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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曩阅《镜花缘》一书,于稗官野史之中,别开生面。嬉怒笑骂,触处皆成文章。虽曰无稽之谈,亦寓劝惩之意,不可谓非锦心绣口之文也。惜全豹未窥,美犹有憾。周咨博访,垂数十年,卒不可得。用是不揣固陋,妄自续貂,就李君书中未竞之绪,参以己意,纵笔所之,工拙奚暇计哉!名之曰《续镜花缘》,欲其有始有卒也。宗旨仍旧,首尾相联,使众仙同归仙境,不至久溷尘凡,区区微意之所在也。

仆生不逢时,有志未逮,雨窗闷坐,长日无聊。酒后茶余,借管城子以破岑寂云尔。

宣统二年,岁在上章阉茂,辜月长至日,古沪醉花生琴珊氏弁言于竹风梧月轩。

第一回拭明镜追溯前因感名花重提旧事

国朝李君松石所撰《镜花缘》一百回,繁征博引,感慨苍凉,妙绪环生,奇观迭出。惜全影难求,事仅得半。其书所传的是唐时武后专权,将中宗贬置房州,逞所欲为,荒­淫­无度。当隆冬之际,饮酒过醉,戏命百花齐放。百花仙子适与麻姑对弈,不在洞府,一时失察,群芳斗丽争妍,献媚取悦于下界的女主,致令时序颠倒,骇人听闻。上界玉皇闻知,便将众仙子降谪红尘。后来武后忽发奇想,大开女科,遍搜闺秀,考取才女百名同赴红文筵宴。一等五十名,授职女学士。二等四十名,授职女博士。三等十名,授职女儒士。今将百位才女姓名列左:史幽探、哀萃芳、纪沉鱼、言锦心、谢文锦、师兰言、陈淑媛、白丽娟、国瑞徵、周庆覃、唐闺臣、­阴­若花、印巧文、章兰英、田秀英、林书香、宋良箴、卞宝云、阳墨香、郦锦春、田舜英、卢紫萱、邺芳春、邵红英、祝题花、孟紫芝、秦小春、董青钿、褚月芳、司徒斌儿、余丽蓉、廉锦枫、洛红蕖、林婉如、廖熙春、黎红薇、燕紫琼、蒋春辉、尹红萸、魏紫樱、宰玉蟾、孟兰芝、薛蘅香、颜紫绡、枝兰音、姚芷馨、易紫菱、田凤翙、掌红珠、叶琼芳、卞彩云、吕尧蓂、左融春、孟芸芝、卞绿云、董宝钿、施艳春、窦耕烟、蒋丽辉、蔡兰芳、孟华芝、卞锦云、邹婉春、钱月英、董花钿、柳瑞春、卞紫云、孟玉芝、蒋月辉、吕祥蓂、陶秀春、掌骊珠、蒋星辉、戴琼英、董珠钿、卞香云、孟瑶芝、掌乘珠、蒋秋辉、缁瑶钗、卞素云、姜丽楼、米兰芬、宰银蟾、潘丽春、孟芳芝、钟绣田、谭蕙芳、孟琼芝、蒋素辉、吕瑞蓂、董翠钿、掌浦珠、井尧春、崔小莺、苏亚兰、张凤雏、闵兰荪、花再芳、毕全贞。

先是,女儿国储君­阴­若花回国,武后加封为文艳王,授枝兰音为东宫少师学士,黎红薇为东宫少傅学士,卢紫萱为东宫少保学士、护卫大臣,随了文艳王到得国中。女儿国王已经晏驾,众臣遂扶储君­阴­若花登了宝位。次后,众才女纷纷告假回籍于归。唐闺臣思亲念切,与颜紫绡结伴同上小蓬莱探访父亲,一去不返。田秀英、田舜英、宰玉蟾、燕紫琼随同丈夫勤王,临阵遇害。邵红英、戴琼英、林书香、阳墨香、谭蕙芳、叶琼芳,尽节军中。

后来中宗复位,死亡的诸才女并受­阴­封,奉旨俱入节孝词,春秋享祀。中宗系武氏所出,中宗虽然复了帝位,太后威权未替,又下一道懿旨,颁行天下:来岁再开女试,并命众才女重赴红文宴。预宴者另锡殊恩。懿旨一下,早又轰动了天下多少才女。此《镜花缘》前集书中之大略也。

镜不拂拭不显光明,花不栽培不能开发,于是记其缘起,重提一过,庶几朗若列眉。如今请诸君再观《续镜花缘》。有诗为证。诗曰:世事纷争慨变迁,年来翰墨结因缘。

闻闻见见毫端绘,幻幻奇奇腕底传。

镜里看花添艳冶,花前对镜倍鲜妍。

残棋未了须终局,漫续新编愧昔贤。

却说江南道姑苏台畔有个致仕的乡宦,姓黄名华,表字友鞠,年逾知命。夫人周氏去世多年,继娶陆氏夫人生有一儿一女。儿名锡宝,尚在髫龄。女名蕊珍,芳年三五,出落得姿容绝代,聪颖非常,真是貌可羞花,才夸咏絮。夫­妇­爱之不啻掌上明珠。家中良田美产,富有资财。仆­妇­丫环,成群作队。府中请位西席,是个老年博学的通儒,叫做张子受,课读姐弟。二人极其敏悟,均能一目十行。宾主亦甚投机,常常论古谈今,吟风弄月。

一日,友鞠晚来无事,步到书房中与西席谈心。彼此相见,对坐言欢,十分契合。便命童儿黄福道:“今晚我在书房与师爷对酌,可添杯箸。”童儿答应。去不多时,送进肴馔。调开桌椅,宾主坐定,童儿在旁斟酒,开怀畅饮。饮酒中间谈及诗赋一道,张子受道:“令嫒近来的学问大有进境,较诸当今考取的才女,真可谓有过之无不及矣。友翁如谓过奖,请观窗作,便知弟非谬言。”说着,便起身,走至书案前,抽屉中遂将蕊珍近日所作的诗赋检出,送与东翁。友鞠接取展阅,只见言言锦绣,字字珠玑。内有一篇不限韵的《灯花赋》,尤为灵心妙腕,得未曾有。其赋曰:灯影兮摇青,花光兮照棂。含葩今灿烂,结蕊兮珑玲。映红蕤兮满室,流紫焰兮盈庭。

护重重兮翠幔,围曲曲兮晶屏。永夜焚膏,寒宵绚彩,绽出离披,攒成蓓蕾。起草频挑,敲棋有待。半阶之朗月未沉,几点之疏星常在。

则有萧斋岑寂,小院迷离,笔情花发,书味灯知。蔗回经舌本,穗剪证心期,勤咀含于子夜,记领略于儿时。更有绣阁沉沉,璇闺煜煜。柔情更向谁论,好事还凭他卜。兰吐粟兮零星,麝凝煤兮馥郁。玉钗影动兮开心,宝髻光摇兮­射­目。

至若羁人望远,旅客情萦,剪窗西之烛,伴舍北之檠。辉偏流于四照,艳犹聚于三更。

剔去银红之焰,听残玉漏之声。

彼夫渔浦篱疏,钓滩屋矮,星澈叉鱼,月低捕蟹。非藜而白室余明,拟桂而金钱难买。

蚖膏未满兮灯昏,燕处自安兮饭罢。维时风清院落,烟漾帘栊,花开别样,花吐凌空。丝丝晕碧,闪闪飘红。何处之琼箫送响?谁家之竹笛偏工?有客不来践约,无言孰诉深衷?

灯有花垂,花因灯吐。看列炬于金莲,疑缀霞于火树。翻杂记于西京,溯名言于前度。

雒诵当代之佳章,藉启后人之妙悟。

友鞠阅毕,便对子受道:“小女幸沾化雨,竿头日进。此皆先生诱掖之功也。他日再逢女试,大约亦可上国观光。”子受道:“岂但观光,恐怕还要出人头地哩。”宾主谈谈说说,饮到半酣,用过夜膳,又论论文,讲讲闲话,直至夜深始别。

一宵无话。次日老爷正与夫人谈叙家常,道及女儿的学问淹博,欣喜过望。忽见丫环传报:“陆府夫人同了小姐到来,轿子停在前厅。”夫人随唤丫环,到书房中去请小姐进来。夫人坐上抬身,轻移莲步,到了前厅。陆府的夫人小姐已经出轿,蕊珍小姐也到前厅迎接舅母。姑嫂、表姐妹至亲相见,甚是亲热。陆府夫人苏氏,小姐爱娟年方二八,才貌双全。当时丫环送上香茗,彼此叙了些寒喧。苏氏夫人道:“前日接得京中相公家信,书中提及太后懿旨:明年再开女科。诏书不日就要颁行天下。嘱爱娟女儿好好勤功,预备赴考。愚嫂特来知会姑娘,约甥女与小女同伴进京,路上可免寂寞。未识姑娘以为何如。”黄夫人道:“极承嫂嫂关爱,只恐小女学浅才疏,郡县考还不能入选。”陆夫人道:“既是至亲,姑娘何用客套?贤甥女素来聪明,定然高出吾女之上。小女不过粗通文墨而已,未必及得甥女。”姑嫂正在言来语去,黄老爷进内,与陆夫人见过了礼,陆小姐拜见了姑爹,请安已毕,陆夫人便将京中来信约蕊珍小姐同伴的话重述一遍。黄老爷道:“舅嫂所见不错,小姐妹叙在一处,彼此有兴。”陆夫人便把爱娟小姐近来所做的诗稿取出,送与黄老爷观看。黄老爷接过,从头细看。见是七律四首,咏的秋蝉、秋萤、秋蜂、秋蝶道:独倚栏­干­思悄然,宵深漏静忽闻蝉。

迷离树Se情千里,落寞秋心话半年。

尽许新餐分玉露,早将旧调换金弦。

嘶或柳苑三更月,孤唳偏能惹恨牵。

——秋蝉

轻携罗扇扑飞萤,秋气迎来入画屏。

一桁疏帘疑照月,半篙浅水讶流星。

残阳院宇浮踪寄,衰草池塘幻梦醒。

破瓦颓垣余点点,随风吹堕逐飘萍。

——秋萤

秋容肃穆意惺忪,到处还余逐队蜂。

黄褪影迷纤翅弱,红残痕约细腰松。

遥怜粉署春风静,转忆花朝午课慵。

­阴­老碧梧黄菊绽,芳菲一路寄浮踪。

——秋蜂

系恋芳丛直到秋,伶俜冷蝶忆侬不?

轻随燕子飞还怯,瘦逐蜂儿闹未休。

栩栩三春寻旧梦,蘧蘧一枕动新愁。

滕王画本描难似,丹桂香飘菊径幽。

——秋蝶

黄老爷看完了诗句,对陆小姐道:“内侄女的佳章写景摹情,清词丽句,真是才人之笔。”陆小姐起身道:“侄女涂鸦,怎当得姑爹谬奖?还求姑爹斧削才是。”黄老爷道:“老夫自是实话,井非虚誉。”随唤小环命厨房备酒,老爷有事往外去了。然后表姐妹叙谈,讲论诗赋,欢洽异常,彼此情投意合。不多时,丫环搬进酒肴,肆筵设坐。两位夫人与两位小姐饮酒谈心。公子进内拜见舅母,并与表姐作揖,彬彬礼貌,对答如流。黄夫人道:“孩儿今日陪伴舅母、表姐,就在内堂午膳罢。不要到书房中去陪先生了。”公子领命,就在旁侧坐下,周旋应对,不慌不忙。陆夫人称赞不已。用过中膳,姑嫂表姐妹谈谈说说,不觉日­色­沉西。陆夫人起身告辞。黄夫人再三款留不住,母女双双送出中堂,登舆而去。陆夫人随来仆­妇­丫环叩谢了黄夫人,随了夫人小姐回府不题。隔了不多几日,明岁重行女试的懿旨各道都已颁到。仍照上科之例,郡县试取中方准部试,部试之后再行廷试。此旨一下,各道的才女纷纷报名投考。且说黄蕊珍、陆爱娟两位小姐:黄小姐考吴县,陆小姐考元和。考毕县试,蕊珍是吴县的案元,爱娟是元和的案元,都得了文学秀女匾额。两府夫人各自欢喜。到了十月初二,便是郡考之期。各州各县的秀女都来郡城应试。姑苏台畔愈形闹热。黄府、陆府好在都住郡城之中,所以小姐进场考试极其便捷。届期就在府内起身,进了考场,都是一挥而就。午后完卷,各自出场。复试已毕,第一名文学淑女取中黄蕊珍,第二名文学淑女取中陆爱娟,纷纷报喜,亲友登门道贺,往来不绝。到了上匾之日,备酒宴客,各有一番忙碌,不必细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天气渐寒,葭灰飞动,过了隆冬,早又是新春时候。凡有天下十道取中的文学淑女,纷纷端整束装,进京部试。陆、黄两府的小姐,早已预备行装。黄府差了老苍头黄顺,并两名婢女,一名唤做春香,一名唤做秋蕙,还有张老师爷陪送小姐。陆府夫人命家人陆贵并春梅、秋菊两个丫环伏侍小姐。两府预先约定,雇了一号大船,择了吉日动身。蕊珍小姐拜别双亲,老爷、夫人各有一番叮嘱。爱娟小姐也到黄府拜别了姑爹、姑母,表姐妹一起动身。黄老爷亲送到船,嘱托了西席张子受老相公。陆小姐也见了张子受,趁着表妹称作先生。黄老爷又叮嘱了黄顺几句言语,然后上岸,乘矫回府。船家起艇,一­棒­锣声,顺风相送,扬帆而去。于路看山玩水,姐妹陶情,有时与张老先生讲论诗赋,对景抒怀,不知不觉到了京师。起岸,雇了驴车装载行李,找寻宿店。两位小姐又唤了两乘大轿,自有家丁伺应。歇宿一宵,次日进城,便到红文馆寻觅寓所。幸喜地方宽大,寻了一所大大的院落。蕊珍、爱娟两位小姐都有丫环伺候,铺设床帐,一应周备。

用了午膳,散步庭前,见对面也是一所极大的院落,已有应试的才女居住。原来是上科才女谢文锦之妹文绣、陈淑媛之妹淑仙、国瑞徵之妹瑞芬、周庆覃之妹庆春,同伴在红文馆居住。蕊珍小姐命春香过去探问明白,遂偕了爱娟小姐,轻移莲步,同来对院问候。四位淑女一一相见,各道姓名,被此十分倾慕。坐谈良久,方始告别。明日,四位小姐也来顾访。蕊珍、爱娟接进里面,丫环送茶,论古谈今,娓娓不倦。不一日,红文馆中又来了上科的几位才女重赴红文宴的,也来安歇,各带仆­妇­丫环伺应,闹热异常。众才女互相往还,情投意合。陆爱娟小姐本思到了京中要与表妹蕊珍同往衙门探望父亲,那知陆老爷已于一月之前钦差外省查办案件,故而不在京中。暂且按下,以待后文再表。

且说红文馆中诸位才女,到了部试之期,料理考具,整备进场。还有不住红文馆中的许多文学淑女,纷纷都到。点名给卷,题纸一下,静坐凝思。到了酉刻,交卷出场,俱有婢仆前来迎接,乘舆回寓歇息不题。那天下十道的众才女,个个专候放榜夺魁。要知部元果属何人,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回二仙姬连登黄甲两公子同入红尘

话说天下各道才女,进京考过了部试,或在寓所,或在亲戚家中,或在红文馆内,静候榜信。到了二月二十四日放榜之期,陆爱娟取中了第一名部元,黄蕊珍取中了第二名亚元。凡寓在红文馆中的淑女,亦俱榜上有名,个个喜悦,彼此道贺。武太后传下懿旨,定了三月初二日廷试。众才女得了这个消息,简练揣摩,专心致志。转眼之间,已是三月初一日。到了晚上,凡有部试取中的才女,俱各早早安寝,三鼓起身梳洗。用些饭膳,家人雇了鱼轩,伺候入朝赴试。众才女纷纷进朝,点名已毕,接了卷子。殿上编定坐号,按次归坐。及至题目到来,俱各凝思静虑,振作­精­神。独有蕊珍、爱娟两位小姐敏捷非常,一辉而就。原来他二人一个是织女临凡,一个是元女降世,仙才与凡质自是不同,到了午后早已交卷,出朝回离。丫环先送过了香茗,然后端进佳肴,请用午膳。两位小姐用了些茶饭,略略歇息。一转瞬间,日­色­沉西,众才女陆续回寓,静候放榜。真是眼望旌旗捷,耳听好消息。

张子受先生到了京中,另行借寓。一日,来到红文馆中,探望蕊珍、爱娟两位小姐,并要讨取考作观看。两位小姐都道:“没有誊真。”黄顺送上香茗,子受略坐片时,起身作别。小姐送了先生,子受出了红文馆,仍回寓处不题。

到了放榜这一日当晚,各处才女上下人等,俱各不睡候榜。红文馆中更不必说。外面仆人呼群觅伴,聚集闲谈。三鼓之后,有的出去探听消息,有的坐在门前守候。将及黎明,纷纷报到。第一名殿元黄蕊珍,第二名亚元陆爱娟。国瑞芬中了第三名。红文馆中住的才女一榜尽赐及第,不必细述。门前高贴报单,家人叩贺道喜。部中行文知会众才女,今晚四鼓,齐集朝房,伺候朝见太后。并传懿旨,所有上科女学士、女博士、女儒士随后一体入朝。众才女得了部文,俱各预备进朝。此次廷试,共取了八十名。所有上科的百名才女,有的入山修道;有的随了丈夫出征,战死沙场;有的夫故殉节,而且出阁的甚多,并有因路途窎远不愿上京,所以到者更觉寥寥无几。

且说当晚三鼓向尽,用过了半夜饭,众才女会齐进朝。暂息片时,忽闻钟鸣鼓响,太后登朝。众才女上殿谢恩。太后传旨:黄蕊珍等前列十名,列于一等,授为女学士之职。谢文绣等三十名,列于二等,授为女博士之职。周庆春等四十名,列于三等,授为女儒士之职。上科取中的才女,凡有女儒士升为女博士,女博士升为女学士,女学士升为女校书之职。授职加恩,各赐金花一对,仍循曩例,当下传出懿旨,命膳部大排红文筵宴。众才女济济一廷,武太后慈颜大悦。见那许多才女,容貌超群者十居七八,姿态平等者十之二三,然均楚楚可观。太后愈看愈喜,另又颁赐许多大缎异香、文房四宝。接连赐宴三日。众才女天天聚首,呼群结伴,彼此畅谈。非但人人熟识,而且极其亲密,每到席终分手,尚是喁喁絮语。众才女都道:“我们拜过老师之后,何不拣个宽敞去处,再行畅叙儿日?”于是议定,就在红文馆内大厅之上开筵宴会,取其轩爽高大,个个首肯。当时订约而别。至于谒师参相烦文,也不去题表。

且说红文馆中,才女往来,络绎不绝。这日黄蕊珍小姐宴客大厅之上。排开筵席,不一时众才女到齐。美酒盈樽,佳肴罗列,觥筹交错,畅叙芳情,论古谈今,猜枚行令,极尽一时之雅兴。明日又是陆爱娟小姐开筵。自此,接接连连,今日这几位才女邀饮,明日那几位才女留宾,红文馆前车马盈门,非常闹热。

足有二十余天宴会方毕。众才女纷纷请假回籍。书中单表黄蕊珍、陆爱娟两位小姐,传谕苍头黄顺、家丁陆贵,先去知会了张师爷,一同启行。仍旧雇了大船,收拾好了行装,出了红文馆,两位小姐升坐鱼轩,仆婢登车。一行人出了京城,会齐了张子受先生,次第登舟,竟向江南道进发。于路无话。

不一日,船抵姑苏。苍头黄顺先行上岸,到陆府去通报,然后回到府中,禀知老爷、夫人。两府各备鱼轩,迎接两位小姐。且说蕊珍小姐登岸乘舆,苍头黄顺命人夫搬运行李、箱笼物件,开发舟金。春香、秋蕙随了小姐回府。到了府中,拜见双亲。然后与公子姐弟相见。老爷便到前厅迎接张老先生,各道寒喧。随唤厨房备酒接风。友鞠致谢子受教诲之功,先生称贺东翁有女大魁之喜。彼此欢然饮酒,畅叙不题。

再说里面,夫人见女儿夺取状头回来,十分喜悦,忙问在京考试的事情。小姐一一告禀太后如何赐宴并颁赏赐,红文馆中大会同年如何欢叙。夫人听了乐而忘倦。

到了次日,亲朋闻信,纷纷登门道贺。黄老爷应接不暇。黄小姐到陆府去问安舅母,陆府夫人也是十分快慰,道:“难得甥女大魁天下。”蕊珍小姐道:“甥女真是偶然侥幸,其实平时的学问焉能及得姐姐?”陆夫人道:“贤甥女休得过谦。”爱娟小姐闻得表妹到来,坐上抬身,轻移莲步,下楼相见。表姐妹握手言欢,情投意合,自不必说。黄小姐在陆府盘桓了一日,家人提轿前来,迎接回府。

次日,爱娟小姐也到黄府探望姑爹、姑母,又有一番说话。黄府、陆府两处,各自择了吉日发帖邀客,备办盛筵,大会宾朋,异常忙碌。过了数日,方得清闲。书无紧要,不必细表。

词中要说到那宋素、文菘两位公于,自从陷在才贝阵中,被众神仙破了阵图,幸遇百果仙子指点迷途,度往小蓬莱山上修身养­性­,待时而动。山中自有仙桃仙果可当饔飧,毫无饥渴之患。二位公子逍遥自在,不知不觉过了几年。正所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大约已有四五年的光景,一日二人正在石室之中闲话,只见外面走进一个道童,骨格清奇,形容秀雅。二位公子起身施礼,各各相见已毕,便问来意。道童便向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是唐真人寄来的,二位请看来书,便知分晓。”原来唐敖已经成了散仙。二人展开书信,从头至尾细读一遍,谓:“今上中宗皇帝气数将终,另有新君出治。应得你二人前去辅佐朝廷,重兴唐室江山,不可羁迟。作速下山,先至文芸府中。待到八月中秋,可用暗渡陈仓之计,不须多调人马,只须挑选一二百名勇敢的家将,四散埋伏宫外,静候消息,相机行事,并力诛­奸­,不得有误。”宋素、文菘看完了书信,道童便道:“如今二位要去助朝廷­干­功立业,小道无物可赠,当送一阵风云,取风云际会的意思,使二君早抵长安,以免道途跋履之劳,并可不致耽延时日。”宋素、文菘再三称谢。

当下三人出了石室,行不数武,只见那道童把手向空一招,两朵白云冉冉而下,道童便请宋素、文菘登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起!”道童拱手作别。二位公子驾起云头,直往西京进发。耳内只听得风声不绝,不知经过了多少高山峻岭、巨浪洪涛,转瞬之间,已到了西京的地面。二人按落云头,同去访问文芸的府第。

且说文芸自从中宗复位之后,封授公爵,以酬血战之劳,巍巍然公侯府第,自然一问便知。当下宋素、文菘到了府前,即命家丁通报。文芸闻报,疾忙抽身出来迎接。三人到了大厅,各各见礼已毕。正是悲喜交集,诉说别后衷肠。文芸便道:“宋素哥哥与四弟何以直至今日才来?”二人便将当日百果仙子渡往小蓬莱修道,嘱令静候天时,及唐真人倩道童寄信,道童相送,驾云而归,说着,随即取出书信,送与文芸观看。

文芸把书信观看一过,惊异非常,便道:“如今朝中甚是安谧,那得有此变故?”宋素、文菘都道:“此系天数,既蒙真人指示,不可不信。”当下三人计议已定,且待临时见机而作,万勿走漏消息。于是文芸便请宋素与四弟文菘耽搁府中,不可往外,就在书房安歇。暂且按下不题。

再说武太后之侄武四思早已阵亡,其余亦均逃逸。中宗虽然复位,武太后的威权仍旧未替,武氏弟兄内留下三思依然宠用。武三思且与那中宗之后韦氏私通,如漆如胶,固结不解,暗暗图谋大宝。月来日往,已非一朝一夕之故,由来久矣。

这日,武三思安排下了篡弑的方法,布置停当,潜进后宫。适值中宗往御花园中游玩未回,遂悄悄与韦后道:“今宵行弑之事吾已调拨停妥,包管万无一失的了。”韦后忙问:“计将安出?”三思道:“今宵宿卫的将士没有一个不是吾的心腹,断然不敢违抗。况今夕又是中秋佳节,娘娘正好与主上赏月,畅饮多杯,候其微醺,只须暗将毒药置于酒内,等到毒发,只说醉后中风晏驾。朝内众臣自然没有说了。然后再行图登宝位,可以逞所欲为了。纵有不测,现有心腹宿卫将士守御宫禁,何足惧哉!”韦后道:“此计甚善,可速行之。”

及至日暮,中宗游罢回宫,韦后奏道:“今夕中秋佳节,臣妾愿随陛下登楼玩月,以遣佳兴何如?”中宗闻奏,便道:“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送唤内监,召武三思进宫,并唤妃嫔、宫娥随驾,同登邀月楼赏月。到了楼上果见皓月当空,长天一­色­,琼楼焕彩,玉宇无尘。中宗传旨楼上排宴,饮酒作乐。饮至夜半,三思见中宗已有醉意,忙将毒药暗暗放在酒中,进上劝饮。中宗吃了一杯入肚,不多时帝容大变,跳起身来大叫一声,霎时跌倒,就驾崩在楼上,呜呼哀哉。

妃嫔、宫娥见帝暴崩,不觉大惊失­色­,喧嚷起来。外面太子久已防范着三思,是夜闻父王与三思在楼上饮酒,心甚不安。暗点御林军在楼前楼后探听动静。忽闻楼上喧闹之声,又见天星乱落如雨,明知有变,遂喝军士杀入。谁知三思亦暗伏军士在楼下,今见太子杀入,两军交战起来,喊声大振。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诛篡逆新君御极表勋劳贵胄封藩

话说武三思与中宗的太子在宫内交兵,两军正在混战之际,忽闻宫外喊声又起,不知何处兵来。看官,你道是谁?原来中宗之弟李旦系高宗的正宫皇后王娘娘所生,曩者曾与武后讲和,虽然偏安在汉阳,每每以天下为念,终年训练军士,积草屯粮,静待天时。这一日汉阳王升殿,正与军师徐孝德议论军机,军师奏道:“臣昨夜仰观天象,见紫薇垣中帝星昏暗,不久必有大患。主公一星光芒焕彩,当今的天下不日定属主公。又见那列宿环绕着主公的一星,必有谋臣勇将前来相助,重整唐室江山。”话言未毕,忽见黄门官进来,报称外边有一道人求见,请旨定夺。唐王传旨宣他进殿。黄门官传出钧旨,那道人闻说传宣,飘然而进,打个稽首。唐王赐坐,便问:“道长何来?孤家愿闻教益。”道人立起身来奏道:“臣系岭南唐敖,曾经中过探花。不意言官上了一本,言臣于弘道年间在着长安,同徐敬业、骆宾王、魏思温、薛仲章等结盟异姓弟兄,指为叛党。虽无叛逆之迹,终非安分之徒。当时武后准奏,仍旧降为秀才。臣因功名迍顿。因此厌弃红尘,遍游海外诸邦,入山修道亦已多年。今日特来通报主公天命攸归,事机早定。八月中秋半夜,当今皇帝有陨身之祸。天下该属主公,复兴皇唐社稷,气数已定,主公可暗暗兴师,不用多带军马。到了长安自有贤臣扶助。现有锦囊一个相赠,且俟到了长安,然后开看,见机行事。”

汉阳王闻奏大喜,传旨备宴款待。唐敖道:“贫道不食人间烟火久矣,请从此辞。”唐王再四挽留,愿求相助。唐敖道:“到时辅佐有人。”说着,又打了个稽首,道:“贫道去了。”一转瞬间,化阵清风而去。唐王与诸臣不胜惊异。

军师奏道:“唐敖定已成仙,今日来报主公,可预先准备。”唐王点首。当下散朝。日去月来,暑气已消,凉风渐至。到了八月初一日,汉阳王李旦传旨,挑选五百名­精­壮军士,命大将李贵、袁成紧守城池,自同了军师徐孝德等众臣随驾,扮作商贾模样,陆续启行,望长安进发。不一日已到长安,忙将锦囊拆看,方知早有宋素、文菘在此,遂命军师徐孝德去寻二人,将唐敖的锦囊密计传知,会合了行事。二位公子应命来见汉阳王,商议停妥。先使文芸带了百名军士,悄悄的埋伏长安城外,拿捉­奸­党,防其漏网。其余四百名军士并文府中的二百名家将,分作六十队,暗暗进城,四散埋伏,准备着中秋夜间相机行事。此时宫外的炮声,正是汉阳王李旦之兵伏军齐起,宋素、文菘并家将们等一齐杀入。

武三思一闻外面有人杀进,大惊失­色­,欲往御苑后门逃遁。手中提着宝剑,刚要下楼,适值中宗的太子上楼,方到楼门,不提防三思出来,手起剑落,竟将太子砍死,飞步下楼,慌忙逃出御苑后门。及至天­色­微明,出了南门,急急奔波约计十余里路,忽被文芸撞见,飞步赶上,把武三思拿住,解入城来。城内宋素、文菘并汉阳王随驾众将人等杀入午门,逢人便捉。

其时武太后年老,已经七十有余,正在睡觉,起来忽然听得喊杀之声,振动天地,大吃一惊,身躯抖战,登时一交跌倒,竟呜呼哀哉了。韦后见三思已走,慌忙下楼,正欲脱逃,却被文菘拿住。

不多时,天­色­已明,涌出一轮红日。军马稍定,各人拿住­奸­邪前来献功。汉阳王李旦逐一查问,单单不见了一个罪魁祸首的武三思,心中甚是不快。忽见午门外走进—位公爷,却是文芸,亲自拿住­奸­犯,正是大逆不道的武三思。汉阳王龙心大悦,也不审问,即令开刀。并着刀斧手碎剐其尸,只要留个首级悬在午朝门外示众。

当时宋素、文芸、文菘并军师徐孝德同众将,皆请汉阳王李旦早正大位。汉阳天再三谦逊固辞,众人固请,然后登金銮殿,即皇帝位,是为睿宗。受了群臣朝贺,三呼万岁已毕,天子传旨,着御林军将韦后绑赴法场,万碎其尸,以为弑君者戒。又将武曌的尸身扛出枭首,以报母后王娘娘之仇。韦后一家不论男女老幼,尽行斩首。凡有武三思的羽翼,亦皆斩首号令。武氏、韦氏如有漏网在外者,明查暗访,切实严拿。画影图形,颁行天下,务使尽绝根株,不留余孽,后文再行细表。其余百官,一概不问,各居原职。追赠王皇后为皇太后,立胡皇后为正宫皇后。封申妃为贵妃。立子隆基为东宫太子。封徐孝德为护国军师,晋秩太尉。宋素奏明前事,复姓归宗,仍为李素,本系亲藩,今加封为晋王;已故发妻燕紫琼追封勇烈王妃。封文菘为定唐王;已故发妻田秀英追封义烈王妃。封文芸为武安王;妻章兰英封武安王妃。随行将士各加爵赏,大赦天下。武、韦二族不在恩赦之例。蠲免一年赋税。凡有前日阵亡军将,及前朝被戮的功臣,俱各加封赐溢,子孙世受爵禄。又前朝所有功臣,及削去兵权闲住在家者,各加爵赏,调取入京,量材擢用。红文馆原系九王爷的府第,饬匠修造,仍作晋王李素的藩邸。武安王文芸本系公爵,当今天子传旨改造王府。文菘赐第,发帑起造定唐王府第。群臣叩首谢恩。睿宗就令以王礼收殓中宗,择日安葬。散朝之后,众臣退出。李素、文菘仍归文芸府第暂住。过了数日,内府发下帑银,起造王府,修整藩邸。工部奉旨,即饬属下司员命匠鸠工庀材,大兴土木,一面修理晋王府第,一面饬造定唐王府。举凡楼台殿阁,极其闳丽。并造花园一所,雕梁画栋,异草奇花,极尽人间之富贵。不上数月,两处工程俱已完竣。巍峨气象,焕然一新。工部造成府第复旨,睿宗即召晋王李素、定唐王文菘,赐第安居。当下二王谢恩出朝,退归武安王文芸府内共议。当即差遣属下官员,布置府中器用陈设一切。不数日,差官复命,诸事俱已齐备,恭请二位王爷进府过目。随唤扈从仪仗启行。一行人到了辕门,旗牌官站立两旁,伺候王爷大轿直至银銮宝殿,舆夫方才停下。王爷进了银銮殿,举目往四下一观,但见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甚为合意。

随后王公大臣纷纷来到两府道贺。两府择了吉日,备酒请客,大张筵席,先后延宾,接接连连,闹热了二十余天。暂且按下慢表。

再说朝廷起用旧臣,恩诏颁行各道。那江南道的致仕黄华,应调整备进京,便命老家人黄顺管理了姑苏的府第。雇定了数号大船,先将那箱笼物件、一切应用的器皿发下舟中,然后带了夫人、公子、小姐并家人、仆­妇­、丫环等众启行。到了大船之上,船主进舱叩见老爷。老爷即命起碇开船。一路扬帆,直望西京进发。船中无事,与夫人谈叙家常。老爷道:“孩儿年纪尚幼,亲事还可缓议。独女儿待字闺中,竟无才貌相当的佳婿可配,奈何?”夫人道:“老爷不必担心。据妾身想来,女儿女试已中状元,且为学士,到了京师,定有佳婿可择。老爷以为何如?”友鞠道:“夫人言之有理。”一路上绿水青山赏玩不尽,公子、小姐承欢膝下,又极欣慰。不知不觉,转眼之间已抵京师地面。者爷便命家人先行上岸择定了公馆,然后右爷、公子、夫人、小姐登舆,一竞进了公馆。只见堂宇宽敞,后面且有一座园亭,颇觉称意。过了数日,睿宗召见黄华,升授了户部大堂。谢恩退朝,接印任事。黄老爷爱这公馆舒畅,亦不迁往衙中。

一日,公余之暇,正在书房中与公子讲书,忽见门丁传报陆老爷到了。看官,你道陆老爷是谁?原来就是黄老爷的妻舅,姓陆名炳,表字继辉,夫人苏氏所生一女取名爱娟,武后女试取中第二名亚元,曾经授职女学士,现在江南道本籍,尚未到京。陆老爷官为兵部,前次女试时奉差出京查办案件,后来又因从征突厥,赞画军机,如今班师回朝,升授同平章事,公务纷繁,不能分身。今日方得稍闲,前来拜会。黄老爷连忙迎接进厅,郎舅至亲相见,各道契阔。随唤家人到后堂请夫人、小姐、公子出来相见。家人答应,不一时,夫人、公子、小姐都到堂前,依次见礼,入坐献茶。黄老爷遂命厨房备酒,请陆老爷书房小饮谈心,共倾积愫。饮酒中间,黄老爷对陆老爷道:“舅兄现在京中供职,何不接取舅嫂夫人与贤内侄女进京,乐叙天伦,以免寂寞?”陆老爷道:“愚兄也有此意,即日修书去接家眷了。昨日武安王文芸提及晋王李素断弦未续,其弟定唐王文菘亦未续胶,佳偶难求,王妃虚左。晋王欲求贤甥女为配,定唐王欲求小女作配。特来与妹丈商议,尚未回复。”友鞠道:“晋王是金枝玉叶,王室宗支。小女蒲柳之质,何堪敌体?”继辉道:“妹丈也不必过谦,据愚兄看来,此亲甚是相当。”友鞠道:“舅兄既如此说,弟当从命便了。不知令嫒肯与定唐王作配否。”继辉道:“妹丈既与晋王愿结朱陈之好,弟与定唐王岂有不乐附茑萝之理?况女大须嫁,得此二王为婿,亦可了却向平之愿。”友鞠连连点首道:“舅兄说的不错。”当下郎舅二人议定,席散告辞。黄老爷与夫人说知,夫人亦甚首肯。

次日武安王先到陆府,得了陆老爷回音,即行来到黄府,求请蕊珍小姐年庚。又央黄老爷与定唐王文菘为媒,求请爱娟小姐年庚。黄老爷满口应承。武安王起身告辞。黄老爷随唤长班,提轿到陆府,去请了爱娟小姐的年庚,送至文府。武安王再三道谢。订定良姻,择吉先行聘礼,来春再行迎娶。于是晋王定了正月十六吉期,定唐王择了二月初二完娶。黄府、陆府闻知,预先置办小姐的妆奁,说不尽的丰盛。陆府夫人、小姐早于十一月初旬抵京,端整小姐出阁喜事,极形忙碌。要知以后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回结良姻王府续鸾胶逃法网男儿甘雌伏

却说晋王李素联姻吉期将届,残腊已尽,新春早回,竹报三多,梅呈五福。黄府嫁妆都是紫檀、花梨、红木的器具,奇工极巧,异样新鲜的绣彩,贵重非常,搬运不绝,遇到晋王藩邸,厚犒来使。寝宫陈设,耳目一新。到了十六日良辰,王亲国戚,六部九卿,满朝文武诸臣,个个前来晋王府内道喜。睿宗皇帝颁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以作贺礼。晋王望阙谢恩,排齐全副执事,黄府迎亲,半朝銮驾,仪仗鲜明,笙箫细乐,喝道鸣锣,绛烛高烧,銮舆结彩,一路风光,直到黄府迎娶王妃。黄府中文武官僚道贺,也有一番闹热,不必细表。且说王妃的彩舆,迎到了晋王府第,请新人出堂,参天拜地,花烛洞房,锦绣繁华。除了天子之外,真觉绝无仅有。蕊珍小姐生得天姿国­色­,容貌超群,又是闺阁奇才,莫不啧啧称羡。晋王亦十分欣慰,开筵宴客,大会亲朋。接连闹了半月方定。琴瑟静好,夫­妇­和谐,自不必说。

接着,定唐王文菘吉期又到,天子的赐第早已竣工。王爷先于去年迁居新第,迎娶陆氏王妃。陆府妆奁也是十分富丽,送至定唐王府中。五­色­迷离,光华耀目,铺设洞房如锦绣一般。当今天子亦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为定唐王续胶的贺礼。定唐王拜受,恭谢圣恩。朝中王公卿相,文武百官纷纷道贺,门庭如市。银銮殿上灯烛辉煌,排开全副仪仗并王妃诰命,迎娶陆爱娟小姐。銮舆到了银銮宝殿,点上龙凤花烛,与定唐王两下成亲。俗套烦文,不须细表。那陆小姐姿容绝代,态度风流,真算得仕女班头。定唐王见了王妃,如何不喜?亲戚故旧亦交相赞美。大张绮席,款待嘉宾,鼓乐钟和,夫妻敬爱,更不待言。又是闹热了半月光景,略略宁静。

如今且不说两家王府的繁华,再说朝廷严查逆党,自从诛了武三思、韦后之后,武氏、韦氏满门尽行抄灭,家产入官,务要尽绝根株,不留余孽。后来,朝臣查得武三思的本籍家中,尚有庶出之子武景廉,年将弱冠,当时不在京中,未获正法。韦后亦有庶出的幼弟韦利桢,庶侄韦宝应,亦均漏网在外。二人的年纪都是二十岁左右。随即奏明天子,颁下敕旨,分布天下,编查户口人数,按户稽查。并将三人的年貌籍贯画影图形,分行各道、府、厅、州、县,城乡镇市,到处张挂榜文。如有隐匿之家,一经查获,与此三人同罪。有人拿获送官者,每名赏银一千两。如有知风报信因而拿获该犯者,每名赏银五百两。谕旨官文,遍处张贴,风行雷厉,传说喧腾。先是武三思家中有一美婢,本姓周氏,名唤春梅,偶尔私识,便生了一子,取名景廉。后来别有眷恋,此婢恩宠日渐衰替。虽在金钗之列,不甚喜欢。故而未曾带往京师。景廉亦未遭刑戮。景廉虽是纨绔子弟,毫无骄奢习气,见人腼腆宛如Chu女一般。在籍读书,足迹亦不甚出外。其时年已一十九岁。只因门户高低不就,尚未对亲。这日正在书房闲坐,忽见老仆进来,气急仓皇,连称:“不好!”扯了公子的衣袂,一直跑到后堂高声叫道:“姨太太快快下楼,大祸到了!”楼上周氏闻言,疾忙赶下楼来。苍头见了周氏,便道:“姨太太听凛,老奴今日在外遇见胡宦家丁胡福,唤老奴至僻静去处,诉知他家老爷在京有信下来,说我家王爷与韦后同谋,弑了中宗皇帝。现在睿宗皇帝即位,我家王爷与那韦后娘娘已经万碎其尸,家产抄没。查得我家尚有公子在籍,韦后母家亦有弟侄二人未曾拿获,画影图形到处严查。千叮万嘱,教老奴不可泄漏,作速逃生。老奴想公子安分读书,从未为非作歹,速寻生路,万勿迟延。”周氏与公子听了老仆之言,如青天里打一个霹雳,登时惊得死去还魂,哭倒在地。两旁的仆­妇­丫环连忙扶起。苍头道:“老奴因念先代豢养之恩,故此特来通报。公子若不作速逃生,只恐官文一到就没有命了。”周氏与公子只是哭泣,默默无言。旁边走过公子的|­乳­母道:“姨太大,老婢想得一个计较在此。”周氏止泪道:“|­乳­母快些说来。”|­乳­母道:“公子的面貌已经画影图形,若然逃往外边仍恐被人拿住。幸得公子生来容颜俊美,不如改了女妆,充作小姐模样,走到外面他人看不出来,方保无虞。”周氏听了,沉吟了半晌道:“|­乳­母之言甚是有理。吾儿快去改扮起来,免得临时局促。到了晚上作逐逃生。”老仆道:“|­乳­母此计甚善。公子迟疑不得了,快快去改扮罢。”公子想来想去,也别无他法,欲图苟全­性­命,不得不从。当时|­乳­母牵了公子的手,急急登楼。周氏也忙忙的跟上楼来。到了卧房,先向箱笼内取了一套雅净的衣裙出来,|­乳­母忙与公子除下方巾,宽了海青。周氏道:“我倒忘了,此去逃生非一年半载就能回来。里衬的衣裤也须带去更换。”随又取了女袄女裤。|­乳­母催促公子登时更换起来。然后对镜梳妆,将头发解开,分作三把,抹了些香油,拖了后鬓,梳了一个时新云髻,Сhā了一支银簪。|­乳­母忙取引线,把公子的两耳穿了两针,带上耳环。公子惊魂不定,也不觉疼痛之苦。|­乳­母道:“公子腮边现在虽没有髭须,倘他日生出来时如何是好?”公子道:“这倒不妨,我有朋友送的灭髭散,取来涂上就永远不生了。”|­乳­母便将剃刀向­唇­上腮边,把汗毛也修削­干­净了,问明了灭髭散在何处。|­乳­母连忙下楼,到书房中取了灭髭散,慌忙涂抹,余下的彩詹毓了5搅送砑洌再涂脂粉V苁系溃骸拔岫这双大脚如何是好?”公子道:“|­乳­母,你可有洁净些的鞋子?幸而你是大脚,可借我穿穿罢。”|­乳­母连连摇手道:“不好,不好D闳舸┝宋业男儿,一来不像人家的小姐,二则行动举步恐怕看出男子形迹,反为不美。还是取你庶母的弓鞋来穿方为妥当。”公子道:“庶母的弓鞋只得四寸余长,叫我如何好穿?”|­乳­母道:“公子你不要管,包你好穿就是了R烫太快些取来。”周氏道:“|­乳­母虑得周到,说的不错,我去取来便是了。”不一时,周氏取了一双四寸余长的元缎花绣弓鞋,一副脚带,一双上宽下窄­妇­人的凌波小袜。还有一件东西,如小小的两只圈椅一般,约有七八寸高,用四五分阔的竹片缝在布帛中间,约计有十余根竹片,围裹了三寸半厚的高底,交与|­乳­母,|­乳­母接了道:“天已将晚,公子不要哭了。快些将鞋袜脱去,我来与你缠脚。”公子无奈,只得依言H槟溉≈恍¤蛔了,忙将公子左足放在自己膝盖上,拉开脚带,将脚趾排齐靠在一处,曲作弯弓之式,渗了些白矾末,重重缠裹2完之后,取褒竹椅靠背的高底,装在凌波小袜之内H缓蠼缠好之足套入,穿上四寸余长的弓鞋,裹了湖­色­小舄,又将右足照式缠完穿好。即将裙裤遮盖好了,顿然变成了一双小小金莲H槟傅溃骸肮子你试行几步,看是何如。”公子答应,连忙立起身来行了数步,宛似风摆荷花,只因脚下垫了厚厚的高底,行动不便,倒觉得袅袅婷婷CΧ宰乓戮狄徽眨见镜中一个丽人,云鬓朱颜,柳腰莲瓣,毫无一些男子的气象H槟缚戳朔讲欧判摹T来这位姨太太是个粗使丫环出身,因他面庞生得俊俏,三思收做了偏房,所以也是七八寸长的一双大脚J辗恐后,将金莲略略缠裹,垫了厚厚的高底弓鞋,装得四寸余长,宛然与小足无二9子穿了周氏的高底弓鞋,恰恰正好C将男子的衣服鞋袜收藏过了9子自此日改妆之后,竟难返本还原,终身永作女子,不能出头的了。

周氏忙去取了二百两花银并金珠的钗环首饰,­妇­女更换衣裳并­妇­人零星应用之物,连自己的睡鞋都放在包裹里头,一并打叠好了,分作两个包儿。周氏道:“儿啊,你且到|­乳­母家中躲避几时。探听风声再作计较。”公子答应。改扮方好,已是黄昏时候了。周氏便唤丫环到厨房中去搬进夜膳,命公子吃了作速起身。又唤老仆与|­乳­母也去吃了夜膳。不一时,老仆进内,在堂楼下叫道:“姨太太,天气已不早了。”周氏随唤老仆:“上楼取了包裹,快快与公子、|­乳­母一起逃生去罢。”公子哭泣不止,不忍分离。周氏也是十分悲苦,顿足道:“这是父亲害你的。你自从十四岁上由京中回来,好好在家读书,这种逆天大罪你又并不知情。”苍头道:“公子快些走罢。若再挨延,恐难逃命。”公子道:“庶母在家,教我如何放心得下!”周氏道:“孩儿不要管我。若再留恋不走,难以逃生。不如我先去死了以绝你的念头。”公子无奈,连忙拜了几拜,起身作别。周氏又嘱咐苍头、|­乳­母道:“如今要改称小姐,切记于心。女儿自己也要认作女子,步步留心,不可忘形露迹,方能保得­性­命。”公子道:“孩儿晓得。”周氏道:“女儿,你此去逃生如何还不留心改口?使做娘的倒放心不下了。”公子道:“庶母放心,女儿牢牢切记便了。”周氏、公子、|­乳­母、苍头一箍脑儿下了高楼。|­乳­母在前,打从花厅侧首腰门开进后园,一径到了后园门首。苍头背了包裹,|­乳­母催促小姐道:“如今已是初更时分,到老­妇­家中尚有七八里之遥。快快走罢。”连忙开了后园的大门。小姐依依不舍,含悲带泪道:“庶母,女儿去了(口虐)。”周氏道:“女儿不要哭了。快些去罢。你看那边有人来了。”小姐只得别了周氏逃生。

周氏见三人去远,方才闭上了园门,含悲进内。暂且按下不表。再说那假小姐同着苍头、|­乳­母出了后园门,幸而月­色­明朗,不须灯火。行够多时,走了五六里路程。约计到|­乳­母的家中还有一二里路远近。小姐扶在|­乳­母肩上道:“|­乳­母,奴家如今有些走不动了。”|­乳­母道:“小姐且莫心焦,你看前面有座凉亭,且进内去歇息片时就好了。”原来假小姐今日把两脚缠了,又垫了三寸半厚的高底,穿了四寸余长的弓鞋,只有脚趾着地。虽然不把脚带狠缠,地下高高低低,走了五六里路,疼痛得紧,如何还走得动?挨到了凉亭,走进亭中,小姐连忙坐下。见四顾无人,忙将花鞋脱去,捧了两足哭泣不止。略坐片时,仍将弓鞋穿好,出了凉亭,|­乳­母扶了小姐,急急望前行走。不多时已到|­乳­母的家里。

|­乳­母连忙敲门进内,苍头放下包裹。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是|­乳­毋的媳­妇­。那媳­妇­便问道:“婆婆何不早些回家,缘何夤夜至此?”|­乳­母道:“媳­妇­你且闭好了门,慢慢与你说明。”媳­妇­忙闭上了门,|­乳­母便轻轻道:“京中我家的王爷犯了弥天大罪,奉旨满门抄斩。如今还要本籍抄家。这位小姐是姨太太的内侄女儿,暂在我家耽搁几天,就要去的。”媳­妇­殷勤问好,见那小姐生得容颜清秀,脚小伶仃,体态温柔,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忙问:“小姐可曾用过夜膳?”小姐道:“大嫂不须费心,奴家已经吃过的了。”略略坐了片时,|­乳­母忙将包裹搬进房中,另外排了一榻,张了蚊帐,又取出新做的被褥、枕头,铺设停当。老仆就在外面打了个地铺。那媳­妇­与小姐道了安置。|­乳­母即忙闭上房门,便道:“小姐行路辛苦,早些睡罢。”小姐道:“晓得。”|­乳­母又道:“小姐,你看马桶就在那边。”小姐点头会意,便将裙子解去,褪下小衣,上过了马桶。立起身来,洗好了手,卸去头上的簪珥。|­乳­母轻轻道:“小姐,你耳上初穿环眼,带了环子睡罢。”小姐答应,脱去了外罩的衣服,宽去弓鞋,将身倒下,和衣而睡。一觉醒来,天已大明,连忙坐起身来。只见|­乳­母头已梳好。小姐把金莲重新缠裹。|­乳­母回头见了,轻轻的道:“小姐,你自己可会缠否?”小姐道:“奴已会缠的了。”|­乳­母就在抽屉内取出白矾研成的细末道:“小姐,把这矾末渗些在脚趾凹内,­干­燥些儿。”小姐接过矾末,依着|­乳­母之言,将两只大大的金莲缠裹完了,穿好高底,套上弓鞋,系好了鞋带。上过了马桶。走到窗前坐了,重理云鬟。|­乳­母道:“我来与小姐梳罢。”小姐道:“奴家自己来梳,学会了也觉便些。”遂将青丝三把,一一梳通,重新抹上香油,梳就一个时新巧髻,Сhā了一支金钗。|­乳­母道:“小姐真真聪明,梳头裹脚都已会了。老身也好放心得下了。”那媳­妇­叩门送进脸水,小姐起身接取。|­乳­母把水倾在盆内,又将脂粉盒取出,交与小姐道:“这是­妇­人家必需之物。”小姐会意,洗过了脸,略施脂粉,然后穿好了外罩衣裙,媳­妇­便请小姐去用早膳。苍头早巳吃毕,别了小姐,急急回去探听消息。去不多时,只见苍头跑进门来,气急败坏,喘息定了,便道:“小姐,不好了!老奴到武府,大门已经密密层层封锁的了。打听旁人,方知京中差了校尉,奉旨查抄。将姨太太打入囚车,解赴京师去了。并将仆­妇­丫环人等一并押去。查问公子去向,姨太太说半月之前出外游学,现在不知下落。拷问众人,与姨太太一般回答。各处都已张挂榜文,画影图形,拿促武府公子并韦府二位公子。填明赏格,捉到一名赏银一千两,知风报信因而拿获者赏银五百两。拿解进京,难免身首异处。老奴与|­乳­母幸得不在家中,不然也被他们捉去。小姐昨晚不走,今日也不免捉将官里去了。亏得小姐早走一步,真是侥天之幸。闻说还要编查人丁册籍,无论大家小户,到处严拿。老奴劝小姐离却此间,别投远处,免受许多惊吓。老奴也要远避去了。”小姐听了,只是哀哀哭泣,又不敢高声痛哭。那媳­妇­也再三劝解。小姐闻言,连忙揩­干­了眼泪,起身到|­乳­母房中,取了二十两银子赏与苍头,作为路费之用。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武小姐死里逃生韦公子难中遇救

话说武小姐取出白银二十两,赏与苍头,苍头叩领道:“老奴素来也有些积蓄,如今府内查抄,前门后户都已封锁,身边没有了钱钞。只得拜领小姐的了。小姐保重。老奴就此去了。”彼此依依不舍,只得洒泪而别。苍头去后,小姐又取了十两银子,交与|­乳­母的媳­妇­道:“大嫂,这些银两且请收了,作为奴家食用之费。”那媳­妇­再三推让,方才收受。

过了两日,|­乳­母出外去,要买些零星物件。买了回来,忽闻道路行人三三两两纷然传说严拿钦犯,按户稽查,要编造人丁册籍。家中多了一人,无论男女,均要查究根柢,与武氏、韦氏有亲戚牵连者,亦须拿去查问,务要究出三个钦犯,以正国法。百姓被扰,到处不宁。|­乳­母听了这许多言语,吓得魂不附体,心中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暗暗想道:“公子虽然改扮小姐,看不出是男子。只是邻里人家已知小姐是武府的亲戚,如何是好?我的家中也住不得了。”慌慌忙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家里,见媳­妇­正在厨下煮饭,便道:“我去将外面门户闭上,你煮熟了饭时,速速搬到屋子里来,大家吃了有话与你商议。”媳­妇­答应。不一时,饭已煮熟,连忙搬进婆婆房内,与小姐一同用毕。|­乳­母便将出外买物回来,听闻旁人传说之事一一与小姐说明,并与媳­妇­说知,实是武府的小姐,并非姨太太的内侄女儿。小姐与那媳­妇­听罢,都惊得呆了。停了半晌,媳­妇­道:“婆婆,媳­妇­有个计较在此。离此百里之遥,有一家亲戚,是媳­妇­的舅母,住居的地方极其乡僻,地名唤做燕贺村。村中无多几家,男子都是远出营生。舅母的儿子航海生涯,常常不在家中。他的媳­妇­去年又死了。婆婆与小姐且到那边去躲避几时,再作道理。好在都是旱道,一路不须船只。待等丈夫回家挑了行囊物件,送小姐、婆婆前去。只是那边有十余里路不通车辆,小姐脚小伶仃,如何行走得动?”小姐道:“这倒不妨。”|­乳­母也点首称好。原来|­乳­母的儿子唤做成祥,在外佣工,不能常常归家。一日闻得武府抄封,回了主人,只说家里老娘有病,告了五天的假,急急赶回家来。到了门首,慌忙叩门。那媳­妇­开门看时,见是丈夫,随手关上了门,一同进内。成祥见了母亲,方才把心放下。便问母亲道:“这位是谁家的小姐?”|­乳­母轻轻道:“就是武王爷府内的小姐。”遂把前晚如何到此,今日如何风闻,媳­妇­如何算计到他舅母那边去的话几说了一遍。成祥也道:“不差。倘若查到咱们家里,那就不得了哩。儿子今日就去雇定了驴车,明日清晨起早动身,以便赶路。老娘与小姐快些儿收拾行囊包裹。天­色­将晚,儿子去雇了车子就来。”成祥说着往外去了。

那媳­妇­连忙端整晚膳,吃了好早些安睡。成祥去不多时,回来道:“车已雇定。老娘与小姐须五更起来用饭,天明就要动身。”当下四人吃过了夜膳,各去安歇。到了五更,小姐先自起身,装裹好了两只金莲,然后梳了云髻。|­乳­母也起来了。外面早已端整饭膳。媳­妇­便来叫唤。小姐连忙开了房门,洗脸用膳。诸事方毕,天已微明。驴车早已到了。成祥便去开进,驴夫将被褥、行囊、包裹装在车内。然后小姐与|­乳­母坐在中间,成祥坐在车沿,别了媳­妇­。驴夫加上一鞭,赶路去了。

约莫走了四十余里程途,已是傍午时候,前面有一小小市口。驴夫停鞭问道:“客人可要打尖?”成祥知道驴夫口渴,便道:“咱们也用得着了。”就请小姐与娘亲下车,到了一个小小的茶室内坐下,吩咐茶博士泡了四盏茶。又向车内取出点心,连驴夫共是四人把来分吃了。只见门前大张告示,又见三个钦犯的图形俱是公子模样。小姐看了,心中惊跳不止,暗暗想道:“今日若非改妆,定然难免。”坐了片时,驴夫催道:“客人好起身了,还要赶路哩。”小姐坐上抬身,出了店门,与|­乳­母、成祥上了驴车。只听茶店里头有人说道:“那位姑娘生得甚是俊俏,那面庞与画图上面的一个钦犯倒有些相像。”对座一人道:“老二你又来嚼蛆了。可曾看见他裙下的一双小小脚儿么?闻得海外有个女儿国,男子都要穿耳裹足。这里天朝地方,那里来穿耳裹足的男子?”那人道:“老三说的不错,咱也不过在此瞎猜罢了。”小姐听了方才放心,暗暗感激|­乳­母,幸而把我的脚来缠裹,垫了高底,装做小足。不然险些儿被他们看破,­性­命休矣。如今犯了这等逆天大罪,若能保全首领,情愿一世做个­妇­人罢了,那里还想出头的日子。譬如上了脚镣铁锁,今后只得把这两脚终身缠裹,那高底鞋儿也不敢一刻离他了。还要学习些女工针黹,以便自己做些鞋头脚手。

小姐正在心中暗想,|­乳­母见小姐默默无言,愁容满面,便道:“前面是景德镇。歇宿一宵,明日还有十余里路不通车辆,要步行的了。”说话之间,已到宿店门前。只见也是三个钦犯的图形。小姐下了驴车,小二忙来招接。成祥使唤驴夫将包裹行装搬往里头,开发了车力酒钱,驴夫回去不题。成祥便与小姐、娘亲同到里边,拣了一间小小的卧房,成祥就在外面安歇。不一时,小二送进夜膳,小姐与|­乳­母用毕,然后成祥也吃过了。忽闻外面人声嘈杂,原来官差到店中搜查钦犯。成祥正要出去探问,只见公差进内查看。成祥连忙答应,公差问了姓名,成祥回说姓周。那公差见里面一个老年的­妇­人,一个少年的女子。看了一看,也就不问怎么,竟往外边去了。小姐方才安心。宿了一宵,次日天明起身,梳洗已毕,用了早膳,备了些点心,算还了房金饭费,成祥挑了包裹行李,别了店主人,便与小姐、娘亲出了店门,一径往东行走。小姐扶在|­乳­母肩头,慢慢行去。

走了多时,渐渐人烟稀少,满目荒凉。约计走了十里之遥,走得小姐脚趾疼痛,寸步难移。便对|­乳­母道:“可有息足所在?歇歇再行。”|­乳­母道:“小姐喏,这里有个枯庙在此,且进去坐坐罢。”三人进了庙门,见殿宇倾侧,坍毁不堪。仔细看时,原来是一座花神庙。见案前有个木拜单儿,小姐跪下深深礼拜,暗暗通诚道:“念武景廉生了一十九年,从无一毫过失,自知罪在不赦,但求天可怜见,终身愿作­妇­人,保全首领。”拜罢起来,就在拜单上坐了。|­乳­母也就坐了下来。成祥歇下担儿,便在铺盖上坐了。忽听得窸窣之声,不知在着何处。成祥连忙立起身来,四处查看。只见供桌底下伏着一人,神厨底下也伏着一人。成祥见了便喝问道:“青天白日你二人在此作何勾当?还不快快出来!”二人听了,只得爬了出来,身躯抖个不定。小姐吃了一吓,也顾不得脚痛,连忙立起身来,对着二人仔细一看,见他翩翩年少,都是俊俏郎君。衣衫虽是蓝褛,举止不俗,面庞却与画图上一般无二。便对着二人道:“你二人好生大胆。明明都是钦犯,还敢逗留在此做些甚么?”二人听了,吓得面如土­色­,泪下纷纷,双膝跪下,连连叩首,都道:“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望不可声张。”小姐道:“你二人且自起来,细细实说,奴不声张便了。”二人道:“此处倘有人来不好说话,请小姐到后面去告禀。”小姐道:“既如此,你二人先走一步。”随后把手扶在|­乳­母肩头,走到里边。只见满地青草,比人还长,大大一个天井,两旁有两条石凳,二人便请小姐坐了。小姐道:“你二人也坐了好讲话。”二人就在对面石凳上坐下道:“不瞒小姐说,我是韦后的庶弟,名唤利桢。他是韦后的庶侄,名唤宝应。咱们是叔侄。当时宫中变起,我二人在着朋友人家,得了信息不敢回家,慌忙借了些银两,逃出禁城。行了无多几日,各处画影图形,只得拣荒僻去处藏躲,昼伏夜行。这两日搜查严密,无处存身,连饭也不敢买来吃了,只得忍饿吞饥。刚才远远望见小姐到来,故而躲在供台之下。言言是实,句句非虚。万望小姐大发慈悲,救我二人­性­命。没齿不忘大德。”小姐听了这番言语,谅来是真。见他们慌急异常,真正是同病相怜,十分不忍。只是不敢将自己的行藏透露。沉吟了半晌,二人又苦苦哀求。小姐道:“二位公子不必惊慌。奴家虽有一计可救目前之急,但恐公子不肯耳。”二人道:“只要苟全蚁命,断无不肯之理。”小姐道:“既如此,奴家的包裹中带有­妇­人衣裙,二位公子速速扮作­妇­女,与奴家认做姐妹同行,到了燕贺村再作计较。”二人听了甚是感激,连忙拜谢。小姐便对|­乳­母道:“快去与成祥说明,不可泄漏。若有行人进来,早些知会。将那大些的包裹取了来。”|­乳­母答应。不多时,取了进来,拣了两套衣裙,送与二位公子。二人慌忙穿换起来。小姐又道:“|­乳­母快快与二位公子梳个髻儿,再借两双你的鞋子与他。”|­乳­母也是慈善心肠,一一答应,取出木梳,草草与二人梳了云髻。又把七八寸长的两双花鞋与他二人穿了,宛如乡间的­妇­女一般。小姐道:“天­色­将晚,二位公子快些走罢。”又对|­乳­母道:“到了你媳­妇­的舅母那边,切记不可说破。”|­乳­母又叮嘱了成祥,只说是姐妹三人。成祥姚了行李,出了庙门。幸而四顾无人,行不多时,见月­色­已上。小姐又叮嘱二位公子道:“裙子须要系来低些,行走也要迟慢些儿。到了那边,行动举步,处处留心,不可露出破绽。”二人诺诺连声,都是感谢不尽道:“我二人与小姐萍水相逢,蒙小姐如此恩待,真是粉身难报。”小姐道:“奴家不过是恻隐之心。二位公子太觉言重了。”小姐慌问成祥:“到那边还有几许路途?”成祥道:“此间已是燕贺村了。那边四扇大门就是舅母家了。”

一行人到了门前,|­乳­母连忙叩门。婆子开门,接了众人进内。成祥呣子说:“三位小姐是武府亲戚,恐有牵涉,你老人家的外甥女儿教咱们到此躲避几时。房饭资明日相送。”那婆子道:“这个不消得的。”成祥道:“舅母可有被褥借两床来?”婆子道:“有。”即忙进内取出两床被褥,另外一副是成祥睡的。婆子道:“只是没有蚊帐,亵渎三位小姐。”武小姐道:“妈妈,不妨事的。咱们明日自去置备便了。”到了里面,见是大大一间空房,有四五个床铺,桌椅灯台,­色­­色­俱全。|­乳­母铺好了被褥,成祥取进包裹,然后婆子叫唤请用夜膳。众人用毕,成祥就在外间安睡。|­乳­母与三位小姐一同进房。闭上房门,武小姐忙去取了两副耳环,付与|­乳­母道:“你去取出针来,与二位公子穿了耳孔,带上环子,免得明日被那妈妈看出破绽。”|­乳­母答应。不一时俱已穿好,带了耳环。二位公子忍痛穿过了耳,各各和衣而睡。天明起来,婆子送进茶水。武小姐便问婆子道:“妈妈,此间要置办些衣服布匹等物,不知要走多少远路。”婆子道:“不远,不远。离此五里之遥便是县城。城中店铺甚多,件件都有。”小姐道:“妈妈可有纸墨笔砚?借来一用。”婆子便往外面,忙去取了进来。武小姐开了一篇账目,取出三十两银子交与成祥,叮嘱他照账购买,速去速来。成祥答应,出门去了。武小姐又取出二十两银子送与婆子,那婆子推之再三方才肯收。三位小姐与|­乳­母用过了午膳,正在房中盼望,只见成祥背了大大的包裹回来。好在成祥识得几个字儿,账上又开得明明白白,故而毫无遗漏。打开包裹看时,见蚊帐三顶,衣裙袄裤两套,还有布匹、针线、脂粉零星物件,一并交与武小姐点收。又将余下的三两有零银子也交代了。小姐又去凑足了五两,赏了成祥。小姐便将买来的袄裤衣裙分送二位公子。二位公子感激涕零。又命|­乳­母将蚊帐早些张好,把那些零星物件收拾过了。|­乳­母一一答应,铺设完备。到了晚上,小姐等他二人睡熟了,将蚊帐放下,方敢把弓鞋宽下,重新缠裹金莲。见那脚趾已略略有些屈转。换了些白矾细末,一层层缠裹完了,重将高底的凌波小袜穿好,换上睡鞋,又将裤脚牢牢扎缚,惟恐二位公子要将他调戏,两夜不敢合眼。故而谨慎提防,然后将身裹入被中,方才倚枕而眠,沉沉睡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燕贺村三人同梦牛魔岭群盗窥娇

话说成祥送武小姐与母亲等到了燕贺村内舅母家居住,置办好了衣物交代小姐,次日别了母亲与小姐,奔回家内,仍去佣工不题。再说武小姐在燕贺村耽搁,与韦氏叔侄二人日渐亲热,喜得村中不来查问,地方真是乡僻。三人方始放心。叔侄二人感武小姐救援之恩,窃窃私议。韦利桢道:“贤侄,咱们二人若没有这位小姐设法相救,如何得保首领?此恩此德不啻重生父母,不知作何报答。而且不名一钱,毫无吝­色­,真是难得。”宝应道:“叔叔,世上要觅第二个像这位小姐的好人恐怕没有了。倘若生心调戏他,真是禽兽不如了。”利桢道:“贤侄说的不错。即使他来挑逗咱,咱也断不敢去惊动他。”宝应道:“不要说叔叔有此念头,小侄也在这里如此想。”不说二人暗暗感激,绝无邪慝心肠,且说武小姐本是男子,如今改了女妆,与二人同居一室已经半月有余,动静起居诸多不便。欲想说明情节,又恐人心难料。转辗踌躇,想成一计,以便试探他二人的心迹。终日画眉掠鬓,弄粉调脂,装出许多风­骚­模样。试了利桢,又试宝应。有时让他二人睡了,坐在他们床上,依依肘下,谈谈说说,直到天明,方去和衣而睡。试了几遭,叔侄并不动心。小姐感他二人都是志诚君子,方将自己的行藏从头至尾一一说明。

二人听了,还不肯信,道:“小姐既是男子,如何缠了金莲?”小姐道:“奴家也是初缠的,二位公子若肯缠时,垫了厚厚的高底装做小足,像了闺秀模样。况且那日奴在途中茶店打尖,有人道奴的面庞与画图上钦犯相像,几乎识破机关。旁有一人道奴的脚小,那有男子缠足之理?奴家虽是毁伤了两足,保全了首领,岂不还是便宜?”二人道:“小姐,如此说来,咱们二人也情愿缠脚了。”小姐便将前日成祥买的布匹扯了几副脚带,向那包裹里头取出两双弓鞋,两双上宽下窄的凌波小袜,两双竹签子的高底,都是周氏做来自己替换的,公子改扮了小姐逃生的时节,周氏都安放在包裹之内,如今小姐取出交与|­乳­母道:“你来,快与二位公子把脚缠了。”|­乳­母依言,把二人的脚一个个都缠裹好了,穿了竹签子的高底四寸余长的弓鞋。三位小姐竟是一个样儿。二人大喜道:“咱们虽遇公差,如今也不怕他看出来了。”小姐道:“二位公子,奴有一说,不识肯容纳否。”二人道:“蒙小姐如此恩待,与重生父毋一般。如有吩咐,敢不从命?”小姐道:“别的罪名希图恩赦,篡逆不道,罪犯弥天。咱们三人一世也不能出头的了。何不学习针黹,做些女工,自己认做女子看待,保全­性­命,了此余生。咱们三人结义,拜了姐妹,人前背后都自姐妹称呼。”宝应道:“小姐,咱们本是叔侄,尊卑各别,如何使得?”利桢道:“你又来了。如今认了姐妹是女子了,把那男子的名分一概抛开罢了。况蒙小姐如此情谊,如何好违拗他?”景廉听了大喜,便命|­乳­母去备了香烛纸马。到了晚上,待那婆子睡了,供起纸马,点上香烛,就在神前结拜了姐妹。各人立了千斤重誓,改了闺名,韦利桢改作丽贞,今年二十岁,称了大姐姐。武景廉改作锦莲,今年十九岁,做了二妹妹。韦宝应改作宝英,也是十九岁,月生比锦莲小些,称作三妹妹。当夜结拜过了,宝英小姐就呼丽贞为大姐姐、锦莲为二姐姐。锦莲小姐呼丽贞为大姐姐、宝英为三妹妹。丽贞小姐呼锦莲为二妹妹、宝英为三妹妹。三人结义之后,情同骨­肉­,与嫡亲姐妹一般。武小姐起居动作也不避他姐妹二人了。

一日,武小姐早晨起来因有些脚痛,褪下了高底,重将金莲缠裹。丽贞小姐见锦莲小姐虽是七八寸长的一双大脚,他的脚趾已经缠得弯转了好些,便道:“二妹妹,你把他缠紧了不怕痛么?”锦莲道:“大姐姐,缠足是­妇­人分内之事。前日妹子在花神庙神前立誓,但求保全首领,终身愿作­妇­人。如今要做­妇­人,只得忍些痛了。”丽贞道:“二妹妹说的不错。愚姐与三妹妹也要紧紧的把脚缠裹了。”后来,三位小姐都缠得脚趾屈转,穿了高底鞋儿,宛似窄窄的金莲了。久而久之,三位小姐自己都忘了是男子,行为举步都变做了­妇­人。及至嫁到女儿国时,竟与­妇­人一般无二了。姐妹三人有时做些针黹,挑花刺绣件件皆知。

那晚姐妹三人用过了夜膳,同在灯前拈针弄黹,做的是湖绫花绣软底睡鞋。三人都是一个样儿。将次完工,宝英道:“二姐姐真好手段,又是聪明又是快捷,才得三天已经做好了。妹子与大姐姐做了五个黄昏,今晚方得完工。况且妹子做的那里及得二姐姐的鲜明光洁!”锦莲道:“三妹妹不要­性­急,慢慢儿学习起来,自然也会做得好的。”丽贞道:“愚姐看这睡鞋做的太小,倘穿不上时岂不白费了辛苦么?”锦莲道:“大姐姐,包管你穿得上。妹子这个样儿与庶母的睡鞋一般,那竹签高底也都是庶母的。庶母的足与咱们姐妹三人差不多儿。”宝英道:“咱们睡时且试穿穿就知大小了。”姐妹三人说说做做,及至做好了睡鞋,夜已深了。各人卸下钗环,上过了马桶,宽去了外罩衣裙。锦莲坐在床沿,脱去弓鞋,换上了睡鞋,恰恰正好。裹了绣舄,宛似一双尖尖的小足,甚觉可爱。丽贞、宝英也学锦莲穿那睡鞋,都道略嫌紧些儿。锦莲道:“咱们睡罢。”

锦莲刚才欹枕,只见许多宫娥彩女,捧了九凤珠冠、龙裙凤袄、玉带蟒袍,齐齐跪下道:“启禀娘娘,奉国王圣旨宣召娘娘进宫。请娘娘更换了吉服,早早登辇。”锦莲道:“姐姐们请起。”宫娥站起身来道:“请娘娘梳妆。”走上几个袅袅婷婷的宫娥,与锦莲梳了个盘龙宝髻,对镜匀了粉面,画了两道细细的娥眉,点了绛­唇­,耳上换了龙凤珠环,头上戴了满头的珠翠,真觉得倾国倾城,十分美丽。足上穿了一双盘金花绣红缎弓鞋,然后换了凤袄龙裙,披上蟒袍,系了玉带,众宫娥簇拥上了玉辇,一径到了宫门。忽闻内官宣旨,进入内宫。只见殿上君王年轻貌美,锦莲深深万福,躬身跪下道:“臣妾武锦莲朝见陛下,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上排了花烛,两傍赞礼官上殿赞礼。锦莲便与那君王参天拜地,交拜成亲。进了寝宫,正面设着一座龙床,那君王道:“御妻快些睡罢。”锦莲听了娇羞满面,只得卸去钗环,解带坐在床沿,脱去了大红弓鞋,换上睡鞋,拥入锦被。见那君王也宽了冠袍,脱下乌靴,又褪去绫袜,露出了一双七寸肤圆的白足。那君王便是­阴­若花,为储君的时节,恐防西宫暗害,故而十四岁上随了林之洋逃至天朝。只因天朝的风俗与女儿国各别,若花无奈,把脚略略缠裹,也是垫了高底。及至十六岁中了才女。回到女儿国即了宝位,仍把脚来放了,返本还原,依然是一双天足。锦莲认道君王是个男子,心中战战兢兢,恐受那君王的枘凿之苦。正在担忧疑虑,那君王催道:“爱卿为何还不睡下?”锦莲又羞又怯,勉强与那君王共枕而眠。谁知这君王并不是男儿,竟是个女子,反来俯就锦莲,共效于飞,成了百年之好。锦莲被那君王勾了粉颈,颙颙细语。正在情浓之际,忽然耳畔一片声响,顿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仔细听时,却是猫儿捕鼠。心中暗想梦境道:“若得有此一日,也不枉做了一世­妇­人,真个好侥幸也。”

锦莲正在摹想那君王的容貌与那梦中的美满恩情,只听得丽贞床上唤道:“二妹妹,你如何到这里就做了正宫娘娘?”锦莲接口道:“姐姐,妹子在这里,不做甚么正宫娘娘。”丽贞道:“咦!奴在此做梦。”锦莲道:“姐姐得何梦兆?”丽贞道:“贤妹不要说罢。说起来羞人答答不好意思。”锦莲道:“姐妹之间说说何妨?”丽贞道:“愚姐梦见出嫁,身上穿了蟒服朝裙,戴了凤冠,满头珠翠。嫁了一个当朝的宰相。成亲之后,过了三朝,进宫谢恩,见那君王与二妹妹并肩而坐,居然正位中宫。所以愚姐失口问了一声,却被贤妹听见。”锦莲也将刚才所梦述了一遍。丽贞道:“愚姐梦中见那宰相,也是小小金莲,故而没有吃吓。”锦莲正要回言,只听宝英床上“阿唷”之声,忽然惊醒,听得二人言语,便道:“大姐姐、二姐姐说些甚么?”二人都道:“咱们在此说梦。你为何声喊?”宝英道:“妹子嫁了一个宰相,十分恩爱,那宰相缠得尖尖的三寸金莲,面庞略略黑些。成了亲时,进宫去朝王后,那王后便是二姐姐。旁边锦凳上坐着大姐姐。及至谢恩出宫,登车时,忽然失足,因恐别落高底,故而叫唤。”二人也将所梦说与宝英听了。三人各各称奇不置。不多时,天­色­已明,姐妹三人起身穿衣。|­乳­母也起来了,便道:“三位小姐起得甚早。”宝英道:“奴因睡梦中惊醒,听得大姐姐与二姐姐说话,也睡不熟了。”锦莲道:“奴家也是梦中惊醒的。”|­乳­母道:“小姐得了甚么梦兆,可肯说与我听听?”锦莲含羞道:“|­乳­母你不要笑话,奴便说与你听。梦中嫁了个外国王帝,奴家做正宫娘娘。”遂将梦境细细说了一遍。|­乳­母道:“恭喜二小姐。”锦莲含羞不语。|­乳­母又道:“大小姐、三小姐是怎么梦兆?”二人也将梦境细细说了一遍。|­乳­母道:“又要恭喜大小姐、三小姐了。”外面婆子听房内说得闹热,忙送脸水进房。三位小姐洗过面,匀了粉,整理云鬟,大小姐、三小姐也学了二小姐,加意修饰,打扮得十分窈窕。用过中膳,|­乳­母道:“二小姐可取些银钱与我,去买胭脂、花粉、香油、鞋料、花线等物。”锦莲忙取二两银子交与|­乳­母,出去买物,便道:“大姐姐、三妹妹都穿了奴的鞋儿,奴家没有替换。趁此无事,各人做双花鞋替换替换。”丽贞、宝英答应。便在窗下,尖尖十指各自拈针,做了半日,停针罢绣,|­乳­母还不见回来,甚是悬念。丽贞道:“二妹、三妹,咱们何不同到门前去探望探望?”锦莲、宝英都道:“使得。”遂轻移莲步,婷婷袅袅,到了门前。远远望去,只见青山叠叠,绿树森森,夕照西沉,啼鸦历乱。宝英道:“妹子今朝把脚缠紧了些,在此作痛。立不动了,不如进去罢。”锦莲道:“贤妹能如此要好,愚姐甚为欣慰。”

正在说时,忽见那边来了几个长大汉子,姐妹三人慌忙缩进里边,心头犹是惊跳不止。不多时,见|­乳­母回来,方才放心。且说那几个汉子你道何人?原来是牛魔岭上的喽罗。牛魔岭离燕贺村百里之遥,山上有三个为首强徒,一个唤做甘史,一个唤做潘望,一个唤做陶直。聚集了三五百喽罗,订家劫舍,放火杀人,无恶不作。虽有官兵捕捉,只因山势险恶,也不敢上山。前日差了几名喽罗下山探听:“如有美貌­妇­女速来禀报,好待咱们去抢来做个押寨夫人。”喽罗得令下山。这几个长大汉子,就是牛魔岭上的喽兵,见了三位小姐,便道:“大哥你可看见,三个姣姣好不生得美貌,都是小小的脚儿。咱们去禀报三个大王,将他们抢上山去,每人分了一个受用,定有重重的赏赐。”众人道:“兄弟说的不错。咱们快快上山去报罢。”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唐闺臣修真得道颜紫绡捍患御灾

话说牛魔岭的几个喽罗,见了燕贺村这姐妹三人生得美貌,忙忙的回山去,禀报大王前来抢劫,暂且按下慢表。

如今要说那前集书中的唐闺臣与颜紫绡,到小蓬莱去寻父亲,唐敖一去不返。原来姐妹二人到了山中,到处寻觅,毫无影响。后来遇见了一个两鬓苍苍的樵夫,肩头上掮着一柄斧子。姐妹二人正要问信,只听那樵夫道:“来的二位仙姑,可是唐闺臣、颜紫绡么?”二人闻言不胜诧异,都道:“老翁,你如何晓得咱们名姓?”那樵夫道:“唐真人知你二人到此,托我寄封书信在此。你们把书信看了,自然明白。”说着将书向怀中取出,付与闺臣。闺臣接过书信,看了封面,再要问那樵夫时,一转眼倏然不见。闺臣只得把信拆开,同紫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方知书中之意,道是既然勘破红尘,何必定要聚首。各自修真养­性­,待至功行完满,大罗天上自有位置。于是唐闺臣、颜紫绡寻了一间石室,同参玄妙,静养天和。夙具慧根的人自然容易入道。况一个本来是职司百花的领袖,一个本来是司凌霄花的女中侠客,早已立了入道的根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领会真诠。

那日,唐、颜二位仙姑正从那泣红亭前经过,见那石碑上字迹俱无,忽然另外现出几行字来。姐妹二人仔细看时,却是­阴­若花与武锦莲、黎红薇与韦丽贞、卢紫萱与韦宝英俱有姻缘之分,应当完聚,使颜紫绡为之作合。唐闺臣屈指一算道:“姐姐,他们三人有难,快去相救要紧。”紫绡道:“咱也在此推算,他们虽是逆臣之后,生平从无过失,安分循良。况自知有罪,愿甘雌伏。既有天缘注定,自然该去救他。愚姐就此去了。”说着,就嗖的一声,将身一撺,登时不见。

再说牛魔岭本是一座荒山,极其高峻,顶上一块平阳之地,约计有一二百亩的地位。自从强徒霸占之后,久绝樵采。始初不过数十人盖了几间草屋。后来愈聚愈多,竟有三五百人了,又盖了许多草房,日渐横行。三个为首的称做大王。这日大大王甘史对二大王潘望、三大王陶直道:“二位贤弟,咱们自聚义以来,山中日渐兴旺。打劫的金银财宝、绫罗缎匹、衣服首饰,般般都有。终日大碗酒、大块­肉­,甚是快乐。官兵不敢奈何咱们。孩儿们又肯听号令。只是没有押寨夫人,嫌得寂寞些儿。”潘望道:“大哥前日命孩儿们下山去打听,想来不久就要回来了。”陶直道:“若是抢了一个,听大哥受用。抢了两个,应得让与二哥。抢了三个,咱兄弟自然也有分了。”甘史道:“抢了一个大家公用。咱们弟兄三个一宵一轮,省得二位贤弟垂涎。”潘望、陶直都道:“大哥真称得公道大王了。”三个强徒正在胡言乱语,忽见前日差下山去打听美貌­妇­人的那几个喽罗回山禀报道:“奉大王将令前去探听美貌­妇­女,那日傍晚打从燕贺村经过,见有三个姑娘都是俏俏的脸儿,长长的身儿,小小的脚儿,生得十分美貌。若去抢上山来,三位大王都有押寨夫人了。这个村庄又是僻静,人烟又是稀少,倒是个绝好的机会。”三个大王听报大喜,连忙点选一百名­精­壮喽兵,备了三乘小轿,准备夜来到燕贺村去抢那三个美人。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燕贺村上那婆子的孩儿叫做吉庆,素来航海营生。这日卸去货物,获利而归,连忙来到家中看望母亲。那婆子正在厨下煮那下饭的菜蔬,|­乳­母在灶下烧火。吉庆问了母亲安好,那婆子便对儿子道:“这是你表妹的婆婆,在武王爷府中|­乳­哺公子的。只因王爷犯了大罪,恐怕累及亲戚。三位小姐是姨太太的亲戚,又是过房女儿。你表妹叫他婆婆陪伴小姐,在我家躲避几时。承二小姐先送二十两房饭银子,做娘的推却不过,只得权且收下。”吉庆道:“三位小姐现在那里?”婆子道:“就在那边房中。你去见过了小姐,好吃饭了。”吉庆同了母亲到房门口,婆子道:“小姐,今日老身的儿子吉庆回来了。”三位小姐正在那里做鞋,婆子便对儿子道:“这位是大小姐,这位是二小姐,这位是三小姐。”吉庆见那三位小姐打扮得都是如花似玉,美貌异常。请过了安,又谢了二小姐,便往外面吃饭去了。|­乳­母也端进饭来,大家用毕。锦莲道:“那个吉庆在外做甚么营生?一年回家几次?”|­乳­母道:“他在海船当舵,又贩卖些货物,一年不过三五次回来。这一次大是得利,嫌了好些钱回来。他妈妈甚是快活。”锦莲道:“原来如此。”|­乳­母便把碗碟搬去,揩抹了桌子。姐妹三人仍到窗前,各人去做那自己穿的花鞋。到了傍晚停针,用过夜膳,锦莲道:“大姐姐、三妹妹,咱们今夜晚些睡,把这鞋儿做成,明日好换新的穿了。”丽贞道:“愚姐也要做完了去睡。”宝英道:“大姐姐、二姐姐要做完了方睡、妹子也只得做完睡了。”姐妹三人手不停针的做,及至做就,约有三更时分。上过了马桶,正要卸妆,忽听门外人声嘈杂,把门乱敲,声如擂鼓。吉庆从睡梦中惊醒,慌忙披了衣服,急急下床,出来大声问道:“半夜三更那个在此将门乱叩?”门外强徒应声道:“咱们牛魔岭上三位大王要娶押寨夫人,你们家里头现有三个姣姣,何不早早送出?免得咱们动手。”吉庆听了,那里敢开?慌忙进内叫唤母亲、小姐,快开后门逃避。那知哄咙一声,门已打倒,走进许多强盗,明火执仗,手内都拿着雪亮的钢刀。吉庆见强盗人多,不敢与他们对敌,只得先往后门跑走了。且说那许多强盗奔进里面,见那边门内尚有灯光,甘史把眼向门缝一张,正是三个美人的卧房,不禁狂喜,举起脚来不上两三脚,已将房门踹倒抢将进来。甘史拿了锦莲,陶直抱了丽贞,潘望背了宝英,众喽兵把|­乳­母推跌尘埃,把包裹物件掳掠一空。到了门外,把三位小姐纳入轿中,众强徒抬起,簇拥了呼啸一声,飞奔牛魔岭去了。三位小姐在着轿内,如腾云驾雾一般,都唬得死去还魂,啼哭不止。心中都在那里想道:“今番­性­命决然难保的了。不知前生作了何孽,不死于王法,难免死在强盗手内。”姐妹三人都是说不出的悲苦。

到得牛魔岭上,已是涌出一轮红日。三个大王道:“孩儿们快将三个美人暂且送往后面屋子里头。咱们今晚都要成亲。快去端正酒席,以备庆贺。”遂重重赏了出力的喽罗。

且说三位小姐被众喽兵抬到后面草屋,推了出轿,仍将空轿抬去。姐妹三人哭得都像泪人一般。丽贞道:“二妹妹、三妹妹,如今也不用哭了。哭也无益。躲来躲去总是个死。只是不曾报得二妹妹的恩德,终觉抱歉。”宝英道:“大姐姐,妹子与你就此拜谢了二姐姐,快些寻个自尽罢。倘若挨延,外面强盗进来就死得不­干­净了。”说罢,韦氏姐妹跪在尘埃。锦莲见姐妹二人拜他,也就跪了下去道:“大姐姐、三妹妹不要拜我,咱们三人相处一场,今日死在一处,到了­阴­司也有伴侣。不死于刀剑之下还算侥幸的了。你看这里屋梁甚低,垫了个凳子,生了绳子,不如自缢了罢。”丽贞、宝英都道使得。姐妹三人急急爬起身来,各去傍边取了个凳子垫脚,见那边有许多麻绳,忙去取来环在屋梁之上,把结打好。正要将头钻入圈中,忽闻背后嗖的一声,姐妹三人回头看时,只见撺进一个红红的人来,吓得在凳上立足不稳,登时都跌了下来。仔细一看,却是个美貌佳人,头上戴着渔婆巾,身上穿着紧身红袄,腰系红裤,下边露出小小的三寸红鞋。只见他轻启樱桃道:“你们姐妹三人不要投缳自尽。咱颜紫绡持来救你。”三人见了,连连叩拜,拜个不住。紫绡道:“不要拜,不要拜。快快起来好与你们讲话。”三人听了,方才立起身来。锦莲道:“何处仙姑,得蒙相救?”紫绡道:“咱在小蓬莱山上修真,因你与女儿国王有姻缘之分,他二人与女儿国的两位护卫大臣也该配合。况你三人居心良懦,并无过犯,自知罪在不赦,情愿毁伤肢体,缠裹两足,伏处深闺,甚是可怜。却喜女儿国的风俗,女作男装,专治外事;男作女装,主持中馈,与你们姐妹三人的行为恰恰凑巧。咱来送你们到岭南林之洋家中去,待明年到海外成亲。”紫绡正与姐妹三人说那缘由,忽然走进三个大盗,见了紫绡都哈哈大笑道:“那里又来了一个美人?”甘史抢步上前,先要去搂抱紫绡,只见紫绡不慌不忙,身边拔出宝剑,举手一挥,甘史的头颅已经落地。潘望、陶直飞跑往外,取了大刀阔斧,急急进来。姐妹三人吓得魂不附体,紫绡便把宝剑一指,两个大盗都把刀斧向自己的头上砍去,登时跌倒尘埃,早已呜呼哀哉的了。姐妹三人见那三个大盗都死,方才放心。重又跪了,向紫绡拜谢救命之恩。丽贞道:“若无仙姑援救,咱们姐妹三人都已魂归泉壤了。”紫绡道:“不要拜,快些起来罢。”说着,就提了宝剑往外去了。外边的群盗各执器械来捉紫绡。只见紫绡把剑一挥,前面的百余个喽罗纷纷跌倒,后面那许多喽罗有见机的,知道紫绡的利害,连忙跪下叩头,都道:“女大王请息雷霆之怒,咱们愿奉女大王为寨主,乞留蚁命。”紫绡道:“你们若要保全­性­命,须要听咱吩咐。”众喽罗都诺诺连声的称是。紫绡道:“既如此,你们可将那些打劫来的东西速去尽数取来。”众喽罗连连答应。不一时,将那许多金银财帛、绫罗缎匹、衣裙首饰、箱笼物件尽行取到。便唤喽罗:“速去请那三位小姐出来。”喽罗答应,去不多时,见丽贞、锦莲、宝英都到面前。紫绡道:“你们姐妹把金银取了一半,其余的东西各处去拣了些装在箱笼之内,以便送你们往岭南去。”姐妹三人答应,先将自己被强徒抢去的包裹检了出来,然后各将金银财宝、首饰衣裙满满的盛了六个箱笼。还有绫罗缎匹并许多男子的衣裳,一概不取。紫绡命将余下的东西并那一半的金银叫众喽罗自去分派开了,便命两个喽罗:“快去唤了船只,送咱与三位小姐前往岭南。速去速来。”喽罗领命下山去了。不一时,便来覆命道:“船只已经雇定,价钱亦已讲明三十两银子,连饭食一应在内。”紫绡点头道:“知道了。”又命喽罗将轿子抬了三位小姐,扛了箱笼,快把山寨烧毁。众喽罗一声答应,七手八脚引起火来,将那群盗的尸首都推入火内。紫绡站在空阔之处,见山寨已毁,然后回身下山。未知紫绡与三姐妹到了船上又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灭凶恶船户丧身发慈悲仙姑送美

话说颜紫绡到牛魔岭上救了姐妹三人,又除了三个盗魁,制伏了群盗,分散财帛,先命几个喽罗扛了箱笼,抬了轿子,送三位小姐下山到船,又命喽罗拖出尸首,点上一把火,将山寨巢|­茓­概行烧毁无遗。众喽罗取了分拨定的财物,纷纷散去。忽闻嗖的一声,紫绡倏然不见。有不曾去远的喽罗见了,都是吐出了舌头缩不进去。再说三位小姐到了船上,众喽罗将箱笼物件发下,船家接去安放。颜紫绡也到船上了。喽罗抬了空轿自去。紫绡刚才进舱,三位小姐连忙立起身来,都道:“仙姑来了。”紫绡忙摇手止住道:“你们不得如此称呼。可称咱为姐姐。咱称你们妹妹。此去岭南水程有二千余里,倘遇逆风路上耽搁,必需一月有余。船中朝夕盘桓,你们称作仙姑咱反不喜。不如姐妹称呼,倒觉顺口些儿。”三人依言,诺诺连声。紫绡便命船家就此开船。船家当下答应道:“是哩。”这只船上三个船主两个伙计,共有五个人儿,一个唤做梅才,一个唤做周虎,一个唤做赵能,三人本是一党。原船户系张乙夫妻两个,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儿。张乙雇他三人撑船,那知他三人见张乙之妻有些姿­色­,私下密议,将张乙谋害,­奸­占其妻。后来张乙死了,其妻不从,将刀杀死,连那小儿一并撩在江中,这只船就算是他三个的了。隔了几时,又添了两个伙计,一个叫李二,一个叫张三,也是个凶恶之徒,结成一党。有人雇他们的船时,见有资装富厚、行李沉重的,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这日颜紫绡恃恰坐了他的船。五人窃窃私议,梅才道:“为何他们四个轻年美貌的姑娘,没有一个男子与一个老妈子伴他?”周虎道:“他们的箱笼沉重异常。”赵能道:“咱倒有个计较在此。”众人忙问是何计较,赵能便道:“咱们今晚都进舱去与他们成了亲,这箱笼内的东西怕不是咱们的么?”李二道:“不妥当,不妥当。倘他们不肯从顺,势必将他杀却,甚是可惜。”张三道:“俺倒有个万妥万当的计较。只须到了晚上,把蒙汗|药搀些在饭内,他们吃了都要昏迷不醒。你们四个进舱去,各自拣了一个,任情取乐,不费一毫气力,岂不有趣?俺的肚腹上生了个大大的疖儿不能行动,让你们四个取乐。得了财帛多分一份与俺就是了。”四个­奸­徒听了大喜,俱道:“张三哥的妙计比诸葛亮还胜几倍哩。到了晚上如法炮制,明日咱们请你吃喜酒便了。”看看天­色­已晚,连忙端整夜膳,送进舱去。丽贞道:“颜姐姐请用饭罢。”紫绡道:“咱自到了小蓬莱山上,便不食人间的烟火。贤妹们自去吃罢。”姐妹三人还自燕贺村吃了夜饭,已经饿了二日,见紫绡不用,便各自吃了两碗,方得一饱。搬去碗箸,又吃了些茶。正要收拾安睡,忽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立脚不牢。姐妹三人一齐倒了。紫绡见了甚为诧异,屈指一算,方知­奸­徒设计图­奸­。便立起身来,尖尖玉手把姐妹三人扶在一边,看那些凶徒怎样进来。不一时,只听得前面有挠挖舱门的声音,便将宝剑拔出。周虎已将舱门掇开,探进头来。紫绡把剑一挥,周虎的头儿已不在颈上了。李二在后听得声息不好,喊得一声“阿呀!”剑锋过处头已落舱。那梅才将后边的舱板挖开,正在蛇行而进,月光之下见李二、周虎都做了齐颈公,吓得魂不附体,刚要将身退出,紫绡走上手起一剑,把梅才分作两段。赵能叫得一声“不好!”那“了”字还没有喊出,紫绡又是一剑。下面伙舱内的张三听得上面一声“阿呀”一声“不好”,慌忙爬到上面要来探看。紫绡一剑飞去,张三的头滚在舱面,张三的身躯已跌下舱底去了。俗语说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五个凶徒恶贯满盈,都一个个死在紫绡之手。这正是他的报应。紫绡见那些凶徒都已杀却,犹恐尚有余孽,手中提了宝剑到处搜寻一遍,见一个影也没有,方才走进舱中,将身坐定。停了半晌,见那姐妹三人的身躯略略转动,把眼睁开。先是宝英启口道:“阿呀,颜姐姐,妹子记得吃了夜膳,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不知如何跌倒了,就睡在这里。”丽贞也道:“姐姐,妹子也是这样。现在身躯还动弹不得。”锦莲也翻转身来叫道:“颜姐姐,妹子记得夜膳吃毕之后,正要收拾卧具,请姐姐安睡,咱们姐妹三人往后舱去歇宿,不知怎么都倒在一处。”紫绡道:“贤妹们还没有知道,这船上的船户也是强盗。将那蒙汗|药撤在饭食之内,希图前来­奸­污你们。吃下腹中自然要昏迷不醒了。幸而咱是不食烟火,方能察出­奸­谋。如今把他们都已杀尽了。”姐妹三人听了,回过头来四下一看,见那首级尸身分作几处,都吓得身躯抖颤。只见紫绡在身边取出一个小小葫芦,倾出了些药末来,将指甲弹在血模糊的头上,停了片时都变成了清水。又把剑尖将一个个尸首都挑起来抛在江中。姐妹三人慢慢爬起身来,已是云鬓蓬松,衣裙不整。锦莲道:“今晚又是颜姐姐救了咱姐妹三人的­性­命。此德此恩如何报答得尽?”紫绡道:“咱若望报也不来救你们了。只是如今倒有一件难事在此。此去岭南约有二千余里,没有人驾舟把舵,贤妹们如何到得岭南?”锦莲道:“姐姐,妹子等藏身燕贺村吉庆家里,那吉庆素来航海营生,前日方才回家,晚上遭了盗劫,不知可曾遇害。妹子的|­乳­母也在那边。”紫绡听了屈指一算道:“贤妹既这等说,咱フ兴,再唤几个船伙来便了。”说着走出舱外,嗖的一声,往上一撺就不见了G宜导庆当夜见强盗打进门来,忙向后门逃遁,打探得声息静了方敢回来O鹊狡抛臃磕冢见母亲安然无事7降侥潜叩姆恐腥タ词保见门已踹倒,三位小姐不知去向7恐形锛掳掠一空H槟富拐踉诘叵拢抖个不住。吉庆忙来扶起道:“妈妈受惊了H位小姐那里去了?”|­乳­母哭道:“都被强盗抢了去了,不知­性­命如何D隳盖啄潜呖稍受惊?”吉庆道:“母亲那边强盗没有进去2恢这许多强盗是那里来的。”正在说话,天已大亮,那边婆子也过来了,遂同到外面去烧水洗脸,吃了早膳,各各坐定F抛硬碌溃骸袄仙硐胱帕恕J日前妈妈出外买些东西,去了许久不回H位小姐等不耐烦,都到门前去望了些时,不要被那强人看见生得姣艳,故而前来抢劫?”吉庆道:“母亲猜的不错R欢ㄊ堑牧恕2蝗晃颐羌依镉置挥猩趺­唇­鹨财宝,他们断然不来H缃衩挥斜鸬乃盗恕!眧­乳­母只是愁眉泪眼8袅艘蝗眨吉庆呣子与|­乳­母正在那里吃饭,忽见一道红光,撺下一个人来H人吓得都跳起来W乡道:“你们不须惊恐。”遂将上项事说了一遍,又将来意说明,催道:“快些前去开船,以便早到岭南。”吉庆诺诺连声W乡道:“咱先去了。”嗖的一声,把身往上一撺就不见了。吉庆道:“这位小姐若非仙子定是絆馈N胰ズ狭嘶镉眩雇了小舟,妈妈可去收拾收拾,陪送三位小姐同往岭南,不可迟误。”|­乳­母答应。吉庆遂去合伙雇舟不题。

且说武锦莲姐妹三人见紫绡去后,便对丽贞道:“大姐姐,咱们姐妹三人在牛魔岭上,自问万无生理,不想颜姐姐竟肯前来相救。”丽贞道:“愚姐与三妹妹都靠二妹妹的福。二妹妹将来要做女儿国的正宫王后,故此得遇救星。”宝英道:“大姐姐你也不要说二姐姐了,妹子与大姐姐也是女儿国的相国夫人。”丽贞道:“三妹妹,亏你羞也不羞!”宝英道:“奴是不怕羞的。你若怕羞不要嫁到女儿国去就是了。”丽贞说他不过,也就不说。锦莲道:“贤妹,大姐姐比你怕羞,你就不要说他了。咱想颜姐姐虽当咱们姐妹相看,咱们比父母还要敬重他才是。”宝英、丽贞俱道:“这个自然。”姐妹三人正在谈论,忽见一道红光,紫绡已撺进舱来道:“你们说的话儿咱已听得明白。三个姐妹都是良善­性­成,故而得到女儿国去享受富贵。”锦莲道:“这都出自颜姐姐所赐。”宝英对着锦莲、丽贞道:“颜姐姐是神仙中人,可以不须饮食。妹子腹中又有些饥饿了。二位姐姐可用得着么?”丽贞道:“咱们姐妹三人都是一天没有吃饭了,怎么用不着?还是愚姐去取来罢。”说着便往后舱,要到伙舱内去取饭食,不想立脚不稳,竟跌了下去。丽贞本是宦家的公子,船上如何行走得来?如今又缠了脚,穿了高底鞋儿,真是可怜。锦蓬听是跌仆之声,慌道:“大姐姐,可曾跌痛么?”丽贞道:“不妨的。你们不要来了,愚姐已在此取水烧煮,待煮热了水,取些昨晚吃剩的冷饭来,把水冲了,胡乱吃些罢。”停了一会,丽贞道:“三妹妹,你来将那些吃的东西接取上去。”宝英答应。丽贞先将冷饭并热水送上,宝英将手伸下去接了上来。丽贞又寻着了一碟子盐韲,一碗咸鱼,宝英又将手去接了。丽贞方欲爬上舱面,争奈站立不定,又跌了下去。丽贞忙又爬起,宝英把手去拉,那里拉得动他?忙道:“二姐姐快来!”锦莲也到后舱,见丽贞在下面爬不上来,慌忙也来拉他。那知二人拉他一个仍是拉不起来。忽见紫绡走来道:“妹妹,你两个站开些。”便伸手向下,将丽贞的手臂一提,就提了上来。丽贞道:“颜姐姐真好神力。”紫绡便与姐妹三人仍到中舱。三姐妹吃了些开水泡饭,收拾过了,便往后舱铺好了三个被褥,又到中舱也将被褥铺好了。宝英道:“请颜姐姐安睡罢。咱们也要后舱去睡了。”紫绡道:“妹妹你拘束了。后舱狭窄,三人如何好睡?中舱宽大,反让咱一个人安睡。”锦莲道:“姐姐,这是妹子等一点敬畏姐姐的心肠。并不是拘束。”丽贞道:“二妹、三妹,咱们都往后舱去罢。”遂辞了紫绡,竟自去了。紫绍见他三人一片至诚,真是难得,愈觉可怜。到了次日,吉庆合了船伙,同了|­乳­母,乘了一叶扁身到来,都上了大船,打发小舟回去。吉庆与|­乳­母都到了中舱,紫绡道:“你们都称咱做颜小姐,不许乱叫。”|­乳­母、吉庆叩拜过了,又见了三位小姐。锦莲便对|­乳­母道:“若无颜小姐相救,咱们姐妹三人早已死在牛魔岭上的了。”紫绡便对吉庆道:“你去知会船伙作速开船。”吉庆答应退去。锦莲吩咐|­乳­母夜间陪伴颜小姐睡在中舱,又道:“你去同吉庆查看伙舱中食用之物可有现存的留下。此去岭南路途杳远,倘然缺乏,须要备足了开船。”不一时吉庆回道:“船中只有一二日的粮了。”锦莲听了,便去箱中取出白银三十两,交与|­乳­母,去命吉庆上岸办齐了食用的东西,随即开船。吉庆领命,带了两个船伙上岸。去了半日,把食用之物都已备齐,搬运上船,连忙启碇,乘风破浪,直往岭南进发。姐妹三人对着紫绡敬如师保,畏如神明,耿耿于心,不忘大德。紫绡见他姐妹三人真如深闺弱质一般,并且知他们的心迹。因此日渐亲热,与姐妹一般看待,有说有笑,也不拘束了。不一日,到了岭南地面。吉庆命船伙将船停泊。紫绡道:“妹妹,你们可严淞等物收拾好了4资赏银也可预早交付吉庆U庵淮也赏给了他T弁林伯伯家去,知会他们前来接你姊妹三人便了。”说着便走出中舱,只听得嗖的一声,一道红光就不知那里去了R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双亲认义惜多娇众美感情爱幼弟

且说林之洋自从女儿婉如嫁了田廷,中宗复位之后也得了个公爵,不数年间中宗被弑,睿宗登极,虽仍录用旧臣,田廷早已告假还乡,逍遥自在,不在朝中伴驾了。婉如得以常常归宁,父母所生一个幼弟,年方八岁,|­乳­名唤作馨儿。这日婉如回家,正与母亲吕氏提起:“闺臣姐姐,自到小蓬莱去后,音信杳然,不知可曾成仙。女儿甚是记念。”忽听得嗖的一声响,撺进一个红红的人来。原来却是颜紫绡。婉如见了大喜道:“想杀俺也!”只见林之洋从外面进来,紫绡便先拜了林之洋、吕氏夫­妇­,二人连忙扶住道:“颜小姐,那得你来?”紫绡道:“今朝特地前来。”便转身又与婉如见过了礼。婉如便握了紫绡的手,一同并肩坐下。林之洋道:“自从那年送小姐与闺臣甥女动身的时节,还是八月初旬,开了海船都向抄近水面走去。还在船上过年。直到了四月下旬,那时才上小蓬莱。及至你们去后,俺等了二三个月不见回船。每日上山探听,毫无踪影。后来遇着个采药女童,接得两封书信。正要细细盘问,那知女童就不见了。忽然来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与夜叉一般,大吼一声,奔上前来,俺只得飞跑下山,奔回船上。那知夜叉吼叫连声,要向俺的船上撺来。众水手只得急急开船,吓得俺生了一场大病,回到岭南还没有全愈。究竟闰臣甥女现在何处,小姐可说与俺知道。”紫绡道:“林伯伯,你吃那采药的女童哄骗了。那夜叉就是女童变化来的。”林之洋道:“女童为何变了夜叉吓俺?”紫绡道:“恐林伯伯缠住盘问,若不吓你,那里就肯开船回来?”林之洋听了哈哈大笑道:“原来学了神仙就会变化的。这倒有趣的很。”吕氏道:“如今甥女可在小蓬莱由上?贤侄女与他可在一处?”紫绡道:“咱与闺臣贤妹都在山中,常常聚处,静参元妙之机,渐入­精­微之域,功成在指顾间耳。那日在泣红亭经过,见那石碑上透露天机,知若花妹妹与武锦莲有姻缘之分,红薇妹妹与韦丽贞、紫萱妹妹与韦宝英亦当匹配为婚。武锦莲、韦丽贞、韦宝英姐妹三人虽是男子,实与闺女无异,秉­性­良懦,生平并无过恶。只因父兄大逆,罪当灭族。他三人知画影图形查拿严密,无处藏身,欲图保全首领,改了女装。自愿穿耳缠足,深闺伏处,永不出头。恰好他三人的姻缘又在女儿国内。女儿国的风俗,本是女子男装,男子女装的,岂不是天缘凑巧么?第恐天涯海角,会合难期。咱因特地送来林伯伯府上居住儿时。待林伯伯出洋的时节,带他姐妹三人往女儿国,作合此三段良缘,也是成|人之美的义举。他们现在船中,就请林伯伯着人去接他来罢。”说着,便立起身来作别。婉如见紫绡要去,忙伸手去拉紫绡,要细问闺臣姐姐的踪迹。只觉得眼花缭乱,一道红光,紫绡就不见了。林之洋对着婉如道:“女儿,你那里留得他住?你不听见他说么?女童会变夜叉。你若拖住他时,更要吓人哩。如今且着人备了三乘轿子到码头上去,接他们三人来家。但是接了他三人来,当他男子看待好呢,还是当他女儿看待好?”婉如道:“父亲你还不知道么?现在画影图形访查严紧。若是当他男子,走漏消息,祸患不小。据女儿看来,除父亲、母亲、女儿三人之外,其余都要瞒住。好在此时没有他人在这里,只说是过房的女儿。况他们俱已穿耳缠足,倒是当他女儿看待的稳便。而且当了他是男子,叫他把脚放了,难道到了出嫁到女儿国去的时候叫他再行缠裹么?”林之洋、吕氏听了婉如的话,便道:“女儿说的不错。”林之洋又道:“到底考过一等、做过女学士的见识比人高些。”婉如道:“父亲又来说笑话了。”于是命人唤了三乘轿子,去接三位小姐。只见馨儿从外面跳跳舞舞的跑进来,对着吕氏道:“母亲,三顶轿儿接那个的?”婉如道:“去接三个姐姐来与你顽耍。”馨儿听了大乐道:“好了,好了。如今家里要闹热了。”说着跳舞而出,又往外面去了。不一时,只见外边来了三乘轿子进来,后边抬着六个箱笼,还有零星物件,跟着一个婆子。到了堂前停下轿子,揭起轿帘。婆子便来扶了三位小姐出轿。林之洋、吕氏、婉如见他们三人都是姿容美丽,裙下的金莲一样四寸余长,亭亭玉立,妩媚动人,恐神仙也看不出他是男子。锦莲先自走上前来道:“伯父,奴家有句语儿告禀。咱们姐妹三人孤苦伶仃,毫无依傍。想颜姐姐已来说明的了。不揣冒昧,欲求收作女儿,不知肯容纳否。”林之洋笑道:“俺恐没有这个福气。”锦莲使唤|­乳­母移上两把交椅,设在居中,丽贞推了林之洋,宝英扶住了吕氏,锦莲连忙跪下拜了八拜,方才起来,又福了两福。夫妻二人被姐妹二人扶住在交椅上,只得说道:“阿呀呀,不敢当的,不敢当的。女儿快起来罢。”锦莲拜罢起身,便道:“大姐姐,你也来拜。妹子来请父亲受礼。”丽贞答应,也照锦莲样儿拜了,起来便对宝英道:“三妹妹,你也快来拜了,奴来搀扶了母亲。”宝英忙来拜了八拜,方才各自放手。林之洋、吕氏都立起身来道:“你们妹妹三个这样拜法,不要折了俺们的福。”婉如忙谢了,三人也见了个礼。姐妹三人都称婉如做姐姐,婉如称做他们做大妹妹、二妹妹、三妹妹。只见馨儿在着旁边嘻嘻的笑,吕氏道:“孩儿快来,与三位姐姐作个揖儿,见个礼儿。这个你叫他丽姐ⅲ这个是锦姊姊,那个是宝姊姊。”馨儿一一答应H槟敢怖催导了林之洋、吕氏。吉庆便将箱笼物件交代明白。锦莲又取了二十两银子,于船资酒力外,另酬了吉庆S值溃骸罢庵淮没有了主顾,颜小姐说赏给了你罢。”吉庆再三称谢而去,开船自回燕贺村不题。

再说林之洋的丈母江氏,向来住在女婿家中,这日被亲戚人家邀去,到了傍晚方回。姐妹三人都称他做外婆,一一拜见过了。林之洋就在丈母隔壁房内安顿了三个寄女儿,就命|­乳­母陪伴三位小姐。喜得这间屋子甚是宽大,将那带来的箱笼物件都放在里头,窗前摆了个梳妆台并几个杌子,中间又摆了个方桌。傍边还有洗面的面架,洗脚的脚盆。一人一个马桶。这些­妇­人应用的东西,都是吕氏去当心置备。姐妹三人见寄父母十分周到,甚是感激。外边江氏招呼同用夜膳,林之洋、吕氏、姐妹三人、婉如、江氏连馨儿共是八人,团团一桌。|­乳­母与佣­妇­另在灶间内吃饭。饭毕之后,略坐片时,婉如道:“贤妹,你们在路上辛苦,早些安睡罢。”姐妹三人答应,方才立起身来,辞了寄父母并外婆、姐姐,回到房中。丽贞道:“|­乳­母,厨下可有热水?洗洗脚儿。”锦莲道:“奴自燕贺村到这里,已经一月有余没有洗过。”宝英道:“妹子这两足也痛得走不动了。”|­乳­母道:“三位小姐这等说,都是要洗金莲了。索­性­去烧他一锅罢。”锦莲道:“这倒使得。”|­乳­母答应了,忙到厨下去烧水。停了一会,只见|­乳­母提取两大桶水来,锦莲便把房门闭上了,|­乳­母忙取了三只脚盆道:“三位小姐都来洗罢。”姐妹三人先向妆台卸去钗环,宽下了外罩的衣服,褪下了裙子,坐在小小的杌子上,脱去高底弓鞋,扯下脚带,洗那七八寸长的金莲。丽贞见锦莲的两足虽是长长的,已经拦尖了好些。锦莲道:“不是妹子说你,大姐姐这两只莲船为何仍是五趾分开,与没有缠裹的一般?怪不得你穿的弓鞋粗而且阔,不是窄窄的。还是三妹妹略略尖些。”宝英道:“大姐姐再不把脚缠小,嫁到女儿国去岂不要被姐夫憎嫌么?”丽贞道:“三妹妹怕妹夫憎嫌,不怕疼痛么?虽是狠狠的缠裹,也不会缠小的了。”三姐妹说说笑笑,锦莲道:“大姐姐虽如此说,劝你把脚带收紧些罢。”丽贞道:“二妹妹说的不错。”三姐妹把脚洗毕,仍旧装裹好了,方才各自安睡。居中的床让了丽贞,左首锦莲,右首宝英,|­乳­母住在后面半间。次日起来梳洗,整理青丝,盘了个时新巧髻,脸上抹了些香粉,­唇­上又点了些胭脂,又取出牛魔岭上带来的许多钗环首饰,姐妹三人分来Сhā戴。各人换了衣裙,穿了新做的高底花鞋,打扮得姣姣滴滴,然后到寄父母那边去问安。吕氏道:“女儿,你们起得甚早,头也梳好了。”林之洋道:“船上你们不惯,不得安睡。如今到了家里,不妨多睡些时。”馨儿道:“三个姐姐不到这里来,俺也要来敲门了。”锦莲道:“贤弟,明日省得你来叩门,今晚你来与锦姐姐同睡好么?”馨儿道:“怎么不好?锦姐姐不要骗俺。俺真个要来同你睡的。”锦莲道:“那个哄你?”林之洋喝道:“孩儿,你不要胡缠。睡在这里还睡得不好么?”锦莲道:“寄父,贤弟要与女儿同睡这又何妨?”婉如正走进房来道:“馨弟不要与锦姐姐胡缠。俺来陪你同睡。”馨儿道:“姐姐就要家去与姐夫同睡的。”婉如道:“小油嘴。锦姐姐明日也要去嫁姐夫了。”馨儿道:“锦姐姐嫁了姐夫还有丽姐姐,丽姐姐嫁了姐夫还有宝姐姐。那里嫁得完?”宝英道:“兄弟,他们都嫁了姐夫,我来陪你同睡好么?”馨儿道:“好好。”说着就跳跳舞舞的往外去了。吃过早膳,馨儿便往塾内去读书。到了夜间定要到那边房内去睡。吕氏止喝不听,只得由他。锦莲连忙伏侍馨儿睡了,伴他和衣而卧。有时要与宝英同睡,有时要与丽贞同睡。姐妹三人待馨儿甚是爱惜,如嫡亲兄弟一般。馨儿也与他三人甚是亲热。馨儿要甚么妹妹三人就依他做甚么。馨儿的衣服、鞋袜,三姐妹都会剪裁缝纫,替了吕氏许多的手脚。吕氏见他姐妹三人个个真情爱惜兄弟,又替了许多手脚,也如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竟忘了他三人都是男子。后来天气日渐炎热,林之洋对吕氏道:“馨儿快唤他这边来睡。他们姐妹三人的形迹,倘馨儿不知轻重传扬开去,不当稳便。”吕氏听了丈夫的言语,当晚就骗馨儿仍到自己卧房安睡,方才放心。光­阴­易逝日月如流,姐妹三人到林之洋家里住了刚才一年光景,林之洋贩些货物,又要到外洋去碰碰财运,并送三个寄女儿到女儿国去就良缘。姐妹三人早将在牛魔岭上颜紫绡命他们分取大盗劫来的金银都交与寄父林之洋,都替他三人一个样儿办了金珠首饰、锦袄绣裙、妆镜奁具,嫁时所需之物尽行完备,装了许多箱笼。姐妹三人备了三份,无分高下。林之洋也贴了好些银子。吕氏道:“还有衣厨、大箱、盘盒零星等件如何不备?”林之洋道:“三副嫁妆船中装载不了,且待到了女儿国再行置办未迟。”吕氏连连点首。林之洋把诸事料理停妥,收拾完成,家中仍是丈母江氏照管,又预先约了多九公。到了出行的吉期,林之洋、吕氏、馨儿、丽贞、锦莲、宝英、|­乳­母另坐小船。到了海口,众水手早将所贩之货并箱笼物件一并都下了舢板,渡上海船。然后,林之洋等也到大船之上,趁着顺风,就此开船,扬帆而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林之洋送女于归武锦莲中宫正位

且说林之洋开船之后,天气甚好,行了几日,到了大洋。林之洋便道:“女儿,你们开了船窗散散闷怀。”姐妹三人听寄父吩咐,便推开了船窗,四围眺望,眼界登时一宽。只见水天一­色­,浩渺无涯。行了多日,顺风飘去,绕出了门户山,又走了不知若­干­水程,过了东口山就是君子、大人等国。又行了几时,便是犬封、白民、淑士等国。沿途销售了些货物,无不利市三倍。歧舌国过了方是智佳国,智佳国过了方是女儿国。水程与旱路绝不相同,在路行程约计有九个多月,姐妹三人在着海船无事,有时拈针弄线,有时教馨儿读书写字,有时吟诗作赋,请多九公指点。并闻寄父母说那女儿国的风俗:男子个个都穿衣裙,最喜缠足,无论大家小户均以小足为贵,脸上的脂粉无论老少都是不能缺的,Сhā戴穿着更是讲究。锦莲听在耳内,便暗暗叮嘱丽贞、宝英道:“女儿国以小足为贵,咱们姐妹纵不能缠小也要缠得狭些,穿了高底鞋儿方能混充得过。”当年林之洋在女儿国被宫娥用力狠缠,不顾死活,是活捉生­鸡­捕的。如今他们姐妹三人因作了男装不能活命,都是自己情情愿愿甘作­妇­人,况且嫁到女儿国去不得不缠,慢慢把脚拦尖起来,将及二年都将脚趾裹得屈了转来,脚面已是窄窄的了。虽是七八寸长,穿了高底鞋儿倒也尖楚,既无脓血亦不腐烂。所以,同是缠足,林之洋与他三人就是两样了。

且说林之洋的船到了女儿国,把船停泊好了,忙与多九公商议。九公道:“林兄可先细细写书一封,就将颜小姐送来三个寄女都是天定良缘的情由,一一述明,不可遗漏。命人送到国舅府中转奏国王­阴­若花。等候回音,再行定夺。”林之洋道:“俺是写不来的,还是九公代俺写写,明日请你多吃杯喜酒罢。”九公答应,便去磨起墨来。挥毫落纸,写了好一会方才写完,与林之洋看了一遍,然后封好。拣了一个能事的伙计,把书信交付与他,又教导他一番言语,命他送往老国舅府内投递。伙计连连答应,便把书信揣在怀内,下了舢板,渡上海岸,登岸进城,一路问到了老国舅府中。门上司阍问明了来历,船伙忙将书信向怀中取出递与司阍。司阍接了便道:“大嫂请少待。”持了书信将身就往内去了。停了一会,只见那司阍人出来道:“大嫂送来的书札,在下呈与主人,主人说明日早朝奏上国王方有回书。大嫂请回。”船伙听了,拱手作别,回船复命去了。

且说女儿国的国王­阴­若花在天朝中了才女,武后封作文艳王,乘了飞车从长安起身,赶到本国,那知国王已经崩逝,诸臣扶立若花登了宝位,做了女儿国王。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都封为护卫大臣。这几位才女到了女儿国为官,都改了男装,枝兰音又敕授了东阁大学士,黎红薇升作文华殿大学士,卢紫萱升为武英殿大学士。国王自御极以来,风调雨顺,物阜民康,虽为藩服之邦,不减天朝之贵。国王勤修国政,佐理得人,只是内助尚虚,未得昭阳正配。虽纳了两个偏妃,一个唤作梅妃,一个唤作李妃,只因颜­色­平常,不甚临幸。

这日正值早朝,老国舅坤成入朝启奏道:“老臣有事奏闻主上。”国王道:“舅舅有何事故,可即奏来。”老国舅便将林之洋送来的书信呈上。若花见是寄父的音书,玉手尖尖忙将书信拆开,铺在龙书案上,从头至尾细细的看了一遍,方知天朝的许多情事。便宣枝兰音近前,将书与他观看。枝兰音也细读一过,奏道:“主上青春已富,今年已是二十有三,正该敕立中宫以资内助。既系天缘注定,又承颜紫绡姐姐的美情,况林之洋舅舅不辞跋涉之劳,不远数万里的送来。据臣愚见,主上可即敕下,差几个能事的官员准备一所大大的公馆,请林之洋舅舅随来的一行人都迁居其中。择定了吉日,迎娶国后娘娘,方为合礼。黎红薇、卢紫萱两大臣另择吉日,也应早早完姻。未识主上以为然否。”国王点首,一一准奏,即命枝兰音为媒,先到林之洋船上去知会。又差了两个官儿、八名内使,速速准备公馆并公馆中所用的桌椅器皿、大大小小一切杂物东西,须要件件完备,毋得疏忽,以备迎娶中宫王后。旨意一下,各各应命而出,忙去分头办理,国王驾退回宫不表。

次日,护卫大臣东阁大学士枝兰音排了全副仪仗,鸣锣开道,坐了八人大轿,一路上威风赫赫,去拜林之洋。到了岸边,早有跟随职役前去通报。林之洋忙命水手把渡船开上迎接。枝兰音下轿渡上海船,林之洋接进中舱。见枝兰音头戴金翅纱貂,身穿大红刻丝轻纱蟒袍,腰围玉带,脚踏朝靴,丰采非凡,姿容秀丽,即忙恭身跪下道:“舅舅在上,甥女拜见。”林之洋连称“不敢”,慌忙扶起。又与多九公见过了礼,兰音便请吕氏出舱拜见,馨儿也来作揖,嘻嘻的笑。兰音道:“贤弟数年不见已如此长成了。”林之洋道:“贤甥女可曾大喜?”兰音道:“尚未。前日老国舅坤成有女名唤蕙芳,拟赘甥女为婿。现在尚未定夺。今日甥女奉主上之命,特来为媒。已差两个官儿、八名内使准备公馆、要请舅舅迁居公馆,以便迎娶娘娘。因此甥女前来通知。”林之洋连连答应。兰音又道:“甥女意欲请三位姐姐一见,不知可使得否。”吕氏在旁听了道:“这又何妨?”便往后舱唤了三个女儿出来道:“这位本是姐姐,如今在这里女儿国内为官,可称作哥哥罢。”兰音抬头一看,见他们姐妹三人都是一­色­的打扮,梳妆雅淡,袅娜轻盈。其时天气炎热,头上梳着空心的玲珑宝髻,Сhā支翡翠钗儿,薄施脂粉,淡扫蛾眉,耳坠珠环,身上穿着雪青宫纱衫,下穿青纱裤儿,腰系元­色­纱裙,裙下露出四寸余长的金莲,穿着蓝缎花绣弓鞋。真个女儿也未必有此娇媚,不信天下竟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姐妹三人便深深万福,都道:“哥哥在上,妹子等拜见。”兰音回礼不迭。姐妹三人起身告退,往后舱去了。兰音略坐片时,也就告辞上岸,乘了八人大轿呵殿而去。

且说内使奉旨准备公馆,忙寻了一所大大的房屋,通知了林之洋便去复旨。国王约计林之洋迁进了公馆,这日早朝便宣东阁大学士枝兰音、文华殿大学士黎红薇、武英殿大学士卢紫萱上殿,道:“孤家今日用过午膳,着卿等随驾,亲往寄父母那边去探望。卿等回衙用了午膳早些来到朝堂,以便同孤家前去。”当下三位护卫大臣都称“领旨”。国王退朝,回到宫中用了御膳,便传内使速速摆驾。护卫大臣已在朝堂伺候。国王乘了金根玉辂车,一路浩浩荡荡,寂静无哗。行不多时,到了林之洋的公馆。枝兰音先自进内知会林之洋。林之洋遂与多九公并吕氏、馨儿都到外边迎接。国王下了龙车,传旨:“黎红薇、卢紫萱随孤家进内,其余均在外面伺候。”只见枝兰音同众人迎了出来,接进后堂。国王仍要照前在天朝的时节行礼,林之洋、吕氏连忙止住道:“国王己即正位,断乎不可再行此礼,有损国体。”辞之再三,若花那里肯听?已经拜了下去,问安了寄父母。林之洋夫­妇­也拜了下去答礼,拜毕起来。国王又与多九公见过了礼,然后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俱各上前拜见,众人一一答礼。末后馨儿也过来见了个礼,各各入座。若花问了些别后的情由,并婉如阿妹与岭南结义众妹妹的安好。林之洋也问若花回国的时候飞车行了几日,如何即位,现在后宫有几个妃子。若花一一告禀。林之洋又禀明颜紫绡到过家中,“送一位王后、两位夫人与俺认了寄女儿,在俺家中住了一年。俺因是天缘注定,故而特地送到这里与国王、学士成婚”。若花再三致谢寄父,红薇、紫萱也是称谢不尽。兰音道:“舅舅,主上已命钦天监择定吉期八月十二日行聘,十五日迎娶。甥女先来咨照。黎学士与卢学士也是甥女作伐,吉期大约在重阳前后。舅舅也可早些整备,免得近期匆促。”林之洋、吕氏点头称是,使唤厨子整治酒席。若花君臣都因天­色­太晚,再三辞谢,俱各起身作别,传旨摆驾回宫。林之洋夫­妇­、多九公、馨儿都送至大门之外。若花坐了金根玉辂车,红薇、紫萱、兰音护卫了国王,骑着金鞍白马。还有许多随驾的大臣,都是前导簇拥而去。多九公、馨儿、林之洋、吕氏回到后堂坐定,便商议置办嫁妆。姐妹三人都是一样的八顶大橱,十六对官箱,还有天然几、湘妃榻、八仙桌、眉公椅、大衣架、小衣架并那些盘盒、脚盆、马桶零星等物。办了半月,俱已齐备。

到了行聘之期,御媒枝兰音先行打道到林府,国王派出内使四十名抬送盘盒,送上黄金万两,彩缎千端,凤冠霞帔,玉带宫袍,龙凤宝钗,珠串金饰,说不尽王家的富丽。林之洋受了聘礼,重赏内使,款待御煤,自不必说。

行聘已过,转瞬便届吉期。自国王宫中起大张灯彩,异样鲜明,直至朝门。自朝门外起,一路盖搭彩棚,沿途的百姓家家结彩、户户悬灯,直到林之洋公馆之内。林之洋公馆内也是披红挂彩,铺设整齐。文武百官贡献贺礼,纷纷不绝。吕氏十分忙碌,端整寄女儿出嫁。锦莲也因与寄父母聚处了年余,泪眼愁眉,甚是依依不舍。丽贞、宝英也因姐妹情深,更自泪落不住。吕氏含泪劝道:“你们姐妹不过暂时分别,过了几时,仍旧可以聚首。好在你们的丈夫都是女儿国的宰相,又是国王的护卫大臣。你们姐妹是好到宫中去探望的,尽可不用悲伤。”正在劝慰,忽见外面林之洋进来,对着吕氏道:“朝中文武大臣都已齐集大厅,迎亲的彩辇将次要到门了。”吕氏尚未回言,只听得连连炮响,鼓乐喧天,外边走进许多宫娥彩女,都是内家装束,先叩见了娘娘,又叩见了国太,然后请娘娘开脸梳妆。锦莲举目看时,见那许多宫女的容颜虽生得不其美丽,裙下的金莲都是尖尖的三寸。自己垫了许多高底还比他们长了寸余,转觉得有些羞愧。梳妆已毕,脸上匀了香粉,­唇­上点了胭脂,头上戴了九凤珠冠。身上穿了盘金的蟒袍,腰间系着八幅的大红宫裙,裙下露出凤头金绣高底弓鞋,丁当玉珮,香气袭人,穿戴齐整。宫娥搀扶了娘娘,拜辞寄父母。馨儿跟着哭道:“锦姐姐,你去了几时回来?”锦莲道:“贤弟你不要哭,明日就来的。”遂取了两锭黄金给与馨儿,哄他去买果子吃。丽贞、宝英连忙走来,相送锦莲,姐妹三人彼此依依不舍。又见几对宫娥手中执着绛纱灯,进来禀道:“吉时将届,请娘娘就此升辇。”众宫娥簇拥着锦莲,来到外面大厅,登了宝辇。文武大臣见国后娘娘升坐启行,便别了林之洋,上马升舆,先往朝中去贺喜。国王这里排齐全副仪仗,满朝銮驾、提炉内香烟袅碧,纱灯里烛影摇红,一路笙箫迭奏。音韵悠扬。不一时到了午门,国王业已散朝。众宫娥推了凤辇,直到昭阳宫的正殿停下凤辇。宫娥卷起珠帘,忙来扶了娘娘下辇,轻移莲步,到了殿中。国王离座,双双并立,参拜了天地。国王重又升座,锦莲深深万福,跪了下去,行过君臣之礼。然后殿上排了御筵,合卺交杯。若花举目看那锦莲时,只见眉画春山,眼含秋水,面似桃花着雨,腰如弱柳临风,深感紫绡姐姐多情,得与如此美人匹配。锦莲也偷窥国王,见那国王生得面如博粉,­唇­若涂朱,体态轻盈,风流潇洒,头戴闹龙金冠,身穿赭黄锦袍,足踏粉底朝靴,腰围玉带,堂堂仪表。心中暗暗想道:“做了丈夫那里娶得到这种妻子?况不改女装早已捉将官里去了。如今嫁了女儿国王,也不枉做个­妇­人了。”那国王的面目宛与所梦无差。两旁宫娥斟上美酒,替娘娘代敬国王。国王一边的宫娥也斟了酒,代敬国后。国王、国后俱饮过了交杯酒,吩咐撤去筵席,各王妃都来贺喜。国王的两个偏妃见那国后娘娘生得十分美丽,相形之下自傀弗如。然后老少宫娥齐来叩拜贺喜。锦莲望下一看,见这许多王妃宫娥,无须的十之五六,其余有的黑须,有的白须,有的长须,有的短须,也有的是胡子。心中暗暗好笑。且待过了数日,奏知国王,取出那天朝带来的灭髭散,遍给宫中的妃子、宫娥,将那髭须削净,涂了此散,自然颏下光光。后来两位相国夫人见相府中的有须­妇­女,也用此法。传至民间,争相仿效。打听得此散出自天朝,便托那飘洋的海船带买。海船上得了这个消息,那贩卖灭髭散的无不利市三倍,遂美其名曰西施散。弄到后来,女儿国内的­妇­女没有一个有须的了。国中­妇­女素尚缠足,都以脚小为贵。后来知道宫中的国后娘娘并两位相国夫人都是大足,用竹签子做成的高底,装成小足,有爱惜女儿的人家也不肯狠缠了。再后来把那木头削成三寸金莲,裹了绣舃,缚于足底,并可不用缠脚。此法传至天朝,凡有戏班内做小旦的,都要用他。国中的­妇­女真正小脚也就少了。可知那小旦穿的跷,倒是女儿国的遗制哩。闲文少叙,当时众宫娥请娘娘进了寝宫,随后国王也就进宫,内使、宫女重整御筵。国王、国后卸了盛妆,国王斟酒,亲自送与国后。锦莲含羞,只得立起身来,接过饮­干­,也自斟了一杯亲手敬与国王。若花满面春风,接过金杯一饮而尽。然后双双坐下,仍自宫娥斟酒,连饮了数杯,用过御膳,撤开筵席。众宫娥前来替娘娘卸了满头珠翠,宽了袍带,捧上银盆脸水。锦莲洗过了脸,宫娥又进上粉缸脂盒道:“请娘娘整妆。”锦莲只得重匀粉面,再染朱­唇­。又见两个宫娥把热水倾在脚盆,请娘娘用水。那锦莲不比前时林之洋的外行,这些­妇­女的情事都已件件习熟的了,遂宽去宫裙,用过了水。宫娥又与国王宽了袍服,方才退出宫门。报时钟已鸣两下了,国王道:“夜­色­已深,御妻来与孤家早些睡罢。”锦莲含羞答应,走近床前,取了睡鞋,坐在床沿遮遮掩掩的换了,连忙拥入锦衾之中。国王也上了龙床,放下罗帏,软玉温香,异常恩爱。遂成了周婆之礼。锦莲想起了燕贺村梦中的欢好,真是一般无二,就在枕上把那前此梦中的情景轻轻都说与国王知道。国王道:“御妻,如此说来,真是天缘注定的了。”夫妻二人絮语绸缪,不知不觉渐渐天明。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未知明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两学士并娶韦氏老国舅招赘兰音

话说女儿国王­阴­若花择八月十五日娶武锦莲,成就美满良姻。次日起身,早有宫人伺候,梳洗已毕,用过御膳。国王顶冠束带,出宫去坐早朝。那些文官武职,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都纷纷来上朝拜贺。后宫的宫娥见国王出宫去了,忙来伺候娘娘梳妆,送上银盆脸水。锦莲净去了隔宵脸上的脂粉,洗手剔甲,重施香粉,再点朱­唇­。宫人便来与娘娘整理乌云,梳就了盘龙宝髻,Сhā了支赤金嵌宝的如意簪儿,戴了穿珠点翠的花朵,耳坠龙凤珠环,头顶九凤珠冠,身穿蟒服,腰系宫裙,莲步轻移,宫娥簇拥着到了昭阳正殿。梅、李两偏妃便来参见中宫。不一时国王朝罢回宫,娘娘坐上抬身迎接主上,深深万福。国王道:“御妻不必拘礼。”玉手尖尖挽着锦莲的手,那手腕上套的金镯珠镯翠镯,手指上套的金刚钻约指并金指环,身材窈窕宛如玉树临风,妩媚动人,越看越爱。国王、国后并肩而坐,宫娥排上御宴,用过了午膳,国后赏赐了众宫人,各各叩谢。国王传旨,着内使备了一副厚重的礼物,价值兼金,另有赠与馨儿的文房宝玩,都送往林之洋公馆。内使奉着御旨,致送礼物不题。国王便问锦莲道:“御妻,你家中还有姐妹二人,德­性­如何?容颜可好?”锦莲道:“德­性­甚是温存,自从与臣妾邂逅相遇,便劝他改换女装,穿耳裹足。聚处多时,真与嫡亲姐妹无二。若论容颜,也不过与臣妾相等。”国王道:“难得御妻姐妹三人都是一样,这也可喜。”谈谈说说,已过了一日,到了晚上,洞房香满,锦帐恩深,说不尽夫­妇­二人的情好。次日便是三朝,宫中各院的老少王妃并梅、李两偏妃齐来朝拜,见那国后体态端庄,威仪郑重,各王妃俱暗暗称赞。昭阳殿上大张绮席,山珍海错,美味佳肴,备极人间之富贵。酒阑席散,各各谢恩而退。过了三朝,国王晚上进宫,锦莲起身迎接,奏道:“臣妾得蒙主上恩宠,已经三日了,那两位偏妃也须雨露均施,俾免向隅之叹。”国王道:“御妻说那里话来!孤家与御妻天缘配合,不远数万里重洋相聚,非比泛常。且待过了满月,再到梅、李两妃处未迟。”自此新婚燕尔,夫­妇­和谐,笔难尽述。

再说文华殿大学士黎红薇吉期将近,请东阁大学士枝兰音为媒,择定了九月初六日行聘,初八日迎娶完婚。武英殿大学士卢紫萱也请东阁大学士技兰音作伐,行聘择了九月十二日,迎亲定了九月十六日。兰音一一领诺,便命打道往林之洋公馆去拜。于路无话,到了公馆,门上司阍连忙进内通报。林之洋闻报连忙出外迎接枝兰音。兰音下轿,同着林之洋进了大厅见礼,分宾主各各让坐。家人献上香茗,茶毕收杯。兰音启口道:“舅舅辛苦了。国王命甥女再三致意,称谢厚奁。甥女此来又为着两位学士执柯。”遂把钦天监择定的吉日一一道达。林之洋一诺无辞,便道:“俺这里自从嫁了锦莲女儿,已将他姐妹二人的嫁妆都已办齐。”多九公也来叙谈,兰音又请见了舅母。林之洋遂偕兰音来到后堂,见过吕氏,彼此殷勤。吕氏留住兰音用饭,兰音推辞不得。吕氏同着兰音来看丽贞、宝英的嫁妆,都是些紫檀花梨的桌椅,楠木的橱柜,描金的箱笼,锦绣的被褥,红绉的帐幔,还有金镶的象箸,嵌宝的金杯,说不尽玲珑奇巧,满目辉煌,真是十分的丰盛。兰音看了道:“又要舅母如此费心。红薇姐姐、紫萱姐姐如何感谢得尽?”用过午腊,又与吕氏絮语片时,兰音方才告别。林之洋送出大门,登舆呵殿而去。

且说那黎红薇的相府与卢紫萱的相府贴近,后面各有一个花园,只有一墙之隔。后来开了两扇便门,彼此可以往来。朝罢回家,常常聚在一处。姐妹二人虽做了相国,改作男装,仍与旧时一样,私下姐妹称呼。倘在朝廷广众之地,彼此认作弟兄。紫萱的母亲缁氏本来住在岭南,及至紫萱随着若花到女儿国做了护卫大臣,便借周饶国的飞车接来同住。缁氏年迈,不喜改装男子,穿的乃是天朝­妇­人服饰,管理内事。仆­妇­丫环等众并内外差唤的官儿,都称作太君,红薇仍称师母。朝中遇有疑难之事,姐妹二人都与缁氏商议。国王也到相府密议军机,兴利除弊,去佞用贤。姐妹二人与着枝兰音已治得女儿国民安国泰。缁氏因女儿紫萱虽为相国,年已二十有二尚未结姻,女儿国内女装的男子甚多,争奈容貌端庄的甚少。红薇的姻事亦然。红薇少紫萱一岁,今年也是二十一岁了。缁氏正在踌躇姐妹二人的亲事,后来晓得颜紫绡送天朝三个女装的男子到林之洋家中,道是天定良缘,好在林家伯伯不辞跋涉之劳,送到这里女儿国来,与姐妹二人成亲,真是亘古难逢、异常凑巧的美事。国王已经成过亲了,闻得这位国后娘娘极其贤德,御下甚宽,且又生得十分美丽,国王心中甚是欢喜。想来韦氏姐妹也不至十分粗俗的了。况兰音侄女已曾见过一面,据说那举止行为与真正大人家的小姐一般。不说缁氏太君心中揣度,且说学士枝兰音那日从林之洋公馆回来,与红薇谈及林之洋舅舅早已端整嫁妆,异常丰盛。红薇道:“这事须请师母前来帮忙照料才好。”兰音道:“姐姐说的不错。”当下红薇遂同了兰音从后园过去,到卢紫萱府中,进内见了缁氏太君,说明行聘迎亲之事。红薇便请师母过去。缁氏应允,就从后园门来到红薇府内安排一切。初六日行聘,准备黄金五千两,彩缎一千端,还有那珠冠玉珮、蟒服朝裙、钗钏首饰、奇宝异珍,难以尽述。到了行聘这日,黎、林两府都是十分忙碌。行过了聘,初七日林府的盛饰妆奁送到黎府,黎府重犒来使,款待大媒。到了初八日便是大喜吉期,朝中文武官僚纷纷往两府去贺喜。林之洋公馆中也是闹热非凡,迎宾款客,设席肆筵。将及申初时分,忽听得鼓乐之声,黎府迎亲执事彩舆已到大门。丽贞小姐打扮得齐齐整整,娇艳异常。母女聚首多时,彼此依依不舍,珠泪纷纷。宝英自不必说。傧相催妆几次,喜嫔扶着丽贞小姐拜辞了林之洋夫­妇­,上轿而去。一路上花炮流星,连声不绝。到了相府,彩舆抬进中堂,傧相请新三次,彩舆中扶出新娘,与黎红薇相国参天拜地,合卺交杯。然后送入洞房。新娘挑去了红巾,丽贞斜睃凤目,见那洞房中铺设得十分华丽,偷窥那夫主的容颜,虽是黑齿国人,肌肤不甚白晳,然眉目之间自有一种清秀之气。红薇也在那里看这新娘,只见那新人是芙蓉如面,杨柳如眉,秋水为神,美玉为骨,心中暗暗想道:“不信世间男子改装了­妇­人竟有如此美丽。”那些繁文缛节诸事已毕,红薇便往外边陪客。直至月转花梢,酒阑席散,送了宾客,方才回到洞房,丽贞连忙起身迎接。红薇想道:“本来他是丈夫,我是妻子。如今我在女儿国做了宰相,不得不作男装,他又自愿女装嫁到这里女儿国来,只得也照女儿国的风俗了。”想罢便启口道:“夫人请坐。”丽贞也道:“相公请坐。”丫环送上香茗,谯楼上已交三鼓,丫环忙来与夫人卸妆,宽了外罩的衣服,那满头的珠翠也都卸了。然后丫环退出洞房,红薇便把房门闭上。丽贞满面害羞,低垂粉颈,坐在傍首,默不作声。报时钟已鸣三下,红薇也坐得久了,只得启口道:“夫人请睡罢。”丽贞含羞答应,走近床前,将身坐下,遮遮掩掩脱去了大红的凤头鞋,换了双银红花绣软底睡鞋。红薇偷眼看他,金莲也装成四寸余长,不肯露出痕迹,慌忙把脚儿盖入锦被。丽贞见红薇除下了纱帽,宽去了红袍,便将靴子脱去,露出了尖尖的三寸红菱,又把弓鞋宽下,真是瘦不盈据,甚觉可爱。相形之下不免怀惭。红薇放下罗帏,夫­妇­双双同入鸳衾,遂了却三生之愿。丽贞柔顺异常,红薇甚是爱怜。

过了三朝,到十二日便是卢相府行聘之期。红薇相国便到紫萱那边,帮同师母料理喜事。礼物、聘金与黎府无分高下,大媒仍是学士枝兰音。行聘过了,到了十四日,林之洋公馆中唤集了许多人夫,将全副嫁妆送到卢相国府第,重赏来使。缁太君便命众人铺设洞房。常言道:“众手好移山。”不多时已铺设好了。只见锦簇花团,十分富丽。太君看了甚是欢悦。隔了一日,便是十六的大喜吉期,高朋满座,贺客盈门。黎相国与那新娶的夫人也到卢府贺喜。丽贞也称缁氏太君为师母,称紫萱为伯伯。后来娶了宝英,方称作妹夫。各各道喜,按下慢表。

且说宝英到了这日吉期,先开过了脸,然后施朱傅粉,艳裹浓妆,打扮得十分齐整。吕氏嫁去了两个寄女儿,还有一个陪伴。如今宝英女儿也要嫁了,倒觉得伤心。宝英也是珠泪纷纷,如亲生母女一般。正在彼此依依,忽闻三声大炮,鼓乐喧天,迎亲的彩轿早已到门了。喜嫔忙来妆新,扶了宝英,请林之洋夫­妇­登堂,拜辞了父母,簇拥着新人上了彩舆。一路上鸣锣喝道,迎到卢府,花烛成亲。揭去兜巾,拜见了婆婆。缁太君见那雄媳­妇­生得袅娜娉婷,十分快慰。紫萱也把新人偷觑时,只见那宝英弯弯的眉儿,俏俏的脸儿,细细的腰儿,长长的身儿,尖尖的脚儿,真与红薇妹妹娶的一般美貌。宝英也在那里微睃凤目,偷窥那丈夫时,面容虽觉微微黑些,态度极其风流,丰姿极其秀丽。那边黎相国的夫人也来见过了礼,虽是姐妹,只因人多目众,不好细诉衷肠。内外开筵宴客,闹热异常。里面是太君接待,外边是相国应酬。到了夜深客散,紫萱方才步进洞房。丫环退出,闭上房门,紫萱道:“夫人,夜­色­已深,好安睡了。”宝英立起身来,微微含笑道:“相公请。”夫­妇­二人携手入帏,解带宽衣,效神女襄王之会,琴耽瑟好,鼓乐钟和,说不尽夫妻恩爱。过了小满月,黎相夫人约了卢相夫人,同往宫中去朝国后娘娘。坐了莲舆,到了昭阳殿外,内使宣进宫中,姐妹二人要行君臣之礼,锦莲再三不许,道:“咱们姐妹,若行国礼反觉疏远了。”丽贞、宝英只得行了个常礼。国后娘娘传旨宫娥,取锦凳敕赐姐妹坐下,三人共叙衷曲。不一时国王朝罢回宫,娘娘起身迎接。两位相国夫人坐上抬身,朝拜了国王。国王看那姐妹二人都是如花似玉,与大家的闺秀一般,不想天朝男子竟会习成­妇­女行为,不露一毫痕迹。丽贞、宝英见那国王年轻貌美,心中也都羡慕锦莲的福泽。当下国王传旨赐宴,玉杯金箸,熊掌驼峰,说不尽皇家的富贵。国王道:“大姨、小姨,你们姐妹谈心,孤家失陪。”说着,传旨内使备辇,往梅、李两妃处闲逛去了。姐妹三人暌违不上两月,如隔三秋,一朝聚首,亲热异常。说起燕贺村三人同梦,不想今朝会晤,竟与梦境分毫不爽。姐妹三人彼此称奇。叙谈了良久,方才宴毕。二位相国夫人谢恩出宫,各自登舆回府不题。

且说那女儿国老国王的国舅坤成所生一位郡主,名唤蕙芳,年方二九,容貌超群,久欲招赘枝兰音学士为婿,只因兰音的父亲是歧舌国的通使,后因出使邻邦,途中受了感冒,一病不起,已经物故三年有余。所以兰音也专心辅佐,不思回国。老国舅见那两位相国俱已成婚,女儿年已长大,枝学士亦已服阕,自己渐渐衰老,把女儿赘了全音也好了却一件心事。这日朝罢回来,打道到卢紫萱相国府第去拜候。适值黎红薇相国也在那里,彼此叙礼,分宾主坐定,献上香茗,老国舅便将来意说明,倩他二人作伐。二人一诺无辞,茶罢告别。姐妹二人送了老国舅,回进后堂告知缁氏。缁太君道:“何不去请侄女到咱家来商议?”紫萱就着丫环传出钧旨,去请枝学士。不多时兰音已到,径入后堂,拜见了缁氏伯母,又与姐妹二人相见。紫萱道:“愚姐与红薇妹妹俱娶了丈夫,如今兰音妹妹也好娶郡主来陪伴了。”便将老国舅刚才的言语细细说了一遍。兰音点头答应。二位相国便命打轿到老国舅府第回复。先定了吉期入赘,回来与枝兰音说知。缁太君帮同办理凤冠霞帔、锦袄绣裙、珍珠钗钏、彩缎黄金,行过了聘。老国舅受了聘礼,厚犒来使。到了婚期这日,排齐全副执事,旗锣扇伞,五斧金瓜,两位大媒送护卫大臣东阁大学士枝兰音去老国舅坤府就亲。前厅款待冰翁,后堂去拜谒岳父母。兰音见那岳母虽然年老,腮边也没髭须,原来修削­干­净,涂了西施散,就不生了。谒岳之后,书厅茶宴。吉时已届,郡主早已妆竟。笙箫细乐,傧相吟诗,催请学士升堂,与郡主参天拜地,合卺交杯,成了婚礼。送入洞房,挑去方巾。兰音看那郡主生得月貌花容,身躯窈窕,裙下的金莲刚刚只得三寸,心中十分喜悦。不意女儿国内竟有如此姣娃。当下兰音忙到外面大厅赴宴,朝中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两位相国媒翁,济济满堂。绛烛摇红,清音迭奏,直到酒阑席散,送过宾客,兰音方才回进洞房。挥去侍婢,便与蕙芳郡主成就了美满良缘。郡主外貌甚是姣弱,那知却是个伟男,枝学士更加恩爱。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家属解京途中遇救弟兄落草海外潜踪

话说女儿国的东阁大学士枝兰音与蕙芳郡主成婚,夫妻和顺,快乐非常。过了三朝,进宫朝见王后,锦连见那郡主年轻貌美,甚是忻慕。赠了两挂明珠宝串,一对嵌宝金表。郡主谢恩回府。一日黎相国府中下帖,请郡主娘娘赴宴,又请了卢相国的夫人陪客。到了这日,郡主盛饰华妆,打扮得非常艳冶,升坐宝辇,排了道子,随着许多仆­妇­丫环,到黎相国府内赴宴。丽贞、宝英接进内厅,三位学士夫人俱各深深万福,见过了礼。丫环送上香茗,然后调开桌椅,大张绮席,盛设佳肴。侍婢在旁斟酒上菜,往来不绝。三位夫人直饮到日­色­沉西。蕙芳郡主先自起身,谢别回府。宝英也作别了丽贞,回归卢府。自此郡主与韦氏姐妹来来往往,意合情投。有时郡主往卢夫人府中来探望,有时黎夫人与卢夫人到郡主的府内问好。按下慢表。

且说林之洋、吕氏、多九公、馨儿带了锦莲的|­乳­母,在着女儿国内嫁了三个寄女儿。事华之后,公馆中的家伙杂物都是办差的两个官儿、八名内使置备,仍旧交还了差官点收。然后命水手将箱笼物件撤回海船。国王、国后差内使送了许多贵重的东西,黎红薇、卢紫萱与枝兰音三位学士也各送许多礼物,统计价值不下万全。多九公也得千金的馈赠。国后娘娘又赏|­乳­母白银二百两,二位相国夫人各赏白银一百两。|­乳­母喜出望外,也不枉了担惊受恐跋涉这一场。林之洋先去辞了女儿国王与三位学士。国王便传旨三学士护驾,亲来与林之洋夫­妇­送行,说不尽那无限离情,只得洒泪而别。林之洋船上带来的货物早经销罄,沿途可无须耽搁,即命水手开船。一帆风顺,径往岭南回去不题。

再说武三思通同韦后弑了中宗,逃出御苑,被文芸拿获。睿宗即位,把武三思凌迟碎剐,以正弑君之罪,凡有武、韦两姓在京的家属,俱已满门抄斩。韦氏叔侄漏网,到处严密查拿。武氏本籍尚有庶子小妾,传旨着校尉前去抄查拿解。家中姨太太周氏幸得老苍头报信,便命孩儿改装女子,逃到|­乳­母家里去躲避几时,再作计较。不料到了次日侵晨,京中校尉已到,便将前门后户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发封家产,究问公子下落。周氏答道:“半月前游学出外,不知去向。”家丁婢仆等辈也是如此回答。众校尉莫可如何,只得将周氏打入囚车,内外下人也都一概锁了,封好了大门,慢慢的解往京师去献功。按站行程已及半月,这日错过了宿头,无处安歇。夕阳西坠,皓月东升,众多兵役寻觅个栖止的地方,远远见有一所山神庙,在着山脚旁边。校尉忙到庙中看时,中间三楹大殿,两边厢房,走到里面,还有几间破屋。及至厨下,见有两个道人,正在那里吃粥。道人见了校尉,慌忙动问:“何处官差?到此何­干­?”校尉便道:“咱们解钦犯的家属往京师去的,今晚错过宿头,要在这庙中寄顿钦犯。里面可有洁净些的屋子,让咱老爷们居住?”道人回言:“只有这几间破屋,后面都是空地,再也没得的了。”校尉没法,只得往山门外喝叫兵役,将武氏家属驱到殿上。众校尉立在庙门外眺望了一回,四野空旷,那边山上峻岭崔巍,树木丛杂,猿啼鹤唳,一声声入耳苍凉。立了片时,回进庙门,到殿傍厢房中聊且憩息。众兵役将庙门闭上,落了门栓,放倒了头鼾鼾的睡熟了。睡到了半夜,忽闻远远人声鼎沸,愈听愈近。校尉跳起身来,慌忙叫唤兵役。只听得哄咙咙一声响亮,早将山门打倒,许多强徒一拥而进。众兵役从睡梦中惊醒,各人拔出腰刀与强人对敌,那里是他们的对手?渐渐抵敌不住,只得四散奔逃。校尉、兵役一个也不见了,众强徒打入殿中,便将囚车内的中年­妇­人抬了就走,又把那些家人、仆­妇­人等赶在前面,一路竟往山寨中去了。强徒将犯人劫去,停了一回,校尉、兵役一个个走回庙中,查点犯人,一个也不见了。那些校尉呼么喝六,拳打脚踢,还要责问兵役。兵役也不与校尉计较,竟是一哄而散的走了。校尉无计可施,各自惧罪而逃,不必细表。

且说那许多强人劫了武氏一门家属,蜂拥而去,一径到了山寨,推至聚义厅前,打开了囚车,拖出周氏跪在阶下。厅上坐着两个人王,一个是武六思,一个是武七思。看官,你道他弟兄两个为何在这山上做了大王?原来武六思被百果仙子破了才贝阵,武七思被文芸攻破了无火关,二人各自逃窜出京,不意途中相遇,结伴同逃。一日经过这里山下,此山名为清风山,山上有个强盗头儿名唤何用,原自窃贼出身,无甚武艺。后来党羽日聚日多,进占了这清风山为安身之所。众强徒推他为首。那日何用带了十余个唆罗卜山巡哨,正值他兄弟二人走来。何用便喝道:“晓事的快留下买路钱来!好放你们过去。”武六思道:“咱老爷正在这里没钱使用。”武七思道:“还是你们送些钱与老爷做盘缠的好。”何用听了他二人之言,登时大怒,便喝道:“孩儿们,快来与我拿这两个牛子上山!”道言未了,众喽罗已蜂拥上前。二人连忙拔出宝剑,斗将起来。一转眼间,六思已砍倒了五六个喽罗。何用见不是头,正要转身逃走,早被七思一剑挥来,何用招架不及,喊得一声“阿呀!”天灵盖已劈做两半了。其余杀剩的喽罗急急奔回山寨,报知众人。众人商议道:“他们两个既然了得,不如请他二人到山上来做个寨主。免得他们再来争斗了。”众喽罗商议已定,便来请他兄弟二人上山。武氏弟兄正虑没有栖身之处,听了众喽罗之言大喜,当下应允,随丁众人到这山上做了寨主。这日喽罗们劫了囚车并许多家人­妇­女,那周氏举目看时,见坐上的两个大王都是认识的,便道:“六王爷、七王爷在上,妾身周氏叩见。”六思、七思听那­妇­人如此称呼,便离坐细细认时,方知他是三哥的小妾春梅,便道:“周姨快快起来坐了,有话要问你。三哥所犯何罪,要把家属锁拿?”周氏道:“朝中变故多端,难道二位王爷都不知道么?”六思、七思道:“咱们自被文芸破了阵图,逃避到此。这里地近沿海,信息不通。周姨,你可将情细细说来。”周氏便将中宗复位之后,“太后又开女科,三思靠着太后的势头依旧在朝专权,后来竟与韦后私通,弑了中宗,当时被那宋素、文芸斩却。韦后、武太后惊死。众朝臣立了睿宗。文芸捉获三思,凌迟碎剐,在京的家属俱已正法,又差校尉到本籍查妙家属,扭解进京。画影图形,严搜武氏、韦氏之后。幸而先一日家中老仆得了风闻,通报消息,把孩儿改装了女子,同着|­乳­母逃走出门。到了次日清晨,便有校尉前来拿捉。昨晚因错过宿头,就住在山神庙中”。兄弟二人听了周氏这一番言语,惊得浑身冷汗。停了半晌,传令喽罗将劫来的众人都去了锁链,又命周氏带着那些仆­妇­丫环到后山去分开居住。其余的男仆都留在前山栖息。按下不表。

且说武六思、武七思在这山上打家劫舍,掳掠客商的财货,日积月累,三载有余,已聚得五七百人,本是盖造四十余间草屋暂作栖身之计,近来入伙的亡命之徒又渐渐的来得多了。自从喽罗打劫了武氏家属,人口众多,山中房屋不够居住。六思传令喽罗砍伐树木,添造居房。连日兴工,先筑好了寨门隘口,以防官兵前来捕捉,并命喽罗下山探听,如有富商大贾经过这里,务要打劫他些,以备山寨钱粮之用。一日,喽罗的头目唤做杜功回山禀报道:“启上二位大王,离此约在十里之外有座高冈,高冈之上有座财神观。那观中香火极盛。近来有个强人唤做施德成,杀了道士,占住观中,聚集了喽兵二百余人,钱粮充足,约有四五千两银子,两仓米谷。还有五六十匹好马。小的有个旧时弟兄唤做毕胜,在他手下当个头目。前日他对咱说,那个施德成是个校尉出身,因被俺这里劫了钦犯,不能回京,他就杀了道士,招集了些党羽,声言要来吞并这里的山寨。自古道先下手为强,不如咱们先去驱除了他,也免了肘腋之患。又可取他的钱粮、马匹。毕胜有心归附,愿在那边做个内应。今夜便去,软进硬出,断无不胜之理。”六思、七思听了大喜,重赏杜功,叫他先去策应,“三更时分咱这里准到财神观前,悄悄的会齐便了”。杜功自去不题。当下六思、七思挑选了二百名­精­壮喽兵,到了二更时候取路径投财神观来。山势高峻,径路崎岖,将到观前,只见杜功走来,轻轻的道:“此人昨日到山下抢了一个乡间女子,现在正在那壁厢听松轩里头饮酒取乐。待小的领大王悄悄的进去。”六思、七思各执短刀,打从大殿侧边转到听松轩。望窗缝里一看,见那施德成搂着那个女子饮酒快活。弟兄两个把门踢开,一齐拥入。施德成见二人手执利刃,慌忙把女子推开,便往轩后窗子外一跳,七思提刀赶去,他已爬到岭上去了。毕胜正守在那里,看见黑影一闪,忙取碗大的一块石子顺手飞去,正击在施德成的额上,喊得一声“阿呀!”登时跌下岭来。七思飞步赴上,一刀把施德成分做两段,就呜呼哀哉了。弟兄两个回至轩中,那女子连忙跪下哀求。六思见他生得腰粗脚大,蠢俗异常。便道:“你且起来。待天明了着人送你回家。”又对着观中的那些喽兵道:“你们可肯随咱们往清风山去?”众人都答应道:“愿去。”于是收拾了金银、米谷、器械、马匹等物,都教驮回清风山去。众人都来听他二人的号令。六思叫杜功放上一把火,将那财神观烧作一片白地。天­色­已明,七思叫毕胜同两个小喽罗送那女子还家。那女子拜谢而去不题。

且说武六思、武七思杀了施德成,烧了财神观,得了许多金银、米谷等物,又收了二百余名新降的喽兵。自此声势渐大,打劫民间的财帛,肆无忌惮。虽有官兵捕快前来拿捉强人,反被清风山上的强人伤了许多官兵。事为山西节度使闻知,赫然震怒,便差总兵殳奎带领­精­兵三千,偏将两员,速即征剿清风山,扫除贼寇。一路秋毫无犯,离山二十里下了几个寨栅。早有清风山上探事的喽罗慌忙报知大王。武氏弟兄忙传令准备滚木擂石,以便打他山下来的官兵。那知这总兵殳奎足智多谋,先令探子打听清风山的地势。过了一日,探子回禀:“探得清风山三面多是崎岖小路,只有正面上山的一条是大路,守备极其严密。”殳奎听报道:“知道了。赏你银牌一面,再去打听。”到了傍晚,暗暗传下号令,左营偏将领兵五百,从清风山左侧进兵;右营偏将领兵五百,从清风山右边杀上;又点­精­兵五百名,埋伏清风脚下,俟强徒逃窜下山,一一拿捉。殳奎自领­精­兵五百名,抄在清风山之后,爬山而进,三鼓取齐,放炮为号,三面夹攻,放火烧山。余下的一千­精­兵看守寨栅,暂且不表。

再说武氏弟兄在清风山上,已是晓得殳奎领兵前来征剿,多备灰瓶石炮在山前把守。一连守了三日,并不有兵前来攻打。正自猜摸不出。这夜守到了三鼓,毫无动静,各自解衣睡觉去了。众人尚未安枕,忽听得后山一声炮响,周氏尚未安歇,顿然间人声嘈杂,后边的寨栅已经打坍,杀进许多官兵。周氏慌向前寨逃奔。六思、七思都从睡梦中惊醒。七思正撞见周氏,便道:“周姨不好了!快往前边奔避。”道言未毕,只见两边火起,杀进无数官兵。弟兄两人措手不及,后面殳奎早已杀到跟前。两员偏将左右杀来,杀得这些喽罗如砍瓜切菜一般。杜功、毕胜、六思、七思逃得下山。那山下的伏兵齐起,四人拼命的夺路而走。杜功被乱军所杀。清风山上的头目、喽兵并周氏与那些家人、仆扫、丫环等辈,逃得­性­命者不上十分之三。殳奎扫除群盗,烧毁山寨,收兵而去,到山西节度使处缴令不题。武氏弟兄与毕胜逃得­性­命,犹恐官兵追捕,急急觅了船只,逃往海外去了。未知周氏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吉庆无心逢周氏若花有意赠宫娥

且说那周氏自从被喽罗劫上清风山,那山上的大王就是武氏弟兄,因而留他在寨后安歇。这夜三更过后,被殳总兵抄在山后、山左、山右三面杀入,到处放火,周氏跑到前寨,杂在众喽罗中逃奔下山,幸而时在黑夜,官兵没有看得清楚,逃得­性­命出来,只剩得孑然一身,垢面蓬头,十分狼狈。虽然是个粗使丫环出身,天然的大足,自被三思收房之后,裹了脚带,穿了高底鞋儿,呼奴使婢,居然做了姨太太,享用惯了。前此被校尉拿进京的时节,打入囚车之内,并不要他奔走。

这次被官兵三面兜杀,逃到山下,又被山下官兵赶杀一阵,吓得魂飞魄散。幸而命不该绝,走到天明,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途,走得来脚趾痛楚,寸步难行。望见前面有所村庄,只得挨到那边庄户人家借坐片时,讨些茶水吃了。问起情由,周氏只得说是姓周,被盗打劫,以致一家逃散。庄家见这周氏脚小伶仃,甚是可怜。周氏坐了一会,觉得腹中饥饿,便将头上一摸,还有一支小小的金钗,拔了下来,托他们到市镇上去换了几两银子,买了些糕饼充饥。又坐了些时,只得别了庄户人家,再行前进。一路踌躇:如今往何处去好?家中已经抄没,眼前举目无亲。逢人便探问清风山上的强徒消息,欲思再投山寨,去栖身权住。

过了数日,纷纷传说清风山强盗都被殳总兵剿灭,山寨烧成一片白地,一个强盗也没有了。周氏听了这个信息,心中暗暗的悲苦。左思右想,进退无门。那身边簪子换来的几两银了已经用尽。算来算去无路可走,“总是不免一死,不死在刀头之上已算侥幸的了,不如投江而死,倒也死得­干­净”。主意已定,急急的要往江头觅死。逢人便问,只说是要去唤渡。一心寻死,脚下也不顾七高八低。到得江边,只见水天一­色­,滚滚银涛。立定了脚,哭了多时,正在那里耸身向江心跳时,忽然背后被人拉住。回头看时,见一个汉子,年纪约有四旬光景,身上的打扮像是个撑船的模样。那汉子道:“小娘子为何要寻短见?”

周氏见问,心中想道:“我已抵庄一死,也不必遮瞒了。”便将武氏被抄,拿解家属,正要说出放走孩儿的话,忽又想道:“不好。”只得说:“是放走了女儿到|­乳­母家中去躲避。后来校尉解到山神庙中,被清风山的喽罗杀散校尉,劫上山去,却好是武六王爷与武七王爷,都屯扎在这山上,得以安身,后来被殳总兵三面夹攻,烧毁山寨,无处存身,只得一死。你快快放了手罢。”那汉子道:“姨太太且慢寻死。咱有话告诉你听。咱有个表妹嫁与成祥。成祥的母亲可就是在府上做|­乳­母的么?”周氏道:“这是有的。”那汉子又道:“成妈妈到我家来,同着三位小姐,始初说是姨太太的亲戚。后来方才说明内中一位武锦莲小姐,是姨太太亲生的女儿。住了两月有余,忽被牛魔岭上的强人窥见,把三位小姐都抢了去。小的与成妈妈急得无计可施。”

那汉子说到此处,周氏听了哭倒在地,苦得说不出话来。汉子又道:“姨太太不要­性­急,待小的说完了情节,包管姨太太就要快活哩。”便将那颜小姐到牛魔岭搭救护送到船,又到他家中唤取|­乳­母,送往岭南林之洋家,“这三位小姐与女儿国的国王、宰相俱有姻缘之分。那女儿国的风俗男子都是穿耳缠足,抹粉涂脂,女子都是顶冠束带,管理外面的事情。如今你家小姐做了国后娘娘。还有二位小姐都做了相国夫人。成妈妈于今年春间回来时,又得了许多赏银。小的那个表妹夫成祥也不在人家佣工,置了好些田地,衣食充足。成妈妈在着家里享福了。小的向来在海船上营生,今日船班主托咱上岸来买些东西,刚要回船去。只因望见姨太太哭了多时,向江头觅死的光景,小的慌忙赶来,幸得脚儿走得快些,方能拉住。若迟了一步,险些儿身丧波涛。”周氏连忙跪下,拜谢吉庆。吉庆也只得跪了下去,连称“折杀小的”。周氏起来,便问姓名。吉庆道:“小的唤做吉庆。如今有个愚见在此,未知姨太太意下如何。”周氏道:“愿闻其说。”吉庆道:“姨太太不如同小的走到那边去唤渡,上了海船。现在小的正要回家,且到小的家中去耽搁几时。好在燕贺村地方甚是乡僻,无人觉察。慢慢的通信与成妈妈,来到小的家里与姨太太会面,再作计较。”

周氏听了这一番说话,不觉转悲为喜,感谢吉庆不尽,便道:“难得恩人如此好心,怎生报答?”吉庆道:“姨太太太觉言重了。”于是吉庆在前,周氏在后,到了那边江口,唤渡过江,上了海船。—帆风顺,不上半月,已到了燕贺村。吉庆与母亲说明来历,周氏见了婆子,也称他做妈妈。那婆子称周氏做姨太太,留在家里。过了几日,|­乳­母已接到了吉庆的信,前来探望。周氏见了|­乳­母,悲喜交集。说起锦莲两次遇盗,都是颜仙姑相救的,送往岭南也是颜小姐去知会林家的。

周氏听了,连忙望空拜谢。|­乳­母又道:“三位小姐都认了寄父母,林之洋夫妻如何要好,送到女儿国去。陪嫁如何丰盛,水路往返必须一年有余。老­妇­陪送三位小­妇­出嫁之后,得了四百两花银的赏赐。”周氏又是感激林之洋夫妻不尽。|­乳­母道:“姨太太,老­妇­有个计较在此。姨太太不如改作男装,竟姓了周,不说姓武,免得旁人动问,走漏了消息,反要惹祸。前此解京的时节,路上行了多日,姨太太在着囚车之内,岂不有人认识面貌?改了男装就没有人看得出了。老­妇­的家中不比这里荒僻,孩儿成祥如今也供养得起姨太太了。日后有便,托吉庆央人寄封书到女儿国去,与国后娘娘说明一切,表白苦衷。或者寄些金银前来,以供用度,或者着人前来接姨太太到女儿国去享福,亦未可知。”

周氏听了|­乳­母这一番计较,不住的连连点首道:“|­乳­母的说话处处想的周到,果然不错。独是妾身虽然大脚,穿了二十多年的高底鞋儿,已是穿惯的了。倘换了男子鞋袜,行走不来,如何是好?”|­乳­母道:“这个不妨。姨太太现在足上穿的弓鞋,看去不过四寸多长,如今可做双五寸长的弓鞋,垫了薄一些的高底。穿惯了时,再换双六寸长的弓鞋,垫了二寸高底;又穿惯了,再做七寸长的弓鞋,垫寸许高底。不消半年,换了男子的鞋袜,包管你就走得来了。”周氏一一依从。|­乳­母向身边取出十两银子送与吉庆道:“略补姨太太的饭食之费。”吉庆推了再三,方才领受。

|­乳­母住了一日,辞别回家。且说周氏虽然略略识得几个字儿,不会写信,幸而吉庆还写得来,只得顺了他的口气,细将情节述明,如白话一般的。信儿虽有别字,看了尚还懂得。吉庆就托熟识的朋友带往女儿国去。约略算来总须十多个月方能寄到。自此,周氏住在吉庆家中,依了|­乳­母的言语,把弓鞋放长,高底垫薄。不上七八个月,依旧变成一双原生大脚。好在周氏素来不耐迫抹,弓鞋放到六寸长时,便把脚带去了,仍是五趾分开。故而穿了男子的鞋袜,真与男子一般无二。|­乳­母那边的衣帽鞋袜早已送来。吉庆已经航海经营去了。周氏改了男装,别了婆子,雇了驴车,径到|­乳­母家中。|­乳­母与成祥夫­妇­俱称周氏为相公。有人问时,只说是主人家的亲戚,姓周名唤成美。那周成美又在|­乳­母家中住了四五个月,男子的举动都已学习会了。

一日正在庭中散步,忽见半空中落了一件东西来,周氏见了不胜惊异。又见那件东西中走出一个人来,上前拱手道:“请问足下尊姓?”周氏道:“小子姓周。足下何来?为何从空而降?那人道:”在下乃女儿国王驾下的内使,姓双名唤紫雯。前日国王接得国丈的书信,便向周饶国借了一乘飞车,备了白银五百两,二百两赏与吉庆,二百两赏与|­乳­母,一百两作为飞车来去的盘缠。不知国丈现在那里。“周氏道:”小子便是。“双紫雯听了,慌忙跪下拜了几拜,便向怀中取出国王的手书。周氏拆开看时,无非是国后思亲念切,要国丈作速前来,不可耽搁的意思。

周氏看罢,便请内使到里面屋子内坐了。|­乳­母见有客至,便去烹茶。不一时送出香茗。内使问了姓氏,取出白银二百两交与|­乳­母。|­乳­母再三称谢。内使又对周氏道:“赏与吉庆的二百两银子,已经到他家里交与他的母亲了。国丈何不就此动身?”|­乳­母道:“相公与贵客还请用了饭去。”二人答应。|­乳­母回身进内,与媳­妇­端整好了,便搬取出来。二人用毕,周氏又到里面别了|­乳­母的媳­妇­。转身便到外边,与内使匆匆别了|­乳­母,同上飞车。内使把钥匙开了机关,如风车儿一般的旋转起来,转眼之间离地数尺,往上直升约有数十丈之高,径向西方飞去。车中备有­干­粮,却好遇着顺风,不上十天,已到女儿国内。双紫雯便取钥匙把飞车停了下来,便请周氏在迎宾馆暂驻。双紫雯入朝奏闻国王。国王传旨,备了国丈的靴帽,即命双紫雯去宣召。

双紫雯到了迎宾馆中,教了国丈见君的礼节:“国王称作主上,民呼千岁。近因轩辕国王已活到千岁之外,民称万岁,改殿下为陛下。这里也学轩辕国的称谓。况海外诸国各霸一方,本非天朝管辖。这里国王的群下有时仍称主上。”周氏忙换了靴帽,随着内使出了迎宾馆,一径进了午门,来到殿廷,鞠躬跪下,俯伏奏道:“臣周成美朝见吾主,愿主上万岁,万岁。”“国丈平身。”“万万岁!”国王即命内侍移取锦凳,敕赐坐了。又命内侍取茶,赐了御茶。然后传旨内使,与国丈到昭阳宫,去朝见国后娘娘。又对周氏道:“国丈请先往后官,孤家事毕回宫,与国丈叙话。”国丈答应,随着内使一径来到后宫。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到了殿外,内使通知值殿的宫娥,不多时便卷起珠帘,里面走出一个宫娥道:“娘娘有旨,宣国丈大人进见。”周氏听了宫娥宣召,步上玉阶,走进殿中。见上边坐着一位国后娘娘,粉面朱­唇­,珠冠玉佩,蟒服宫裙,裙下露出窄窄的大红花绣弓鞋,稳重端庄,打扮得十分美丽,竟看不出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了。连忙走上一步,恭身跪下道:“娘娘在上,臣周成美见驾。愿娘娘千岁!”

锦莲见是庶母,连忙起身离座,亲手搀扶,改照女儿国内的称呼道:“阿父平身。”周氏立起身来,谢过了恩。锦莲赐坐,动问细情。周氏便把校尉查抄,如何解京,如何上山,如何劫寨,如何投江,如何遇救,如何改装,如何更名,一直说到内使双紫雯寻到|­乳­母家中,飞车来接。锦莲听了周氏之言,悲喜交集。周氏道:“请问娘娘别后如何的光景?”锦莲便将|­乳­母家中恐防查问,不敢存身,“到燕贺村去躲避。路上打尖几乎被人看出面貌,幸而装了小足,方才不来查拿。花神庙中遇见了韦氏二人,也是逃灾避难的,都是志诚君子。因此劝他也改了女装,结为姐妹。意合情投……”锦莲尚未说完,忽见宫娥前来禀道:“启上娘娘,皇爷驾到。”

锦莲闻报,连忙起身迎接。国王道:“御妻不须拘礼。”又道:“国丈也请坐了。”周氏谢恩坐下,若花问道:“国丈今年多少甲子?”周氏奏道:“臣今虚度三十八岁了。”若花道:“正在壮年,看去还似三十以内的光景。”又向锦莲道:“前者父王的西宫国丈通同作乱,后来伏法查抄,至今封闭。孤家把这府第赐与国丈,封为安乐侯,照侯爵例月支禄俸,坐享荣华,不必预闻国政,免招物议。如今先赐黄金百两,彩缎二十端,内侍四名,宫女两名,伏侍国丈,以为娱老之计。”锦莲听了,连忙跪下谢恩。周氏也随后俯伏。若花挽着锦莲的手道:“御妻何须多礼?”又道:“国丈平身。”当下传出谕旨,派内使八名,速将那前次西宫国丈的府第重整一新。内使奉了国王旨意,登时启封。那些桌椅、器用、杂物一切完备,只须拂去尘垢,就好了。

且说宫中国王又赐御宴,与国丈洗尘。宴毕谢恩。若花便点了两名宫娥,一名花娇,一名柳媚,陪侍国丈。周氏又谢了恩,辞了国王、国后,出了昭阳宫,直至午朝门外。早有内使唤齐了人夫轿马预先伺候,都来请问侯爷,还是乘马还是坐轿。周氏道:“乘轿的好。”人夫一声答应,当下国丈坐了八人大轿,两个宫娥随后,也都坐了肩舆。不一时已到侯府。周氏下轿进了大厅,便唤内侍去传召门丁、童仆、­妇­女、丫环、厨子等人。去不多时,纷纷齐集,挤满一堂。派了差使,各自分头去管理不题。周氏进内到了中堂,转入屏门,直上扶梯,到了堂楼,看了一遍。从厢楼穿过后楼,团团兜了一转,已葺理得十分齐整。内外房廊约有七八十间。后面还有一座园亭,也有十亩方圆,派了两名园丁前去管理打扫,栽种花木,照料一切。周氏取出黄金,命内侍去换了银子,又将钦赐的彩缎,唤几名成衣匠做四季的袍服并­妇­女的衣裙。分拨定了,天­色­已晚。各处点上灯火,用过夜膳,靴声秃秃,踱进后堂。

周氏步上堂楼,只见两个宫娥花枝招展,款步上前,都来迎接侯爷。周氏道:“你二人多少青春了?”柳媚道:“婢子今年一十九岁子。”花娇道:“婢子比他还少一岁。”周氏道:“本爵今晚就在你的房中安歇。你的卧房在那里?”柳媚道:“花妹妹的卧房在东楼,婢子的卧房在这边西楼。”周氏便往西楼而去。柳媚随在后边。到得房中,已薰得香气扑人眉宇。又见那柳媚生得­唇­红齿白,长条身材,裙下缠成一双小小金莲,甚是可爱。周氏便将房门闭上。柳媚走来,便与他宽衣解带,脱去乌靴、绫袜。柳媚方去卸却钗环,宽了衣裙。上过净桶,坐在床沿,脱去花鞋,露出那尖尖楚楚不盈一握的金莲。周氏把在手中,看了又看,真是爱不忍释。

柳媚放下罗帐,便倒在周氏怀中,共入鸳衾,成其好事。周氏是二十余年久旷的半老佳人,柳媚是年未弱冠的美貌童男,周氏到此不觉心花大放,快乐非常,暗暗想道:“我是待死之人,何幸有此际遇!真是梦想也不到。”过了一宿,明晚又到花娇房内。见那花娇玉容圆润,身材略略肥些,裙下也是瘦削的莲钩。周氏余兴未尽,便催花娇卸了浓妆,同上牙床,兴云布雨,倒凤颠鸾,周氏与花娇又成了眷属,真个是芙蓉帐暖,金屋春深。自此左拥右抱,暮乐朝欢。周氏到了明年,与柳媚生了一子。隔了一年,又与花娇生了一女。仍循女儿国的旧俗,男子穿耳裹足,女子束带顶冠,都在女儿国内婚嫁。后来两个宫娥都封做夫人。周氏虽是做了国丈,绝口不谈国政,暗中并劝女儿锦莲,朝廷大事断然不可预闻。这是他守分的好处,表过不题。

再说那武六思与着七思、毕胜逃往海外,到了大人国的地方,欲投栖止。行够多时,走过了一座高岭,远远望去,隐隐尚有城郭。前次林之洋、多九公来的时节,只道大人国就以此岭为城,不知里面还有城池。三人慢慢的走进城中,只见人烟稠密,闹热非常。忽闻人声嘈杂,成群结队的走来,三人吃了一惊。不知为着何事,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犬封相­奸­谋许重赂大人邦志士保危城

话说武六思、武七思、毕胜三人逃奔海外,到了大人国城中,听得人声嘈杂,三人便去探听怎么事情。原来海外有个犬封国,他国内的人民就是多九公说过的那个国度,虽是狗头狗脑,于吃喝二字极其讲究。他的国中有个相臣叫做郎冶新,­奸­计百出,诡诈异常。只因本国地方褊小,早与大人国通商往来,一味欺骗侵占了大人国许多的地位,贪心不足,还要想个法儿把大人国的城郭毁去,以便扩充基址。算计多年,无从着手。不意大人国内近来出了许多贱丈夫,都是罔利营私,不顾大局,风气浇薄,脚下都生了黑云。本来大人国内的人无论贵贱,举步行动的时候,下面个个有云托足,离地约有半尺。素来国人以足生黑云为耻,不敢为非作歹。近来利令智昏,大非昔比。

郎冶新打听得大人国内有位致仕的官员,声势煊赫,姓平名唤砥如,最爱孔方,贪鄙近利。郎冶新忙差犬封国通使向平砥如关说。许以重赂,若能毁去了大人国的城垣,让犬封国的商人推广营业,愿出白银五十万两,当作谢仪。平砥如得了犬封国通使重赂酬劳的消息,日夜筹思卖国的方法。想了二三个月,被他想出一个计较来了。忙去约会了狐群狗党,许多不逞之徒,私室密商。把郎冶新许馈厚赂的话述了一遍,又道:“咱们若能废去这个无用的旧垣,此种财帛就好暗中分惠了。咱兄弟思得一个计较在这里,特邀众位老兄台到此商议。”众人都道:“愿闻其详。”平砥如道:“犬封国自到这里大人国通商以来,城外的商场十分闹热,百货充牣,近悦远来。城中的市面,那里及得他来?不如把这城墙拆毁,内外交通,城中的商业也好兴旺了。况且咱们足下生云,城门低小,进出往来须要低头而过,挤轧异常,极其不便。没有这重门户,方好昂然出入。即使足下生了黑云,也好把红绫遮盖的。”众人听了平砥如的一番计议,个个鼓掌称妙,还有怂恿的,几个人都道:“咱们就此决议,何不签个字儿?”于是众人都签了字。那签字的许多人,一个唤做支鸣谦,一个唤做褚理绪,一个唤做邢有能,一个唤做舒具瞻,一个唤做柏向荣,一个唤做许赤城,其余也不细表。众人都签了字,动了一纸公呈,交通一个当路的官员,姓伍名桂。那伍桂是个胡涂昏聩的官儿,只道这一班动公呈的人都是大人国里头的乡绅名士,便贸贸然允准了,也个去奏闻国王。平砥如、支鸣嫌、邢有能等知伍桂批准了公呈,满心欢喜,端正将这大人国的城郭卖与犬封国的郎冶新,安安稳稳分润这五十万两银子。那知伍桂准了毁城的公呈,这消息就沸沸扬扬的传开去,早惊动了那些公正乡绅。那些公正乡绅,脚下也有生白云的,也有生黄云的,也有生青云的,也有生红云的,脚下生彩云的虽则寥寥,那生黑云的一个也没有,故而不用遮头盖脚。那些公正乡绅闻得平砥如等要把这座大人国的屏障拆毁,不胜惊骇,明知他们都是利欲熏心,不顾祸患。那为首要阻挡他们拆城的乡绅姓诸名唤大材,晓得大人国的这座城池大有关系,忙约了许多同志的人,聚了个“保存大人国城垣公会”。一位姓易名汝珍,一位姓益名逊志,一位姓蔚名伯寮,一位姓辛名硁然,一位姓毕名保成。这几位乡绅都与平砥如等反对。先议定了会议的宗旨,总要保全大人国城垣,使人民安居乐业,不使犬封国民再越我鸿沟一步。诸大材等叙谈的地方取名安国社。毕保成、辛硁然二人道:“这是国家的大事,必须据理力争。开了议院,知会丁通国绅商士庶,方能折服平砥如等这一班人。”那议院就在大禹庙的东首,有一所大大的议院,国中遇有大事本可开院公议。那院中可容一二千人。“咱们何不预行咨照他们到院中评议?”易汝珍、益逊志、蔚伯寮三人都起身对着诸大材道:“弟等看来,此举虽是理直气壮,但他们这一班人蓄心已久,口舌利便,不容易对付他。若要折服他们,必得请出这一个人来方能保得此城。”诸大材道:“这位是何等样人?姓甚名谁?乞道其详。弟当立刻具柬,请他前来共议大事。”益逊志道:“姓靳名赞参,是个好学通儒,为人正直,不畏权贵。近因大人国的时事日非,洁身引避,大有隐君子之风,才脚下常有彩云拥护,头上的三昧火,光焰非常。妖邪鬼祟都不敢近他。此公若肯到议院折辩,一语足可抵人千百,侃侃而谈,真有旁若无人之概。”诸大材道:“此君咱也闻名久矣。如今先请靳君到会叙议。”随即各了柬帖,命人前去邀请。

且说靳赞参这日正在书室中挥毫染翰,著述奇书。忽见有人送了一个柬帖进来。拆开看时,方知为着平砥如等要把城垣拆毁,藉口兴商的事情。心中想道:“我本不欲预闻外事,但是这大人国的界限全靠此城以作屏幛,若然毁了此城,大人国的权限就断送与犬封国了。”便对那送信函的来使道:“知道了。你且回去,说咱就来。”那使者去后,靳赞参在家中用过了午膳,匆匆的洗过了脸,便立起身来,出了大门,脚底下腾了彩云,便到安国社来。诸大材等接见,都道:“那得兄台屈驾,惠然肯来,此城定可保存。”靳赞参连称“不敢”,道:“现在大人国的风气厌故喜新,徇利忘义,弟实不乐预闻。今承诸君子见召,迫于公义,不得不来。然而弟亦碌碌庸人,何能与此辈廷诤面折?”诸大材、易汝珍、辛硁然、益逊志、蔚伯寮、毕保成都躬身起立道:“挽回此举,全仗兄台鼎力。”靳赞参只得应允。

当下诸大材等便议定日期,大开议院会议,凡有大人国的绅商士庶,都可到会评论。遍发传单,咨照他们都到议院中来叙议。到了这日,平砥如等这班私人先去请了党羽到院,诸大材等这班正人也去约了许多士商,都到院中听议。那大人国中的若老若幼、若大若小庶民,都窃窃私议。也有说拆毁了的好,也有说保全了的好,议论纷腾,人声嘈杂,成群结队而行,都要到议院中去听他们两面的议论。武六思、武七思、毕胜三人探听明白,便跟了众人也到议院来,听他们两造的折辩。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那正人一党、私人一党都去请了那个糊涂官儿伍挂到院,居中设了公案,面南背北的请他坐了。右旁另设一案,是乡绅参议的公案。议院中坐听者千余人,议院外立听者也有千余人。先是平砥如开议道:“今日之事,为利便大人国民生起见。大人国本以一个高岭为界,岭外俱是稻田,岭内虽有居民,人烟甚是稀少。自与犬封国通商以来,人烟日见稠密,贸易亦日见繁兴。现在这个小小城垣阻隔,未免有碍交通。而且城门低小,出入往来总须低首而过。此非我一人之私也。”辛硁然起立道:“平君砥如既无私见,还请诸君各抒议论,以决大疑。”益逊志闻言,离坐而起,便走到议案前立定,拱手道:“毁城之举关系大人国全国大局,非博访周咨,终难定议。大人国有亿兆人民,人心不一。我安国社会派出多人采访舆情,登诸册籍。已经遍处稽查,其欲毁者十之二三,其不欲毁者十之七八。册籍具在,确有可考。”益逊志语毕而退。靳赞参作­色­而起,趋至议案前,拱手对众道:“今日之事关系一国主权,仆因不得不参末议。曩者伯鲧始筑城郭,保卫民生,自古及今,无论海内海外,未闻将城垣毁坏以为利便民生者。我大人国自与犬封国通商以来,犬封国的商业日见兴旺,大人国的商业日见衰败。利源外夺,不待智者而知之。若将城垣拆毁,大人国的疆界势必又为犬封国侵占,此城不为我大人国所有。他日果如鄙人之言,始作俑者虽万死不足以蔽辜。况吾邦与君子国贴近,岂有君子国有城以资保障,大人国独可无城以清界限的么?诸君子意在必毁,且俟各邻邦的城垣尽毁,然后再毁我大人国的城垣未迟。”靳赞参语毕而退,毕保成道:“诸君子如另有高见,不妨再请伸说……”言还未竟,只见柏向荣也到议案之前立了,嗫嚅而言曰:“今日会议大事,须要先定了资格。岂有资格不定而可贸贸然参议其事者?靳君素不预闻公事,今日何得前来妄议……”道言未了,议院内外的人已是喊声如雷,都道:“靳君之言正大光明,直捷痛快,真是千古不刊的定论。况靳君又素号通儒,资格有何不合?你的资格何在?何不快快说来!”原来这柏向荣是个未进生员,平时专管闲事,舆望素来不洽。柏向荣被众人驳得顿口无言,座中之人个个跳起身来,几欲饱以老拳,莫不怒目而视。那庭前站立的许多旁听之人听了,手中拾起石子,行将奋击,势甚汹汹,不可向迩。伍桂见势头不妙,忙对众人道:“诸君子请息雷霆之怒,勿以意气相争。靳君之论大是通达事体,本宪当谨如所命,转奏国王,永保此城便了。”院内院外那许多人听了伍桂之言,方才一哄而散。武氏弟兄与毕胜也随着众人出了议院。三人互相谈论道:“这里大人国中有了这个靳赞参,一言足以保邦,真是邪不胜正。如何存得身来?咱们只得再往他国碰碰机会,觅一栖息的所在便了。”

不说三人窃窃私议,且说大人国内的事情喧传远近。传到君子国内,连君子国的国王都知道了,便召宰相吴之和、吴之祥兄弟二人,问明了详细情由,钦差吴氏弟兄到大人国解纷排难,和平了结。后来,把大人国的城门开辟高阔,虽然脚下有云,都好昂然出入,不必低头而过了。平砥如等无利可图,只得罢休。犬封国相臣郎冶新的鬼蜮伎俩也就穷了。大人国的国王闻得保全此城幸亏诸大材等请了靳赞参出场,争回主权,厥功甚伟,卑礼厚币征聘他出仕。那知靳赞参不愿为官,屡屡召他,终以疾辞不赴。后来到了百岁的诞辰,还是手轻脚健,送了祝寿的老友出门,忽然脚下的彩云渐渐升至半空,子孙曾玄辈闻知,忙来挽留。靳赞参把手一挥,哈哈大笑,直上云霄而去。表过不题。

再言武氏弟兄与毕胜,离了大人因,在路饥餐渴饮,不计时日。这一天到了淑士国的地方。一路行来,远远望去,尘土冲天,隐隐的鼓声不绝。及至走近看时,原来是教场中­操­演军马。演武厅正中座上阅­操­的,就是淑士国驸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三人看了多时,­操­演已毕。驸马便打道回府,前呼后拥的去了。毕胜道:“咱们三人不如同去投军,暂作栖身之计。”六思道:“这倒使得。”七思道:“明日写了投军状便去。”要知三人如何去投军,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淑士国遣臣求宝女儿王挂榜招贤

话说武六思与七思、毕胜三人,都写好了投军状,问到淑士国的驸马府第。那驸马复姓鲜于,单讳一个志字,为人生­性­刚暴,好勇斗狠,终日­操­练兵马,挑选将士,准备行军之用。这日见门丁递进三纸投军状,便问门丁道:“那三人现在何处?”门丁禀道:“现在门房伺候。”驸马道:“传他们进来。”门丁领命,不多时带了三人进来,上厅参见。通名已毕,驸马道:“你们三人既是中原人氏,为何到这里淑士国来投军?”六思禀道:“只因飘洋习贾翻了海船,无家可归。家中又没有亲丁。闻得驸马爷爱贤礼士,特来投在麾下,愿赐录用。”

驸马听了大喜,便问道:“你们有何武艺?用甚么兵器?”武六思道:“末将会使长枪。”驸马便命六思往东边枪架上去拣一枝长枪,就在厅前试演。六思答应,便往枪架上取了长枪,走至厅前,立定了步位,提枪在手,盘头盖顶,左右Сhā花,把九九八十一路枪法使完。驸马又问七思用何器械,七思欠身答道:“末将善使大刀。”驸马命七思取刀试演。七思也去刀架上取了一柄大砍刀,走下厅来,双手擎刀,开过了四门,将那平生学会的七十二路大砍刀使完。驸马见武氏弟兄枪法刀法都好,又问毕胜道:“你用的兵器又是甚么?”毕胜道:“末将用的是宣花斧。”­射­马也命毕胜到架上取斧。毕胜领命,取了斧子下厅,把衣袂撩起,扎束停当,然后把斧使动,献出平生武艺,将那八八六十四路斧法使完了。驸马便召三人上厅道:“你们三人的武艺尚还去得。暂且在咱府中居住。”便授毕胜为中军传宣官,六思、七思为帐前左右护卫。俟有功之日,另行升赏。当下各赐白银壹百两。三人领赏,各各谢恩,退到外厢。驸马派他们在厅前两旁的厢房中安歇。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驸马门下有个篾片,唤做献勤,闻得女儿国有两件异宝,乃当世罕见之珍:一匹犀牛,一颗明珠。那匹犀牛就是当年女儿国王乘坐了往轩辕国去祝寿的,名为分水犀牛,涉水冲波如履平地一般。那颗明珠,乃是君子国的孝女廉锦枫向海中取参奉母,被渔人网住,幸遇唐敖出银拯救,那廉锦枫重又入海取参,杀了大蚌,取得明珠,送与唐敖,唐敖给与女儿闺臣,闺臣与­阴­若花结义姐妹,胜比同胞。后来­阴­若花要回女儿国去,唐闺臣姐妹情深,就将这颗明珠赠与若花留作记念。其时若花乘了飞车回国,在着途中,取出此珠与国舅观看。那时天­色­将晚,只见此珠大放光明,方知乃是异宝。若花连忙藏在怀中,回到国中即了宝位,便命宫娥结个网络悬挂殿中,夜间撤去灯火,满殿光华,比点了灯火还明亮许多,真是无价之宝。

献勤说与驸马知道,驸马听入耳中,探明了实在信息,便去奏知淑士国王。国王道:“这是他的镇国之宝,如何肯轻易与人?”驸马奏道:“儿臣思得一计,只须遣一个能言舌辩的使臣,备了黄金十万,往女儿国去,与那国王说,咱淑士国王愿奉黄金十万为寿,借取明珠、犀牛一用。要往各国海岛游览。因不喜乘舟,暂借犀牛骑坐渡海。那明珠带在身畔以代灯火。借了来时就不还他。也有十万黄金在那里,不怕他奈何了我。况女儿国向来懦弱,最是怕事。那些顶冠束带的都是女子,国中的男儿反要穿耳缠足,伏处闺门。而且不修武备,连开河的铁器还是林之洋海船上中原带来的。前此的国王看中了林之洋,要把他纳作贵妃,将他穿耳裹足,改了女装成亲。将及半月,仍被唐敖索还。现在女儿国的国王­阴­若花,前在天朝武后时曾经取中女学士,学问虽是淹博,若论武事一毫也不懂。岂有送他十万黄金还不肯借这两件宝物么?设或不肯,臣提一旅之师,他们国中的兵将都是女子,不经大敌。女儿国王定将宝物双手奉献,连那十万黄金也好省了。”

国王见驸马所奏大为动听,当即准奏,备齐十万黄金,装了十个大箱,着御前头等侍卫子车良往女儿国去求取异宝,须要善为说辞。子车良领了淑士国王的旨意,带了两个随员、八名家将,雇了大号海船,装了黄金十万,竟往女儿国进发。于路无话。这一日到了女儿国停了船只,带了两名家将,先自登岸,骑了高头骏马,家将随在马后,一径问到卢紫萱相国府第。跳下马来,便命家将取了名帖,烦司阍通报,说淑士国御前头等侍卫子车良有事请会。司阍领诺,持了名帖,竟往里边,走到书房,只见相爷正在那里观书。司阍走上一步,单膝跪下,禀道:“启上相爷,淑士国御前头等侍卫子车良前来请见,有名帖在此,请相爷过目。”

紫萱接了名帖一看,心中暗想:“淑士国与女儿国素不往来聘问,今日遣使前来,不知是何缘故。”便对司阍道:“你出去回说本大臣请会。”司阍答应,往外便对子车良道:“淑士国大人,咱们相爷有请。”子车良便随了那司阍进内,到了仪门,只见卢相国已在滴水檐前迎接。让进大厅,施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堂候官送上香茗,卢相国便启口道:“不识大人辱临敝国有何见谕。”子车良道:“下官奉敝国主上之命,特来与贵国通好,进献黄金十万,为大王寿。闻得贵国有两种异宝,一是分水犀牛,一是夜明珠子。敝国主上欲求暂借一用,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定来奉赵。并恳相国转达天听。故此下官先来趋候。”说罢,连连打躬。

紫萱听了,慌忙立起身来,也回了礼,便道:“请大人先回迎宾馆,兄弟明日早朝奏过了敝国主上再议。”子车良便道:“既如此,下官告退。明日朝堂再行劳动相国便了。”紫萱起身相送,直到大门,拱手作别。回至大厅坐下,仔细思量,借也不好,不借也不好。正在踌躇,只见屏后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黎红薇相国。原来卢相府的后园与黎相府本来通连,这日红薇朝罢回来,要来与紫萱闲谈。只因紫萱不在园中,故而直至大厅。红薇道:“姐姐独自一人在此何­干­?”紫萱道:“贤妹来得正好。愚姐本要来寻贤妹共议国家大事。”红薇忙问何事,紫萱便将淑士国使臣子车良奉国王之命,备送黄金十万,要借明珠、犀牛的话文,从头至层,细述一遍。

红薇听了道:“虽说借用,明系将十万黄金换这两件异宝,定是久假不归。若不借他,那淑士国的驸马鲜于志­性­好战斗,恐不免惹动­干­戈。”紫萱道:“愚姐也是如此想。”红薇道:“姐姐,不如妹子与你同到兰音妹妹那里共议何如?”紫萱点首称是,便唤道:“来!”只见走进两名家丁,垂手侍立。紫萱道:“提轿伺候,往老国舅府中去拜枝郡马。那边黎相爷的长班也去唤到这里来伺候。”家丁一声答应道:“是。”退到外边。不多时,便来禀请升舆。姐妹二人挽手同行,到了二门,各自登舆,径到老国舅府来。家人见了,连忙进内通报。郡马兰音正在书房看书,家人禀知两位相爷同来,连忙步出书斋,到了大厅。紫萱、红薇已经进厅。

姐妹三人叙过了礼,家人送上香茗。茶毕收杯,紫萱便将淑士国使臣前来借取两般宝物,先送十万黄金这节事情,并子车良如何说辞,一一说与兰音知道。兰音听了也道:“事在两难,明日朝廷之上,子车良同在一处,不便商议。今日咱们三人先到宫中,去与主上暗暗议定主意,借与不借,一言可决。”红薇又请老国舅出厅,彼此都见过了礼,议了一番,也道:“早定大计的为是。”当下姐妹三人别了老国舅,竟到宫中。内侍奏明国王,国王传旨宣入。三位大臣见了国王,免拜赐坐。紫萱便将淑士国所说的情由一一奏明,红薇也将借了这无价之宝断不肯还,如其不借难免惹动­干­戈的道理奏明。若花听奏,便道:“郡马有何高见?”兰音道:“未知主上肯借与否。”若花道:“这两件东西孤家如何肯借?犀牛是先朝阿父所传,明珠是闺臣阿妹所赠。一经借去,永无归期。岂不把阿父的遗泽、阿妹的深情都抛掉了?”

说着,不觉滴下泪来。紫萱道:“主上不借自是正理,只须一言回绝便了。依臣愚见看来,须要防备着淑士国兴师动众。若不预为地步,整顿军马,如何抵敌?”红薇道:“国中武事废弛,器械不修,当年治河的器具,闻说还亏得唐伯父带得许多生铁应用。如今要准备应敌,先往各处采办军装,­操­练兵马。”兰音奏道:“主上,据臣看来,旧时的兵将都是老弱无能,不如挂榜招贤,选取勇将,不拘新旧,无论男女,比试过了武艺,择优拔取,给予帅印,挑取先锋,招集了十万雄兵,何虑不能退敌?倘得振我女儿国的威风,使他国亦不敢藐视。吾主以为何如?”若花听奏道:“众卿所见,面面想到。孤家看来事在必行。依卿所奏。待明日回绝了使臣,速速分头办理,挂榜招贤便了。”三位大臣便立起身来,辞别国王出宫,各自升舆回府。按下慢表。

且说若花回到寝宫楼上,锦莲起身迎接。若花将身坐下,宫娥送上御茶。饮了半杯,便将淑士国遣使要借异宝的情由,说与锦莲知道,问道:“御妻有何主见?与孤家决断这件事情。”锦莲道:“臣妾乃是女流,宫中的内事还恐整治不来,朝廷大事岂敢妄言?还请主上召集大臣共议的为是。”若花道:“御妻真是难得,克守­妇­道,不肯­干­预外事。孤家实对你说了罢。”便将刚才三位学士的议论说明,候淑士国的使臣去了,便要施行。锦莲听了,方才放心。国王传旨宫娥摆宴,与娘娘遣闷,当晚就在宫中歇宿。若花虽是十分宠爱,锦莲只是一味柔顺,未尝恃爱专宠,真与那贤德的­妇­人一般。

一宵易过,次日早朝升殿,早有殿尉官启奏:“淑士国使臣子车良在午门外候旨。”国王传旨召见。子车良便随了殿尉官上殿参拜。三呼已毕,国王传旨,平身赐坐。子车良呈上国书,并将来意道达。国王把国书展开看了一遍,轻开御口道:“孤家也思游览海岛中的风景,亦需此二宝物随身。就烦贵大臣回复贵邦君主,敝国虽贫,尚不少此十万黄金之用。”国王说罢,便立起身来,把袍袖一拂,驾退回宫去了。子车良见国王退朝不理,收了没趣,弄得无可如何。只得退出朝门,回至迎宾馆中,命家将收拾行李并十万黄金,带了随来的众人,回到船上。便催水手开船,遄回本国,向国王复旨慢题。

再说女儿国王知淑士国使臣已去,即便差官采办生铁,制造军器。缮就黄榜,招贤纳士,各处张挂。如有武艺高强者,速投郡马府与黎、卢两处相府报名。一俟造齐了名册,择了吉日,到御教场演武厅比试武艺,量材招用。不论男女,只论武艺超群者,均可报名应试。黄榜一出,引动了女儿国中多少英雄出来比武!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众英雄教场比武大元戎水陆练兵

话说女儿国的疆域也有汉末三国时东西两川地方之大,共有三座关头,第一关唤做鹤鸣关,第二关唤做白璧关,第三关唤做集贤关。过了集贤关方是女儿国的京城,名为凤凰城。前者林之洋贩售货物,送三个寄女儿出嫁是从海道而来,故而上了岸便是凤凰城。这且不表。

如今招贤的黄榜遍处张挂,通国皆知。并且榜上注明,如有武艺高强者,无论军民­妇­女人等,均准报名赴试。当时恰值二月初旬天气,择定了三月十二日在御校场中演武厅考武,准于初八日取齐,以便造册申送。自从挂了黄榜之后,凡籍隶女儿国的武士纷纷前来报名投考,填明履历方准应试。郡马府、黎相府、卢相府报名者络绎不绝,应接不暇。到了初八日傍晚时候,查点报名册籍,统计有三千五六百人,姓名不及细表。到了十二这日早朝,众大臣恭请国王亲莅御校场演武厅校阅。排齐全副銮驾,国王坐了逍遥马,护卫大臣黎红薇、卢紫萱、枝兰音并各大臣都上了高头马,前呼后拥,到了御教场,进入演武厅中,居中排了御座,国王端然坐定。三位护卫大臣赐坐两旁,其余扈驾各官分班站立。只见那御教场中人山人海。国王传旨:“不准喧哗,如有武艺­精­通者先自报名,然后献技。”传宣官道言未了,忽见人丛中闪出一人一骑,高声大叫道:“臣云飞凤在此!那个敢来与俺比试武艺?”说着,手中舞动大刀,盘头护顶,架隔遮拦,马上的工夫也好去得。舞完了刀,那边早飞出一骑道:“云飞凤且慢逞能,帅印须让俺苗秀鸿来取!”说着,便把手中梅花枪向云飞凤的坐骑刺来。那飞凤忙将大刀架开了枪,二人搭上手来,各自争强赌胜,枪来刀架,刀去枪迎。一来一往,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云飞凤渐渐战苗秀鸿不住,只得败了下来,大叫道:“战你不过,帅印让了你罢!”云飞凤道言未了,忽听得前面有人叫道:“留下帅印待俺水碧莲来取!”遂分开了众人,跃马而来,举起白银枪便刺。苗秀鸿急架相还,两人大战,打了五十个照面,只战得个平手。水碧莲虚晃一枪,回马便走。苗秀鸿不舍,随后赶来。那知水碧莲左手提枪,右手向怀中取出一个流星锤,向苗秀鸿劈面飞来。秀鸿眼快,忙将枪柄打落,第二锤又打来时,却打在马头之上。那马大吼一声,把秀鸿掀下马来。碧莲也不去伤秀鸿,便走马到演武厅来,要取帅印。忽见左边闪出一骑道:“水碧莲敢来与俺比试么?”碧莲道:“快快通下名来!”那人应道:“俺乃红赛珠是也!”手提双剑,飞舞而来。碧莲将枪架过,战到二十多个回合,碧莲见不能胜他,便一手举枪招架,一手暗暗取出锤来,向下面打去。红赛珠防备了上面,不曾防备得下面,那马腿上早着了一下,把赛珠也掀下马来。右势下一人大叫道:“水碧莲!你用暗器胜人不算希罕。俺掌中珍来与你比个高下!”说着便举起手中画戟,分心刺来。水碧莲急架相还,当下两人戟来枪架,枪去戟迎,斗了四十个回合,掌中珍本领高强,水碧莲敌他不过,回马便走。掌中珍早已防备他的暗器,接连拨落了三个流星锤。水碧莲到此情愿退让。掌中珍扬扬得意。随后来了金彩文,手执大斧,与掌中珍战了十余个回合,败了下去。金彩文败下,又闪出蓝桂馥,也战了十多个回合,败了下去。掌中珍正待要取帅印,忽见那边闪出一骑马来,却是个美貌女子,生得面白­唇­红,眉清目秀,坐下一匹花鬃战马。那马踏镫上露出三寸金莲。手执两柄绣鸾刀,飞马而来,清脆的声音道:“掌中珍留下帅印,待咱梅凤英来取。”掌中珍道:“你这女子是个琐琐裙钗,也想来取帅印么?”梅凤英道:“这是皇皇谕旨,无论男女,只须武艺­精­通者,都可掌得帅印。”掌中珍道:“梅凤英休得逞能!放马过来,与你见个高下。”说着,手中举起画戟便刺。梅凤英将刀架开。一男一女大战交锋,斗到了八十个回合,掌中珍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回兵之力,只得败了下来,退在一旁。又见那边一将在马上叫道:“你这女子休得逞强,俺小将军花逢春来与你见个高低。”说时迟那时快,早已举起手中两柄银锤,照着顶梁上盖将下来。梅凤英不慌不忙,把双刀架开,只见八个马蹄分上下,两条铁臂赌输赢。一来一往,两下战了足有一百余合。花逢春的两柄银锤渐渐抵敌不住梅凤英的两口鸾刀,旁边恼了花逢春的姐姐花如玉,道:“贤弟少歇,待愚姐来与梅凤英比较武艺。”花逢春正在心慌,忽闻姐妹的言语,连忙把马一拎,跳出圈子。梅凤英举目看时,也是个女子。两下通了姓名,见花如玉比自己生得愈加美丽,长眉秀日,绿鬓红颜,身穿着银红百蝶战袄,腰系­嫩­绿绣花小脚裤儿,坐下银鬃白马,葵花镫上踏着尖尖细细的三寸金莲,手中执着一杆錾金枪。两个佳人各献才能,足足战了一百二十个回合,梅凤英看看抵挡不住,忙把双刀架定了单枪道:“姐姐果然本领高强,妹子情愿把帅印让你。”花如玉道:“这倒承姐姐的情了。”说罢便道:“能事的快来比试。”只见东边来了一人,名唤一枝桃,战不上十个回合,便败了下来。又是一个名唤景钟声,也战了七八个回合退下。花如玉接连战胜了十五六个,后来没有一个敢来与他交手。国王看了心中大喜,着殿尉官传旨,宣花如玉、梅凤英、花逢春筹众人上演武厅朝见。一声旨下,个个跳碌癜啊O仁腔ㄈ缬袂嵋屏步走上厅来,深深万福,柳腰款折,跪下奏道:“臣女花如玉见驾,愿吾主万岁!万岁!”“爱卿平身。”“万万岁!”国王便问花如玉多少青春,如玉奏道:“臣女今年一十八岁。”国王又道:“花逢春可是你的兄弟?今年几许甲子?”花如玉奏道:“少臣女一岁。”国王道:“难得你姊弟二人俱是少年英俊,孤家今日就封你为帅。”便着殿尉官取帅印与花如玉挂了,敕授兵马大元帅。花如玉跪下谢恩,起来挂了帅印9王又命花逢春为前部先锋,挂了先锋印H缓竺贩镉⒊见,国王便问凤英:“年几何矣?”凤英奏道:“臣女今庚一十七岁。”国王就敕梅凤英为海军大都督9芾硪挥Υ只;掌中珍为海军先锋,给予印绶V谌司愀鬟凳仔欢鳌F溆嗳缑缧愫琛⑺碧莲、红赛珠、云飞凤、金彩文、蓝桂馥、一枝桃、景钟声等,俱留在花如玉帐前听候调遣,俟有功之日,另行升赏T儆幸丫报名未经比试者,着殿尉官传旨,明日仍在教场听候花如玉阅­操­,择优录用A硗庹惺帐万大军,并着梅凤英督练海军,演习水战9王分遣已毕,传旨摆驾回宫D谑谭錾狭隋幸B恚护卫大臣也上了高头,沿途经过的地方,家家户户香花灯烛,寂静无哗2欢嗍被氐轿缑牛直至殿廷9王下了逍褺恚驾退回宫,各大臣辞朝回府不题。

且说郡马枝兰音回到老国舅府中,见了岳父、岳母,将教场比武挑选英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来到郡主房中。只见郡主正在窗下观书,丫环见郡马进来,便禀郡主道:“娘娘,郡马爷回来了。”郡主闻言,连忙起身迎接道:“郡马今日陪主上阅­操­辛苦,这时候也不早了,曾用过午膳否?”兰音道:“已在演武厅中吃过了。”说着,便将案上这卷书取来一看,原来是孙武子的兵书。忙问:“郡主可是通晓武艺的么?”郡主道:“妾身虽略略知些,究系女流之辈,也不能与国家出力。”兰音道:“郡主虽如此说,不知今日教场阅武,两个女子都比那许多男子利害。一个花如玉拜了兵马大元帅,一个梅凤英拜了海军大都督。其余的男子均在他麾下,听那女子的调遣。”郡主听了郡马之言,羡慕那两位女将不置。故而两位相国夫人隔了不多几时也都学会武艺,都是郡主传授他们的。此言慢表。

再言卢紫萱回到相府,步入后堂,见母亲缁氏与夫人韦宝英坐在一处叙话。夫人起身迎接道:“相公今日辛苦了。”缁氏道:“孩儿陪侍主上,曾否站得足痛么?”紫萱道:“母亲,这倒还好。幸而主上赐坐,没有多站。”三人正在坐谈,只见红薇也从后面花园中过来问安师母,又见了姨妹。宝英称红薇做姐夫,丫环送上香茗,缁氏问起考武情形。红薇、紫萱都盛称两员女将的武艺。宝英听了也是羡慕不置。坐谈良久,红薇方才告辞回府。到了次日,且说大元帅花如玉奉旨阅­操­,挑选将士,头戴双凤珠冠,高挑雉尾,粉面朱­唇­,秀眉星目,身穿一领绿绫花绣战袍,内衬桃红小袄,腰系大红锦裤,外罩百蝶湘裙,裙下露出一对小小金莲,腰悬宝剑,手执錾金枪,坐下银鬃白马。到了御教场,跨下雕鞍,众将官站立两旁,元帅升坐演武厅公案,传令昨日未经比武之人,都来考试武艺。一声令下,又挑选了三十余员偏将。其余试过武艺,略略有些手段的,都派作千夫长。本事平常的,都派作百夫长。余下的一概编入军队之中。花如玉考试已毕,入朝复旨。回归帅府,复又悬牌招兵,召募丁壮。再说梅凤英奉旨拜为海军大都督,传令先锋掌中珍督造战船,置备战具,以备水战。赶造二十号大船,连作一排,都用铁索锁住,立了水寨。又造三十号小船,每只船上可容水军五十人,都是熟谙水­性­,划动双桨,如飞的一般,往来海面巡缉,以防淑士国的探军。并出示暂止商贩登岸买卖。如今女儿国的海口,整备得严密异常。梅凤英终日在水寨中­操­演海军,练得十分­精­熟,然后奏知国王,恭请御驾亲阅海军。国王准奏,便宣召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三位学士为护驾大臣,殿尉官八员、内使二十名,排齐銮驾,国王上了逍遥马,一路前遮后拥,到了海口,跨下宝驹。护卫大臣与殿尉官、内侍等各各下了小船,保了国王渡上龙舟。一直开到水寨。早有海军都督梅凤英带了先锋掌中珍候在战船,恭迎御驾到大船上面阅­操­。国王坐定,都督站在御案前,传令先锋开­操­。先锋得令,走到船头,把手中红旗一展,传令海军开­操­。先是三十号小船的军士往来驰骤,如登平地一般。虽在洪波巨浪之中,全无一毫惧怯。先锋又将黄旗展动,那些大战船上的海军也来各献武艺,都­操­练得纯熟异常。国王传旨,赏给海军各人银牌一面,就此停­操­回銮,仍旧过了龙舟。都督要来护送,国王传旨免送。梅凤英遵旨,回船防守不表。

且说国王的龙舟行到海口,由小船渡上了岸,接驾的许多员役早已伺候。内侍牵过逍遥马,国王跨上宝驹,一径来到朝堂。护卫大臣辞了国王,各自回归府第。国王驾退深宫,宫娥连忙禀知娘娘。锦莲迎接国王同至寝宫,楼上坐定。国王称赞都督梅凤英的海军练得­精­熟,甚是快悦。如今淑士国的水路兵来,可保无虞了。要知两国交兵胜败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子车良面君复命鲜于志怀恨兴兵

且说淑士国通使子车良奉了国王之命,赍了国书并黄金十万两,到女儿国借取分水犀牛与照乘珠,被女儿国王­阴­若花回绝不理,驾退回宫。子车良无辞可说,无计可施。只得与着随员家将仍旧带回那种黄金,即命水手开船,一径回国。那知海中起了风涛,行驶不得,直候到息了风涛,路上耽耽搁搁,将及两月方到本国地面。这日把海船先收了口,然后下碇抛锚,过了小船,渡登彼岸,天已傍晚。急急回到家中,权且过了一宿,次日五更起身,趋上早朝,见了国王。朝拜已毕,便把女儿国王不纳黄金,不借宝物之言细细奏明。淑士国王听奏,心滋不悦,道:“卿家风涛劳顿,且自休息,免朝半月。”子车良谢恩退出。只见驸马鲜于志出班奏道:“父王在上,据臣婿愚见,女儿国王不肯借这两种异宝,明系看轻吾淑士国。若不大张挞伐,何颜列于大国之中?愿假雄兵十万,战船二十艘,水陆并进,杀得他拱手称臣。不怕他不把宝物前来奉献。降伏了女儿国王,方才泄得此恨。”国王听了驸马之言,当即准奏,驾退回宫。驸马出朝回府,到了次日,便下校军场挑选­精­兵十万,猛将百员,终日­操­演。定期八月秋凉出兵,攻取女儿国的关隘。这日­操­演已毕,驸马回至府第,步进内堂,一直来到公主房中。不见公主,便问宫娥道:“公主现在何处?”宫娥回禀驸马道:“公主往后花园中游玩去了。”驸马闻言,便转身到后园来寻公主。一径进了园门,远远望去,见公主正在那里走马试叉。驸马便慢慢走上前来道:“公主舞得好叉,跑得好马吓!”不住的连声喝采。原来这淑士国的国王姓束,这位长公主取名莲芳,生得花容月貌,莲步柳腰,有时作赋吟诗,有时舞刀弄­棒­,国王爱惜如珍,随其所好。曩者未招驸马的时节,年纪尚幼,不过十四五岁,其时正在夏天六月中旬,散步后园,到湖心亭上去纳凉。忽然来了一个青脸的道姑,头绾双丫,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鹤氅,足登朱履,身材矮胖,手执拂尘。见了公主,打个问讯。公主便问:“道姑是何处名山?光临敝国,有何见谕?乞道其详。”道姑道:“贫道隐居无肠国八蒉山无底洞中,修真已经千有余年。因与公主结得夙缘,稔知公主素好武事,未得真传,故此特来指点。”公主闻言大喜,拜求法号。道姑道:“贫道叫做郭索真人。”公主道:“弟子情愿受教,拜从师父传习武艺。”道姑允诺,便将拂尘挂在腰间的丝绦带上。忙向衣底取出两柄钢叉,舞弄起来。飞掷多时。觉得冷气逼人,寒光耀日,不见一些人影。公主看得眼花缭乱。郭索真人使完了钢叉,面不改­色­,气不喘息。公主便求师父传授,忙命宫娥去取了钢叉,也来学习。就在园中供养那道姑,天天舞弄。不上三个足月,已把钢叉学得­精­熟。道姑又传了公主法术,公主得了真传。国王送了许多金帛,道姑不受而去。后来公主招了驸马,武艺久已抛荒。近来驸马终日在校军场­操­练兵卒,公主独坐无聊,故而到后花园中把旧时学会的武艺温习温习,倘驸马提兵征伐女儿国,一时不能取胜,也好去帮助驸马一臂之力。此时公主正在试演武艺,却被驸马看见了,喝采不迭。公主回头见是驸马,便勒住了丝缰,把金莲探出葵花镫来,柳腰一摆,跳下雕鞍。驸马上前携了公主的玉手,一同步到玩月亭中,双双坐下。宫娥送上香茗,驸马道:“不才自与公主结缡数载,只知公主­性­耽翰墨,弄月吟风,那知公主还会武艺,竟有如此绝高的手段!”公主道:“哀家自幼喜欢这一道,故而学会的。近悉驸马调兵出征,哀家也在此温习一番,也好与父王出力。”驸马哈哈大笑道:“量这女儿国的将官军士有甚么本领!他们素来柔弱,于武事一道并不讲究。外貌看似男子,其实多是­妇­人,毫不中用。只消我淑士国一旅之师,包管杀得他片甲不留,不敢不将宝物双手来献。又是省了十万黄金,何须劳动公主贵手?”公主道:“驸马说得如此容易,难道他们女儿国内没有一个男子的么?”驸马道:“他们男子尽有,反是穿耳裹足、掠鬓画眉,都要当作­妇­人,不得预闻外事,变做没用的东西了。”公主道:“原来如此。驸马此行定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哀家今日预先与驸马庆功。”使唤宫娥传命厨房,整备酒肴,先与驸马作贺。宫娥答应,便往厨房传命去了。一会走来,禀道:“请问娘娘酒筵设在何处?”公主道:“就在这里玩月亭中罢。”不一时,只见几个宫娥送进酒肴,肆筵设席,无非金杯象箸,海味山珍。宫娥在旁执壶斟酒,公主与驸马对坐,开怀畅饮不表。

且说那淑士国的地方却也不小,唐时分天下为十道,淑士国虽在海外,也有十道中之两道大小。共有三座关隘。国王的京城叫做天保城,由天保城过去叫做飞虎城,由飞虎城过去叫做峻德城。前书所传唐敖驮了徐承志撺上城墙,越城而遁,这个地方就是如今的天保城。表过不题。淑士国的军马­操­练纯熟,国王择定了八月初五日行兵。到了这日,驸马点齐了兵将,命上将司空魁为前部先锋,武六思、武七思弟兄二人为左右翼,毕胜为运粮官。其余将佐,俱在驸马帐前听候调遣。带了雄兵十万,海军大号战船二十只,水陆并进。驸马辞了国王。国王亲递御酒三杯,借壮行­色­。驸马饮­干­御酒,出了朝门,跨上雕鞍,一直径来校军场中,指挥将士发炮启行。当此秋高气爽、金风飒飒、玉露泠泠,一路上浩浩荡荡,杀奔女儿国来。暂且按下慢表。

再说女儿国内,兵马大元帅花如玉早差探事细作往淑士国探听军情。探子打探得驸马鲜于志定期八月初五日兴兵,水陆并进。得了这个消息,晓夜兼程,回至国中,疾忙禀明元帅。当下元帅闻报,赏了探子银牌一面,再去打听。随即照会海军都督梅凤英,准备迎敌。次日早朝奏知国王。国王道:“花卿,随征的兵马可曾齐备?”花如玉奏道:“臣已齐备多日。”国王便召郡马枝兰音上殿道:“花如玉此行领了十万大军去敌淑士,军中只有武士,惜少谋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断然不可少的。孤家意欲烦表妹丈参赞军机,可能代孤家之劳否?”兰音道:“臣受主上厚恩,敢不尽心竭力?明日正逢黄道吉日,请主上敕下兴师。臣愿随征,以竭驽骀之力,少报万一。”国王大喜,便授枝郡马为定国军师,与花如玉元帅赞理军务,凯旋之日再加爵赏。兰音谢恩出朝,回归府第,与岳父坤成说明从征之事,明日便与元帅花如玉启行。坤成道:“难得贤婿为国忘家,与朝廷出力,不辞跋涉之劳。老夫今晚与贤婿饯行。”便唤家人传命厨房备酒。兰音谢了岳父,起身暂别,来到郡主房中,不见郡主。便问丫环道:“娘娘现在那里?”丫环禀道:“娘娘在老夫人房内闲话。郡马爷可要去请娘娘回房?”兰音道:“这倒不必。你们速速整理铺程、行李、琴剑书箱,明日清晨便要发往军营,不可迟误。”说罢便立起身来,径到泰水的卧房,只见老夫人与郡主也在那里,议论淑士国王无礼,要来侵犯邻邦。兰音上前见了岳母,行过家常之礼,郡主见郡马进来,连忙起身迎接。老夫人道:“贤婿请坐,女儿也坐了。”丫环送上香茗,道:“郡马爷请用茶。”娘娘、老夫人那边都送了茶,然后站在旁边。兰音便将元帅出征抵敌淑士,“军中只有武将没有文臣,国王命小婿随征,帮办军务,明日午前就要起身与元帅同行”。郡主道:“郡马是个文墨之臣,身体素来娇怯,那里禁得途路风尘的劳瘁?做妻的如何放心得下?倒不如陪着郡马同去随征。”兰音道:“下官此行尽有军士伺应,贤妻理应侍奉二老,略尽孝道,不可远离膝下为是。”郡主听了,不敢违拗丈夫,只得答应。起身辞了阿母,要去指拨丫环,端整行李。兰音道:“不劳郡主费心,下官已命丫环收拾去了。”郡主又道:“既如此,做妻的去唤丫环,传命厨房备酒,与郡马饯行,少壮行­色­。”兰音道:“已蒙岳父吩咐厨子的了。”正在言谈之际,只见外面的丫环进来禀道:“启上老夫人,酒席已经完备,国舅爷命请郡马爷、娘娘、老夫人都到花厅饮酒。”兰音立起身来道:“岳母请。”老夫人道:“贤婿先行一步,老身与女儿随后就来。”兰音答应,便靴声秃秃往外去了。停了片刻,老夫人与郡主扶了小环,轻移莲步,同到花厅。老国舅道:“今晚老夫与贤婿饯行。贤婿请先坐了。”兰音再三不肯,推辞不脱,只得就坐了首位。老国舅坐了第二位,老夫人坐了第三位,郡主坐了第四位,丫环在旁执壶斟酒。酒过三巡,食供五套,郡主起身与郡马把盏,兰音接杯一饮而尽。郡主又斟了个成双杯,兰音也饮­干­了。郡主又与二老把盏,各自饮过。席间无非说些长途保重的话儿。酒阑席散,郡主与郡马辞了老国舅夫­妇­,便双双回房安寝去了,缱绻绸缪,枕边说不尽许多别离的话儿。到了次日天明,兰音即便起身,梳洗已毕,用了早膳,顶冠束带,拜辞了岳父母,又与郡主作别。郡主依依不舍,珠泪偷弹,送至前厅方才止步。兰音出了大门,早有军士前来伺候,扶上雕鞍,一径来到午门下马,入朝见了国王。只见元帅花如玉已在朝堂,专候定国军师枝兰音一起同行。国王传旨,着黎红薇、卢紫萱二位相国代国王送行至十里长亭,与元帅、军师把盏。花如玉、枝兰音二人谢恩出朝,帐前军士牵过马匹,元帅、军师都上了马,一路前遮后拥,直到十里长亭。只见满朝的文武百官,也都在那里送行,二人下马,来至亭中。先是两相国代国王把盏,然后两相国自己也把过了盏。次及文武百官各来把盏。二人略略应酬,即行上马,拱手作别。红薇、紫萱又走到兰音的马前,道声珍重,含泪分手。兰音便轻轻向两位相国耳边道:“二位姐姐请回,妹子去了。他日奏凯归来,再得相叙。”说罢,扬鞭同着元帅去了。前部先锋花逢春带领三千人马,先已启行。苗秀鸿押运粮草,由凤凰城到了集贤关,一路毫无耽搁。晓行夜宿,又过了白璧关,都是女儿国的地界。不一日先锋花逢春的兵马已抵鹤鸣关,传令军士报知守关的主将。要知鹤鸣关守将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花逢春旗开得胜司空魁兵败遭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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