托,于削藩一事中将所有有心谋反的藩王全部钓入圈套。据臣弟所知,由越刍到京城一路沿线,除桂王、向王之外,共有八位藩王明确参加了此次叛乱,十四个城池开门接待。另有西黄、章贺等地殊死抵抗,亦死伤不少,望陛下能从优抚恤。”

保成的话,就算是笨蛋也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更何况在场的大人们都不是笨蛋。也就是说,在这场叛变中,保成起着诱敌深入的作用,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他的存在得以让皇帝陛下的削藩迅速取得完胜——从藩地势力到藩王兵力,全都被他们兄弟的这招请君入瓮瓦解了。

我已听见下面钦佩的低呼。

翔成待保成汇报结束,又笑看向小台:“苏大人可还有何补充?”

小台出列,不假思索地说道:“仅越刍一带,共有五家知名商行参加了筹集叛军所用军备的事宜,其他各处亦有不少商号参与叛军起兵事项。各商家名单及其各地分号,臣已拟出上报,可待刑部详细调查。往来书信现在社王辅政容可之处,可请陛下召见。”

我心惊地看着一堆大臣窃窃私语着刚才小台报出的“容可”这个名字。任是拉出下面的哪一位大臣询问,他都会知道五年前的容家灭门一案。小台就这样大方地说出容可的名字,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啊!

翔成咳了咳。小声议论着的臣子们全都静了下来,仍是低头不语。他稍稍探出手,握了一下我的手腕,然后放开,说道:“哦?容可?宣他进殿。”

容可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敢多想,只盼着大家都认不出来当年那个神采飞扬文武兼备的俊秀少年。

“宣容可进殿!”

随着这声传唤迈进大殿的,正是身着青­色­官服的容可。

宫闱秘辛

“臣容可,拜见吾皇。”

容可进退得当,脸上很平静,即使面对着四方打量的目光,他也没有惊慌失措,依然淡定自若。他被叫起之后抬头,正好与我视线相撞。似乎有些震惊,但他很快就自然地别开了眼睛,看着脚下的地面。

翔成一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点着,问道:“你就是社王辅政容可?”

容可俯身再行一礼,答道:“正是。”

翔成眼角好似又扫了我一眼,说道:“呈上信来让朕看看。”

容可自袖中哗啦啦掏出一叠纸来,小德子上前将他拿出的信接过,传送给翔成。翔成打开粗略地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藩王封地之印,各位大人们不妨也传看一番。”

小德子又将信件捧着,递到了下面。

台下一片议论纷纷,几张纸被传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不放过看上一眼的机会,以至争相传递,人手一份。

“果然是藩王们的手笔啊……”于是惋惜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最后,翔成没甚表情地为这件事下了结论:“诚如列位所见。吾弟社王保成虽一时为­奸­人所惑而起兵谋反,但好在迷途知返,冒死传出叛军情报,并周旋其中,将所有叛军引入我方圈套,以功补过——且功大于过。另,其领兵才能大家在此次叛变中亦有体会。因此朕有意赐社王保成府衙一座,封御卫将军一职,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我面带微笑,心中却对他的说法颇为不屑:真是皇室作风,为了面子不要里子。聪明人都能看出保成在这次的叛变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明明是一开始就当了叛军中的“害群之马”,竟然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不知道底下的大臣们是否和我抱有同样的观点。但即使他们有异议,也不敢乱说的吧?新皇登基不到三个月就整出了这么多的花样,想来他们都有些自顾不暇了。更何况此削藩之举,也算是除掉了王朝内百年以来的大弊端,保成也的确功不可没。

如我所料,没人提出反对意见,都唯唯称是。顾其志甚至还欣慰无比地俯身拜倒道:“社王殿下英勇非常,我等钦佩不已,陛下决策实乃我朝之幸!”

接着被他提醒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都拜倒在地,异口同声地称赞翔成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我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这些老油子!那个所谓的“御卫将军”不过是个虚衔罢了,也能被他们说得这般神乎其神。

然而眼角瞟到容可脸­色­一整,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的有了动作。我的心忽地一提:难道他真的是想……

“臣还有一事要奏。”容可自怀中取出一个折子,“陛下,当年容家灭门一案有待再次详细调查,臣请翻案!”

瞬间,满朝文武安静下来,大殿里鸦雀无声。

我揪紧了衣袖,微咬着嘴,偷眼看看翔成。翔成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命小德子接了容可的折子,打开随便瞄了几眼,问道:“你可知翻案不成,下场如何吗?”

容可俯身道:“臣愿一死相抵。”

我心酸得很,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从我坐着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翔成的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只见他点了点头,环视一圈,问着台下的大臣们:“刑部各位,有谁愿意领下这个案子?”

刑部那群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人上前。沉默了半天后,终于有一个年老的大臣颤巍巍地挪出列,叩下,用同样颤巍巍的声音说道:“陛下,老臣愿领此案。”

这位是……刑部陈老侍郎?

记忆中他似乎曾经给保成容可他们当过一段时间的先生,教导他们关于家国之法的一些事情。当时容可好像还说,这位老大人难得的正直,而这正直却也是他无法登上尚书一位的最大障碍。

我抿嘴看向这位老大臣。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年也该七十多岁了,却还能坚持守候在这片充满着勾心斗角的土地上。我不知是什么信念支持着这样一位终不得志的老人,拼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决心,同比他小了不止四旬的容可跪在了一起。

翔成起身,我跟着也站了起来。他走下台,亲自扶起了老大臣,和蔼道:“陈老侍郎,辛苦您了。可是容家一案,您老……”

陈侍郎老泪纵横:“臣还能在有生之年为陛下做事,是臣的荣幸呀!臣历经了三代天子,臣……不怕。请陛下放心!”

我孤零零地站在台上,望向这君臣二人,忽然间觉得原来朝中还是有温情的。

翔成感慨万千地放开了扶着陈老侍郎的手,叹道:“老先生一定要保重,翻案一事……若非万不得已……”

一边站在父亲大人身边的小台居然一步跨出,跪到,目不斜视地说道:“臣愿协助陈侍郎查办此案!请陛下恩准!”

我一喘:小台这又是怎么个说法?他不是刑部中人啊!

于是我连忙看向父亲大人,却愕然发现他什么都没有表示,依旧稳稳地躬身站在原处,连头都没转一下。

翔成大约也没想到小台会跑出来凑热闹,一时愣了愣,好在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道:“朕正想着该为老侍郎找个帮手,苏大人却是来得正合朕意。”

小台面无表情地叩拜:“谢陛下恩典。”

翔成重新走回台上,也没再次坐下,我只得跟着他一处站着。他说:“今日之事,各位看得清楚。朕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时值腊月,这年也该办一办了,朕不久之后将会封笔封玺,若有要务须得及时上禀。”

台下同声称是。

翔成转身,咧嘴一笑,向着我伸出了手。我心道不好,却无处可逃,结果被他擒住。他执了我的手,笑着又说:“还有,关于封妃的事情,朕想再次强调一遍:朕有皇后一人足矣,不消其他女子进宫。大人们家中也多有女儿,难道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嫁进宫来虚度青春吗?”

大殿里静默着。我感觉我的脸现在像是那回被小兰骗着吃下了红尖椒后的舌头,火辣辣火辣辣的……

回到景泰殿,我脸上的火辣已经下去了不少。幸而大放厥词的翔成半路就须转道暖阁,放了我一人回来。否则我的尴尬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散的了。

小忧边为我换下朝服,边笑嘻嘻地说道:“听小喜说了呢,陛下在朝堂上驳回了所有封妃的折子,娘娘这回可是大大风光了一番。恭喜娘娘呀!”

我只觉得刚褪掉的火辣辣之感再次涌上来,不禁恼怒道:“你什么时候也跟小喜一般多嘴多舌了?”

小忧轻笑:“我们这不也是为了您的地位着想么?好了娘娘,不要害羞。”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就真的生气了:“尚忧!你……算了,我不与你说,你且把这身朝服拿去放好——还有,你一天之内不许出现在我眼前。”

“是是是,我的娘娘!”小忧抿着嘴儿,抱起朝服便退了出去。

我坐了半天,实在撑不过去,只得出了内屋,推开虚掩着的殿门,唤道:“小喜,小喜?”

小福子一溜烟地跑过来,站在门外回道:“回娘娘的话,莫喜姑姑一早儿就去了太后娘娘那里送贺礼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可需奴才去叫尚忧姑姑?”

我小小矛盾了一下,强扯过一个话题:“嗯……不用了。你可知最近如意怎么样了呢?”

小福子停顿了好久才说:“如意殿下一直都很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说,不要藏着掖着。”没想到我随便问了一句还真给问出了问题来。撩起裙裾出了殿门,一路往偏殿走去,心里直觉有些不对劲。

小福子小跑跟上我的步子,好像有些想要挡住我去向的样子:“娘娘,您从早上到现在还没用膳,要不您先……”

我脚下不停,边走边沉声警告小福子:“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否则有你好看的。说吧,你们究竟隐瞒着我什么了?”

“没有……”小福子语气里有些动摇。

“真的没有?”我冷冷瞥了他一眼。

“……被尚忧姑姑派到偏殿的云华……据说和三皇子……”小福子点到为止,哈腰退到我身后,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总之,娘娘您去看了就能明白了。”

我冷笑道:“据说?和三皇子?还在我的景泰殿偏殿里?小福子,几个月不见,你胆子肥了不少,让我猜?我猜……咱们的云华该不会是攀上高枝儿了吧?说,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为什么发生在这里?”

这个云华,让我说她什么好呢?身处深宫,不懂得自保也就罢了,好歹也有我能帮衬着她——看在小台的面子上,看在她曾经是为我守嫁妆的丫头的份上。可她还是改不掉喜欢攀爬高枝的习惯么?竟然这次又瞄准了三皇子?我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小福子掏出他那方时常用来擦汗的帕子,使劲地往脸上一抹,答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应该就是前不久……禀报过了尚忧姑姑,姑姑说这事儿不好管,最好能等着娘娘来了亲自发落……”

我哼道:“哦?等我回来了亲自发落?很好,那我们这就去看看那个想当王妃的云华姑娘吧。”

我想着,她大概本来是要勾搭翔成的,只是她又怎么在我的宫里与那个没点儿担待的老三原成看对眼了呢……

偏殿距主殿不远,没走一盏茶时间便进了偏殿的院子,正巧云华就在院里扫着地。

“咳嗯!”

小福子拽着嗓子大声咳了咳,把个魂不守舍的云华吓得扔下笤帚就跪下了:“奴婢云华见过皇后娘娘!”

我哼了声,也没理她,径直进了殿,就听小福子在后面说:“云华,还不快跟上!”

殿里,约莫着已经有机灵的小宫女见我往偏殿而来就先通报了芊娘。我刚一进去,芊娘就抱着如意从里屋迎了出来。

她欲要行礼,被我拉住:“不必了。如意还多亏有你照顾,这大冷的天,你也不要在外面待着了,等我处理完琐事,再进去看看这孩子。”

芊娘千恩万谢地退了回去,没看云华一眼。我坐在上位,几个小宫女分成两排,立在殿里。小福子几步窜到我身侧,从上了茶水的宫女手上接过盘子,弓腰送到我面前。

云华约是没见过这等阵仗,腿上一软就又跪倒了:“娘娘,奴婢该死!”

我拎起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又放下,慢悠悠地问她:“你怎么又该死了啊?我不是很明白。来,告诉我,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呢?要是说得好,我会考虑放你一马,要是说得不好……”

云华趴在地上,磕头连连:“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到底该死什么呢?”我早已在路上就散去了乍一听说丑事的怒气,缓和了心境,决定要这么慢悠悠地耗着。

“……奴婢……不该……不该……”

我心中默默叹气。想当初她在我家的时候就已经瞄准了小台,却没有成功,反而被派遣进了宫,当了个难见龙颜的洒扫宫女。依她外表柔弱实则要强的­性­子,恐怕也是忿恨难平的了。她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云华,当初我带你进宫的时候,你保证过什么,你还记得么?”我不再看她,“敢做得出,就要有承担后果的本事。我想,你这么快就认了自己该死,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我逮住?”

云华俯在地上,面朝下,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么,后宫女子像你这般的,都是什么下场,你可清楚了?”我摇头再摇头,“是不是原成对你说过什么?他对你发了什么誓,嗯?你有没有想过,他贵为先皇皇子,当朝皇弟,能是你一个小小宫女就能攀爬得上的吗?”

云华不语,只抬头,无声地落着泪。

我看着这个还算是少女的女子,强迫自己不要心软:“云华,出宫吧,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也无需怨恨——原成马上就会封王,在外建起自己的王府,你若是命好,尚且能在他府上谋得小妾名号,若是命不好……我也不想再追究你与原成是怎么在这里发生了那种苟且之事,你走吧。”

云华呜咽着想要扑过来,却被眼明手快的小福子一把扯住:“你们是­干­什么的?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一边的宫女们连忙上前架着云华,把她带走了。

我呼出一口气,对小福子说:“先找个人去告知三皇子一声——记得要隐晦些。如果他承认了,就罢了;如果他不承认……也没关系。”

小福子道了声是,就小跑着出了殿门。

我缓了缓一直憋着的气儿,慢慢地走进里屋去看如意了。

这个皇宫,永远都有不能解开的谜,有时候装傻也是蛮好的一件事情。

譬如说,云华的身份到底是不是本来就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成好好的为什么跑到我的宫里来、并且还与云华看对眼了的。

当然还有,就是——如意这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于是吃醋

里屋很暖和,几个火盆烧得通红,全都摆放在显眼却又不常走过的空地,这么做应该是怕被人踩到或是不小心燃着了什么东西——芊娘还是细心如旧。

芊娘见我进屋,连忙从床上起身,抱着如意到我身前。

如意一向很乖巧,从不哭闹。他没满月之前,每次我看他的时候,他不是在睡梦中流着口水,就是在抱着手指吮着玩儿。芊娘也说如意是个难得一见的乖孩子,由她带大的弟弟妹妹们没有一个能像他这般安静的。

“他又困了么?”我笑看向眼睛一眯一眯的如意,“真能睡。”

芊娘小声笑道:“没长开的孩子都这般能睡的,等小殿下周岁一过,可能想让他多睡都难了呢!”

我笑问她:“以前你的弟弟妹妹们也是这样的?可惜我都不曾在意过自家弟妹的情况。”

芊娘轻轻地托了托如意,说道:“娘娘不是不在意,实在是您姐弟妹几人的年龄相差有些小了,所以不像奴婢这般了解得清楚。奴婢十四岁那年,最小的妹妹才刚刚出生呢!”

我微笑着默认了芊娘的话,见如意老实又满足地窝在她怀里,终是忍不住好奇地抱过了他,空出手来,戳了戳那胖嘟嘟的脸蛋。

“……唔……”如意嘴巴冒出了个小泡泡,把头往里挪了挪,继续迷糊。

我失笑。

不料如意忽然被外面不知哪里来的动静惊醒了,嘴巴一瘪,眼看着两泡泪裹在溜圆的眼睛里就要掉下来。我忙不迭地拍了拍他的背,却不很管用。

“娘娘,您下手太重了,您该……”面朝着我的芊娘话还没说完,忽然惊呼起来,“陛下!”

我手一抖,差点没松开如意。回头时,却见站在那里看着我笑的不是翔成又是谁?他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嵌了细毛领的外袍。小德子在他身后恭立着。小福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同小德子一处站着,挤眉弄眼的好像想对我说什么。

手上还抱着如意,如意还卷着嘴巴哭了起来,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我要行礼吗?

翔成随意地对芊娘说了句“起来吧”,就走到我身边,托了我的手臂,制止了我准备半蹲下去的动作。

如意的哭声立即小了很多——他是个有些怕生的孩子,偏巧我们皇帝陛下没怎么抱过“自家”的娃娃。如意对翔成的出现感到有些小小的疑惑,只见他瞪着溜溜圆的眼睛,小声抽噎着看向翔成。

我一时­性­起,朝翔成靠近了几步,笑道:“要不要抱抱?”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了。翔成一直都不喜欢如意,也甚少听他提起过这个孩子。想必是觉得这是他的耻辱却又无法发作,所以只能用冷淡如意这个方式无形地散发自己的怒气。

正当我讪讪地缩回手,想着该怎么挽回的时候,翔成居然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如意的小脑袋,不怎么在意似的问我:“你喜欢孩子?”

我被他温和的态度弄懵了,喃喃道:“也不是……就是有个孩子觉得挺新鲜……”

“……这样。”翔成挨得很近,他看了我一眼,又淡淡地低头逗着如意,“待过了年,我便封原成为王,让他出宫去罢……以前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他能安分——总之你没事就好。”

我听得一头雾水:他说要封原成为王,这个是错不了的。原成二十岁了,再住在宫里委实说不过去,兼之又有云华这件事情的发生,翔成急着把他赶出宫也在情理之中。可以前的事又是什么事?怎么还­干­系到我了呢?

想了半天,我都没有想清楚他的意思,只得放下疑问,专心抱着如意。这么小的孩子还在我手上,我总不能因为想事情太过而把他摔了。

翔成撤开了手,又说:“关于那个宫女……还是赐给原成了吧!我看这事也不一定就是谁先如何如何的,不要平白的给人留下话柄。若是就这么把她撵出宫去,少不得又有人说你□不严。到时候你又少不得要自责了。”

我没料到他这么有心,一时被他的话感动了一小下。

从偏殿出来,却见外面又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由于刚才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换了朝服没多久就因着云华的事赶到了这里,所以我一身便服,而且也没带着件披风大氅之类能御寒的衣服,脚下甚至还蹬着一双平时穿得最随意的软底鞋。

看看那飘飘洒洒的雪花,我微微一跺脚,心想着幸好主殿距这里也不远,用不多大会儿就能回去烤火盆。

翔成对小德子说:“刚才带来的披风在哪里呢?”

我甚是嫉妒地看着小德子从后面的宫女手上接过那件瞧着就很厚实很暖和的青黑­色­披风。唉,为什么当皇帝的总是这么好命,到了哪里都冷不着也热不着呢?

翔成不动,我不能先走。我迎风站在殿外的走廊里挨着冻,在他后面眼红地盯着那件披风,心里想着穿到自己身上该会多么舒服……

嗳?

光线一黑,肩膀一重——这件披风还真跑到我身上了?我呆呆地看着翔成放大在我面前的脸,他的呼吸都快喷到我脖子里了。

“好了。”翔成的手在我下巴下面转了几转,满意地放开了我。

我还在想着他要穿什么才能抵挡风雪,小德子就又抖开了一件同样颜­色­的披风,为他披上。然后翔成牵了我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着。还没出了偏殿的院门,翔成忽然把我抱起来。我惊讶地“啊”了声,只听他说:“外面雪已经过了脚了,你的鞋子不适合踩雪,会冻坏脚的。”

我侧脸,发现小德子和小福子两人都默默地低着头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只觉得脸上又像早朝结束时那般火辣辣的难受了……

一路走回去,我不止一次在心底暗自庆幸着这只是在景泰殿,要不然还不知会被宫里多少人看到“皇上抱皇后”这一惊煞世人的情景。

好不容易到了主殿屋里,翔成放下了我。我松口气,招来一个小宫女帮我褪下这件有些刺眼的披风。虽然那颜­色­不错,可是……两人穿一样的衣服,总感觉不舒服。

小德子将两件披风收拾好,依然交给了跟在身边的宫女。翔成挥手,屋里的人就全都退到殿外候着去了。

屋里就只有我与翔成两人。

我浑身不自在,忙着倒腾那堆已经不知看过几遍的书,想从中找出一本能应急的——我现在是恨不得马上就能远远地躲到角落里去看书。

“婧女。”翔成跟在我身后,“你在找什么?”

我颓然放开手里翻着的东西,叹气转头,说道:“没什么。你今天不看折子么?这才不到中午用膳时刻,怎么这么早就到我这里来了?”

翔成笑着从衣袖里掏出几本折子,说道:“外面快要下雪,想到先前吩咐他们做好的雪披还一直没给你,所以带了东西到了你这里。”

我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殿里有些暗,要不要我去点上灯?”

“不用。今天也不知怎的,上折子的人少了许多,只有这些。”他将拿出的折子放在桌子上,摊开了其中一本。

我眼尖地看到了小台的字迹,想着可能是他说得那个关于商号名单的折子,于是拿了过来,翻开。里面几排地名,又有几排商号名称——被我猜中,真是他搜集来的情报。可是这其中,并没有凌家。

我噗地一笑:原来小台的魅力不过如此!合着人家女孩子还喜欢他呢,都不愿意与他同甘苦共患难的一起叛变。这个凌家……真不一般,头脑意外的好啊!

“婧女笑什么呢?说出来听听?”翔成打断了我的思绪,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收了折子,将越刍凌家的事情说了说,却有意没提当时与我同去的是容可。翔成听了之后,也笑道:“这个启石,倒是挺能讨女子欢心嘛!”

难得能心平气和地与翔成共同说闲话,我也没计较他的话里是不是有话,笑着回答:“确实呢!原本在家的时候,母亲一直担心他的­性­子不好,以后没人愿意嫁给他。现在看来,我们的担心真是多余。”

“启石么……他过了年就十九了吧?”翔成又笑了笑,在折子上批了几个字,问我。

我没怎么往心里去,回答说:“没错。他比我小两岁,过年周岁十九。”

“我看他也到了适婚年龄了,要不我……”

他想如何?

我起身一拜,匆匆截下了他的话头:“陛下,舍弟年龄还小,­性­格倔强,兼之母亲有命,实在不是公主的佳婿,还望陛下明察!”

翔成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散开,就那么凝在了眼角。他缓缓地问:“你……这又是从哪说起的?”

我愣住,迷惑地看着他。他不是想为小台和安和指婚?

“难道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不明事理的人?”翔成叹气,“唉,你总是懂得如何在我开始窃喜的时候适时浇我一盆冷水。”

我还是看着他。

“刚才,我以为你已经敞开心扉,愿意和我说些从来都没人对我说的家常琐事……没想到你的心里还是戒备着我啊!”

“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是怎么就忽然戒备了的,也许是我一直没放开过对皇室的戒备?可我真的是很难放开。因为……没有哪个皇室人会这么好说话,他们在说每句话前都可能会有预谋,一定要谨慎对待——这是父亲大人手把手教给我的生存法则之一。

“你呀……”翔成也许是看我满脸的疑惑,舒了口气笑了笑,“算了,反正我不指望这么快就能让你放下心防。刚才我的话,你就当是什么都没听到过吧!好了,你忙你的去,我要看折子咯!”

这回我懂了。

我额角抽了抽:这个人,何其狡猾!明明什么都说了,我也什么都听到了,他反而要说让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过”?

午饭翔成是在景泰殿用的。

饭后,外面的雪不但没小,反而还越发的大了。漫天都是白­色­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落,风也不小,呼呼地吹得窗户纸直发响。

我让几个宫女在殿中央架起了一个大火盆,自己坐在离火盆最近的地方烤手。

冬天真难过。好冷。

翔成又把午饭前就看过了的折子再次拿了出来,皱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一会儿,他问我:“婧女,容可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想了想,还是回答:“也没什么看法。”

翔成鼓励我道:“没关系,这里没有别人,但说无妨。”

“……”我拨拉拨拉火盆里的小木炭,沉默了一下,“其实,阿可……容大人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很多。但是家父一直对容家的罪名有怀疑,也做过一定调查——家父虽然与容离容大人关系不错,可从来不把私人关系牵扯进公事。所以,既然家父能说这是有问题的一桩案子,那就不会掺杂了私人情感在里面。也就是说,家父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只是这个根据,也许不能用,或者是不能说……”

翔成听了,点头:“我是知道苏太傅的本事的。皇父以前说过,苏太傅当年在刑部的时候,没有解决不了的案子。既然连苏太傅都置疑了却无法处理,那么,仅凭陈老侍郎和启石……”

我诧异道:“还有阿可呢!他尽得家父真传,早先家父就夸奖过很多次,说他是……”

后知后觉地瞄到了翔成的脸­色­,我识相地住了嘴。

“婧女,我想我有件事情是需要让你知道的。”翔成挪开了位子,慢慢靠近了我,“天底下每一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在自己面前大肆夸奖另外一个男人。朕也不例外。”

说完,他一手扶了我的后脑勺,一手擒了我的肩膀,咬上了我的嘴巴,来回地舔着。

挣扎未果,我忿忿地想着:他是属狗的吗?!就算是,我也不是­肉­骨头啊!

年前争吵

一到腊月二十六,翔成就封了玉玺封了朱笔,待到大年初二才会开笔开玺。

这几天由于忙着过年的事情,我也没有派人去打听容可如何了。

太后娘娘那边一直都不愿意和翔成和好,我也不明白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保成已经平平安安的回京,还被封了个挺大的官,这有什么可再赌气的呢?还是说,她老人家觉得皇上翅膀硬了不再听她的话了,所以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舒坦?

然而容可之母张太妃的失踪似乎在宫里成了谜,没人再次提起这深宫大院里曾经住着一位张太妃——如今大家只知道有周太妃、李太妃等人。

赶着喜庆的时节,我挨个挨个的给各位先皇后妃送了节礼,又清点了百官送来的贺礼,发现其中不少东西是原藩王、现散王的一些三代以内的皇族们送来的,想想八月的时候,他们还都是作为藩王进京——呵呵,这还是第一个没有藩王入朝进贡盛况出现的新年呢!

仍住在东宫西院的那些女人们也给我送来了一些贺礼,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一片心意。我特意吩咐过下面,让他们好生照看着,不要因为没有封妃就怠慢了那些侍妾。

其实我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我能把照顾如意的芊娘带到景泰殿,却不愿让她们一起跟出来,封妃的事儿我只跟翔成说了一次就没有再提起过……也许这其中也有我个人的介怀在里面吧!可一看到那些女人,我打心眼儿里就不舒服。

翔成因着封了玉玺,所以也得以清闲了一些。从腊月二十六封笔之后就待在景泰殿没有回过暖阁,赶都赶不走,说是什么要在我这里一起看看那些贡上来的物件怎么样。

我随着他去,忙得根本就理会不了他。而翔成则越发上劲,天天的黏着我不放。

终于,腊月二十九那天,我爆发了。

起因是容可……呃,确实是容可。

这件事的起因很单纯。本来,只是要派个人到保成府上去问问的。我想着都到年了,怎么也得表示关心一下的啊!

找来办事比较可靠的小忧,对她说:“你去社王殿下的府上问问有什么需要没有。他今年不在宫里过年,可能还有些不习惯呢!”

说这话的时候,翔成就在一边。他自从封笔就没有了折子可看,也就省去了许多国事烦恼,得到了暂时的放松。因而在我这里的时候也是闲得不行,最近总能在我呆着的任何地方看到这位陛下的身影。

我问心无愧,自然问得大方。嫂子关心一下小叔子,这有什么可藏着的?而且保成在叛变的事情上立了大功,他头一年没有人帮衬着过新年,我当然要关照关照了。

谁知翔成会错了意,在一边哗啦啦地翻着书页,酸得都快倒掉牙地说道:“哎,不就是想去看看容可怎么样了吗?你去就是了,朕放行。记得要早去早回。”

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容可就住在社王府上呢!我没空搭理他的话里有话,告诉小忧道:“既然容大人也在社王府住着,那你一并问了他最近的情况吧!啊,容家的案子查得如何,这是一定要问的。还有……对了,他身子骨好像一直没调理过来,你去御医那里打听打听,这个心疾用什么药比较好,顺便从宫里抄些药方子给他送去……”

“行了,朕都说了你能出宫去看他,那你亲自去看了不更放心?做什么在这里嘱咐个没完,让人听着恶心。”翔成“啪”的一声,­干­脆地撂了手里的书,瞪着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就又发火了:“陛下这又是怎么不顺心了?容可是我从小到大都认识的人,他现在心病甚重,我派人去送些药方……”

翔成猛一拍桌子,吓得小忧连忙跪下了。

“容可容可!你满嘴容可,心里还有没有我?!容可就这么好吗?他不过只是个被我当年网开一面偷偷救出的罪臣之后,龟缩在别人家里五年都不曾敢出来见人!没担当没作为!这种男人也亏得你心心念念的不放!”

我也生气了:“陛下,请您注意风度!容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小忧跪在地上颤颤地劝道:“陛下息怒!请陛下息怒!”然后她又扯着我的裙角,“娘娘,娘娘……您不要说了……”

我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那些来送贺礼的侍妾们,这些天窝在心底的怨气怒气全都发作,连珠炮似的说道:“说我心心念念的,我怎么心心念念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倒是陛下你,说着不封妃,哼,只会让我留下一个恶人善妒的名号罢了!再说了,你敢否认做太子的时候那东宫西院的侍妾们你一个都没碰过?”

“你!我没……好,朕是碰过了又怎么样?朕是男人,又不是和尚!活了二十多年,能一个女人都没碰过吗?你若是能早些嫁给朕,朕能有功夫去管别的女人吗?苏梧桐,你那时候的心还不知道在那个野男人身上放着呢!”翔成又一拍桌子。

听他越说越过分,我都快气炸了:“皇帝就是这么说话的?还有,如果你真是喜欢我,就不该去碰别的女人!你们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吗?”

我这番话唬得小忧抱着我的腿就哭了:“娘娘,求您别说了!”

我梗着头,不服输地瞪着翔成。

“你……好!你好!”翔成脸­色­铁青,“朕是明白了,你该不会是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应该像你父亲那样吧?哼,你以为苏太傅外面就没有什么吗?你不妨去问问你那被人夸得美好得像神一样的父亲!”

我怒火上升到了极点,因为他触动了我心底最不允许被人触动的地方!

“你走!你走!我这里不欢迎你!好,要是你想杀了我,就杀吧!我不怕!你要是连着想杀了我的家人,没事!你们当皇帝的,不都喜欢灭人九族吗?那我们一家子到了九泉之下还能作伴,正合我意!”

说完,我就推搡着他,亲手把他轰出了门外,不管所有人的惊恐,大力将殿门关死。随后,我倒在了门里,全身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留在了屋里的小忧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身边,哭着抱住了我。

我短促地叹了一声,抬起脸,声音不稳地说道:“……我这是在折磨我自己啊……”

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翔成已经走了吧……我平静了下来,心想着,他终于该知道让我当皇后是一件多么不明智的选择了。

翔成没有灭了我的九族,只是一天都没出现。晚上,我收起了刻意忙碌了一整天的劲头,默默地让人撤掉饭菜,蒙上脑袋什么都不想就歇息了。

隔天就是年三十。一早,我独自去了太后宫中请安。太后见我一人前来,也有些诧异,却碍于他们呣子二人的王不见王,并没有询问我关于“皇上怎么没有来”的问题,只是招呼了我一处用了午膳,说要留我在清泰殿等着,稍晚一起去赴除夕夜宫宴。

我并没有把这话当回事,不过还是决定陪着太后坐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

太后在宫中本就平易近人,加上又渐渐对政事看开了许多,所以最近也愈发和蔼可亲。

本朝并无女子­干­政的先例,而太后以其­妇­人之身得以参与朝政多年,确实是难能可贵的。不过从几年前翔成开始太子监国后,太后参与处理过的政事便不是很多了,对此我想,她该是颇有怨言的吧!

而如今看她慢慢地能想开了,我也为她高兴。

我一直以为,参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人们都有一种奢求,极力地希望自己能成为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因而每个人都会迫切渴望着权力——很多权臣们似乎都认定了大权在手是对自己所有努力的最好回报。

多累啊!我不敢苟同他们的想法。虽然我也知道万人之上的滋味确实舒心,可一时舒心的背后是什么,有人思考过吗?也许他们认为这是值得的,可惜我并不这么认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别人无法­干­涉,也无法评论,但可以在心里做出选择。要么这样要么那样,总会有一条是我们要选择的道路。就像我不会选择像太后这样­干­政,当年的太后也不会选择像我一样乐得清闲。所以我尊重这位太后的魄力,却从心里不赞同她的选择。

人啊,活得本来就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把所有重担都强加于己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自己都未必能完全摆脱这种桎梏。

我自己坐在殿里兀自感慨了半天。太后许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笑着问我:“小凤凰,想些什么呢?”

“啊,没什么的,只是一时走神罢了。”我连忙拉回视线,冲她一笑。

太后叹道:“果然还是不情愿和我这个老太婆在一起?我老啦,一个个的就都不愿意来看我啰!连小凤凰也不想和我说说话啦?”

我笑道:“太后您这是说得什么呢!您才不到半百之年,怎么能说是老了?家母常说呀,这女人到了七十还是夕阳红呢!媳­妇­儿觉得这话说得在理。”

“你母亲?”太后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乐观。当年你父亲娶你母亲的时候,我可记得清楚,他都快三十岁啦!可怜你母亲还以为他只有二十岁出头呢!呵呵,想起这些往事,就觉得这人生呀,还怪有意思的。”

我却不知这些典故,不由得坐正了身子仔细地听着。太后将她知道的关于父母的事情都细数了一遍。

最后她说道:“后来,你父亲大约是觉得刑部繁忙,无法照顾家里,所以递了个折子就辞官了,非要自请到礼部去当侍郎。先皇为此生了好长时间的气,直说你父亲呀,是暴殄天物!呵呵……”

我微笑。这确实是父亲大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我,问道:“如何,听我老太婆说说往事,很有趣吧?还不开心吗?”

我舒口气,回答道:“谢太后……媳­妇­儿明白了。”

太后点点头,笑着又把话题Сhā到了今晚的宫宴上。其实太后说这些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让我能开心一些,免得晚上宫宴的时候摆着一张难看的脸,没的扫了大家的兴。而且这番话说完,我俩的关系无形中感觉就像是又靠近了很多。

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雨,还能屹然不动、随时看开的女人……太后,真是个不错的人。

我们婆媳又在一起聊了半天的话,是越说越投机。

这一年来,太后因着先皇之病,总没时间与我们这些小辈聊天,时时紧张,事事紧张。先皇驾崩了,她伤心过度,又有翔成削藩等大事连连,她根本就没了功夫静下心来。此番到了新年,她多多少少放下了些痛苦,有了可以高兴的地方。

这位太后,过得也很不容易。

天刚一黑,我就想回宫去换衣服。太后拉着我的手,边一迭声地派人去取我的礼服边对我说道:“好孩子,咱们不用急——现在天黑得早了呢!要是不嫌弃,在我这里换了衣服上了妆再和我这老太婆一起去,如何?”

我拗不过她的热情,终是坐了继续与她说着话。不到半个时辰,小忧和小喜就带着几个宫女捧着礼服凤钗等物件来到了清泰殿,后面还点头哈腰地跟着小福子。

太后因笑道:“看吧,就说不用急的。”

直到有小太监来请了,我们才各自收拾好了妆容,整理妥了礼服,挽着手一起去了宫宴所在的大殿。

可巧路上又碰到了刚刚进宫的大长公主殿下。一行三人更加热闹,说说笑笑地就到了大殿。

宫廷家宴

无论什么宴会,大安朝皇室一贯都坚持男女同席而坐的传统,除夕夜的家宴也不例外。

我与太后、大长公主各自接受了来自皇室亲族的年贺。正要落座,却见不常出现的安和公主眨巴着大眼睛不住地看我,似乎有话要说。

我对太后告了声罪,示意小忧小喜等不必跟着,然后离席来到安和身边。安和的母妃高氏连忙拉着她一起又对我行了个大礼。我故意沉了脸:“您这是­干­什么呢?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大家本就不该行礼,现在您再这样,可不要折杀我这做小辈的了?”

高太妃马上就接了我的话:“娘娘,礼不可废,不可废。只不知娘娘这是……”

我对她笑笑,低头轻声问站在她身边的安和公主:“小安和,是不是找嫂嫂有事?”

安和忸怩了一会儿,问我:“皇嫂……那个,嗯……就是,就是……哎呀,就是想问问,苏台哥哥今天会不会来?”

我失笑:“不会的。他是外戚,今天的家宴他来不了。”

安和失望地眨眨眼,忽然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指着对面急切地说道:“可是皇嫂,你看!皇姐都能带着皇姐夫来了,她嫁出去了都能回来,为什么苏台哥哥不能来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是安平公主和她的丈夫——顾其志之子顾明。他们夫妻二人正一边还礼一边往李太妃身边走去。

“那是不一样的哦!”我摸摸安和的头,“嫂嫂是嫁进来的人。就好比……以后你出嫁了,能不能在过年的时候带着你的皇帝哥哥一起在婆家吃饭?”

安和很努力地想了想,沮丧地说道:“不能……”

我笑了:“所以,我家小台也不能来呢!呐,他要留在家里孝顺父母,并且还要把嫂嫂不能尽到的孝心一起奉上。啊对了,他最近比较忙,有件案子需要处理,因此连嫂嫂都见不到他呢!”

安和耷拉了脑袋:“知道了……”

从刚才我与安和交谈开始就偏了头与身边大宫女说话的高太妃,这才像是刚刚觉察似的拉过安和,冲我抱歉地一笑:“真是,这个孩子……唉,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动声­色­地笑道:“没什么,小孩子嘛。”

回到太后身边坐下,太后问我:“跑到那边有一会子了,说的什么呢?”

我轻轻一笑,回答:“没什么——只是舍弟的一些事情罢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高太妃所在的方向,下巴微微扬了扬,说道:“这个高氏……别看她只生了个公主,那手腕可也厉害。先皇还在的时候,她从来都安分得吓人,就不像那些个争宠的女人一般。”

我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并没有答话。

从高太妃能纵容自家女儿询问我家小台的事情上,我就有所觉察了。想与苏家联姻的,不在少数。若是哪个女子能嫁给苏太傅唯一的儿子、苏皇后嫡亲的弟弟,那她日后必会富贵一生。

——看来,在宫里混得下去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吃素的。

除夕夜家宴来的人不少。三代之内的皇室宗亲都来到了。上一辈的除了大长公主、太后并几位太妃之外,还有一些没有参与那场藩王作乱的王爷们;平辈的有先皇的几位皇子公主;再小一辈的……似乎没有。

我心想,不管翔成怎么厌恶,我也该力争把小如意带来。可这会儿没时间了——因为本朝伟大的皇帝陛下已经迈着四方步带着大批人来到了。

大家一阵­骚­动,请安问好声一片。我混在这些人中,也意思意思地行过了礼,就又坐回了太后身边。反正我今天是想好了,就不搭理这位无理取闹的翔成陛下,免得又伤了和气,忍不住在这种场合下再闹起来。

翔成身后跟着保成,于是我猜着台下众人的议论话题也许会变成:看来皇上和社王殿下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如同传言中的好啊……云云。

稍微偏脸看看太后,却见她也是一副欣慰有加的样子,露出慈母的笑容,看着那对兄弟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过了一会儿,太后大约是从那友爱中回神了,转头见我还在她身边,惊讶地问道:“凤凰?你怎么不去皇上身边坐着?”

我笑道:“母后,还是让我在这里陪着您老吧!皇上身边呀,不缺人。”

太后不赞同地拍着我的手:“谁说的?你这个丫头!唉,还不快去那边坐,陪我这老太婆做什么?快去快去!要不我就生气了啊!”

我无奈,只得听从太后的话,起身。大长公主在我身后笑道:“凤凰,这才对嘛!我从刚才就一直想说的,你坐的那可是我的位置。这下才对啦!”

我哭笑不得,眼看着大长公主像是怕我又改变主意似的一下子就挪到了我本来坐着的地方,还把她面前的杯杯盏盏的全都收拾好了,留待后来人。然后又听她招呼自己的儿子:“远征,还不过来陪着娘一起坐?”

进殿后就站在大长公主身后的那位年轻男子应了声是,补位坐在了她刚才坐着的地方。我这才明白过来,我确实不该坐在太后身边,要不,人家大长公主的儿子就没法挨着母亲,只能到对面的位子上去了。

在太后含笑的目光下,在大长公主窃喜的表情中,我坐到了翔成身边——啊,其实下首就是保成。这个位置……

真是太太太好了!让我感到了如冬风般的“温暖”。

翔成没有表示什么,只唤人为我换下了桌上的酒杯,不冷不淡地说道:“一会儿敬酒的时候,你少喝。”

我觉得有些狼狈:“啊……嗯。”

保成在一边坐得稳稳的,哼了声:“皇嫂,小弟这厢有礼了。”

我沉默:比起刚刚吵过一架的翔成来说,我果然还是和保成更不对盘。

翔成按惯例发了话,内容无非是一些新年贺辞。我端着得体的笑容,装出了仔细聆听的样子。他话音一落,下面就一片附和声。翔成颔首,举了举杯,大家会意,齐齐谢过了恩,推杯换盏起来。

我自顾自的闷头不语。倒是太后隔着翔成时不时的与我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应了几声,就没了下文。家宴进行了没多长时间,悠扬的琴声轻逸而出,歌舞开始了。我有了能转移注意的地方,所以放下筷子,专心地看起歌舞来。

宴会一过半,就会有敬酒。

翔成和我各自在自己的位子上敬过了太后和大长公主,下面的那些皇族们便要向我们两人敬酒了。

按远近亲疏与年龄大小来排,首先是长公主安平。

安平公主雍容地笑着,与顾明一起走到了我们面前,举杯说道:“皇兄,妹妹别的不说,就祝您与皇嫂早生贵子吧!”

顾明亦笑道:“正是。臣与公主都期待着皇后娘娘能早生贵子呢!”

顾丞相的长子,已逝侧妃顾荏苒的长兄——啊,我记得,当年翔成还是太子的时候,似乎伴读就是这位顾家长子。先皇手段好高明,当时朝中唯有两股势力,他选择顾家的儿子为太子的伴读、苏家的女儿为太子的正妃,又怕顾家只出了个伴读而心生不满,还亲自将庶出的顾荏苒指给太子当侧妃……这样的安排,任谁都不能说什么了。

不过,顾明这句“早生贵子”我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有深意,也许是我想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虽与顾明分属不同势力的家族,但勉强算是了亲戚,顾荏苒死后我们又有一些接触,所以现下这个面子怎么也都得给的。

我起身,也笑道:“谢过二位吉言。衷心祝愿二位也能早生贵子。”

这对夫妻……呵呵,到现在也还没有半个孩子。皇室女子下嫁某家,并非好事,因为公主们多半终身不孕。眼前这位安平公主,便是嫁出皇宫多年都没有怀孕的公主之一。若是碰到了个好说话的,早就张罗着给丈夫找小妾了。可安平公主生来是个要强的女子,死活就是不同意丈夫纳妾。为此母亲在我出嫁前还笑话过他们“活该哭着喊着要娶皇家女”。

顾丞相现在最捏把汗的大约是小儿子再被指婚给公主了吧……

我正天马行空地想着,翔成已经喝下了他们敬过来的酒,又从我手上劫走了我的酒杯,对安平公主和顾明说道:“凤凰最近身体不适,这酒我替她,如何?”

这二位哪敢不从,连连笑称“可以可以”。

身体不适?我在安平公主夫妻二人暧昧的目光中坐下,心里不爽:至于嘛,我不过是和你吵了一架,不理我正好。可是诅咒我生病就不厚道了吧?

还没坐稳身子,保成就端着酒杯起来了:“皇兄、皇嫂,臣弟也敬你们一杯。”

这个保成,绝对是凑热闹的。我腹诽着他的连环攻势,再次端起酒杯起身,正待回答什么,保成却又说道:“皇兄,不许再说什么皇嫂‘身体不适’了啊!一听就知道是你为她挡酒用的借口,这也忒不给人面子了。”

翔成竟也不怒,只笑道:“那好,就让你皇嫂自己喝了吧。”

我心道:你们两个想让我醉还早呢!虽然我酒量不大,但区区几杯子清酒也还难不倒我。

于是我笑着­干­了杯子里的酒,同时说道:“保成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看中了哪家的女孩子,一定要告诉我们。如果你皇兄不肯帮忙,那来找皇嫂也是可以的。”

满意地看着保成变了脸却又碍于众目睽睽而无法反击,我自得地想:母亲大人说的没错——犯不着为了男人生气。

接下来没过多久,周太妃与原成上来敬酒。正好赶上那边的李太妃也带了吾成从桌边离开往这边走。这两对呣子几乎同时离席,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默契地兵分两路。李太妃呣子转了个方向走到了距他们较近的翔成那边,而周太妃呣子则站在了我的桌前。

我对这对呣子颇有看法。且先不提周太妃,只原成一人就令我无端生厌。看起来老实巴交,却敢跑到我的宫里与宫女乱来。真是……这个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太妃捏着酒杯的手指上还是长着那么长的指甲,咯咯地笑着,笑得令人反感,轻声细语地对我说道:“呵呵,咱们皇后娘娘可确实是要好好的早生贵子!免得皇上不愿封妃却没了储君呀!”

哪知原成听得了这话,惊讶道:“怎么能没有储君?没了的顾侧妃不是已经为皇兄产下一子了么?母妃,您……”

我看得清楚,周太妃另一只手暗地里掐了原成一把,面上仍然笑,只斜瞪了原成一眼:“大过年的,说那些个死了的人做什么?”

我忍着气儿,心想,不要以为翔成现在听不见,你们就能猖狂。

“……周太妃娘娘,您还是快些敬了酒罢。李太妃娘娘还等着呢!”

我侧目。只见保成坐在一边,玩着手里的筷子,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周太妃身后正腼腆地笑看着我们的李太妃。

周太妃拉下脸,也没喝了酒,直接就奔向翔成那边了。

哪想到李太妃这对呣子也不是好相处的。吾成小皇子刚一站定,张嘴就道:“皇嫂皇嫂,你和三皇兄宫里新去的那个宫女长得好像呀!”

李太妃大惊,手里的酒溢出来了都没注意到,连忙揪着吾成,拍了他几下,又对我歉然道:“对不住了娘娘,这小孩子不会说话,您千万不要……”

“没有没有,我没说错!”个子不高的吾成不愿意了,挣开了李太妃的手,“母妃,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皇嫂比那个宫女好看多了!”

我登时乐不可支,俯身逗他:“真的?”

吾成认真地点头,说道:“当然啦!皇嫂最好看!”

我笑着对李太妃说:“这个孩子我喜欢,小嘴儿真甜!好啦,太妃也不要太过限制着他,让他顺其自然的就好呢!舍弟苏台,就是严肃过分了,也不好处世呀!”

李太妃连声答应了。我又褪下手上带着的一串珠子,送给了吾成,这才放了他们呣子回去。

只听保成在一边冷冷地哼了声“虚荣”什么的,我心情大好,没与他计较。

如此这般,我和翔成被人敬酒无数,各自也喝了不少。我没怎么看清翔成那边情况,不过他应该比我喝得更多。毕竟这是家宴,大家少了许多顾忌,也敢借醉酒之名跑上来灌皇上了。然而我好歹是个女子,他们不怎么好意思太过敬酒。

家宴接近尾声的时候,太后一句“都退了吧”,所有人全都离座跪安,一一或扶或搀地踉跄着出了殿门。

保成优雅地行过礼,笑嘻嘻地说道:“我也先行告退了。母后、皇兄,新年万安。皇嫂,您自求多福吧……”

最后一句话他是悄悄地低声说出的,我怒瞪他一眼,接着忧愁起来。

因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翔成,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征兆是……他自从下面一­干­人走后,就趴在我身上不停的揉着脑袋,无论小喜、小忧、小德子、小福子等人怎么拉都拉不开了。

这可……怎么办?

——我还和他吵架冷战中呢!

除夕之夜

集向来视表情为无物的小德子和练就溜滑成­精­功夫的小福子二人之力,才将翔成“请”上了辇。由于翔成抓着我不放,所以我也一起跟了上去。

这样真不是个办法。眼看着除夕夜都快过去了,新的一年马上到来,虽然之前吵了架又放了狠话,可身为皇后,我总不能把皇上随随便便地扔在宫外。思来想去,只得吩咐下面,把醉酒了的翔成带到景泰殿——只求他不要耍酒疯,因为我实在没有应付醉汉的经验。

到了景泰殿,翔成被小德子扶着下了辇,我则被翔成半拖半抱的也扯了下来,那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幸而小忧先行一步,把那些本该出来接驾的宫女太监们都赶了回去,要不,我们这一帝一后的乱酒大名,就彻底打响了。

翔成不知嘟囔着什么,挥开了小德子的搀扶,只赖在我身上不动。现在,好言好语恐怕是劝不了这位已经醉到极点的皇帝陛下了。我苦苦支撑着翔成的所有重量,头疼地问着小德子:“陛下到底喝了多少?”

小德子居然一副不惊不吓的样子,平静地回答:“回娘娘的话,陛下最多才喝了十来杯。”

我不清楚什么是“才”,更不了解这个“十来杯”的内涵。但是我记得那平时宫中宴会所用的酒杯……一杯能盛下将近一两的酒。

翔成的酒量很好嘛!

我苦大仇深地看着赖在我身上不松手的翔成,叹气,对小忧说:“去让人烧些热水……啊,还有,不要泡茶了,熬些醒酒汤之类的东西。”

小忧道:“都已经让他们备下了。娘娘,只是您今天怎么沐浴?”

“还能怎么样!”我使出全身力气,在小德子似有似无的协助下,把翔成扶进了殿里,暂时喘气歇息了一下,继续刚才小忧的问题,“只好先不洗了。”

可是满身的酒味很不好闻,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转眼,见小德子冷脸站在一旁,跟个没事人似的,我近似恳求地说道:“小德子公公,能不能先帮我把陛下……嗯,让陛下换个地方休息?”

小德子不急不缓,答曰:“娘娘,不是奴才不肯帮您,实在是您也亲眼看到了,陛下醉得厉害,奴才近不得身。咱们陛下若是醉酒了,不让人碰是常有的事,奴才惶恐,也不敢惊扰圣驾。奴才斗胆,今儿个,就请娘娘亲自照顾陛下吧!”

说完了,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娘娘,您还是让他们多拿出一套­干­净衣物为好。陛下沐浴后,不备衣物,怕是不妥。”

我欲哭无泪:听小德子的意思……还要我给翔成这么一个大男人洗澡不成?

所有人安静无声地将一切准备好了,然后殿里留下的人在小德子和小忧的带领下散了个­干­净。

静悄悄,静悄悄。我视死如归地盯向那个大大的浴桶,心想,反正翔成醉成这样,我帮他洗个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在心底自我安慰着,我把翔成拖到浴桶边——没有给他脱衣服,因为我还是想试图叫醒他:“陛下,陛下?醒醒,醒醒!”不管用,而且他还手脚并用地扒在我身上,于是我耐心全无:“翔成!给我醒醒!要不我就把你直接扔进水里泡一晚上了!”

“好狠的心……”翔成睁眼。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为什么看他脸上几乎没有醉意?他那双好看的星眸闪烁着点点光芒,嘴角微弯,眉毛挑得高高的,“想淹死朕吗?”

我只用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装醉!

大怒。我一把将这个可恶的家伙推进了浴桶里。哗啦一声,翔成实实在在地落水。我傻了眼,无比惊讶: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我推下去了?难道他是真醉?

翔成扑腾了好半天,终于抓住了桶沿,从水中站了起来,抹把脸上的水,喜怒难辨地­阴­着声音说道:“好样的啊,竟然敢把我推进水里?你真想淹死我?”

见他目光哀怨,浑身水淋淋的,从头到脚、从头发到衣服无一不是服服帖帖,我愣之又愣,终于将所有的恼怒暂且抛开,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你还是醉了么?”

“没有……”翔成鼻音甚重地咕哝,“没醉!”

我忍笑,谆谆劝道:“好啦,我知道你没醉。那么,既然你没醉,我去把小德子喊进来伺候着你,怎么样?”

“不好。”翔成摇头,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我,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婧女,我没醉,真的。我们……和好了罢……行么?”

感到他的气息就在我的颈间吹过,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等等!你还是醉了,我看我还是先去给你端来醒酒汤比较好,你等等……”

翔成止住我的去势,“好不好?你还没回答我呢!好不好?”

我脚下一顿,迟疑了。认真地想了想,实在不愿再这么被他揩油,于是敷衍地回答道:“好好好,你不要……诶?”

回答完“好”之后,我竟然被他也给拉进水里了!

没有防备,我硬是呛了几口水。再好脾气的人也要发火了,更别说我这种经不住气的人。我冒出水面:“咳咳,你到底要­干­什……唔!”

一出水,迎接我的就是翔成的嘴­唇­——他用吻堵住了我所有的怒火。

我想翔成还是没醉,要不就是他本来是醉酒了现在又醒酒了。因为我刚才轻易地就地把他推进了浴桶,而现在的大力挣扎却无法撼动他一下。

“你不……唔!”我逮住他喘息的间隙,正要说话,谁知一个字还没蹦出,又被他擒去了声音。这个家伙,太过分了!

折腾了半晌未果,我终于放弃反抗,心想,由他亲去吧!反正早晚有亲完的时候!

等翔成把我搂着亲了又亲舔了又舔有足足盏茶功夫,我终于暴怒,全身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奋力挣开了他的怀抱:“有完没完?!”

可是我忘了,我自己也喝了不少酒,现在被水一激,酒劲已经隐约上了头。所以我刚一挣开他,就在桶里颠了一下,差点没再次滑进水中。翔成捞起我,手顺势搭在我的腰上就不拿下来了。

“放手!”我推他。

“不放!”他抱我。

“你放不放?!”我再接再厉推他。

“我就是不放!”翔成收紧了胳膊。

磨叽了半天,桶里的水都凉了,我们还在泡着。我深深地叹口气,决定先退一步:“陛下,水凉了,我们能不能出去说话呢?”

翔成不满意:“名字,叫名字。我不叫‘陛下’。”

我再退一步:“翔成,我们出去好吗?”

“不好。出去了你就跑了。”翔成耍赖,硬是把我摁在水桶中,不许我动一动。

我怨念深重:“这样下去,不仅你自己会冻着,就连我也会跟着你一起受凉。大过年的,你就这么急着想把御医招来吗?”

翔成又紧了紧胳膊,头依然埋在我肩膀上,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儿:“婧女,我爱你……你知道吗……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爱上你了。不对,你肯定不知道……”

我直冒大汗,都有想死的心了。他什么时候说这种话不好,偏要这个时候说!本来就犯晕的脑袋,被他这几句话一搅和,更晕了。我感觉宴会上表演过的那些舞女现在全都跑到我的脑子里跳舞去了。

要命的是他还不住嘴,断断续续地说个没完了:“真的……你不信是么……可是我真的从还没见过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啊……保成说你是个刁蛮的女孩子,还活泼得不行,天天没有闲着的时候……保成说你喜欢容可……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我不好吗?”

保成!

我顾不上害羞之类,迷糊中不忘恨恨地磨牙:原来是他在翔成面前揭我的老底儿了!

“可是为什么你嫁给我之后从来没有刁蛮过呢……是我不能让你开心吗?”

谁说我没刁蛮过!昨天是谁和你吵的架?!是谁把你轰出宫门不许进来的?!

那边,翔成大约觉得只说不做不够意思,竟然又凑过嘴来吻我的脖子。这回不止动嘴,还动了手,乱扯着我的衣服。

我想着他大概是感到湿乎乎的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了,可是也别脱我的呀!我晕晕地摇了摇头,费力地说道:“翔成……你不用管我,你把你自己的脱了就行,啊,有­干­净衣服,你换上就好……”

可惜他并不听我的话,脱了我的外衣还没完,居然又把魔爪伸到了我里面的内衫上。

“放手!你快放手!你醉了,别让我恨你!”我再迟钝也要明白他想­干­什么了!虽然我俩本是夫妻,他对我这样是合理的,可是……可是我还没有承认喜欢上他了呢!

翔成任­性­地在我身上洒下无数个吻后,抬头大声说道:“我不放手!我抱着你睡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折磨我自己多久了你不知道吗?今天我就是不放手了!我要你!我要你!我要让所有觊觎你的人都死了心!”

他把我抱出了浴桶,还带着满身的水就拖着我一起滚到了床上。我的头越发的晕,根本就抵挡不了他的进攻,只能任由他夹着丝丝酒气,上上下下地吻遍了我的全身,然后……占有了我。

好疼!

这是我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感受。

可能是早上了,因为我朦胧中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要不要进去……不敢……你去……我……”

接着“哐当”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外面安静了,我也被惊醒了,吃力地睁开了眼。浑身酸疼,这是我清醒之后的第一感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餍足的脸,脸的主人正盯着我看,笑得令人恶心发麻,声音低哑又充满诱惑:“婧女,你醒了?都怪他们在外面要喊醒我们……既然你醒了,我们继续昨天没做完的事情好么?”

记忆回笼。可由不得我抵抗,翔成就再次压倒了我。昨晚,某个对我为所欲为又胡作非为的家伙,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腻在我身上又得了逞。

“我想要你……要不够……”翔成边亲着我,边模糊地说着。

我被动的在他身下小声呻吟着。这种感觉……似乎有些难过,可心里却积攒了许多甜蜜。我想我确实是真正爱上他了——本无关情爱,只是已经爱上了他,却不敢表示出来。

但是即使我爱上了,他也知道我爱他了,这个家伙也不能这么过分!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狼狈!我堂堂一朝皇后……总之一定要给他好看!

回到娘家

大年初一是大臣们献表的日子。新一年的第一天,怎能错过对皇帝歌功颂德的机会?因此翔成一早就要去接受众人的朝拜。

外面还有些朦胧。我身边就有了动静。

我装睡,听得他下床穿衣,又在外间喊了人,不过说话声音很小,不清楚他想­干­什么。随后他回了里屋,接着又响起了水声。我能感觉到他在床前站定,揭开床帏。

我只感到身上一凉——被子挪开了!我紧紧闭着眼,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口:难道他还想……可是我已经快疼死累死了啊……

哪知我脖颈间忽然又一湿,似乎是块热巾子擦了上来。这股湿热顺着我身体慢慢地下滑,从上到下无一遗漏地拂过了一遍。

他到底在做什么?我浑身战栗地紧绷着,又怕被他看出来我在装睡,又怕自己在这种类似□的行为下不小心因疼痒交加的刺激而呻吟出来。

好不容易翔成收了手,摊开了被子再度为我盖上,还压好了被角。我一放松,暗暗且小心地呼出一大口憋着的气,却听他附在我耳边轻声笑道:“还在装睡?呵呵,没关系,等我一会儿回来……会好好教训你的。”

我无声地惊喘,刚放松的身子又紧绷起来。

翔成的笑声逐渐变小。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直到确定他确实离开后很久,才吃力地举起胳膊,以手贴额,缓缓地睁开眼。想喊人进屋,刚一张嘴却感到嗓子­干­哑得厉害。

有人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我正好发出声来。隔着床帏我隐约能看到这个人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到了床边,伸手掀了帷帐一角露了脸——是小忧。

小忧手上麻利的几下就将床帏挽好,抿着嘴笑道:“恭喜娘娘!”

“恭喜个什……啊!”我窘极,起身就要捶她,却忘了自己的“有伤在身”,大动作没做出来,反而狼狈地趴在了床上。

小忧一愣,接着转过头,“扑哧扑哧”笑个没完。我扯着破锣嗓子怒道:“不许笑!”

“是!”在窗户透过的灰蒙蒙光线中,小忧的脸上似乎也带着丝晕红,“娘娘,陛下说了,今天各位命­妇­的进宫问安免了。有些在外面等着的,那几位来得早,我们又不好请走,您看……?

我趴在床上瞪了半天眼,最后沮丧道:“既然说可以不用接见了,那我就不见她们了。再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见人么?”

小忧居然还点头称是:“那么我这就去把她们打发走——您还要沐浴一下么?夫人约摸着快要来了,您若是能起身,不妨见见夫人?夫人好久没进宫看您了呢!”

“……不用了。要是母亲来了……请她来这里吧……”我蒙起头,感觉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窗外大亮的时候,母亲大人来了。

母亲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才笑得极其令人脸红。坐在床边,她隔着被子拍了拍我:“女儿啊,你家夫君如何?啧啧,这么能撑的孩子终于肯对你下手了吗?”

我顾不上小女儿娇态什么的,“哎呦”地低呼了一声:“疼!您打到背上了,好疼!”

母亲闻言脸­色­一变,也不管我会不会冻到,凑上来就不由分说地掀开了被子:“天啊!这是……他这是……”

“很疼,我只知道很疼。”我拖着哭腔,所有的疼痛感在母亲的惊讶下彻底泛滥了,“很疼!昨天晚上他打着喝醉的幌子没完没了……”

母亲大怒,使劲地拍打着床沿,高声道:“他是皇帝也不能这么折磨人!况且你还是个姑娘家,都不知道疼人的吗!喝醉了?他借酒就能发疯啦?男人对女人动粗最可恶!”

她气愤地起身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站在我床前,怜爱地摸摸我的脸,又恨恨地说道:“为娘最鄙视动粗的男人!来,跟为娘走,咱们回家去!”

我瘪嘴道:“怎么回家?我还能回家么?父亲不是说……”

“管他说什么!”不提还好,母亲更生气了,“你爹还扣着我不让我进宫呢。上次你被保成那小子带走的时候,我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这回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走。嗯,哪怕只有一天,总之你至少要远离粗鲁男人一天!”

我打个寒战,忽然想起翔成走前说的话。“可是……”

母亲抽开衣服为我小心地换上,沉声说道:“还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他那东宫院子里不是还养着几只吗?难道是摆着好看的?再说为娘本来就是进宫‘请’你明天回娘家看看的,现在不过是提前实行了罢了。”

我转念一想,微笑:“……好,我跟您回家。”

母亲给我换好了衣服后,满意地点头,唤来小忧和小喜:“今儿我要把皇后带回家,你们看着怎么去跟皇帝老……呃,皇上,怎么去跟他说,随便你们。他要是还想让他老婆好好的,那就老实地在宫里呆着——最早也要到明天下午再去苏家要人!知道了吗?”

小忧和小喜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我们也要回去!”

“那谁给‘你们’陛下留口信儿?”母亲笑看她们两个。

小喜嘻嘻一笑,说道:“夫人,您带着我们回去吧,没问题的。陛下那里……自有人去禀报的。”

马车一出宫门,便直奔苏府方向。

小喜挑开车窗帘子,看着外面,又回头兴奋地说道:“原来那个腰牌这么好用!早知道这样,我就要出宫无数次了!”

扶着我的小忧适时地泼了她一头冷水:“没有娘娘的手谕你也出不去。”

我笑道:“要不是我跟在车上,你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能出宫。凡是经过皇后批准的,都可以出宫看望家人,这可是咱们宫里的规矩。别告诉我你还不清楚。”

小喜一吐舌头,说道:“娘娘,我和小忧都没有出过宫,也没打听过呀!”

小忧淡淡道:“只有你不知。我是早就把那些宫里规矩打听过一遍的了——我对你说过的,可能你都没听进去。”

母亲在我身边坐着,也是双手拢在我身旁,尽量稳着不让我被车颠到。听了两人的对话,笑着说道:“这个出宫进宫的,只要皇后能批准就可以,当然,皇帝能批准也行。你们两个,在宫里照顾婧女这么久了,也该出来透透气。跟着我们一起回家看看啊,也好。”

小忧也笑道:“是的。不过娘娘要出宫,就方便许多了。”

我半靠在车厢最里面,一手垫在腰后,一手撑着座位,眯起眼:“可不——皇后要回娘家,没人拦着。”

翔成啊翔成,我才不会让你再得逞呢!

到家后,我就被母亲安排回了原来住着的院子。她执意要让我好好休息,我只得顺从,躺在床上“修养”。

我这一修养,就睡过了午饭。母亲大约吩咐过下面的人,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因为我从回来就没有见到活泼的小兰和安静的小叶。说不定现在整个苏府还不知道我回家了呢!

下午,我略觉身体有所好转,却听小喜说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似乎吵了一架。我自忖应该是母亲带我回家引起了两人的争吵,所以没让人跟着,换上了一件厚点儿的衣服,就自己一路慢慢走到了母亲的院子。

家中还是老样子。住了二十年的地方没有变样,院外的树木上都挂着尚未消融的积雪,距院门最近的那棵曾经被我折断过枝桠的树还是没有长得更高些,依然只比屋子高出一小截来。腊梅还开着,­嫩­黄的散着花瓣,一点一点地撒在枝头,迎风微颤。

眼看快到了母亲住的院子,我忽然想起一个压在心底多时的问题。于是决定先去看望父亲大人。

绕过主道,我从少有人走的花园小径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外,敲门。

“婧女吗?进来吧。”父亲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我默默地推开门,又关上门,低头酝酿了好久才抬脸看向父亲大人。他正在写字——不知写的什么,很认真的样子,却还能分神问我:“你来有什么事?”

我想父亲先前说我一入宫就不再管我,绝对是说给别人听的。当然,他确实没有管过我,但他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们这些孩子。比如他并没有关紧大门不许我回家,而且我提前一天的在初一就回家了,他也还能体贴地不问缘由,容忍了我与母亲的任­性­。这种父爱比起母亲大人对我们的关怀,毫不逊­色­。

可是,就算他对我们再好,我还是要问他一个问题的。

“嗯,我有些小事……嗯,父亲,云华是不是有个母亲?”

他停笔,难得的沉默了一下:“这天底下,哪个孩子没母亲就能出生?”

我紧接着问道:“那您是不是见过她?”

父亲放下笔,负过手,踱到桌前,“你到底想问什么?我怎么能见到云华的母亲呢?如果我没记错,她是个孤儿。”

我不想再静观其变了,忐忑不安地问出了一直以来最介意的事情:“可是她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难道她不是您的私生女吗?”

他顿了顿,笑了:“婧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长得像谁你自己清楚么?嗯,你说云华像你……照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母亲红杏了?”

我瞪圆了眼睛看向怡然自得的父亲大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惹笑了他,只见他莞尔:“看来你对云华的误会很深——婧女,为父教你的东西你都没有领悟啊!我让云华这个孩子跟你进宫,不是为别的……算了,我不想解释这个,你去问你母亲也可。我想你本来就是要去你母亲那里的吧?”

我傻傻地出了父亲的书房。难道云华不是他的私生女?那我从入宫后就对云华产生的更大的偏见,原来是没有根据的?

不行,这事我还是要去问问母亲大人的,否则压在我心头,我会很难受。

而且,翔成那次也说过,父亲大人也不是……虽然我不该相信他的话,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要去相信……唉,还是受到他的话的影响了啊!

——这个可恶的家伙!

疑问重重

我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到了母亲这里。

“你说云华那个丫头?”母亲抚着手,叹道,“她长得是像你。当初你爹有心,知道依你的小­性­子,早晚要出岔子。看你和容家的那个孩子在一起了,他就想把这个女孩子当成你送进宫的,谁知容家出了那种事情……唉,也许是你们命中注定无缘吧……”

我默然。有时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并不能使自己更高兴。

云华原来是作为我的替身入宫的,难怪她总是想着能出人头地。被利用来当做替身的滋味,一定很不好。虽然我无法切身体会到,可也能想象得出来。

母亲半倚在榻边,不无感慨地又说:“为娘总觉得云华过于看重名利,就怕她以后会折腾出事端来。你爹说,若是她折腾了也是我们苏家合该有难,就由她去罢……呵呵,没想到她还真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怎么,我听说她前几天巴上了康妃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原成?”

我勉强提了情绪,说道:“康妃已经是周太妃了……也不一定就是云华的事,说不定还是原成唆使的……”

“云华能自己选择以后要走的路子,我说这很好。她幸福了,我们也替她高兴不是?你这个孩子啊,净是追究这些都过去了的事情。”母亲直起身笑叹,“你十五岁那年,为娘是想着开导开导你的,可你爹不许,非嚷嚷着要亲自重新教导你。看吧,他也没把你教得如何在理,反而倒是把你整出了这般不进不退的模样,还不如以前的­性­子好呢!”

我咬咬嘴­唇­,垂头丧气:“嗯,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老了。”

母亲一戳我的额头,佯装生气地说道:“胡扯!为娘还没说自己老了呢,你怎么就老啦?才二十岁多点的毛孩儿,也敢在老娘面前卖老?”

我打起­精­神来,拣出能说得开的话题问道:“找了云华当我的替身……父亲他怎么也阳奉­阴­违啊?”

母亲笑了:“你以为你爹就是个听话的?他坏水可多着呢!要是说到怎么个抗旨不遵法,你爹绝对比你强多了!嘿嘿,他也不想让自家女儿受委屈呀!”

我和母亲又说了一会儿闲话。

正谈到晚饭要吃什么,服侍了母亲半辈子的河姑姑进了屋,一见到我,就赶上来笑着行了个不大不小的礼:“娘娘,府里的人看到了小忧小喜,可就都知道您回来了,所有人都巴巴的跑去您院子里向您请安呢!您要是再不出现呀,大伙儿就要‘惶恐惶恐’啰!”

我连忙跳起来将她扶住,同时埋怨道:“河姑姑,您这是­干­什么!您把我从小看到大,跟母亲似的,这会子难道又故意来取笑我了不成?”

母亲下了榻,乐呵呵地说道:“小河,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糊弄孩子做什么!来,我们合伙把‘娘娘’请到前面去接受跪拜吧?”

我跺脚,不依了:“母、亲、大、人!”

这两人先是一愣,然后就笑得前仰后合,看那样子是好半天后才缓过了劲,却仍是哧哧地小声笑着。

河姑姑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我,边呼着气儿边对母亲说:“看看咱们的皇后娘娘,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般的撒娇哩!”

母亲笑着接道:“可不,都快生孩子的人了,也还小着呢!”

我窘立原地,再跺脚,背过身,不理她们了。

身后又是一阵笑声。

我回家本不应是件偷偷摸摸的事,所以自然不能逃过一拨又一拨的请安问好。

晚饭时刻,父亲大人亲自来院子里接我。到了正厅饭桌前,在我的坚持下,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按照家宴的方式落座在首席。

我刚一坐好,小兰就蹦蹦跳跳的Сhā到我和小台之间,硬是挤开了小台,两眼放光地抱住我,兴奋地说道:“阿姐,你回来啦!为什么没告诉我们一声呢?害的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来,偏偏阿娘又不许我和小叶跟着去宫里……”

小台冷着脸揪住小兰的衣领:“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好好的坐着!这成何体统!”

小兰两眼立刻泛上了水光:“不要!哥哥好凶!阿姐!我要和阿姐坐在一起!”

眼见父亲大人已经皱了眉,我生怕他又训斥小兰,于是连忙拍开小台的手,揽回小兰,“什么话!来,小兰跟着阿姐坐,不要理哥哥了,让哥哥到那边去。”

“那……真的可以吗?”小兰回眸,望向小台。

对面已经站起身要往我这边走的小叶闻言,快步走到我右手边,仰头对小台慢声细语地说道:“哥哥,我们姐妹坐在一处,你去对面坐着,可好?”

这样一来,两双一模一样的水灵灵的大眼就都期盼地看着他了,再加上我冷眼怒视,小台败下阵来:“……我去那边坐着就是了……”

我偷偷地与小兰挤了挤眼,转头却见母亲看着我们之间的来往,笑眯眯的。

“咳,开饭吧。”

父亲大人一声令下,小兰乖乖的坐好,端起了碗开始扒饭,和小叶一起还时不时跟小大人似的给我夹菜。投桃报李,我也不断的给她们两个夹她们喜欢吃的菜。

对面坐着的小台似乎不很饿,也不吃菜。

晚饭过后,父亲大人好像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先离开了。小台喝了茶漱过口,也默默地告退了。正厅里撤了饭桌,剩下我们母女四人围坐在一起说话。

小兰扭着身子爬在我膝盖上,支起两手撑着下巴,委屈地对我说道:“阿姐,爹爹请来的西席好可怕!不许我这不许我那,好讨厌!讲的还都是些无聊的东西,我都抗议过很多次了,父亲也不管我!还有啊,上次我从宫里回来后,哥哥居然还要求我每天都抄三遍学过的东西给他看!他们都欺负人!”

母亲但笑不语。小叶轻巧地为母亲大人捶着背,抽了个空回头,只道:“我被要求抄写六遍,你怎么不说?”

我讶异地看着小叶,不解:“小兰被罚抄还有可能,你是怎么回事?”

小叶没回答我的疑问,只低了头去和母亲说话:“呵呵……母亲,您说,我们两人明天这个罚抄的遍数会不会翻倍呢?”

母亲大人笑道:“这是一定的。”

我和小兰互看一眼,都有些不明白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时间过得真快,我感觉我们还没说几句话,小忧就进来提醒我们时辰已晚了。母亲打发走了小兰和小叶,说是要陪我走一段,送我回去。

我心想她可能是有话要对我单独说,便劝走了想跟着我回去一起睡的小兰,并承诺她夏天的时候一定会参加她和小叶的及笄礼,她才撅着嘴同小叶回她们自己住的院子了。

小忧小喜等人打着灯笼在前面走着,我和母亲在后面慢慢的踱着。不时吹过几丝风,在廊外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摆,映得廊子里的白墙上明暗交错,昏黄中又杂着朦朦的红。

母亲和我行了一会儿路,眼看着就要到了我住的院子,母亲这才开了口:“婧女,他本来让我们不告诉你的。但为娘觉得你们之间是要做个了结了,你们该见一面好好谈谈。你们之间的纠缠,为娘都看在眼里,如今你身份已是不同……你能明白为娘在说谁吗?”

我愣了愣,懵懵地问道:“……阿可?”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母亲爱怜地抚了抚我的背,“婧女呀,容可是个好孩子,可惜他注定不会是你的良人。放在以前,为娘怎么都会支持你们的,可现在看,翔成那个孩子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每个母亲都是自私的,都是希望所有孩子能幸福的。既然你已为人­妇­,且能得到皇帝最难付出的真心,那为娘就不赞成你再有其他想法。”

我咽下口水,涩涩的味道却怎么都咽不下去:“母亲,我与容可早就没有什么了,能有什么想法?我明白的,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的。可是……我怎么去说呢?我去了说什么呢?我俩还是不要见面最好了吧……”

前面走着的丫头们脚步似乎慢了下来,却仍然与我们保持着一大段距离。母亲往前走了几步,又在回廊交叉的地方停下,叹道:“你别怪为娘多事。容可前天因保成进宫过年,就那么一个人在社王府住着。为娘看他也没个伴儿,就做主把他请来咱们家过年了。现在他应该还在后院住着,你若是想去见见,明天……就去吧。”

母亲大人说完,喊回了河姑姑等人,对我说了声“好好想想吧”,就拐入另一个廊子往灯火明亮的院子而去了。

我继续往前走。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

翌日,小忧喊醒了我。

“娘娘,容大人求见。”小忧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

我叹气——虽然大清早就叹气很不好,可我现在除了能用叹气来表达我心中的所思所想,就别无他法了。我起了床,漱了口,接过热巾子抹了把脸,这才问道:“他还有说什么吗?”

小忧依旧看着我的脸­色­,说道:“没了。哦,容大人还说,要是娘娘还生气,不想见的话,那他也不强求。”

唉!容可,你不让别人告诉我你在苏家,怎么却又自己跑上门来了呢?

我拿起梳子使劲地刮了刮头发,又心烦意乱地放下了已经缠上好几根头发的梳子,对小忧说:“去给他说,我没生气。让他在外面等等吧!好歹也要等着我吃过饭才能见他。”

小忧点头,出门。

我又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脸,现在这张脸上满是烦恼,已没了原来的无忧无虑。

究竟是谁把我的无忧无虑带走了……

我在屋里磨蹭了很久后才出门。

容可在院子里,瘦削的身影一如往常般笔直地站着。可能是听到了声音,他回头,对我笑了笑:“婧……皇后娘娘。”然后他行礼如仪,优雅且大方地跪在我身前。

我拖着步子走到他身前,定住身,缓声道:“平身。”

容可好像有些不习惯,隔了一会儿才谢了恩,起身再次站好,只是这回他是躬了身立着的。

我想我们真的是要好好谈谈了。特别是从上次越刍叛变,翔成与保成二人合力处理掉了藩王作乱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单独见过面,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虽然结果可能很伤人,但我已经不怕再被伤害了。

我没有带着小忧小喜,只越过容可,直接走出了院子。不必示意他跟上,因为我知道他自会跟着的。

年前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直到昨天还没有完全放晴。今天,久违了的太阳终于肯露出他的容貌,让这白­色­的天地可以慢慢消散开去。

后院,有花有草。可惜如今是冬天,那些本来可以开放得漂亮的花花草草都没了生气,被轻雪悄悄地埋在了下面。

这里,是我很久很久都没有来过的后院。这里,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有一间小小的屋子的。它就在后院的角落,一个完全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角落。

我在那间屋子前停下,听见身后的容可也停了脚步。我轻声问道:“你就是在这里住了五年?”

容可回答:“是。”

“如何?”

“还好。”

我没再做声,只推开小屋的门。迎面扑来尘土混着发霉的气味。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所以难免会脏了些——毕竟容可也从这里搬走有半年了。

我想我永远不能在这么一个地方住得了五年之久。容可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在亲人全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得以坚持在这个几乎算是与世隔绝的地方?

“你的病,是在这里……”我只能这么猜想,“还能治好么?真的不能治好了?回到了京城,也不行吗?”

“也不算是,大夫说我积忧积愤,过度哀伤消沉,所以才……”容可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我听不很清,“治好啊……大概是不行了。”

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能放弃我的疑问,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在越刍的时候要那样做。即使我们不再相爱……

“阿可,我有话要问你,请你说实话好么?”我深吸一口气,“能不能告诉我,在越刍的时候,为什么要骗我?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是。”容可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终于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我却感到仿佛是忽然松下了所有的包袱,想得到的答案得到了,虽然轻松,但心里的难受还是无法抹去的。

“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放弃过去

容可沉默了片刻,忽然右手捂了捂心口。我倒抽一口凉气,以为他心病又发作了,忙扶了他,带着惊吓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缓了缓气,放下手,对我微微笑了笑,轻挣开我的扶持,“谢娘娘。臣无事。”

我恼怒了:“容可,就算我现在的身份是皇后,我也要请你记住我们永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生气是因为你的欺骗不是别的。但是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心寒了!”

容可悲伤地看着我:“你是皇后……我们不能回到过去,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承认骗了你是我不对!可是又有谁知道我在那五年里是怎么度过的?我至亲的人,死了。只有母亲还活着,却被逼进了宫!我爱的人,原来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嫁给我的表兄!”

我静静地回望着他,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他看了看我,又一手捶打在屋门上,僵硬地低了头,低声道:“不,我不该说这些。在越刍的时候……你都忘了吧!是我鬼迷心窍,才会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我当时也只是想放弃痛苦而已——可惜我不能,到了最后我好像还是不能放弃翻案的机会啊!我的亲人……我的家族……”

“我已经忘了。”我的声音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我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可以了,我想我已经忘了你说过什么了。你刚才的话,我听得很明白。我们从五年前就结束了,不是么?所以我们本不必这么纠结的。”

既然容可你说不出来……那就让我说吧!我不介意当恶人。嫁进皇宫的女子,怎么会介意当恶人呢?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我看着容可,他脸上一抹奇异的笑容闪现,解脱了似的扬起了头,靠在门板上,望向晴空中的那轮仍然不断升起的太阳,虚弱地自言自语道:“到了今天,我还是自私了一回啊……”

我转头与他一起望向天空。雪后的天空,总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多么明亮啊——却怎么也明亮不到我的心里。

理不清的恩怨,就让它们都散去吧!我能理解容可。在越刍他没有告诉我关于“叛变”的真相、想要让我留在越刍等等……我都认定是他的一番好意。也许他是不想让我­操­心,也许是他想要保护我不被朝中大臣中伤,也许……总之,无数个“也许”代表着无数个可能。我们曾经相处过那么多年,即使他因心中有了仇恨而有所变化,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因为每个人都会说善意的谎言。

而现在的他,已经明确地暗示了他把我彻底的当成了皇后,一个连朋友都不算的皇后。母亲大人说我们之间需要做一个了结。我想,所谓的“了结”,就应该是这样了。我们两个一起放下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欺骗所有的曾经的苦楚,然后,归于平淡。

只能如此。

然而容可现在是不是轻松了呢?我不知道。但愿他能轻松,当然,可能他要到容家平反之后才能真正的轻松吧!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能情啊爱啊大概都不能抵得上家庭的影响。惊逢巨变,谁都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容可亦然,我亦然——不过只是我们所经历的巨变有所不同罢了。

那些困扰了我这些年的复杂感情,似乎正在我和容可的这番听起来没头没脑的对话中慢慢退去。我们能释然,是最好不过的。我和容可各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我们在这一个地方绊倒了却都爬不起来,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不管是爱情也好仇恨也罢,都需要时间来抚平创伤。

就这样静静地站了有一会儿,我先收回了视线,对容可说:“回去吧?这里呆久了也挺冷的,你身体不好,还是尽量注意着些。”

容可点头,轻轻地关上了小屋的屋门。我看也没再多看一眼,就拎着裙角离开了这里。下次再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到这个地方了。

“阿可你知道吗?母亲从小就告诉我们,天底下没有治不好的病,克服顽疾需要的只是时间。”我边走边挑轻松的事情说,“我相信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过几天保成回府的时候,我让他带几位御医院里有名的大夫一同回去,给你看看。”

“不必这么麻烦了,我这个病只要情绪没有大的波动,就没问题。”容可走在前面,细心地帮我把被雪压弯压断的枯树枝拨开,听到我的话,回头笑了笑,拒绝。

我冷下脸,装出生气的样子:“不许拒绝!一定要看大夫!不能治再说,要是能治,岂不更好?不要讳疾忌医。”

容可依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好笑的神­色­,说道:“我的病看起来真的这么让人害怕?难道你也像保成似的被我发作的时候吓到了?其实只有发作的时候有些吓人而已,平时我还是很健康的。”

我才不信他的话,只说道:“不管怎么样吧,我都要让保成带着御医回去。你就不要管了,保成那边自有我去说服。我想虽然我们关系紧张,但他不会不乐意的。”

容可又是一笑,没再说什么。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地面上的雪融化的极慢,踩在上面还是能听得到咯吱咯吱的响声。我穿着小靴子专拣那雪深的地方走,一会儿就弄湿了鞋底。感觉到脚底的凉意,我笑着对容可说道:“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你先回去,我要去妹妹那边看看。”

容可推开在我身前逸出的树枝,说道:“我吃过了,现在正好没事。你没带着宫女,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

我笑道:“自己家中,无妨。你看,都已经到了院门口了。要不,拜托你去帮我给小忧她们捎个口信儿?也免得一会儿她们找不到我,又要发急。”

容可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院子,说道:“好吧。你要小心地滑。”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便继续朝着小兰小叶的院子走去。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我一回头,发现他还在原地看着我。见我回头,他遥遥冲我点了个头,才转身往我住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门外好久,才进了院子。几个扫着雪的小丫头见到我,其中一个忽地就放下了扫把,扭头飞也似的奔进了屋。余下的全都不顾地上积雪,就要跪下行礼。

我边笑边道:“不要多礼,都起来吧!我是来看你们姑娘的,你们忙着就行。”

话还没说完,小兰就从里面飘了出来,几乎没在雪地上踩下一个脚印地就扑进我怀里:“阿姐!你来啦!”

小叶立在檐下,朝着我们招手道:“外面这么冷,进来说话吧。我去让她们泡点儿热茶。”她转身对一个丫头说了句什么,又问我:“阿姐自己走过来的?”

我被小兰拖进了屋,笑道:“是,吃完了饭散步,就散到你们这里了。”

小叶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又看了看我的脚,便到里屋去了。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双鞋出来,递给了我,说道:“阿姐穿这个吧,可能不很合适,但总比没有好。这靴子都湿透了,换下来拿去让她们烤烤。”

我因见外屋也没什么人,就直接接过她给我的鞋子,换了。小兰喊进来了一个丫头,把我的靴子拿走了。

还没坐稳,就听得外面通报:“姑娘,少爷来了。”

小兰立马苦下了脸,拖拉着长音说道:“啊呀,哥哥怎么又来了啊……为什么过个年都不让人歇息一下呀……”

小叶回身将书案上的一堆纸排成了两份,一高一低的列着,然后笑着对我说:“哥哥可能是要检查我们的课业,阿姐稍坐,一会儿就好。”

我微笑颔首,坐着没动。小台进了屋,看到我也在,有些惊讶。他问过好就解释了来的原因:“父亲大人派我来检查妹妹们的课业情况。没想到阿姐也在。”

我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正好我也想了解一下小兰和小叶学得怎么样了,不如咱们姐弟二人一起?”

“求之不得。”小台回答。

本来萎靡着的小兰闻言,腰板顿时挺直了不少;小叶在一旁只微笑着,没说话。

我铺展开了桌上的几张纸。纸上每个字落墨虽匀,却少了沉稳,多了躁动。一眼便知,这出自小兰之手。我默不作声的继续看下去。她临摹的是经书,并不适合她的­性­格,也难怪会越写到后面越张牙舞爪了。

小兰大约觉得我是靠山,凑过来说道:“阿姐,这是我写的,可是我看不懂那书是什么意思。好像很枯燥,但是哥哥非要我抄不行!”

小台冷眼扫过去,沉声说道:“你的­性­子需要改改,每日里浮浮躁躁,将来怎么嫁人?还想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听了小台的话,我不由得笑出了声。记得两三年前,小兰刚刚得知女孩子总会要出嫁,她对母亲发了个宏愿,说自己不要嫁人,要陪着我们一辈子。结果后来我出嫁的时候,她哭得比我更像要出嫁的人。

“老姑娘有什么不好……”小兰嘟囔着,放开了环在我胳膊上的手,定在小台面前,叉腰、抬头——她比小台矮了一头多,需要仰视——无畏地指责,“哥哥的想法太老套了。娘说得果然没错,爹教出来的孩子就是古板。我不嫁人就能陪着娘和爹一辈子呢!”

小台的火气明显已经被小兰无心的三言两语挑拨起来,可他居然没有发怒,只是脸越来越冷,几乎和外面雪地里被踩实了的雪相媲美了,“苏兰,从今天开始,你和苏叶的功课换过来,每天你六遍,还是抄经书。”

小兰欲要再说,被她身后的小叶使劲拉了拉,愤愤不平地合上了嘴,怨恨不已地瞪了瞪小台,复又把委屈的目光投放在了我的身上。

我转了头,佯装没听见他们之间那大得惊人的说话声,埋头仍是看着小兰的书法。

呃,一般来说,如果小台真的发火了,还是不要招惹为妙。这是经验之谈,以前我逗他的时候也是有限度的。而且小兰身为妹妹,刚才的那番话确实不能这么说。

小兰见我不吭声,气恼地甩了甩袖子,直接同小台讲理去了。

小叶摇头叹气,问我:“阿姐,要不要下盘棋?”

我略一思忖,笑道:“那妹妹可要让着姐姐啊!”

然后我和小叶扔下了那对仍然在较劲的兄妹,抱出了棋盘,你来我往的下起了棋。

正当我和小叶沉湎于围棋之乐的时候,前面忽然响起了阵阵奇异的响鞭声。

这个声音像是……皇上的仪仗到了?

我撂开棋子,匆匆跑到院门口,只听得前面喧哗声一片高过一片。小台几步站在我身边,说道:“皇上驾临了。阿姐,我们是要去换朝服的!”

我掐着门框,努力抚平心里的莫名而来的惊慌,心道:苏梧桐你这个胆小鬼,惊吓什么!不就是皇帝来你家了吗!

然而我两腿还是有些发软,看定了小台,说道:“你去,我的朝服……没带。我可能不适合出现在外面,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

小台看了我一眼,说道:“接驾在府里,你不用太担心别人。我先去看看情况。”

说完他就提气,几个跳跃就奔出了我的视线。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回头吩咐有些兴奋的小兰和依然安静的小叶:“你们也去换件正式点儿的衣服!皇上未必会召见你们,但还是要准备着。”

话音刚落,小忧赶到了,看我还在院外站着,急急地说:“呀哟我的好娘娘!您怎么还在这里?幸亏刚才一听见那声响我就让小喜她们回去取衣服了。您穿这么随便,可不能接驾啊!”

我平静了不断乱跳的心,又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安慰小忧般地说道:“没事没事!皇上来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有事要找父亲大人,总而言之肯定不是因为我……”

“谁说的?朕就是来抓你这个逃兵的。”好似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话语雷声一般地炸在我的脑后。

啊?!翔成?!

我僵硬地回头。耳畔全都是小忧等人下跪请安的声音,而我自己却像是被定身了一样,动弹不了,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咧着嘴笑得怒火冲天的男人。

他怎么这么快就从前面赶到这里了?

抓回皇宫

我定了定神,嗫嚅着:“给陛下请安……”

可一个大礼还没行完,我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害怕他?明明是他假装喝醉把我……那个啥了,还害的我第二天差点起不来。我不过是依照皇室礼节过年后回娘家住了一天而已,他­干­嘛跑到我家上这么大的火?最多、最多也只是我早回家了一天……真是!我这个被害人还没有生气,他生什么气?

想到这里,我抬头,壮着胆子直视他:“你来了。”

翔成大约是觉得我居然敢不“忏悔”,挑起了眉毛,眼睛里迸着滔天怨怒,嘴­唇­掀了好几次,最后像是忍下了所有的不满,朝我伸出了手,压抑地说道:“婧女,我来接你回宫。”

看着他略有薄茧的手就那么随意却又有些僵直地杵在我面前,我不知怎的就消了气焰软了下来,低了头小声问道:“你能等我收拾收拾么?我现在这样怎么出门……”

翔成眯眼,脸上瞬间漾出了狡猾的笑容。他收了手。就当我以为他同意了我的要求的时候,他本已经缩回去的胳膊竟冷不防绕过了我的肩膀,隔着一道门槛就把我揪进了他的怀里,一甩宽大的明黄|­色­披风,将我完全包围在了他的气息中。

我抬头,看到的只有翔成明朗的面庞。

“这样就没人看见你的衣着不得体了!”翔成大笑着,又对小忧等人说道:“你们去慢慢收拾皇后需要的东西,朕要和皇后先行一步。好了好了,统统都跪安吧!”

“皇帝姐夫!”

翔成刚说完,小兰就一跃而起,先是劈手夺过了身边一个丫头手上的什么东西,又飞奔出院门,站在我们身前,好奇地看了我们半天,然后举起一双靴子,说道:“这是阿姐的靴子,已经烘­干­了。”

我顿感无地自容,眼睁睁地看着翔成面­色­不变地空出一只手,替我接过靴子,还对小兰笑了笑:“你是……苏叶还是苏兰?”

小兰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神采飞扬:“皇帝姐夫你不认识我啦?我是苏兰!上次进宫的时候还缠着你很久呢!”

翔成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才“唔”了一声,说道:“是有些印象。”

小兰更高兴了,完全不顾她身后那群被她大胆作为吓得不行的丫头们,指了指翔成怀里的我,又说:“我们都很喜欢阿姐,皇帝姐夫一定要常让阿姐回家来看看哦!不能自己霸占着阿姐不放,要不然,娘会像这次一样进宫把阿姐偷偷带出来的!”

我那叫一个无地自容啊!苏兰,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整阿姐了?阿姐错了,阿姐刚才不该在你和小台争论的时候没有向着你,阿姐知错了啊!求你不要再说了……

可惜小兰并没有收到我乞求的目光,仍然在正经地扮着她所认为的小孩子的角­色­:“当然啦,要是下次阿姐回来的时候能带着小外甥就最好了!”

我脸上像熟透了的­鸡­蛋似的热,也不敢用眼去瞪小兰了。

翔成的下巴贴在了我头顶的发髻上,笑出了声:“没问题。”

我又羞又窘,暗暗地在他怀里掐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与同样笑得可恶的小兰交换了个眼神,就大步往府门走去。我连忙把头使劲地埋了埋——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府里的人看见,我以后真的可以不用回苏府混了!

翔成直到快行至门口也还没有放下我的意思。我焦躁。难道他真想把我直接带上御辇吗?

我的额头被迫抵在他肩上,右手被压在里面不能抽出,只好用左手的食指狠命地点了点他胸膛,压低嗓音说道:“你快放我下来!这样会让别人看到的!你不怕被笑话没关系,可是我还想要面子呢!”

翔成一偏头,气息就呼在了我的颊边:“呵呵,根本就没人看见——刚才我一进府,岳父就让所有人都退下了……哦对,岳母也被岳父一并‘请’走了。”

我受不了他呼气的不断­骚­扰,费劲地别开脸,恨恨地想道:父亲大人,连你也来秋后算账了吗?女儿不过只是怀疑了一小下而已,而且这个怀疑还是你伟大的女婿误导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自家女儿……

御辇就停放在苏府外的空地上。

虽然京城的人个个都想得到苏府主人的最新消息,但我们苏家府邸周围从来都是空旷一片。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围在苏家附近探听——只因这里住着苏太傅。

是以,就算翔成把我从府里一路抱到府外的御辇上,我也不用很担心会被外人看到,怕只怕苏府里的仆人们看见之后传出去。

果然,府外除了一群围得整齐且背身而立的侍卫就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了。小德子公公躬身立于御辇旁,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约莫是听见了翔成的脚步,他依然看着地面,说道:“陛下,要回宫吗?”

翔成抱着我跃上了御辇,“回宫。”

小德子喊了一声“起驾”就立刻退了开。翔成将我塞进了御辇,随即他一矮身,也跟了进来。他把我拉坐在腿上,­阴­着声音说道:“这回可终于逮着你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我挣了挣,还是没挣开他的控制,只得赌气道:“不跑就不跑,反正你也未必就能一直抓着我不放。哼,总会有美女代替我……看你还挺得我妹妹的欢心的嘛!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喜欢你,你很得意吧?别说你没放到心里去,我才不相信!”

翔成一愣,忽然揽过我,“你吃醋了?呵呵,已经连自己妹妹的醋都要吃了吗?”

我奋力避开他的眼睛未果,于是哼道:“没有!我才不吃醋,我只是要警告你,我家不会再出一个进宫的女子了,你省省心吧!”

翔成眼神醉人,声音更醉人:“婧女,你又冤枉好人,我跟本就不记得你妹妹长得什么样子。要是刚才你那个妹妹不说,我都不知道她是你的哪个妹妹。”

“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没与你算账……”他眼神忽然一变,黯了下来,“你为什么要逃跑?我昨日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群缠人的大臣,回到宫里却只看见了跪在地上哆嗦的小福子。你知道么,我想了你一整天,今天早上刚一下朝我就赶到你家抓人了……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用完了我就要甩掉吗?”

“什么用完了!”我又气又急,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不断地跳动了,“你,你……你不要脸!明明是你把我弄得……你!你!”

“嘘,小声点儿啊!”翔成揽紧了我,额头贴额头地与我对视,“外面还有人呢!要是声音太大了,他们会以为我正欺负你呢……”

我感觉热得几乎要沸腾了,不由羞怒道:“你才该闭嘴!”

翔成却不管我的怒气,只顾凑过头来□着我的嘴­唇­。我不甘示弱地咬上他乱舔的舌头,绝对是使劲的一口。然后满意地看着他恼火地放开了我,抿嘴不语。

我一手挡在嘴前:“还好意思说呢!你只坐了这么一辆辇车来,本来就不是为了接我的吧?要是真心来接我,怎么不多准备一辆?还让我和你一块儿坐在御辇上,明摆着就是想让别人说我闲话!”

翔成叹气道:“你总是往不好的方向去想。你怎么不说我是不愿意和你分开片刻呢?”

我觉得恶寒一阵接着一阵的袭击上了我的脑子。这个男人好像变了个人,恶心不说,还把情话当饭吃……他没吃错药吗?

我不确定了。

和翔成同坐在御辇里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抱孩子似的抱着我,不时还会俯下脑袋在我脖子间啄上几口。每每被我拨开,他也只是不知羞耻地冲我一笑,根本没把我强烈而严正的抗议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到宫门口,我如释重负地刚想要下辇低调地步行回到景泰殿,却被翔成拉住,“你的丫头还在苏府,你穿得又不多,小心下去着凉。我命他们把辇直接抬到你宫里,如何?”

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他都这么做了,也不怕别人再说更难听的,他愿意把御辇停在哪里就哪里吧!让宫里有心人看到我从他专用的御辇上下来就看到吧!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坐了,上回除夕夜的时候……

不行,我一想除夕夜就要恼怒。

我挣开他的拉扯:“我要自己回去!你不许跟着!”

翔成反手又拽紧了我的胳膊,一扯一带,我就跌回了他的怀里,他眼中闪着笑意,说道:“这可由不得你。”然后他吩咐小德子:“回暖阁!”

“你想­干­什么!”我听他说的不是去景泰殿,不祥的预感啪啪的打进了心头,“我要回景泰殿!”

“乖,先去暖阁拿些东西。我下朝之后还没有看那些大臣们送来的折子呢!一会儿就回景泰殿。”翔成谆谆劝诱。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问题,可偏偏找不出漏洞来。“你在暖阁看你的折子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去景泰殿?那里难道比你的暖阁更舒服?”

翔成居然点头承认:“确实是婧女的景泰殿更舒服。”

我无语了。翔成最近似乎越来越难对付。他现在这种黏人的作风,远不如之前那样对我不冷不淡的态度更让人放心。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副模样了?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只是我没发现过来或者是他没表现出来而已?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陛下,翔成陛下,请您还是在暖阁处理国事吧!我现在只想在自己的宫里好好休息一下,您一去,我还要打起­精­神来伺候您老人家。”我情绪低迷地说道。

投降了,我投降了还不行吗?

翔成咧嘴笑道:“朕的皇宫,朕高兴在哪里就在哪里。当然,皇后可以在自己的宫里休息,朕不会­干­扰皇后‘休息’的!”

听他都这么说了,我只能放弃劝服他的想法。

关于惩罚

御辇停在了暖阁前,我死活不肯下去。笑话,要是我就这么下去了,暖阁里的大小宫女太监们,还不都把眼珠子瞪出来?

车里,我和翔成僵持着。

“不下?”翔成危险地看着我。

“不下。”我肯定地回答着他。

“……理由?”

“……没有。”

翔成点头道:“我明白了。”说完,他就作势要抓我。

我连忙左躲右避。他抱我抱上瘾了吗?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我才不要被人天天抱来抱去,又不是小娃娃!“我不想被人当猴儿一样看——反正你拿了奏折还会去景泰殿,我在这里等着你还不行吗?”

翔成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给了我一个“不许乱跑”的眼神,就下了辇。我长吁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翔成没用多长时间就出了暖阁。我透过帘子一角看到小德子捧着几份薄薄的奏折跟着翔成一起出了殿门。翔成不知对他又说了些什么,小德子脸上居然显出了错愕的表情。我顿时倍感新奇。等翔成上了辇之后,我问他:“你刚才对小德子公公说了什么?”

翔成神秘地靠在我耳边,我也神秘地听着:“我对他说……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直接送到景泰殿,朕以后就都在那里批示了。”

我呆了呆,难以置信地叫道:“你怎……”

翔成食指压在我嘴上,笑眯眯地说道:“在哪里都一样不是吗?只要我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在哪个殿里看折子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可否认,我听了这话心里确实冒起了喜悦的泡泡,自己也觉得眼前这个杀伐决断的帝王是付出了真心,而且他还能放下身段对我说情话。虽然恶心还是有的,但……是不是女人天生爱听恶心的情话?我已经飘飘然了……

于是我就这样一路飘飘然地回到了景泰殿。不过意识还是有的。所以当翔成再想效法在苏府门口的动作时,我侧身躲过他的手,从他身边钻了出去,一步跳下辇车。

终于摆脱车内暧昧不断流动的气氛了!

被我带走的小忧和小喜还没有回来,殿里的老老小小没了女官的管制,也就不知该什么时候接驾之类。翔成来之前恐怕也没有人知会一声,因此,景泰殿外并没有很多宫人。

我三两步就进了殿。小福子第一个先冲了出来,“吧唧”一下就跪到在我身前,苦着脸哀求:“我的好娘娘啊,您下次再出宫的时候能不能把奴才也带着?奴才对您一片忠心,您怎么能扔下奴才不管啊!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奴才、奴才……奴才差点儿就要以死谢罪了!”

我啼笑皆非,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为难你了?好好好,下次我走的时候,一定想着把你也带上。”

“还有下次?”翔成在后面跟进了殿,冷哼,“下次必须要经过朕的同意你才能出宫。否则免谈!”

小福子一见翔成,马上换上了谄笑:“请陛下圣安!”

“圣安?怎么朕听着刚才有人诉苦,说朕发了好大的火,有人差点要‘以死谢罪’?嗯,快死的人了,还有心情请朕的圣安?”翔成似笑非笑地瞅着小福子。

小福子人也机灵,除了脸­色­一下子惨白了之外,居然还能镇定得住:“奴才这不是为娘娘说明陛下的忧心嘛!娘娘有所不知,陛下一听说您出了宫,就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香……”

见翔成似乎没有训斥他的意思,小福子倒识相得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哼哼唧唧了几声,又说道:“奴才这就去给二位主子泡热茶去。”

“这个小福子!”小福子点头哈腰地一出殿门,翔成就撑不住地怒了,“鬼机灵!昨天他还不是这套说辞呢!赶明儿真要打烂他那张嘴,什么话都说,连主子的是非也敢编排!”

我看翔成掩饰地转了头,心想他大约是被小福子说中了心思,所以脸红了?难得这么一个脸皮死厚的人也脸红啊!

此时,在殿外站着的小德子发问了:“陛下,娘娘的靴子……还在辇里……要拿出来么?”

我不待挑眉而笑的翔成发话,先就喊道:“劳烦公公找个小宫女收拾起来就行了!”

小德子应了“是”,退下。

我羞愤难当,恨恨地盯着地面,不去看翔成调笑的目光。真是,这对主仆……

稍晚,小忧和小喜回了宫。

翔成和我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小德子进殿询问我们是否要传膳的时候,我的意思是不饿,让翔成自己传膳就行。可翔成说他也不饿,所以我俩都没有用午饭。

晚上我感觉到了饿意,不小心吃多了些。坐着的时候还没什么,可饭后一起身,就觉得有些胀饱了,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在了肚子里,硬邦邦的撑着。

见我来回走动,翔成问道:“怎么,吃多了?”

我不好意思明说,只道:“没有,就是想走走。你忙你的,我要到殿外去看月­色­。”

翔成一笑,走到窗户边,推开,望了望天,回头说:“今天才初二,能有多大的月亮让你去欣赏?”

他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到他的话,抬脚就要向外走。

“等等!”翔成贴了上来,我整个身体都被他裹住了,“既然没有吃多,那不要去走了,留下来陪我­干­些别的不更好?”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红了脸唾道:“你满脑子就这些了?一国之君竟然这么龌龊,天天离不开女人……”

翔成嘻嘻一笑:“谁让你一年都没许我靠近?我这么想要你也是你的错。”

“你,你赖皮不赖皮!”我别开两手捂上了耳朵,“出去出去!回你的暖阁去!从现在开始你至少一个月不许踏进我屋里!­色­鬼!”

“不!这里是我的地方,我才不离开!”翔成不顾我的反抗,剥开了我的衣服,噬咬吮 吸着撩拨着我脆弱的神经。

“你……放开……放开……”我拼着最后的意志,顽强抵抗,“不行……会疼!”

我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只边吻着我边把我抱进了里屋,压在了床上。我的衣服已经被他扯得差不多了,青青紫紫的瘀痕触目惊心地露了出来。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那瘀痕更形明显,个个深深浅浅地印在我身上。

我羞急,使劲地推着他,“走开!”

翔成的手着迷了似的轻轻覆在我的锁骨上,怜惜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这么厉害……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我心慌意乱,拍开他的手,扯过被子捂住自己,“你也知道疼啊!不许再碰我了!我不想再疼了!”

“可是我还没惩罚你呢……”

翔成说着,褪掉了自己的衣服,我别开眼不去看他,心里惊涛骇浪不住:怎么能把他昨天的话给忘了?他昨天早上……说要惩罚什么的……天啊!他到底要怎么惩罚?!

我被他压得紧紧的,根本就动不了。他一边抚摸着我,一边低声在我耳边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我被他这般体贴地对待,慢慢就放下了防备。我能感觉到他温柔地挺进,可还是很疼!

我被刺激到,终于从迷乱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抗拒起来。翔成整个人趴在我上面,低喘着吻了吻我的嘴角,“乖,还疼么……忍忍就好了……”

“去死……你出去!出去……”我的痛感完全被唤醒了,吸着气儿叫道。

翔成没动,细声安慰着我,依然轻轻抚着我的疼得轻颤的身子。他隐忍地皱着眉,额间汗水一滴一滴地掉落。这么冷的天,即使屋里有火炉,他还这么多的汗……我闭眼,不管伸头缩头,反正都是一刀了!

这么想着,我举起胳膊微微地回抱了他一下。哪知我刚一靠上去,他就失控地重重俯下,在我身上驰骋起来。

“不行……我……你轻点……啊……”我连话都说不全了,边忍痛边迷糊地推着他,想让他能慢些。

“婧女,婧女!”而他只是唤着我的名字,不停地痴缠着我,肆意地吻着我的嘴­唇­、脸颊、脖子、胸脯……

我难受地扬起头,透过层层床帏,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朦胧着,像是现在的我一样来回摆动着那如豆的火光。

最后翔成搂着我,喘息着,却毫不放松,动作越来越大。忽然我感觉眼前闪过无数个烟花一般的绚烂光芒。我小声地尖叫着,止不住地啜泣起来。

“……累到你了……睡吧……”

我哽咽,浑身又累又酸,那夜的难受劲儿似乎又回到了本以为已经休养好了的身上。睡眼惺忪中,我好像被他卡在了怀里……但我已经没力气去反抗了。

半睡半醒的,我又被翔成折腾了几次。我像一滩和了太多水的烂泥一样,任由着他来回疼爱。沉沉浮浮的心一直在泛出浓得化不开的情丝,虽然还是会不舒服,可心里的甜却是无法驱散的。这种又疼又甜的感觉,我从来没有体味过。

纵情一夜的后果是,我早上又起不来了。

我忿忿地瞪着那只偷了腥一样的公猫,不断地在心底唾弃自己:苏梧桐你这个笨蛋啊!怎么又被他引诱到圈套里去了!

大约是我脸上的悲愤之情太过,已经衣着整齐了的翔成笑着,俯身在我脸上又留下了一个口水印:“婧女,你别恼啊,都是因为你睡着之后缩在我怀里,像小猫一样惹人怜……害我控制不住了才一直一直的折腾你……”

我虽然身体别处不能乱动,可手还是灵活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忿恨地叫道:“你还不快滚去上朝啦!”

翔成又偷香一次,才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笑着飘出了我的屋子。

我暗暗地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太后召见

翔成走后,我又睡了一觉。却睡得很不踏实,总感觉凉凉的风不停吹在脸上。翻来翻去了好久,我最终下定起床的决心,勉力起身,愣坐在床上半天,才缓去了阵阵头晕。感觉各处都隐隐刺痛着,低头看时,发现昨天翔成闹得实在是太过分了,身上青紫不消反多,比起之前增加了不少。

翔成!今天你要是能踏进我宫里半步我就不是苏梧桐!

我一边咝咝地吸凉气穿衣服,一边坚定无比地想着。等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穿好内衫,才觉察到,我居然把衣服穿反了……

多么令人无语!

反正是穿在最里面,也没人能看得出来。我懒得再换,赤脚就踩在了地上。一股冰凉立即扎进了脚心。我拱起脚背,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在了椅子上。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却凉得我浑身都发抖。屋里的火炉没有灭,这水还能凉到这种程度——该说匪夷所思吗?

我看着四周,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尤其是那张仍然凌乱着的床铺。不能看,不能看。我扭头,力争不去看那能让我回想起某些事情的物件。

可是我的嗓子痒痒的,不喝水就几乎说不出话了。我小啜着冷冷的茶水,含在嘴里半天才咽下,仍然很凉,但顾不得许多。如此喝了有几口,感觉到嗓子似乎有所好转,我才哑着声音喊道:“来人。”

进屋的又是小忧!她见我反穿着衣服,又看看地上从门口到床边散了一路的衣物,抿着嘴偷偷笑了。我累极,已是没了功夫与她分辨,兀自懒懒地伏在桌子上。

小忧知我不会理她,便止了笑,转身从衣柜里找出了­干­净的衣服。又扶着我沐浴了一番,然后仔细地给我换上了衣服,末了笑道:“娘娘,陛下这么疼爱您,也是好事呀!对了,刚才太后娘娘还着人来请您过去呢!不过当时您还没醒。我说您一会儿醒了就去,您看要不要这就准备一下?”

我无视了她第一句话,问了时辰,也还算早,于是说道:“先摆早膳吧,要清淡些的。”

少少的吃了一点­肉­粥,我就放下了碗筷。

“不多吃些了?”小忧为难地看着我,“您一会儿去太后娘娘那里,还不知是不是会留下陪着一起用膳,更不知什么时候才用膳。要是饿着了……”

我摇头:“昨晚吃太多,可能有些积食了。”

小忧这才命人撤了盘子碟子。又找出了一件白­色­嵌边的大氅,围在我身上,说道:“虽然外面放晴了,可还冷着呢……我琢磨着,太后娘娘对您这么好,在她老人家那里也没什么可要面子的……如果真是饿了,您就告退。”

我笑道:“知道了,小管事婆!”

小忧笑嗔了我一眼,扭头回殿里去收拾了。我出了殿门,小喜带着几个宫女就向我请了早安,又说几位西院侍妾已经来过,皆因我仍旧睡着,所以她擅自做主地打发走了。

我乍一听“西院侍妾”,又有些郁结,却只得闷闷地一路往太后住的清泰殿走去。

太后是早就用了膳的,当我到达的时候,她正难得兴致高昂地逗着一只小小的哈巴狗儿,那狗还没长开,毛茸茸的小脸上滚着两只黢黑的眼睛,溜圆溜圆,也不怕生。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动静,蹬着四个小短腿就扑到了我脚边,蹭了蹭。

我蹲下,摸着狗狗的小脑袋,笑着对太后说道:“母后,您这又是从哪里抱来的小狗?怪可爱的。”

太后呵呵地笑着,朝小狗招了招手,小狗立即乖巧地又小跑回她脚边。

“这是前天张家来请安的人送的。”太后顺着小狗的毛,笑眯眯地看着我,“来,到我身边来坐。本来前天呐,就想把你喊来看这只小狗的,谁知回来的人说,翔成不让人去打扰你……呵呵……”

“……!”我脸大红。太后这算话里有话么?

她笑着继续说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不好,原也不是我该Сhā嘴的,不过,都这么长时间了,才真正到了这一步,我这个老太婆能说什么?你们呀!唉,总让我们做长辈的­操­心。”

我羞得抬不起头。可从心到身都凉冰冰的:太后在我的宫里绝对安放了不止一个眼线!要么她怎么能如此暗示我,她已经知道了我和翔成新婚那晚什么都没发生,直到除夕夜才有了更近关系的?

不过……我转念一想,既然她能这么大方的说出来,我也不必害怕了。

我千回百转的心思面上不敢表露,只做出了一副羞涩而又不胜惶恐的样子,小声道:“只是陛下做太子的时候­操­心国事,又记挂先皇病情,所以一直都没有……除夕的时候也是因陛下喝多了,才……”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拍抚着小狗的脑袋,说道:“翔成这个孩子也是很孝顺的。既然你们已经……咳嗯,那我可就等着抱孙子了!其实呀,我还是很喜欢你这个孩子的,懂事又听话,不像翔成似的,天天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这人一老,就希望孩子能多来看看。我那两个逆子,一个个的都不屑和我这老太婆打交道啰!”

我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您看,这就是您的不是了。陛下每日里公事繁忙,难得来您这里一次也有情可原。不过,保成殿下,据我看来,必是怕您念叨他至今尚未娶妻,所以才不敢探望您的吧!如此说来,保成殿下不进宫,还是母后的缘故呢!”

太后捏了捏小狗脖子上的毛,沉了沉脸,复又撑不住地笑道:“你这张嘴!该不是我儿保成平日里不小心得罪过你?”

我再度祭出不胜惶恐的表情:“哪能呢!我不过是……如实道来而已。”

“呵呵,如实道来……”太后一弯身,松手搁下了低低呜咽的狗狗,小狗撒腿就跑到了一边放着的碟子旁,舔着碟子里的东西。

太后感慨问道:“凤凰呀,你说,保成这个孩子,一直就这么耗着也不成亲,会不会是看上谁家的女儿了,却又不好说出口呢?要不抽空你这个做皇嫂的去问问他?”

我心道,要是我去问,保成会直接用眼神杀死我也不好说。所以连忙推辞道:“这个,我去不太好,毕竟这种事情,我这个当嫂子的怎么好意思问出口呢?要不下次保成殿下进宫的时候,您探探他的口风?这个媳­妇­儿倒还是可以帮衬帮衬的。”

太后悠然叹气道:“这个做母亲的,真是难!养大了孩子不说,还要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记挂着,唉!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抱到孙子呢!”

我试探地问:“如意不是还小么,也不见您去看看。”

“如意?”太后冷笑一声,“那是我的孙子,可惜不是我亲孙子!”说完了,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失态了,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跟我讨论起了这只小狗该叫什么名字才好。

我边笑着提了几个吉利响亮的名字,边冷汗连连地揣测着太后刚才说的话。难道如意还真是先皇某个皇子的孩子?保成……大概不可能;吾成……这么小的孩子!那就只有……原成。

想想也对。原成当年就爱顾荏苒爱得死去活来,这么懦弱­性­子的人都敢跑去找皇上要求赐婚了,可见他究竟有多爱顾荏苒。不过,他真的有这个胆子去抢自己皇兄的女人吗?

再来就是,翔成这顶绿帽子戴得好高,依他说一不二的­性­格,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忍下这口气的人,为什么他却偏偏对顾荏苒这么网开一面?只是因为顾家的权势?不对吧……我看他完全有能力把顾荏苒解决得天衣无缝,可他选择的竟然是养着别人的儿子——这个别人还是他的皇弟。要是翔成不幸没有一个儿子,岂不就要让如意拣去了大便宜?

要不……他本来就打算着要养一个?也就是说,他觉得自己不封妃,就可能会没了孩子?嗯,这种可能不是不存在的……但皇后只是放着好看的?

我满脑子天花乱坠,什么可能都想出来了,最后终于归结为:翔成认定我不能生!

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敢小瞧我……

小忧所料没错,太后真的留了我在她那里用过了午膳。不过我并没有感到饿意,所以中午吃得依然很少。倒是太后,热情地不住让人给我布菜,那架势好像是我已经怀上了天家龙种似的,非要把我养胖不可。

幸而饭后她老人家犯困了,也就没有多留我。

我舒了舒气,端着皇后架子回到了景泰殿。我也不行了,急需休眠。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好,今早的补觉又不甚理想,再加上陪着太后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用尽了心思。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别提我距“铁打的”还差了好大一截。

不料我刚一躺下,就被人抓了个正着:“你怎么在母后那里呆了这么久?”

猝不及防的我连反应都没有,就被来人压在身下。这么熟悉的清冷声音,除了翔成不作第二人选。

“放开!大白天的你跑到我屋里­干­什么!”我在床上就势一滚,躲开了他的包围。

他也没有继续“捉拿”我的意思,只靠在床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我:“每次我离开前,你都一副不能多动一下的样子;每次我回来后,你都不见了踪影。看来我还是不够努力啊!”

听了他的话,老羞成怒之下,久违的刁蛮劲头居然爬上来了。抬脚踹着他搭在床沿的长腿,我拿出自认为最穷凶极恶的表情说道:“好好的又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走开啦,我累了,要午睡了!”

“我也累了……在你这里休息不行么?”论耍无赖,谁还能比得过我们大安朝皇帝翔成陛下?这么酸的话,他好意思说出口,我都不好意思听。

“可以——不过你要是再动手动脚,我就一辈子不让你碰一下!你大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做到。”我威胁完,扯过被子就蒙上了头,不再理会他。

“真是狠心……”我听他嘟囔了一句,就下了床,不知去哪里了。

我累极,没空去管他的去向,没多久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进入梦乡之前,我忽然想起了早上发的誓。这个翔成,怎么又进我的殿里了!不行,等我睡醒了,一定要把他赶走……

见机行事

午觉一醒,我便浑身发冷地裹着被子不想起身。唉,穿着衣服睡觉就是不好,起床的时候头重脚轻不说,还没了一点儿暖和劲儿——这午觉,睡了跟没睡一样。

携着从头到脚的疲惫爬了起来,我一步一步挪到了外间。外间屋没人,特别是没有名为“翔成”的人——正合我意。我向那软榻一歪,就瘫在了上面,又闭着眼靠了好半天,才平了平衣服上的褶子,唤了人进屋。

“娘娘,莫喜姑姑和尚忧姑姑现下在后面,奴婢这就去请她们过来。”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在外间屋门口站着,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因为我所住的主殿里间只许小忧和小喜两人进出,所以能伺候我起床的也只有这两人,其他的宫人都一律不得入内的。故而如果小忧或者是小喜都有事不在近旁的时候,多半会留下其他宫人在外候着,随时等待着去寻了她们来。

这个宫女可能也没想到我正好就在她代替女官暂守之时醒来,回话也很拘谨。没得到我的回答,她又轻声问道:“娘娘?娘娘?可需要奴婢去请姑姑们?”

我扬了声音说道:“不用——你也下去吧!不必守着了。”

难得小忧和小喜同时有事不在附近,我也懒得去想她们会有什么事情要忙。只自己收拾了一番,懒懒地斜倚在榻边看起了书。

那书我才看了没几页,小喜就先回来了,一见我也没穿件厚点儿的外套就坐在外间看书,她大惊小怪地咋呼起来:“哎哟娘娘!最近可冷了,快穿上那大氅吧!”说着,她抓过被我置在一边的大氅,为我披上了。

我放下书,顺着她的手紧了紧大氅领子,方笑道:“没事,屋里暖和着呢!对了,你可知道御医院里哪位大夫医术更好一些?”

小喜想了想,回答道:“据说还是马大人的医术最好。先前各位太妃们都是马大人给请的脉,有什么大病小病的都能号出来。”

要是这位马大人真是这么厉害,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要再见识见识。其实一直给我诊脉的是另一位御医,虽然他的医术也相当高明,可毕竟只是专擅­妇­孺之症,我不好对他说明关于容可的事情。既然马御医是高手,请他一定没错了。

保成初五就会出宫回府。

我一个下午都提醒着自己,明天就要好好筹划一下哪位御医跟着保成回府最恰当。这事儿不能晚,因为御医一般当值的时候是不能出宫的,除非跟着某位皇族并得到手谕才算是出诊,方可出宫。我得确定下人选,然后给保成说一声,免得到时候他不清楚状况。

就这么一直念叨着,从中午就不知去向的翔成被我念叨来了。

“你身子不舒服了?怎么想起来问御医的事?”翔成挥退了所有人,趁我不备,在我脸上啃了一下,拉过我问道。

我正好想着容可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一时忘了翔成忌讳“容可”这两个字,一说就会冒火。我缺了心眼地顺着思绪张嘴就说:“不是我生病了,而是要给容可张罗的……他那病似乎越来越厉害的样子,我想着保成出宫的时候完全可以让马御医跟着一起去给他看看……”

翔成将我的脸扳向他,我看他眼中隐有火花闪烁,“你,有空关心别人的病情了,嗯?”

我吞下了后面那句“我很担心他”,心虚地想要扭头,却怎么都扭不动——翔成的手劲很大啊!不过好在并没有扳疼我。

权衡了一下,我换了个说辞:“保成很担心容可的。而且总不能一结了容家的案子,他们家最后留下的唯一一人就不在世间了吧?”

翔成冷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当我以为他要反对的时候,他最后竟说:“薛御医比较合适。”

我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告诉我哪位御医更擅长治心病吗?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不是一直很反感我过于关心容可的吗?今天怎么一反常态的肯冷静下来了?

“怎么了?”翔成好像很别扭似的地松了手,坐在了我躺着的榻边,拿过我刚才看的书就翻起来。我略一伸头,见他也没个目标,就这么翻着,于是说道:“这个……是绣样图,陛下您什么时候也对刺绣感兴趣了?”

翔成攥紧了手,把书都攥出了一道握痕:“……这书,不错!嗯,说得很有道理……”

我心里忽然漾满了一股奇妙的让人浑身发酸的喜悦:这个男人在害羞呢!他是不是怕我看出他吃醋了?

从嫁给翔成之后,我总是无视他对我的好。可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当我能接受了他的时候,却越来越觉得翔成可亲可爱。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他对我做的那些可恶到极点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抽走了翔成手上的书,决定要任­性­一把。拉起他,然后把因为不知我到底想要­干­什么而有些反应迟钝的他直接拉出了门外。接着,我当着他的面,甩开了他的爪子,关上了门板,“咔哒”一声落了锁。

翔成在门外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拍门:“婧女!你这又是­干­什么?!”

我在门里面,先是微微地翘起嘴角,后来忍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就这么笑啊笑的笑到岔了气,我连忙用手按住肚子揉着,边咳着喘着,边笑着说着:“陛下……您呀,您……呵呵……您今天还是、还是回您的暖阁去吧!哈……哈,今天恕妾身、妾身无礼,把您赶出去了,哈哈……”

“你快开门!”翔成拍门的声音更大,我都怕他把宫女太监们也给惊来了,“你还没吃东西呢!就这么睡下,晚上会饿的!乖,不要任­性­,开门,我今天不在你这里留宿了,开门吧!”

我靠在门板上,越想越觉得好笑,终是笑得没了劲:“不……我才不、听你的!你、你就会骗、骗人!呵呵……呵呵,我今天中午吃多了,不用、不饿……”

“开门!你再不开门,朕要生气了!”翔成的声音冷了下来,停止了拍门。

我被他冷冷的声音吓了一小跳,但仍然坚持:“不要!我今天不想再……呃,陛下您不能放过妾身一次吗?”

我这话才说出没多久,外面就没了动静。我小心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气凝神听了听。人真的走了?好奇心一时没收好,我悄悄地打开了门。

人根本就没有走!我只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外眯眼看向我的翔成。关门已经来不及了!但我更来不及惊喘,回头就往里跑,连门都忘记一并甩上。

“还想跑?”还没跑到桌子边,翔成就一下子抓住了我,把我扛在了肩上,“大胆了啊!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

最终我还是没逃出翔成的魔爪。被他这样又那样的吃­干­净了豆腐之后,就到了深夜。

我死鱼一般摊在床上,明白了一个道理:惹谁都行,就是不能惹急了翔成陛下啊!报复心重还在其次,最恐怖的是他使用的强硬手段以及狡诈政策——这些都会让人措手不及!

“下次还敢吗?”翔成翻了个身,压在我身上,边亲着我的脸,边­阴­沉着嗓子问道。

我一手推开他的嘴巴,决定不畏强权:“……不敢了。”

“很好。身为朕的皇后,就该有这个觉悟。”翔成雨过天晴地笑着,说得理所当然。可他的话却让我暗自怨恨不已。

我心里懊恼得不行。真不该招惹他的!被他这么一闹,到了深夜。白天虽然补眠不多,却也发挥了作用,我现在又睡不着了,而且肚子也开始翻腾起来。

简而言之,我饿了。

蒙上脑袋打算一睡了之,大不了明天早上饿醒。我这么打算着,刚想实行,就被翔成拎了起来。他说:“陪我一起用宵夜。”

我大喜过望,表面上却还是要声讨他的:“不吃,累死了……都怪你!”

翔成肯定是心满意足了,所以也有了闲情来安抚我:“一起吃,要不我自己一个人,没意思。你也该饿了吧?我让他们去把晚饭撤下去,咱们两个简单吃些就行,不会耽误你休息。”

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好吧。”

第二天是大年初四,我再次很晚才起床。经过这几次与翔成斗法的失败,我只得暂时刨除了反击的念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呃,虽然这词用得不是很贴切,可也差不多了。捋虎须这种事情,尽量少做为妙。

回想起翔成的建议,我还是把马御医和薛御医都请到了。询问过有关病情,果然是薛御医更胜一筹,马御医则老实地承认了自己专长乃是­妇­儿,在其他方面就逊­色­许多了。

想想我昨天问小喜的时候,好像小喜也是说马御医给“各位太妃们”请脉,看起来小喜并没有领会到我找御医究竟为何。不过也怪不得她,应该是我没说清楚才误导了她的。

留下了薛御医,我将容可的病对他描述了一番,这位年纪不大的御医胸有成竹地说道:“娘娘请放心,经您形容,微臣就能有九成把握治好这位大人了。这位大人的‘心病’实乃郁结于心,不得化解,本非疾病,唯情绪所致。若是能对症下药又开导得当,稍加调养便可拔除那心痛之症。”

我听了他这番解释,脑中顿时清明一片,高兴极了:“大人的意思是,这不是什么大病?”

薛御医肯定地说道:“只需排解便可治愈。然则常年伤神必有亏损,药物调理也不可少。但这治病过程许是会漫长些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常年累积之病,更是难以一朝一夕就能化去的了。”

我省去了这位神医啰啰嗦嗦的解释,只抓了那重点听,觉得满身清爽。容可的病原来也不是什么绝症!可以治好了呢!

我迫不及待地对薛御医说:“那就劳烦大人明日跟着社王殿下出诊了。若是需要慢慢治疗,大人也可每日前往王府,相信社王殿下不会亏待大人的——当然,我也是对您感激不尽的呐!”

薛御医温吞着­性­子,不急不缓地从容道:“回禀娘娘,这医治病人本是臣的职责所在,娘娘无须拔高微臣。”

我抚掌,含笑看着这个年轻的大夫。

接着我就派了小忧去对保成说了这件事情。小忧回来后说保成愣了好久才答了个“多谢”。我笑着心想,我俩关系如此不和睦,却能赢得他一句多谢,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小忧也透露了一些事情。原来保成本就有打算要从宫里“借”几位御医的。不过御医只有手执宫里皇上或是太后、皇后的旨意,才能随皇族某位成员出宫诊病。保成自己去和翔成说,未必管用,所以我算是无声地帮了他一回的,他不感谢才怪。

即使容可再怎么表示他对我已经置身事外的态度,也不会妨碍我去为他找大夫治病——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我会一直把他当成最好的哥哥,最好的朋友。

其实我的这种想法,于我于他,都是自私的。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回头就是路人。爱情会变化,曾经的相处相知却不会消逝。容可不再是住在我心底最柔软处的人,我还会忍不住要去关心他,这和我们之间逝去的感情没有很大的牵扯,我只是想单纯地关心他。

薛御医在初五的时候跟着保成出宫了。

而我,也终于松下了那闷在心里许久的担忧。

如果乐观一些的话,说不定容家一案圆满结束之后,容可的心病就能痊愈了呢!

西院闹鬼

因某人缘故,我这些天以来都晨昏颠倒,自然也省了各侍妾们的请安。

没过多久,小忧就给我提起了一件稀奇事。说是有西院侍妾找她帮忙,那意思竟是想请我“高抬贵手”,让她们那几个还住在东宫没人管的侍妾们换个地方,理由是……西院有鬼。

我正是晌午里刚起身的时候听到的这件事情。这种事情要是让别的女人听到了,少不得就是一阵尖叫,然后晕倒。可惜我天生不信这些,所以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以示我的惊讶。

小忧边帮我梳洗穿衣,边轻皱着眉头不经心地说道:“娘娘,依我看呐,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鬼啊怪啊的。那些吓人的事儿,多半都是人为。您也不要太放在心里了,当个笑话听过了也就罢了。”

我将用过的热巾子递给了她,笑道:“我是没放在心上。可人家都说请我‘劝劝陛下’了,我能不去处理么?这可是连陛下的名义都搬出来了呢!就算是人为,也要把那装神弄鬼的人揪出来呀!”

小忧微恼:“西院那几个主子们……不是我多嘴,她们打得什么谱,我也能看出来一些。”

我坐在妆台前,捋着披散的头发,回头感兴趣地问道:“那你说说,她们都打了什么谱?让我也听听,看看咱们想法一样不。”

小忧摇着头“嘿呀”了好几声,难得高谈阔论了一番:“陛下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她们眼巴巴地看着陛下登基、陛下封后、陛下削藩、陛下过年,这么多大事过去了,横竖就是没有‘陛下封妃’。哼哼……眼红而已。她们约是自己琢磨着没了法子讨陛下欢心,就化得了这么个托词,好让您安排了她们的去处。要说这宫里头,换去住哪个地方不是要名号的?什么‘闹鬼’呀,她们分明就是‘闹心’——闹心着想要受封。”

说着这话,小忧还手下不停地在屋里忙碌着,把昨晚翔成乱扔了一地的已经沾了地上灰尘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准备拿去浆洗。

我撑不住笑道:“原来咱们真是‘不约而同’。我也想着她们该是急了,才罗织了这么个名目,也好搬出那东宫,名正言顺地当娘娘去。”

小忧道:“您都明白,那还管她们作甚?陛下这么宠着您,您又何必去自找没趣?万一陛下恼了,您也不是无端受牵连了么?”

我漫无目的地翻着首饰盒里的金钗宝钿,半晌拈出一支,斜Сhā进了刚刚梳好的发髻旁,方闲散地问着小忧:“好看吗?”

小忧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用力点头:“好看!”然后就把捡起的衣服全都一股脑地抛在了门口堆着,“娘娘,您比以前……您现在真是好脾气。”

我悠悠然地说道:“不是好脾气的问题,而是我需要摆平那些女人。”

是的,要想摆平那些女人,除了有翔成的偏向,还要有我的个人努力。既然确定了心意,就要勇往直前,这正是我们苏家的家训之一。我不会邋邋遢遢地出现在她们面前,相反的,我还要无比光鲜地去看看那些侍妾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

——人家都先下战帖了,我也不能缩头不理。要不然,就有损我皇后娘娘的威严了呢!

招来仍在东宫住着的那些个侍妾们,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挨个的询问了情况,然后我心里大致有了个底儿。

根据她们的说法,侧妃顾荏苒生前住的院子没人敢靠近,所以就一直那么空着。不曾想最近半夜里不断有哭声从那院子传出来。

可西院住着的全是女人,一个比一个胆子小,到了晚上,大家都紧闭门户地各自在各自的屋里不敢乱动,就怕那“顾荏苒的冤魂”找上自己。

不过……她们说那是“冤魂”?

我不住地冷笑:这不明摆着在说我使了什么手段害死了顾荏苒么?要不好好的死了人,哪来的“冤魂”?要说也该是“­阴­魂”才对。

最后那些女人们无不例外地哀求着我:“娘娘发发慈悲,就让我们出了那院子吧!我们实在是不敢住在那里了啊!”

我面上忧心忡忡着,也说:“这事要看陛下的意思,我……也做不得主呀!各位先回去候着,待我禀明陛下,再行定夺。各位放心,我一定会力劝陛下把你们挪出那西院的。”

有了我的保证,几位侍妾都千恩万谢感激不尽地回去了。

傍晚的时候,他一身明黄|­色­便装赶到我的殿里,正值我命下面的人摆晚膳。

翔成因被我使了大劲又要挟着的撵回了暖阁,所以一直没实现那“在景泰殿批折子”的宏愿。但他一般早朝后批完奏折处理完国事,就会再来景泰殿蹭饭。下午有时会去接见一些大臣,时间如果不晚,他也会在我晚饭之前到达。

终日的补眠,使我望饭生厌。这段时间里,小忧她们为了让我多吃些东西,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不过晚上我还是只能喝点清粥吃些清淡小菜。而翔成居然也能坚持跟着我一起如此“享受”了好几天,真难为他。可一旦想到害我食欲不振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人,我马上就气不打一出来了。

“听说今天西院来了人?”饭后,所有人都退下了,翔成问我。

我轻嗤:“我这里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被你知道,说吧,谁是你安Сhā来的眼线?你在暖阁那边公务繁忙的,怎么又有心思管我的闲事了?”

翔成亲昵地搂过我,笑道:“这清泰殿里的酸味儿好大!难不成是见了不想见的人,所以有的人就……醋了?”

我没好气地挣开他,弯身抱起已经蹭到我脚下的狗狗,窝坐在一边摆着的躺椅上。把狗狗安置在腿上,我一手抚着它绒绒的毛,一手拿了字帖看。

狗狗是昨天太后派人送来的。说是听人提起我天天的在宫里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也没个娱乐,更少能说上话的人,就把这狗狗送了来陪我,意在让我不要每日里睡多了对健康不好。只是太后不知我为什么白天睡觉,要不她就不会这么嘱咐我了。嗯,大约她就会去说翔成,让他节制克制。

­阴­影定在我头顶。我抬头,见翔成一脸古怪神­色­地看着狗狗,似是与狗狗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只拿眼狠狠地盯着它。狗狗水汪汪圆滚滚的眼睛怯怯地看着翔成,一会儿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可爱的小鼻头,越发地往我的怀里缩了。

我叹气,轻轻拍了拍狗狗的脑袋,把它放在了地上。狗狗一溜烟就远远地躲开了翔成。

也不能怪它。从它昨天来到这里开始,翔成就没给它一个好脸­色­。这狗狗惊人地懂事,更是懂得看人脸­色­。短短一天内,它就巴上了我、绕道了翔成。

翔成拍掉了我衣上残留的狗毛,顺势坐在了我身边,与我一起挤着这么一张本就不甚宽阔的躺椅。我抿嘴笑道:“你看你,连狗也烦。”

“……”翔成挑了眉毛就着我的手看那字帖,没理我的话。

我亦低了头,认真地研究起这份难得一见的字帖。我记得我好像是说过喜欢清秀挺拔的字体,所以翔成从暖阁那边选了一本甚和我意的,带来给我解闷。

共同研究字帖,本是雅事。可某人总是不安分。

我不耐烦地第十次剥下翔成环在我腰上的手,警告:“我明天白天有事,今晚不许乱来!要不我就真生气了!”

翔成收起了东挠西摸的爪子,却把头安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哀怨地说道:“你为了狗就不理我了,为了西院的鬼就不要我了!”

我恨恨地起身,也没管他的头是否磕到了躺椅边上,“翔成,你还有完没完!天天的净想那些事!啊对了,我还没与你算账呢!你说,你打算把西院那几个侍妾怎么个处理法啊?不册封又不遣送,留着­干­什么?”

翔成变哀怨为闲适,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我刚才靠着的地方,悠哉道:“她们都是没地方遣送的了,婧女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深吸气,怒笑:“不怎么办!让她们都来帮我纾解你滔天的好­色­!行了吧?满意了吧?人家都跑来跟我说要搬出去了,就差没直接说,皇后你快放开陛下,让我们也能分得一杯羹吧!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反正那都是你的女人!”

翔成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更火了,憋着气回瞪他。

“看吧,还是吃醋了。”

翔成肯定的语气,让我觉得脸面没处搁,“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

“不,你就是吃醋了。”他还在坚持己见。

我又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才气呼呼地承认道:“是,我就是吃醋了。那又怎么样?总之你今天就得给我一个明确答复。不管西院是不是闹鬼,你早晚都要把她们弄出来的吧?一言九鼎什么的我不要求,所以我可以把你不封妃的承诺忘掉。我只想问,你放着她们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让她们都怨恨我。”

事实证明,耍无赖不是翔成一个人的专长。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至今日,我也探得了这门深奥的学问。

翔成今天心情不错,我都对他这么发小脾气了,他还能笑得出来:“不要生气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把她们怎么样的,你这醋吃得真是不合算。明天你去东宫,嗯,要是能抓到那个鬼,就不要客气地去抓。不过我想,鬼多半白天是不会出现的……”

我哼气,说道:“不消你关心。”

翔成一转眼就板上了脸,“可是,你竟然怀疑我的承诺,这个该罚。一言九鼎是当皇帝最基本的要求。既然我说过不再封妃,你就该相信我。你不相信我的话啊,那我就只好拿出诚意来了。”

我需要冷静。冷静过后的我用一句话打发了他:“明天捉鬼——这是陛下刚才刚下给妾身的口谕。既然陛下要拿出诚意,那不妨就从这个口谕的实行开始。如此,妾身就歇息去了,也好为明日储备体力。”

说完,我施施然地进了屋,没有再去理会翔成。

明天,有战斗。

半夜抓鬼

深夜。

我在床里面动了动,轻悄悄地起身,见翔成犹睡得香甜,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拿了外衣拎了鞋子,慢慢地蹭到了外屋。小忧和小喜都在。小喜已经一点一点地在打盹了,小忧见我出来,轻轻地摇了摇小喜,同时给我整好了衣服和头发。

“我们走吧。”我几乎无声地说着,又指了指里面,“你们不要出声,陛下还睡着呢。”

夜探西院,这是我和小忧两人的主意。“鬼”是肯定没有的,也不必害怕什么刺客之流——谁家的刺客会露出马脚让别人听见声音啊?更何况还是哭声。但侍妾们又说得煞有介事,这真的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猜着那“鬼”该是宫里的某个宫人,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就在西院没人住的地方偷偷地发泄。当然,如果没有这个“哭鬼”,西院的侍妾们也不敢来找我。既然她们都来了,那就证明这个“鬼”还是存在的。要不她们可没那胆子欺骗皇后,乃至欺骗皇上。

小忧的想法和我的大同小异。但她觉得是侍妾们故意派了个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然后就有了搬出去的借口。

毕竟一直住在东宫,对侍妾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那代表着她们已经失宠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因为一旦翔成立下太子,她们就得被迫移居他处。到时候,别说封号没有,就连一片遮雨的瓦都难找到。

——不过我深刻地怀疑,她们到底有没有“受宠”过。若无受宠,怎来失宠?

“半夜出游”这种事情,我以前做得多了,小忧和小喜也常常跟着我夜里出门。她们中的一个留下来照右里,另一个就与我一起去晚上灯火通明的夜市游玩。

不过今晚好像有些不同。我感觉今晚的行动让我再次体验到了当年第一次偷溜出门的滋味:明明心底藏着无尽的胆怯害怕,却又需要使劲压抑着不断冒出的兴奋。

可能是我多年不­干­这种事情,此次幼稚了一回,反而让曾经有过的感觉归来。也有可能是皇后的身份压了我太久,这回得到了个不算体面但绝对刺激的纾解渠道,竟又能使我心情紧张了。

我们三个人都仗着有些功夫,胆大包天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远远地借着沿途各殿殿外的微弱灯光探路前行。

耳边不时有动静出现。一会儿是踩着枯树枝发出的咯吱声,一会儿是某个东西迅速穿过墙角的噌噌声。最吓人的是忽然响上一两声的猫叫——也不知是宫里哪位主子养了猫。

“哎,娘娘,您说西院会不会真的是有鬼啊……”小喜最先开了口小声地问道。

我在黑暗里回头,也没管她能不能看见就瞪了她一眼,“有没有鬼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喜跟在我身后又吭哧了半天,像是忍不住似的再问:“……那,娘娘……要是有鬼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我们能打过鬼吗……我们是不是该多带些帮手……”

弯腰弓背而行的小忧停了下来,我能看到她捅了小喜一下,“你是笨蛋啊?”

眼见小喜直了身,肯定是还想说什么,我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头:“好了,都不要说话了!快走吧,要不就咱们这速度,天亮了都到不了东宫。”

抓鬼,就要趁晚上。特别是要趁其不备,一举正着。人太多,只会把鬼吓跑。

从东宫后面翻墙进了一个没人住的院子。还没落地就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吓得小喜趴在墙头上不敢下来了:“娘娘,咱们、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明天、明天再来……”

在小喜旁边爬上了墙的小忧伸长了手一拉她,小喜就从墙头上消失了踪影,倒栽葱似的落下——要不是她功夫还不错,只一扭就在完全落地之前重新扒住了墙头,恐怕就得脸先着地摔破相了。

“你……你、你­干­什么啊……我我、我差点被你害死……”小喜有了前车之鉴,死命抱着墙头不放,任凭已经落在院子里的小忧再怎么拽她,都无法把她整下来。

我对小忧说:“算了,我们不用管她了,就让她在墙上呆着。万一我们没打过那只鬼,我们就能先逃跑,到时候她一个人愿意在这里自己对付鬼怪,就成全她好了。”

小喜一听,急急忙忙地踢着两个悬空的腿叫道:“哎,等等!娘娘啊,别丢下我不管啊!”

我和小忧转了头,同时捂嘴偷笑。

放轻了步子,我一马当先带着小忧和小喜朝着声音源头的院子走去。听那哭声的方向和距离,好像还真是顾荏苒生前住的地方。

小喜已经发抖了,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我没理她,只让小忧看着她别让她出了声音惊动了“鬼”。小忧收到了我的暗示,把小喜从我的胳膊上硬是拉扯了下来,严阵以待地将手帕拿出,准备随时捂上小喜那张随时都能尖叫出来的嘴巴。

胆子这么大的小喜,没想到却单单怕鬼。我边摇头边继续前行,走了没多久,眼看着过了那道熟悉的月亮门就是顾荏苒住过的地方了。忽然——

一只绝非女人所有的大手搭在我左肩上。

我无声地惊喘,心脏猛然间多跳了好几下。我身后只有小忧和小喜,却在这会儿都没了动静,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也消失了。我不敢回头,因为后面好像还有、还有……好像还有鬼火似的亮光……不!现在……问题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手?!

那只手在我肩膀上大力一压,然后我头顶上就响起了翔成的声音:“嗯……瞧瞧朕都抓到了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却跑出来捉鬼的皇后么?看来今天还是不该放过你,平白让你有了­精­力出来瞎闹腾——不是说明天捉鬼吗?哼哼,我就知道你忍不到明天……”

我惊魂未定,虚脱一般地靠在了身后的怀抱里,无力地骂道:“翔成你这个混蛋……吓死我了啊!”

翔成轻笑,抚着我的肩头,脸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活该!谁让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殿里不管的?我吓吓你又怎么了?”

我一个肘子拐在他身上,挣开了他形同虚设的钳制,回头却见小忧和小喜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忏悔谢罪。至于那所谓的“鬼火”——是冷着脸的小德子提着的灯笼。

“别生气了。来,我们去看看鬼究竟能长什么样子。”翔成拉了我的手,将我带进了院门。

“你这样不行啊,会吓跑鬼的!”我看看小德子的灯笼,小声地对翔成说道。

翔成也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小德子,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今天那鬼是逃不了了。这院子没有后门,外面又围着一圈的侍卫。只要我一喊,他们就能把所有敢翻墙而逃的家伙叉个半死。”

我惊吓:“难道你早就料到我会来了?什么时候围过来的侍卫?我怎么没听到?”

“还能让你听到?”翔成挑眉,“不过要是这个鬼真的是我们都认识的人……那可就不能让侍卫们进来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

我抿嘴笑道:“原来你还有人选了。”

翔成难得严肃地点头:“确实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距屋子越近就听得越清楚:那哭声是来自一个男人。

翔成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了我一眼,似是在说“我果然没有料错”。我茫然一片,有些不明白他的人选到底是谁。

莫非是原成?他来……是哭顾荏苒的?

问题终于在翔成推开屋门后得到了答案。屋里,原成正跌坐在地上,伏于顾荏苒最喜欢靠着的躺椅边,揉着袖子哭得正欢。

这都是什么事情……我无语地看向翔成。很想问问他现在的感觉如何。自己做太子时死去的侧妃反倒是在这里被另一个男人怀念,不知算不算是再一次被人戴上了绿帽子?

翔成很平静,只示意他身后的小德子上前把灯笼挑的更高一些,让光亮直接照在了原成脸上。原成这才发现了我们,慌里慌张地爬着换了姿势,变坐为跪:“……皇兄!皇嫂!”

小忧和小喜无声地退下。小德子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上,拿开了罩子,屋里多了一线明灭跳动的光。然后他也默默且无表情地退出门外,并还关上了门。这样一来,屋里便只有我、翔成和原成。

原成还是那受气包的样子,脸上纵横的泪痕让他懦弱的气质更形明显。他在翔成的默许下爬了起来,怯怯地偷眼看了下我和翔成,像是这屋子里最最多余的人一样,不知该把手脚放在哪个位置,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翔成皱眉,沉默了好久,说道:“原成,朕记得顾荏苒死去已经很长时间了,你这又是做什么?”

原成喏喏地回答:“……过年……到处都太热闹了……臣弟想她自己在这里寂寞……就、就……”

我忍不住Сhā嘴道:“原成,你和荏苒真的是那种关系?如意他也是……你的孩子?”

原成大大受惊,忙不迭地又跪倒:“皇嫂,我该死!都怪我,让您误会了皇兄这么久……如意确实是我的孩子,荏苒她和皇兄一直没有……他们没有夫妻之实!”

“为什么?”我上前几步,问道。

“因为、因为……因为皇父不许我娶荏苒,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想过逃跑,可、可我没用,我不能……皇兄知道我和荏苒的事情,又对荏苒没有那种想法,所以就……”

原成吞吞吐吐的,我却也能听个明白。我惊讶地回头看翔成,翔成移开了眼睛,就是不对上我的视线。不过他的神情已经泄露了他知晓这件事情的内幕了。

我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只扶起了原成,叹道:“好了,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云华又是怎么回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荏苒,为什么又对云华……”

原成脸上除了惊慌还是惊慌,看他又要跪下的样子,我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不是!不,我也不知道!我……我那天偷偷去看如意……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醒过来的时候,云华就已经在我身边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皇嫂要相信我啊!”原成慌张地抓住了我的衣服,哭相泛滥。

翔成上前剥开了原成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低沉:“先放开她!行了,我们都知道在云华的事情上你是‘无辜’的。但你深夜跑到东宫哭个没完,造成多大影响你知道么?朕姑息了你无数次,不代表着你能一直好运下去——还有,在朕面前装也要装得更像一些。你以前­干­过什么好事,别以为朕不提你就瞒天过海了。”

原成闻言忽然一愣,接着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掩面嚎啕大哭:“皇兄……不,皇嫂!对不起,我以前一时糊涂,求您原谅吧!求您原谅我吧!我也是被母妃骂得急了才会犯了这种大错的……”

我纳闷地问翔成:“他这又是说得什么事?”

翔成淡淡地说道:“你没进宫前,是不是被袭击过一次?那就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干­的。幸亏保成去的早,你又没事,所以那次我看在皇父已经病入膏肓、不得受太大打击的份上放了他一马。谁知他死心不改,还妄想着把你害死好让顾荏苒名正言顺地凭着孩子当上正妃。”

我恍悟。难怪当时翔成非要让我住在东院,因为那里是他的地盘,原成不敢放肆。还有顾荏苒死前说的话……而且,自从顾荏苒死后,似乎翔成也很快就无形地撤去了禁锢我行动的命令。

我看着依然窝囊相十足还挂着两行泪水的原成。这么老实的人也有急眼的时候,果然是兔子急了也咬人。然而一个人为了自己所爱,竟能疯狂到如斯地步!疯狂还在其次,他的笨拙才是最可悲可叹的:杀死了我就一定能让顾荏苒当上正妃吗?深爱着他的顾荏苒当了翔成的正妃就一定能开心幸福吗?

原成崩溃了似的还在哭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居然哭得像个孩子。

我叹气,对翔成说:“我累了,咱们回去吧。他那次派去的人也不像完全就要把我置于死地的样子。既然我没事,他马上就出宫了,不妨再放过他一回吧!他有了悔过之意,又本来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给他一个机会——好歹原成也是你的亲弟弟,不要太绝。”

翔成揽过我,亦小声叹道:“我何尝不想给他机会。可他这个­性­子真该改改,怎么一被人唆使就动摇!周太妃这个人又是个……”

说到最后简直就是咬牙切齿。翔成一整面容,摆出了一张我十分之不习惯的脸来,沉着嗓音说道:“原成,朕会饶了你,封你为王,外送出宫。但你要记住,以后小心做人!至于如意……这不是你所能管的了。还有,朕尤其不希望再听到你有什么动作了,明白吗?”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怕这里动静太大惊了西院里的其他人,所以喊进了小忧,吩咐她找几个人看好原成,别让他有什么闪失。然后就连忙带着小喜跟上了不晓得有没有盛怒的翔成陛下。

呃,希望他没“盛怒”,要不我也会自身难保了。

只叹今晚这鬼抓得……郁闷。

寻常夫妻

我赶回景泰殿的时候,翔成已经倒在床上继续睡觉了。

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些日子,我也稍微了解他的习惯。如果他有心思或者是生气了,一般都会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像这般回来又马上入睡的行为,恰恰证明了他并没有太生气,只是一时怒火,消了便完。

我放下了悬着的心。

从东宫一路跑回景泰殿,即使是冬天,也能热出一身汗来。我卸去外衣,递给了外间战战兢兢地候着的小宫女,然后关紧了门——我准备要审讯当朝皇帝陛下。

今天是休沐日,翔成不用上朝,正好给了我时间,让我能拷问这个有话不常说的家伙。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弄清楚,所以,必要的手段还是得有的。

我系好了宽大的衣袖和裙摆,一身“短打扮”爬上了床,酝酿好了情绪,伸手使劲摇晃着翔成:“别睡了!我知道你装的!哼,你根本就没有生气,快睁开眼!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快睁眼,快睁眼!要不我就把你扔出宫门了!”

翔成被迫睁眼,怨怼地看着我:“别摇了,我都被你摇散架了……真是的,昨晚我就知道你要跑到东宫去抓鬼,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就想着今天不用早朝,能休息一下,你又来捣乱!”

我心里喜滋滋但面上不表现,继续摇他:“不许睡不许睡!我问你,顾荏苒的事儿上你为什么对原成这么大度?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她啊?”

翔成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转了个身,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我要是在乎她,就不会这么大度了……婧女,你到底想问什么……你刚才在东宫不是说你累了,想回来休息的吗?怎么这会子又这么有­精­神了……不累了?”

我不知何来的喜上眉梢之感,压根就忘记了这个男人的­阴­险,只一心想着要问出个结果,于是说道:“不累了!呐,我猜的……你是不是没碰过西院侍妾?快起来……”

“真不累了?”翔成眼皮猛地掀开,眼中睡意全无,清亮得很,“很好,那我们来做些能让你‘劳累’的事情好了!”

一看他眼里翻滚着的熟悉的火焰,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跳开,却忘了自己就在床铺里面——这导致了我还没来得及跑掉,就被他狠狠地堵上了嘴巴压住了身子。

一阵翻云覆雨过后,我掐着翔成腰上的­肉­,恨声说道:“你就会用这招敷衍我,小心时间久了我就不吃你这套了!”

翔成眼睛晶亮,看得我快要底气不足,才将头挪开,靠在了我的肩上,轻笑道:“我倒想试试你究竟撑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吃我这套。”

我气不打一出来,本来都放开了的手再次掐了上去,并且这次是绝对使了大劲的。就听他抽气,整个人都沉了沉,压得我差点喘不上来。我改掐为拧,­阴­惨惨地问道:“说,你有没有这么对其他女人?”

翔成咧嘴笑个没完:“还号称从来不吃醋呢!看你这醋吃得多欢,今天在西院那边都没见到一个女人,你就醋成这样了,要是哪天见了她们,你回头还不把我压榨死算了?”

我撇嘴,松了手,“好重!走开啦!”

他居然越发起劲地压着我:“不走。”

我几乎想对他翻白眼以示鄙视,但还是决定用武力说话。所以我抬起膝盖把他从我身上顶了下去。

没想到他翻下去之后的第一句竟然是:“婧女,现在我终于觉得你已经愿意把所有的情绪都表露在我面前了。”

和这种人说话,你必须要有比他更厚的脸皮,否则只会输得一塌糊涂。

我硬着头皮无视掉他手口并用给我造成的影响,终于也厚颜无耻了一回:“是,我是暴露本来面目了。不过我警告你哦,既然你娶了我——嗯,看起来又是心甘情愿的……那你就得负责到底!怎么负责,你完全可以参照我家——对了,我告诉你,我家父亲大人才不是你上次和我吵架时说的那种人呢!总之,不许和其他女人乱来!你要是……要是……你要是出轨了,我就和你一样,反正我也不乏有人爱……”

翔成本来还微笑着听我说,可听到我后面的几句话,脸­色­变的非常奇异,最后则像是我在家里厨房见过的浸在了菜坛子里的酸菜一样皱巴巴又酸溜溜,呼气里都像喝进了陈年老醋似的冒着酸泡泡:“什么叫你‘也不乏有人爱’?”

我笑,得意的笑:“就是说,我也不是没人要的。如果你哪天看腻了我想把我休掉,我不会哭着喊着非缠着你不放,我自会拿着休书出宫快快乐乐找男人去!咱们好聚好散。”

翔成的脸终于像抹布一样扭曲了:“我承诺,在这里,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皇后——我们只是最平常的夫妻。但是……不许给我提休书!不许和我好聚好散!不许……去找男人!听见了吗?”

他吼完,就再次覆在我身上,悍然闯入。

我“呀”了一声,竭力忍住所有呻吟,拼上了最后的理智,就当没听见他的话,挑衅地拨开了他凑过来的吻,命令道:“那啥……还有,我要生孩子——你不可以怀疑我不能生!我非要生好几个给你看看!”

勉强把这话说得有了些气势,却实在无力反抗他的进攻了。翔成如愿以偿地吻上了我,封着我的嘴,声音糯糯的让人心里也黏糊糊的:“如你所愿……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吧……”

虽然是休沐日,翔成作为皇帝也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只不过他在这一天能有个赖床的机会罢了。一旦起床了,那成堆的公文也照样还是他一个人去批示。

我窝在床上,晌午才起来。身边没人——翔成已经去暖阁了。他要是不早些上工忙活,哼哼,大约今晚都不用吃饭了。不用照镜子我都能知道,我现在就是一小人得志的嘴脸。送走了那位“万人之上”,我自己在宫里就成了老大。不过我深刻怀疑,即使翔成在我宫里,也当不得老大。

翔成说过很多次,他不封妃。但那群老大臣们肯定会为了这事烦死他。至于忠良之臣们会用什么法子去聒噪他,就不在我管辖范围内了。我只要在宫里老实地呆着,继续当个“善妒媚主”的皇后就行。父亲大人嘛……嗯,按父亲大人的古怪­性­格,他可能会在某个角落面带微笑地念叨:生女当如此。

直到小喜进来问过我关于元宵节事宜的时候,我才愕然发现,原来年已经慢慢地走远,再过不到两三天就是元宵节了。元宵节啊,不知今年的元宵节有什么与往年不一样的地方。希望能出宫看花灯。不过,这个愿望要想实现可能很渺茫。

转念间我又想起了原成。自然地,就带出了如意。我算着自己有多久没去看看如意了,自责不已:这个孩子最无辜,偏偏还要承担君王之怨。我之前还不愿意照顾他,现在看来我真是不该。

翔成不会在我生下孩子之前把如意送还给他的亲生父亲了。哪怕就算是我生下了个男孩子,如意的身份也不能昭告天下。因为他代表着太子侧妃顾荏苒的不忠,会让天下人耻笑翔成——没人会想到翔成是为了自己弟弟的幸福,人们只会把他当成笑柄。

如意,可怜的孩子。他出生就没了母亲,接着被人当成了扫把星看待,现在又间接地失去了父亲。

我边想边往偏殿走,正巧芊娘抱着如意立在偏殿外的花园里,指着还没有花朵装点的花丛不知在对如意说什么。远远地就能看到如意笑得开心,两只小手挥舞拍打着。

“娘娘!”芊娘也看见了我,隔着老远就行礼。

我走近,却见那丛花是迎春,每一舒缓柔长的枝条上都已含了一串­嫩­黄的骨朵,一粒一粒镶嵌在那新绿上,煞是可爱。

“春天到了呢。”我感慨地说道。

芊娘笑道:“是呀,这天儿也暖和了,所以我就想着要带如意殿下出来散散心。”

如意笑开了一张胖嘟嘟的脸蛋,大眼儿弯弯,那神情活像顾荏苒被逗笑的时候。我一时心动,伸手把如意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细细地看着。可能是我头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他很努力地在我怀里顿着小身子,探长了手去抓我的头发。

“啊,啊!”如意满嘴口水地“啊啊”着,不晓得在表达什么。我稍微低了低头,好让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结果他只拿下了黏在我头顶的一小撮衣领上的绒毛,还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笑得开心,外加满嘴口水地“啊啊啊”之声。

芊娘笑着捏开了他手上的绒毛,大约是怕他直接给塞进嘴里,说道:“如意殿下这么早就愿意出声,是好事。等再过几个月,小殿下就会说话了呢!”

我惊奇地问道:“他才多大呀,就能说话了?”

芊娘呵呵地笑:“要是照小皇子现在这样好奇又愿意张口说话,六个月的时候就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字了,等满了周岁,一定能说话啦!孩子就是这么可爱,什么时候走路,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会跑……等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能享受这种乐趣。”

我想我现在绝对是用着一种惊叹的目光看着这个孩子。原来养大一个孩子有这么多的惊喜和乐趣。被芊娘这么一说,似乎我也有了亲自养大一个孩子的念头了。

又和芊娘聊了一会儿,如意就开始憋气要哭。芊娘忙说他可能想要吃东西了。我小心地放开了如意,让他回到芊娘怀中。谁知我刚一撒手,如意的哭声更大。

“还是娘娘更招小殿下喜欢。”

芊娘无意中开了一句玩笑,却在我的心田撒下了一颗种子。

晚上翔成回宫,我对他说:“你不是要把如意放在宫里养着吗?我想养他。”

翔成从一大堆文书中抬头,莫名地看着满脸坚定的我,问道:“如意不是已经归你养了吗?我要是没记错,景泰殿偏殿里住着的,可不就是如意?”

我没管他的话,只郑重地宣布:“我要亲自养他!”

“什么?亲自?”翔成终于肯从公文里拔出脑袋,正眼看我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他带到前面来,自己抚养?”

我点头。

“不行!”翔成扔下手里的朱笔,甩开看了半天的折子,从书案边离开,来到我身旁,“你养着如意,是不是还要时时的抱着他哄他?那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我奇怪于他为何会露出不满的神­色­,“我不过是要先养一个孩子试试,等我们有了孩子之后就有经验了不是?好啦好啦,我都决定了,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翔成在屋里来回转悠了几圈,最后站在我身前,定定地看着我,嗓音诱惑地低哑着:“婧女,不要让一个外人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我实在不明白他的逻辑,可也有些被他蛊惑了:“……你说,说什么,什么外人打扰啊!不是,我只是想把如意带在身边……这么可爱可怜的孩子……”

看翔成那样子,好像懒得跟我计较,直接把我拉到他腿上坐着了,“朕不许。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陪朕一起看奏折。把你脑子里那些漫无边际的东西全都清理清理吧!今晚还要帮你实现要生孩子的愿望呢!”

我真被他弄糊涂了:“等等……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啊?以后我生了孩子不会养可怎么办?磕到碰到了怎么办?”

翔成头也不抬,“朕自会找最好的|­乳­娘,你不用担心。至于养孩子啊,你还是免了吧!你只负责生就可以——哦不,生也不许生太多,多了太乱,嗯……两个是朕能忍受的极限。”

我气极:这个昏君!

正月十五

这天的傍晚,翔成忽然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诶?你不是要换朝服准备元宵宫宴了吗?”我一边同难穿的朝服斗争,一边歪头问着还没有换下便服的翔成。

翔成手里拿着两包东西,让小忧和小喜先退下了,接着他把那个鼓鼓的略大些的包往桌上一扔,说道:“换上这个,我们出宫去看花灯。”

我呆呆地重复着他的话:“出宫?”

“你不能带任何人。”翔成又补充了一句。

“那宫宴怎么办啊?我们不到能行?太后那边你没……”我被火烧到了似的一把将朝服甩飞在地上,开始兴奋,“你取消了宫宴?”

翔成没有回答我,只神秘地摇着手,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他拉着我坐在了妆台前,为我摘下了所有皇后必戴的大小首饰。

我两手得了空,便打开那布包。抖开里面叠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件颜­色­与样式再平常不过的女装,我以前出门玩的时候常见到满大街的女子穿这种花布衣裙。裙子边放着的是一个小布包。我微微前倾一下,想拿出小包来看看是什么,翔成却在我身后轻道:“先别动。”

我老实地坐好。翔成又松开了小忧好不容易给我盘上的复杂宫髻,反反复复几次才终能挽成一个­妇­人常梳的团髻。

透过镜子看他那生疏的动作,我笑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翔成对着镜子里的我看了半天,才满意了似的放下了搭在我双肩上的手,越过我拎起那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件很不显眼却又别具一格的老银钗子。

“Сhā哪里好看?”翔成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微笑着拈出一支细长的勾云花样的钗子,轻轻地抵在我发髻边,很认真地问道。

“哪里都好。”我任由他在我头上比划着,也任由那甜蜜的幸福感饱饱地涨在心间,忘了要问他到底费了多大劲才不被人笑话地学会了给女子梳头。

换了衣服出来,翔成竟比我还快,已经将绣着云龙纹的便服换成了一身白底灰边的长衫——对于普通百姓能穿的颜­色­来说,白­色­恐怕已经是最好看的了。我本来以为翔成习惯了明黄一类的鲜亮颜­色­,换了长衫会不协调,却不料他也能把白衣长衫的书卷气穿出七八分来。

“还是有些不大对劲啊……”我打量着这位布衣皇帝,凑过去,帮他把玉佩解了下来,“哪有穷书生带这么贵重玉佩的!”

“朕本来就不是穷书生。”翔成辩驳了一句,被我抬脸一瞪就收了声,由着我解了他的双龙玉佩。

“好啦。”我将玉佩随便一放,后退几步,又看了看他的装扮,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笑着推他,“我们快点儿走吧!”

翔成牵了我的手,从后面不常有人经过的地方出了景泰殿。殿外小德子一见我们,便打开了一辆小马车的车门,同时还对翔成说道:“陛下,大家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乔装过了的,不会让人瞧出来……请一定在五更之前回来,明日还有早朝。”

翔成一笑,“小德子是不是觉得朕不带你出宫就委屈了?”

小德子低头:“奴才不敢。”

我有趣地看着小德子。他绝对不能出宫,因为他的长相和声音太容易暴露他的来历了。要是说翔成总会把长衫穿出帝王之气,这倒没什么大碍。可小德子就完全是什么衣服都盖不住自身独特身份,所以他轻易不能换装出宫。

随着车夫一声轻叱,马车开始前进。

“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啊?”车厢里的我兴奋了好久,终于平静了下来,拉着翔成的衣袖问道。

“早就让小德子预备好了的,所以想什么时候出宫都可以。不过东西在我这里放着,省得你天天一门心思地要往外跑。”翔成淡淡地解释。

他似乎总能给我惊喜。不过……

“什么是我‘一门心思’要往外跑呀!看你收拾得这么熟练,绝对是老手,肯定比我出宫次数还多。哎,你快给我说说你出宫都是­干­什么去的!”我不服地点点他的胳膊,又想起了刚才他换衣服比我还快。

翔成又抿嘴不语了,只把我的手握住,眼睛盯着车窗外依稀可见的树枝。

不会是去猎艳的吧?我怀疑地看着他如雕琢过一般的侧脸,试探地问道:“长巷尽头的那家酒楼不错,我们要不要在那里吃宵夜?”

翔成回头看了看我,“那好吧,等你玩到饿了,我们就一起去那里尝尝居然还能让你记住的美食。”

看他这么较真的样子,我倒傻眼了。长巷,就是……咳咳,某些男人最爱去而已婚女人最厌恶的地方。那里没有让人垂涎三尺的美食,只有秀­色­可餐的美人。呃,怎么去吃东西?难道要让我说“你不要想着去吃宵夜了,那里的美人能代替宵夜让你吃个够”?

饶了我吧!我不擅长撒谎啊!

宫外比宫里热闹多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宫里再怎么热闹,也没有外面来的轻松自然,总是带着几分权力的气息在那罩着,让人想活泼也活泼不起来。

我和翔成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下了车,转过几条小巷子就到了繁华的主街道。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满街五彩缤纷的花灯。虽然每个花灯都挂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但红红的灯面展示着喜庆节日气氛的同时却又不损其宁静雅致,纷纷在月­色­轻盈的夜晚中闪着柔和的烛光,奇异地将热闹与静谧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翔成将我护在身边,慢慢融进了来往的人潮中。我不用转头也知道一直跟着我们身后紧绷着神经的人都是派来保护翔成的侍卫。他们的装扮没问题,但神情实在太严肃了,一眼望去就能看出他们是某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出门时带着的便装护卫。只是,我们身后跟的这群是御前侍卫高手,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护卫——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人认出其中的差别。然而据我看,则实在是太明显了。

不管什么认出认不出的,我还是要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出宫机会。虽说不至于是千载难逢,但依翔成的种种说法,我觉得我以后要想出宫,绝对是难上加难。所以说机会难得嘛!

要说到在京城大街小巷转悠,翔成肯定不如我熟悉地形。明着是翔成揽着我不被人撞到挤到,其实是我拖着他到处乱跑。那群奉命而来的侍卫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因为我总是喜欢朝着人多的地方凑,偏巧那种地方最不好展开保护。

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出府游玩,每年的元宵节也没有什么翻新。所以,对于已经看了这么多年花灯的我来说,出宫看花灯并不是最重要的,重点落在能“出宫”这一放松情绪的行为上。

拉着翔成跑了有好几条街,把我所能记起来的比较繁华的街道都走了一遍也买了一遍后,我终于满足了。于是指着不远处的酒楼,对翔成说道:“我们去那边坐坐。”

翔成宠溺地为我捋上了一缕散下的头发,“你累了?那我们过去休息一下也好。”

我转身把买的一个小灯笼塞进翔成的手里,身边站着的那几个不得不现身出来帮伟大的皇帝陛下拿东西的侍卫就再次行动了。只见他们冷冰冰的脸上不协调地露出了惶恐的神­色­,个个都忙着把满手捧着的大包小包合并在一起,同时伸手过来要接翔成刚从我手上接过的这个灯笼。

灯笼也很抢手嘛!我欣慰地看着那些侍卫争着抢这灯笼,想着从刚才开始,凡是经过翔成之手的都会变得十分之珍贵。每个人像害怕翔成尊贵的手会刮伤了似的拼命不让他拿任何东西。这与我拼命往他手里塞东西的行径大为不同。

皇帝就是与众不同,连个东西都不能帮着妻子拿。实在不好,这实在不好。要是让母亲大人知道了,肯定是一句话:这个男人不合格。

但我觉得呢,其实并不该局限于只让丈夫拿着妻子买的东西。要是丈夫有能力让别人代为劳动,岂不更好?

逛了这大半夜,我也确实有些累了,劲头不减不代表着我还有体力。所以当我一下子坐在酒楼二楼的桌边时,就完全丧失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反倒想就这么坐在酒楼里,直到回去之前都这么坐着休息。

“我们真不用回去了?宫宴真不需要我们露脸了?”我几乎是用趴的赖在椅子上,幸而这里是小单间,不用担心别人会看到我现在这种不端庄的姿势。

翔成扶正了我,让我靠在了他怀里,笑道:“你终于玩够了……宫宴么,今年母后说没意思,就省去了宫宴,让大家各自在家里过节了。”

我一愣,接着掐他,“你都没告诉我!”

翔成笑着躲开了我的手,却没放开环着我的胳膊,说道:“我以为母后已经派人告诉你了呢!母后也是今天白天才决定的,临时派了人去挨个通知了他们。谁知道你身为皇后还不清楚宫里的事情!”

“……你这是说我不称职?”我学他的样子眯了眼,趁其不备再次袭击,一次便得了手,顺利地掐中他腰上的­肉­。

反正那群侍卫也在外面守着,这里除了我和他就没了第三个人,不怕被人看见我在­干­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业。

敲门声响起。门外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客官,您二位要的点心茶水到了。”

我挣开翔成,坐好了,沉着嗓子说道:“进来吧。”

小二摆好东西就下去了,此时一个侍卫闪进,一一试过了茶水点心,又仔细地检查过了碗筷,这才恭敬地对翔成点了点头,退下。

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忙碌,末了等他再次退到了门外,才说道:“跟你一起出来就是这么麻烦?呵呵,想我以前出府的时候,都不用这样的。”

翔成为我斟了一杯茶,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正要说些什么来打击他的“过分小心”,就听见窗外的楼下传来了保成的声音:“阿可,你怎么又选这家酒楼?天天都来,你不腻么?”

保成和容可?他们两个男人也一起出来看花灯?尽管我和保成仍然没有共同语言,但容可也在,就好多了。正好我还想问问他的病情如何了呢!

想到这里,我露出了笑容,对翔成说:“听见了没?保成和容大人在外面,我们请他们上来,如何?”

然后我看见对面的翔成脸有些发黑。

“……也好……”这是他的回答。

需要时间

然而翔成的一句“也好”话音未落,外面就接着响起了小台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得很:“因为这里有一道特别的点心嘛!”

这话一传到上面,我就坐不住了。小台也在?要说这保成可真算得上是个奇人了,早在越刍的时候我就由衷地佩服他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他竟然能把小台和容可这么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捏在一处共事。没想到现在他又能说服这两人一起出府看花灯。

我推开窗户,一手扶在窗框上,将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面。翔成立即站了起来。

容可三人就在楼外,正要进门。保成的那句“什么点心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也因没了窗户的隔音而听得一清二楚。看为首的保成都已经一步跨进楼门了,我忙喊了一嗓子:“哎!你们也出来了?要不要上来一处坐坐?”

走在最后的容可几乎是在我刚推开窗户的时候就抬了头,一眼就望到了我这边。

容可前面的小台失声叫道:“阿姐?你怎么在这里?”当他一转脸,可能是看到了我身后的翔成,接着“啊”了下就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低了头就比保成还快一步地进了楼门。

保成瞟瞟翔成,又回头看看容可,那脸在楼外灯笼光的映照下像是忍了所有的话似的露出为难神­色­,张了张嘴没发出声,终还是在小台之后进了门。

容可还在站着,好像是在发着愣。我听保成在下面喊他,他才如梦方醒地收回了视线。

翔成不知何时从桌子对面到了我身边,拉过我,说道:“他们一会儿就上来,关上窗户吧,小心被风吹着。”

我依言关窗,重新坐回椅子上。刚坐正了身,就听见了外面守着的侍卫的问安,然后保成和小台、容可依次进屋。

翔成抬抬手,说道:“不必多礼。今儿个朕只是与婧女出来散心的,可巧就散到了你们几位,这也是缘分。都坐吧,随意——不用把身份看得太重,这里没有皇帝皇后。”

保成率先嘿嘿笑着坐在翔成身旁,“臣弟原想着这么好的月­色­,只在府里就没意思了,所以才邀了苏大人和容大人,同来游玩。没想到皇兄和皇嫂也有这份闲情雅致,出宫来玩了呢!母后取消了宫宴,难道就是为了给皇兄皇嫂提供单独相处的机会?”

“现在看来……不是了。”翔成来了这么一句话回答了他之后,就拈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明显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的样子。

保成转了话题,又对我说:“皇嫂,最近过得如何?”

我完全备战,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哦,还行吧。前不久母后让我帮你注意着哪家的女孩子贤淑端正,送上来的那些画像才看了不到一半。除了这事儿,目前还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啊,我最近不怎么忙也是应该的嘛!”

保成的眼皮狠狠地抽了下,“原来母后把这等大事交付给皇嫂了……臣弟……甚是感激……感激!”

我眯眼一笑:“应该的,应该的。即使不是母后托付,我这个做人嫂子的也该上上心不是?保成不必担忧,嫂子自会好、好、地为你说门得意的亲事!”

翔成终于咽下了那块并不很大的点心,端着茶优雅地喝了一口,眼风扫过保成,不经意似的说道:“保成,你也老大不小了,确实该考虑考虑亲事。朕前几天还听皇后对陈老侍郎的小孙女称赞不已……哦对了,启石正和陈老侍郎一同调查案子,也该去过他府上吧?你认为如何呢?”

小台不亢不卑地回答:“确实与保成殿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看保成简直不敢相信小台会说出这种话的样子,我心中狂笑不已。我家小台总是能在一个人最没防范的时候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这还是父亲大人亲自传授给他的绝招呢!

不过提起那个案子来,我就忆起了从进门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容可。都怪保成,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一准会把所有人都忘掉,光顾着意气用事地和他争个高下。

——我也没办法,这是从认识保成后,一直以来养出的毛病。一见到保成这么个大活人,我就会自觉不自觉地进入斗争状态。

按捺下挑战保成的想法,我的目光跳转到容可身上,忽然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方面的纠结消散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谈话后的结果。尽管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已经能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所以我尽可能平静地对上了他那双依然明亮中含着悲伤的眼睛。

“容大人,关于……御医怎么说的?”

“……谢娘娘,微臣的病,就快好了。”容可先是一阵沉默,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回答了我的问题。

气氛太古怪。自从我和容可这一问一答后,气氛就朝着更古怪的方向而去了。

翔成只是一块一块地嚼着点心,一杯一杯地喝着茶,动作十分之慢。保成木着脸,想来还没从刚才小台给他的那“致命一击”中回过神来。小台则是保持着一副淡定的神­色­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啊抿,喝了半天也不见他往杯里续茶水。而容可,依然沉默。

我捧着茶杯遮住半边脸,也稍稍挡住了扑面而来的诡异。

就这么古怪了有一会儿,小二再次出场。这回他端上来的是一份雪花片糕,白白的糕点上还点缀着几朵小小的荷花图案。

眼睛一亮,我暂时忘记了气氛的问题,招呼在场唯一没吃过这个的翔成:“这是荷花糕,很好吃的!我以前常在这里……”

翔成的动作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他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拉起了我,慢悠悠地说道:“你们继续,朕和婧女要回宫了。时间有些晚了,明日还有早朝。保成……你要是明天在朝堂上睡着了,朕会很为难。”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不,是保成、小台、容可这三人惊讶的目光中,坚定地拉着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了门边走还吩咐侍卫:“这间的账留着给社王去结。”

我摸了摸身上带着的那个荷包,这里面还有不少翔成出宫前特意给我的一些碎银两。不过我最终决定还是让保成破费。因为那荷花糕上来后我们两人都没碰,那可是最贵的一道点心了。

谁知翔成下面一句就是:“再去买一份荷花糕,包好了带着。”

没人提出疑问,一个侍卫迅速地跑去执行皇帝陛下的命令了。

夭折,我和­阴­晴不定的翔成陛下首次出宫之旅就这么半途夭折了。我也挺郁闷的,想也知道是某人醋劲强大到­干­涉我与任何一个­性­别为男的人对话。

马车晃悠到了半路,在车厢里环绕的低沉气息中,我终是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我说过我已经不喜欢容可了,我说话算话。”

翔成攫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他怀里,轻且忍耐地拍着我的背,说道:“我们不要再提容可了。我需要时间平复,我需要时间去忘掉你曾经爱过他。婧女,我知道你的心,但我还是很在意。”

我好笑地回拍了一下他,“你又知道我的什么心了?乱说!”

“你不说……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我才患得患失的……”翔成叹气,“你被苏太傅教得太滑头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

滑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滑头呢!我一时觉得挺新奇,遂笑问道:“翔成陛下,您今晚是醋到极点了还是怎的?我既然已经说了不再喜欢容可,又肯老实地呆在宫里一天到晚只看那几张熟到不能再熟的脸,还愿意让你……呃,总之,这些难道还不能表现出我的诚意?”

什么事情都非得说出来才作数,这个不像翔成的作风。我个人觉得他更趋近于行动表达。不过他确实是一直在我耳边灌输他爱我的思想。难道他还真的患得患失了?我不明白,我已经是他的妻子,这是天下人都清楚的事实,他又何必如此?

翔成再叹,靠在我脸边,嗓音低哑地说道:“婧女,你还是没明白。我想要的是你的心,我有信心得到。但我还想要你亲口说出来。”

听到这里我终于听出味道了。我要是再不反应我就真有负父亲大人这些年的教导。

“你!”我一把推开他,尽可能远地退到了车厢最角落,“你这个混蛋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法子套我的话!装啊装!早晚我识破你的诡计你就不用装了!”

翔成一扫脸上哀愁,笑眯眯:“哎呀,差点儿就能骗你说出爱我了,真遗憾。看来下次还需要努力才行。”

我扭头唾弃道:“你还一言九鼎的皇帝呢!天天就想着怎么骗我,天天还把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恶心不恶心呀!真是的!”

“可我今天真生气了,你没看出来?”翔成不知又想到了哪件事,忽然沉了脸­色­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坐得远了些,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没想到保成竟然……”

回到景泰殿的时候,都快到五更了。早朝在即,我二话没说就先把翔成赶去休息,哪怕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接着又让小喜去收拾了那堆侍卫们带回来的东西。这些都是我在夜市上的战利品,好长时间没有完全接触京城的夜市,所以这回没了节制地买了好多。随手翻了翻,把一些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拣了出来,准备让人给如意送去。

翔成不让我养如意,理由很不充分。不过我后来又想了想,我的确不方便养着他。翔成习惯在我这边过夜,要是如意一哭,他也不用休息了。第二天的早朝,大臣们打瞌睡还能说得过去,但皇帝打瞌睡……有些恐怖。

我蹲在地上挑了没多长时间,就感到两眼发涩,收拾收拾也睡下了。刚倒在床上,我就听外面小德子喊翔成去上朝——这一夜,过得好快。

我迷糊地想着:我需要补眠,十分需要……说不定还能睡到过午都不醒……

一语成谶

可惜我的愿望总是无法实现。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小忧就进来把我喊醒,说是安和公主在前面哭得正厉害,好几个人都劝不了,更不敢让她先回去等我睡醒后再来。

“……她又怎么了?”我睡眼迷蒙地支起身,扶着脑袋直哎呦。

我和翔成回宫的时候实在是太晚了。也不知道几乎没闭眼休息一下的翔成现在在­干­什么。早朝估计已经散了,目前最有可能还在暖阁接见大臣或是批阅奏折。

小忧取来了衣服为我换上,“这个,公主殿下也没说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哭,非要找您不可。我琢磨着许是和昨天陛下的那指婚有关,却不好定论,只得来喊醒您了。”

“……指婚?什么指婚?”由窗外投进屋里的光线很亮。我按着太阳|­茓­,努力让自己适应对于一个半梦半醒的人来说委实有些刺眼的阳光,后知后觉地抓住了小忧这一段话里的重点字眼。

“这还是刚才听小喜偷偷告诉我的。”小忧回头扫视了一遍门窗,压低了声音,“昨天早朝的时候呀,陛下说到了什么什么的赏赐,结果不知怎么就提起咱们安和公主的婚事,可巧顾大人家的少爷至今未娶,陛下说这倒正是一桩好姻缘。顾大人喜得当场就谢恩了,不过公主听说后好像并不高兴……”

听了这话,我满嘴漱口的水差点儿没喷出来,赶紧仰了头,却又因险些要咽进去而再次低头,幸好这俯仰之间小忧已经递过了小盂儿,我忙吐出了那折磨人的漱口水。

翔成想什么呢!安和今年春天才及笄,他就这么忙着把妹妹嫁出宫啦?不过我还真铁嘴神算了一次,竟一语成谶:顾家再次得到了一位公主儿媳,顾老丞相抱孙子热切想念要变为现实只怕又要难上加难了。

能想象得到,顾丞相在谢恩的时候抱着怎样复杂的心情。而安和的情绪不稳定则是意料之中的了——顾二少爷再好,终不是她喜欢的人。

据此我盘算出元宵节前后将会有两件震动不了朝野却能震动后宫的大事:原成封王、安和待嫁。不清楚原成的待遇高不高,会不会刺激得周太妃大闹后宫然后到我这里来撒野。安和的母妃倒是不会惹事,可安和自己会怎么样,我就没底了。

我擦了把脸,对小忧说:“一会儿再摆饭。”

小忧理解地点头。

虽然这事儿看起来是翔成乱点鸳鸯谱惹出的,但我身为后宫之主,却有必要负责去摆平后宫内的一切事务。因此安和的事情一旦到了后宫,就得归我管。她哭也好闹也罢,还都得由我来做最后决定。

提着裙角匆匆赶到殿前,站在台阶上往下面一看,安和哭得正凶。好几个宫女太监围在她身边,个个都是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从旁小心地递上手绢,让她能在哭累的时候接过去擦擦眼泪。

这半天了,还没消停么?

我叹气,下了台阶。那些宫女太监们哗地散开,忙着向我请安。我懒得去管他们,拉过仍在哭着的安和,说道:“跟嫂子来。”

安和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都碎掉了:“呜呜,皇嫂……我……呜呜呜……”

我放开她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了自己的手绢为她擦了擦那张都哭花了的小脸,又瞪走了围在四周的没眼­色­的宫女太监们,“安和,跟嫂子进屋说吧。”

花了好长时间才劝止了安和的哭泣,但她停了哭声后,很快就肿着一双眼睛告辞了。

看着她挺直了脊背拒绝任何人搀扶的离去,我黯然。

原以为她会对我哭诉不想出嫁之类的话语,却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哭完了只靠在我膝上,也不吱声。她不说,我也不好询问她伤心的原因,更没法安慰她。

安和没有抱怨。看起来似乎在一天之内就长大了。她懂得了身为皇族人的使命,她不是自由的,她需要担负起每个皇族都必须要担负的责任。而且皇族成员越少,每个人所承担的责任就越重。

稍微用用脑子就能明白:翔成将她指婚给顾亮,必是因为忌惮顾其志的势力。现在朝中不用翔成说我也清楚,明面上的一派是顾家,暗着的是苏家。

这其中,我们苏家在父亲大人的带领下闲云野鹤地活着,并不会危及皇权,反而还会在适时的时候牵制着另一方。可顾其志这方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解决的,也绝不可能像削藩那样处理掉顾家的党羽。

顾家的人多在朝中,而非地方。这与藩王独霸一方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如果说削藩需要的是一场硝烟弥漫的战斗,那削顾需要的就是一场没有战火的暗斗。针对这点,我想翔成也很头疼。顾氏势力只能慢慢靠着时间的打磨来消解,唯有顾其志死去而顾家又没有可以接班的领头人,顾家这些年来聚集起的多方势力才有可能逐渐瓦解。

当年被先皇指婚给顾明的安平公主,就是为了能稍稍可以控制住顾家。现在,又将会有安和继姐姐之后嫁给顾亮,成为权力的牵制人。翔成这么做与先皇没两样,同是为了打压顾家下一代的发展。既然已经打不倒顾其志,那就从顾明顾亮兄弟开始。不能给顾其志任何机会,不能让他凭借着次子的婚姻与其他势力产生交集——所以翔成要先下手为强。

而且安平作为安和的姐姐,两人好歹也能有个照应,姐妹成妯娌,相处会更好一些。

放眼朝中,没有人能比安和更适合嫁入顾家了。我叹服于翔成的处事周密,却并不能从情感上接受他的这种安排。

从先皇执政时期就盘根错节的顾家势力,父子两代都解决不了,反倒要借用女儿、妹妹去牵制。安和的命运,竟是栓在权力之上。虽然我明白自己与翔成的婚姻也不过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可安和能否忘掉曾经所爱、与顾亮好好相处呢?一旦顾家有了变动,她身为皇室中人,会不会处境尴尬呢?

我不敢想象。

晚上,翔成饭后才来到景泰殿。我早已吃完晚饭等着他了。

“今天安和来过了对不对?”翔成难得没带着一堆折子来,“我正要与你说她的事情。安和马上就要及笄,我打算在她及笄过后就把她嫁出去。你看如何?”

我说:“这是好事。”

翔成端详了我半天,叹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顾亮为人不错,长相么……你也是见过的。虽然比不上启石的惊才绝艳,但毕竟也是大家出身,才华横溢。安和嫁给他,不委屈。更何况,这还是高太妃的请求,她希望我能将安和嫁进苏家或是顾家。”

我惊讶于高太妃的爱女之心。不过仍是点头称赞:“确实好姻缘。”

翔成似乎无计可施,最后说道:“你的意思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安和的及笄礼和出嫁,你可都要到场主持的。”

我纳闷道:“明明是你指的婚,为什么要一直问我的意见?我这不是赞成了么?我赞成了还能不去?”

“我是……我怕你……算了,没事。”翔成放弃与我的沟通。

看他一脸挫败的样子,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狂喜:嘿嘿嘿嘿!其实我还算能接受他的做法,而且是高太妃自己这么为女儿做了打算的,我与翔成身为小辈,再有权力说话也不好多管闲事。

不过我是很想作弄翔成一下的——谁让他昨天晚上戏弄我!这么大好的反戏弄时机,我不把握谁把握?他还害得我没逛完夜市、没吃到荷花糕,就算有买回来的,那也是不一样的了。最重要的是,他让人买回来的荷花糕……不见了!想也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敢把我的东西藏起来。

我越想越得意,­干­脆转身,止不住的笑意爬了上来。

翔成大约也觉察到了我的异状,走到我身后就要转过我的脸。我前跨几步躲开,他再次走近,不过这回他是直接到了我前面的。

我收不回去的笑容就这么大剌剌地展示给了他。翔成愣了愣,也咧嘴笑了:“婧女,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太晚了,我都没来得及收拾你……依我看,今天惩罚也不迟啊!”

我早有准备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冲出了殿门,站定,笑嘻嘻地回头说道:“陛下,您自己先安置了吧!妾身去后面看望如意了,今晚可能不回来。”

翔成也没做声,我就当他是默认了,高高兴兴地往后走。不料我还没走出十步远,就被人从后面举起来了。

“这么不老实。你怎么都学不乖呢……”翔成很轻松地扛着我,对门外已经目瞪口呆的宫女们命令道:“走得远远的,听见了吗?”

殿外候着的宫女吧嗒跪倒,连连点头,直道“听见了听见了”。

刚一被他甩在床上,我就顺力一滑,滑过了他扑上来的身子,头发有些散也顾不得,奋力蹬开被子,迎头给他盖了上去。同时不忘叫道:“你­色­鬼啊!整天满脑子想这些有的没的!今天不行!说不行就不行!”

被子从翔成头上掉落,他的脸露了出来,满是戏谑:“这可由不得你说不行。你昨天让我难受了那么久,都没有点儿表示吗?”

我忿忿道:“吃醋吃醋,你就泡在坛子里不出来了吧!亏你好意思说,你做太子时的那几个侍妾,为什么现在还没处理?哼,你是故意留着让我也跟你一样吃醋的吧?你和她们不清不楚的,我都没说什么。反而我和容可没什么关系,你倒还醋得欢啊?你能吃我就不能吃?你吃了就要生气就要惩罚,我吃了就不算数了?”

翔成笑道:“婧女吃醋的时候,我不是都已经赔罪了么?”

“怎么赔的?”我狐疑地看着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他是怎么赔罪的。

——等等!我又被他放松警惕了!反应过来后,我马上下床、推人、开溜,一系列动作流畅无比,眼看就能够到门闩……

“不就是这样……”他话没说完就逮住了几乎逃出生天的我,“赔罪的……”

“你那根本不是赔罪,你那是满足一己之私……”

翔成微微一笑,再次百试不爽地用嘴巴堵上了我的嘴同时堵上了我的声音。于是我抗议的话被憋回肚子出不来了。

很过分啊!居然每次每次都用这种方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被他“蹂躏”到确实“不行”了的我难耐心中悲愤:我只是想有一天能不用补眠而已!难道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让我实现吗?!

病入膏肓

元宵节刚过去没多久,翔成就下了旨,封原成为祺王,赐住京城郊外祺王府,同时又将云华指婚给原成做了侧妃。

云华被封为侧妃的事情是我的主意。

我觉得不管怎么说,我们苏家还是有愧于云华,即使她可能曾经起了取代我的心思,那都不能说明什么——我现在仍然好好的在宫里当皇后,而她永远改变不了为当我的替身才入宫这个事实。入宫或许给了她荣耀,但这荣耀却不是她原本想要的。

然而原成受封为祺王不错,可那府邸着实距离皇宫远了些,比保成的待遇算是差得太多,又加上翔成只指了一个小小宫女给他当侧妃……这些无一例外地都刺痛了周太妃。她几乎掀翻了整个后宫,但可惜在前来找我这个后宫之主理论的时候一不小心迷了路,跑到清泰殿去了。结果闹过了火,被太后下令禁足半年。

周太妃被禁足,一时成为后宫大事。

此事过程由小喜比手画脚地说了半天才被我们弄清楚。大家笑个没完,皆说周太妃居然闹到太后那里,莫不是气坏脑壳了。

而当我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的说法是:“周太妃许是觉得身份很尊贵,就与掌管后宫大小事务的皇后娘娘说不着话了,所以才会这么激动地来找我吧。殊不知我一介老太婆,更没资格同她讲话,这样就只好请她回自己的宫里去自言自语了。”

我喷笑:太后总能保持超然境界。

二月二龙抬头。下过雨的花园,花草树木都冒出了绿芽,生机盎然的招展着。我抱着如意,与芊娘一起在花园里散步。自从翔成不许我亲自养着如意起,我就每天都抽出时间来与芊娘散步,带着如意玩耍。

“娘娘,您最近脸­色­不太好,可是晚上凉到了?要不要宣御医看看?”芊娘跟在我身后,走了一段路就超到前面,接过我怀里的如意,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如意重了不少,我抱着他走了这一会儿都有些吃力了。可看芊娘轻松的样子,又想到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能有多重?莫非是我的体力下降了不成?

“可您这……”

芊娘还想再劝,被我打断:“没事没事,我不想劳师动众的。我这身子一向健康,要是御医来了又没看出什么病来就不好了。当初可是我把他们那几日一次的‘请安脉’给省去的,现在再恢复,不妥。”

“这与请安脉不同呀!”芊娘托了托如意,一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表情,“娘娘,您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后宫的安宁可全都在您身上呢!”

我失笑:“后宫没了我也安宁。这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少了那女人间的争斗,你说能不安宁么?”

芊娘不赞同地看我一眼:“您这话不该说,晦气!”

如意伸着小手又要抓我的头发,我再次从芊娘手里抱过他,让他能够到他想要的。如意抓着了我的头发,开心地笑,口水差点滴在我脸上。芊娘连忙扯出手绢压在了他嘴角边,防着他真喷我一头一脸的“琼浆玉露”。

“娘娘,您真不想宣……”芊娘旧话重提,再度开口。

我赶紧笑着找了个话题,把宣御医这事儿给岔开了。

过了二月中旬,难得来看望我一次的母亲大人摆脱了父亲大人的控制,出现在我的宫中。

她告诉我,朝中又有了不少请翔成封妃的呼声,据说是因为我与翔成成亲一年都无所出。哦,可以想象,这些不过都是在暗示我不能生,所以需要翔成广纳贤妃,其最终目标还是让他们自家的女儿入宫而已。

“你道皇帝女婿怎么回答他们的?”母亲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他居然说:皇室一向子息稀少,纳妃未必管用,且如意就在皇后宫里养着,怎么不能算是皇后的儿子了?他还让大臣们以后不要再拿这种家务事放在朝堂上与国事混为一谈呢!”

“……这真是他说的?”我心头一颤。

“错不了,这还是你爹回府后告诉我的……啊,当然啦,能让你爹转述这种话,着实也费了为娘不少功夫。”母亲一拍手,“女婿不错嘛!有潜力。不过为娘还是要告诉你,不要因为一个孩子而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人要放开枷锁,从一开始,孩子就不是你们结合的唯一目标。”

我点头,诚心地说道:“您放心吧!这点女儿懂得的。”

母亲微笑颔首,一会儿却又叹道:“婧女,你进宫了,咱们的国舅爷也开始忙起来了!小台那孩子啊,连个年都没过好。一件容家的案子,要为娘说也好办。偏生他们几个人弄得越查越复杂,为娘在一边一看着小台忙得不眠不休就心疼。”

“哦?容家的案子?”我敛神,“小台有没有说这个案子如何了?”

母亲正了脸­色­,说道:“小台说快有眉目了,我也没怎么打听。倒是容可的母亲已经决定要在越刍了,我想容可最后也会跟着她一起吧!此案结束后,他大约会参加今年的春闱。”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容可不会只为家族伸冤而没做其他打算。春闱过后,以他的才华,绝对能进殿试行列,谋得一官半职——他将会以官员身份回到越刍,回到容婶身边尽孝心。

我正想着,母亲的手就轻柔地覆上了我的面颊,“婧女,为娘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啊……这几天没休息好么?”

“不是的。”我揉眼,“我只单纯的想睡,又一直睡不醒。”

母亲笑道:“别不是春天来了,让你昏昏欲睡了?还是……皇帝女婿每天晚上太过用功,把你累坏了?”

“母亲大人!”我把脸埋在她肩上,叫道。

“好好好,说不得说不得!”母亲笑眯眯地,“那为娘就不说啦!省得我家的小凤凰害羞哦!呵呵……”

的确,在这本是一年之计的春天里,我的­精­神最近越发地不济了,且嗜睡过分,天天恨不得抱着床铺和被子不放。除了偶尔一两次例行公事的请安外,就一直窝在里屋不动弹——可能是母亲所说的那样,春天让人懒洋洋的劲头上来了。

不过翔成有些担忧,想把好久都没来请脉的御医宣到宫里给我看看。

“我没病。”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好不容易才劝服那些敬业的御医们不要三天两头就跑来号脉,我才不要再把他们招惹到景泰殿里来。御医院里的御医们个个都是成了­精­的大夫,我最怕人家御医号完脉后猛不丁地对我说一句:“娘娘,请您转达陛下,凡事要节制。”

……那多尴尬!

“乖,让他们看了我才能放心。我怕你这是睡颠倒的毛病。”翔成谆谆教诲。

我眯眼,从被窝里伸出脚来使劲地踹他几下:“什么睡颠倒啊!只有像如意这样的小孩子才会睡颠倒的好不好?根本没有的事!只要你能少碰我一次,我自然就会好了!”

翔成笑:“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看我还是宣御医吧!”

我自知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惟愿御医不会对我说那个什么关于“节制”的问题。

这天,我从早就迷瞪。以前都大概能听见翔成什么时候起身上朝,但最近不行,往往他都下朝回来了,我还在酣睡着。

我感觉翔成摇了摇我,对我说了句什么“……来……”什么的。我翻个身,糊糊涂涂地应了一声“哦”,就继续陷入梦乡。

直到人来了,我才知道翔成说的是御医要来。

好巧不巧的,御医来的时候我正睡得高兴。小忧进屋把我喊醒后放下了床帏,半睡半醒中,我的一条胳膊好像被小忧拉出了被子,半悬在床沿外。

似乎有只手搭上了我的手腕。我欲翻身,却又觉得悬空的胳膊很难受。清醒了一半的头脑强令着自己不要乱动。御医既然来了,就让他号脉去吧,最好什么事儿都没有,让翔成无话可说。

结果御医半天之后惊叫了一声,又急惶惶地隔着帷幔冲我说道:“娘娘,请您千万不要走开,微臣需要去请其他同僚一起来为娘娘诊脉!”

我昏昏沉沉的,根本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病入膏肓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听得外面进来了好多人,脚步声都很重。再然后小忧兴奋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娘娘,快,快伸手再让大人们瞧瞧!”

瞧什么?我浑身软绵绵。小忧掀起床帏一角,将我刚才缩回去的手又拔了出去。

不晓得有多少人在外面,但我能听见他们低声商议时发出的嗡嗡声。后来似乎连翔成都被惊动,因为我能听到御医们纷纷下跪请安了。

“到底怎么回事?”翔成发话了。

也许是错觉,为什么我听他的声音里有些发颤?

一时间没人答话。

偏偏总是瞌睡的我却不知怎的突然就被惊醒了,一手牵开床帏,一手扶着额头,发懵地问了一句:“我到底是什么病……要死了吗……”

“胡说!顶多是一点儿小病!”翔成回神,暴躁地打断了我的话。

可是我听说只有将死之人才会这么嗜睡……

令人心惊的沉默弥漫开来。

虚惊一场

御医们的沉默很诡异,连我都觉得不对劲了。他们脸上的表情过于复杂,又像是极度兴奋喜悦又像是极度紧张惶恐,一种说不上来的矛盾与违和在他们这群御医的脸上交织着。没有一个人敢往我所在的这边看。

最后终于有一位御医打破了这几乎要使人窒息的沉默,嗓音苍老却掩不住激动地磕头叫道:“陛下,要是,要是臣等没有弄错……娘娘她……娘娘她、她不是生病,而是……而是有喜了!有喜了啊!”

我顿时全身都轻飘飘的,说不上来的滋味笼在心头,只能感到一股欣喜又泛酸的气提上了脑门,冲得我直犯傻。偏头看向翔成,后者却有如被人掐了脖子一般,脸上表情一瞬间变得­精­彩。

我听见他磕磕巴巴地问道:“什……什么?有、有喜了?是是、是真、真的有喜了?她怀、怀怀怀孕了?怀上孩子了?”

翔成的疑问像是点着了­干­柴的一把火,哗啦地爆出了御医们此起彼伏的声音,“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这样的道喜在我的屋里四处乱窜着。

为首那长着一部花白胡子的御医老泪纵横:“陛下,娘娘确实是喜脉呀!臣等为求准确,每人都为娘娘问了脉,这、这确实是喜脉呀!陛下,我朝有福,我朝有福!”

……我怀孕和本朝有福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但翔成马上就觉悟了似的冷静,扶着床柱——我都能感觉到身下坐着的床在他刚一扶上柱子的时候抖了抖。我顺着他的手一看,他正克制地握紧拳头。

翔成问:“孩子有多大了?然后呢?皇后怎么样?”

然而回答他的居然又是一阵如刚才一样的沉默。御医们又开始低垂着头互相偷看,而且这次的沉默比刚才的时间更长,直到翔成两眼犀利一扫,御医中才有人弱弱地开了口。

可我更希望这个人没说话,因为他的句话彻底窘飞了我的魂魄:“小殿下已有月余……至于娘娘,这……娘娘身子微虚,又有滑胎迹象……想是……想是闺房之事略有频繁……啊!无妨无妨,只需臣等开些养胎的药,调理调理便可。幸而娘娘底子不错……”

我算明白御医们为什么个个都沉默不语了。他们是因为惊喜和胆怯才不敢说话的——惊喜于当朝皇后平安地怀了孕,胆怯于揭发了皇上的没节制!

可是,孩子真的没事么?我被那个发话的御医说得惴惴的,初为人母的喜悦与心酸并没有持续太久,害怕和无措就先涌了上来。

面朝着我的翔成好像已经找回了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他说:“……你们先下去,朕稍后会详细询问你们需要注意的事项。”

御医们似是逃过一劫般地退出了屋门,我还能看见有个别御医用袖子使劲抹了把额头。难为他们了,受惊不小。不过说实在的,我也受惊了。

“……我真的、真的怀孕了……啊?我,我都没发现……”人一走­干­净,好不容易压下的慌张冒出了头,我也结巴起来,感觉很无助地抱紧了被子,眼巴巴地看向翔成,“我,我没经验,我怕……这个孩子会不会……他们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翔成俯身,连着被子一起抱住了我,柔声安慰我道:“婧女,不要害怕。哪有人上来就有经验的?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孩子,但既然他已经来到我们身边,我们就应当面对他,呵护他。如果我们都害怕了,那他如何降临在这个世上?”

我在他怀里紧张了半天,拼命忍住想哭的劲儿却还是没办法让眼泪不掉下来。那眼泪刚落了没几滴,我就抬手狠狠地打他:“都怪你啦!没节制啊!都有孩子了还这么讨厌!要是孩子有了三长两短,我就,我就……你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翔成也不躲开我的捶打,只缩紧了一下胳膊,不断的亲着我的额头,“别哭,别哭……”

等我稍微平静了一些后,翔成又吻了吻我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去外面了,你先休息一下。不要再哭了,要不可能对你对孩子都不好。”

我抽噎两声,不甘心地再踢了踢他才躺下了。翔成拉开了依然被我抱着的被子,仔细地盖在了我身上,又轻拍了一下被面,说道:“我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嘟嘴,没理他,只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了。

翔成进来的时候我奇迹般地没有睡着。可能是因为已经知道自己了怀孩子,反而下意识地睡不着了。

“……怎么说的?我要听实话!”扯过被子角攥在脖子下,我使劲地叹了口气,提不起情绪地问着他。

“没有什么,孩子好好的,你又多想了。”翔成坐在床边,拉过我的手,“御医说三个月前最危险,安胎是必不可少的。为了你自己的身子着想,不要任­性­,乖乖的喝那些安胎药,知道么?嗯……小喜平时就毛手毛脚,我不放心她照顾你。不如这样,让小忧去挑几个信得过的宫女……千万不要再事事躬亲了,拿东西什么的让别人去就行……啊,尤其是你平素走路,不许再跑了,坐的时候避免压着肚子,弯腰不能用力过度,跺脚不能太过使劲……”

看他难掩喜意地说个不停,我就想我的孩子应该是没事的了。而一旦放松下来,我就开始有­精­力想想其他。不知道刚才那群御医里是哪位率先提出了皇上“不节制”的问题……呵呵,此乃勇士也!

不过翔成竟然肯顶着“不节制”的名号亲自去问御医怀孕期间需要注意的事情,这是让我最感动的地方。我虽怨他害我这样,心里却还是甜丝丝的。

“不能吃凉­性­的东西、不能总是睡觉、要多多运动……”

他还在滔滔江水,我一笑,撑起身环上了他的脖颈,学他常用来对付我的那招,以嘴堵上了他未竟的话语。

——翔成,你太吵了呢。

没曾想到,我怀孕的事情比起当年顾荏苒怀孕以更为迅猛的速度传遍了后宫上下。中午还没摆膳的时候,太后娘娘就从清泰殿跑来看我了。

“这还是母后第一次来景泰殿吧?”我请她坐在了床沿上,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不许我乱动,所以只好委屈母后陪着我在里屋说话了。”

太后眼里水光闪动,竟一副要哭的模样:“傻孩子,说什么呢!我哪里委屈了?唉,就是委屈你了啊!怪不得你那些天­精­神不好,原来……这女人怀胎十月,最是辛苦。尤其你这还是第一胎,一定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笑道:“说来奇怪,前几天我还睡得天翻地覆,没想到今天一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就忽然不想睡觉了,­精­神也上来了许多。”

太后点头道:“这是正常的。想当初我怀着翔成的时候呀……”

我换了好几次姿势,一直都心情舒畅地听着太后从怀上翔成聊到保成出世,这期间的种种笑料倒也不少,全都被太后自己抖出来了。

说到翔成出生的时候,太后道:“我疼得喊啊叫啊的,都不知究竟用了多久才把这个孽子生出来。结果后来我刚一有了保成,就吓得天天问御医,会不会又是那样受罪。御医见我这般,就建议我打胎,因为怕上次的事故会演变得更大,于我于孩子都不好。我当然不同意了呀!先皇的孩子那么少,当时只有翔成和安平,我想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生下这个,所以我骂跑了御医。等我生保成的时候,居然比上一次更疼!这两个孽子,一个比一个狠,当年都差点没害死我。”

我边听边笑得前仰后合,直哎呦叫唤。太后自己也撑不住笑得眼泪直流。

又说了一会儿,太后见过了午膳时间,便又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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