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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话说女儿国的前部先锋花逢春,带领三千人马,兵抵鹤鸣关,传令军士通报守关主将。那守关的主将姓能名唤载坤,正在盼望退敌之兵,忽见军士禀称前部先锋已到关下,能载坤闻报连忙披挂,下关迎接。花逢春在马上欠身动问,两下各道姓名,并马而行。到了关上,各自下马,进了官厅,让坐献茶。花逢春道:“请问老将军,淑士国离此有多少路?他的军马可曾出关?”能载坤道:“那边淑士国的峻德城,与这里的鹤鸣关相去约计有百里之遥,这里鹤鸣关外的五十里是女儿国疆界,那边峻德城外的五十里是淑士国地方,到处梅树极多。探子打听得驸马鲜于志在峻德城中歇马,先锋司空魁离城三十里安营,不日就要来攻关了。老夫年迈无能,幸喜小将军到来。如今是不惧他了。不知小将军带领多少兵马前来对敌。”花逢春道:“家姐统领十万大军,现在小将只带三千人马。”能载坤道:“小将军青年英勇已是难得,令姐乃闺阁中人,竟能于千百辈能人之内夺取帅印,真正是个巾帼英雄了,使老夫甘拜下风,不胜钦佩。”花逢春道:“老将军太觉过誉了。”两人正在关上叙话,只见探子把蓝旗一展,单膝跪下道:“启禀先锋爷,元帅前站大兵已到。离此不过三里之遥。”花逢春道:“知道了。”探子退去。先锋坐上抬身,拱手作别。能载坤道:“老夫与小将军同去迎接元帅。”花逢春连称“不敢”。二人并马下关,只见尘土冲天,前军已到。不多时,大元帅花如玉也到了。能载坤举目看时,见那元帅打扮得十分齐整,头上青丝梳就盘龙巧髻,横Сhā着一支嵌宝金钗,云鬓堆鸦,高挑雉尾。秀眉星眼,粉面绛­唇­,耳坠八宝金环,珠冠抹额。身穿锁子黄金细铠,腰系八幅护腿湘裙。葵花镫上露出又尖又瘦的三寸金莲,手中执着一杆錾金枪,坐下一匹银鬃白马,威风凛凛,气概昂昂。能载坤慌忙跳下雕鞍,趋步向前道:“鹤鸣关总兵能载坤迎接大元帅。”说着,便连连打躬。花如玉在马上欠身道:“不敢。老将军少礼。请问老将军,淑士国军马现在何处屯扎?”能载坤便把刚才与先锋所说的情节一一禀明,便请元帅进关歇马。水酒一杯,聊当接风。花如玉道:“心领老将军盛情,本帅要往关外安营,不及叨扰了。”说罢传令先锋:“速速领兵出关,离关二十里安营。本帅大兵随后就来,连在一处屯扎。”先锋一声“得令!”带领人马先往关外去了。元帅又谆嘱能载坤道:“老将军,守城的器具须办理齐全,以防不测。兵家胜败不能逆料。切记不可托大为是。”能载坤唯唯听命。元帅传令大小三军就此启行。一声令下,只听得哄咙咙三声大炮,前站大军出了鹤鸣关,旗幡招展,旌旆飘扬,剑戟如霜,刀枪耀目。元帅马上欠身,别了守关总兵。能载坤遵令,回关谨守关隘不题。

且说先锋花逢春奉令出关,到了三十里外择地安营。不一时元帅大兵已到,当下花如玉便请军师枝兰音商议,相度地势,前、后、左、右、中央,立了五座大营。安营已毕,兰音与元帅商议道:“今晚我军初到,须防敌国偷营。传令各营:每营令一千兵轮流守夜,毋得贪睡,贻误事机。”一声令下,各营俱各遵守。一宿无话。到了次日升帐,众将参见元帅,分列两旁。营门外走进守营军士禀报:“淑士国来下战书,有人在外候见。”元帅道:“传他进来。”军士一声“得令!”不多时淑士国来使进营,单膝跪下,双手呈上战书。元帅展书看了一过,就在案上取起笔来,于书后批准明日决战。来使赍了批文回复驸马。驸马传令大小三军移兵城外扎营。一宵无话。次日天明,两面大营内将士各自饱餐战饭。淑士国驸马升帐,众将官参见已毕,驸马道:“那位将军出马去建头功?”毕胜应声而出道:“末将愿往。”驸马见了大喜道:“将军此去定奏全功。本帅知你武艺高强,又取得如此吉利名字,女儿国的兵将岂是将军对手?将军要带多少人马?”毕胜道:“乞假­精­兵三千,去取他先锋花逢春的首级,献与麾下。”驸马就拨了三千人马,毕胜提了大斧,出营上马,驰往战场,高声讨战。女儿国军士飞报元帅,元帅即行升帐,便问:“那位将军出马?”闪出先锋花逢春道:“小将愿往。”元帅道:“贤弟须要小心。今日初次开兵,不可挫了我女儿国的锐气。”花逢春一声“得令!”提了两柄银锤,飞身上马,带了三千军士,径往战场而来。毕胜远远望去,见那边一将飞马而来。仔细看时,只见他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白绫战袍,足登粉底乌靴,绮年玉貌,窈窕身材。毕胜心中暗想:“来将虽是男装,必然是个女子,这是女儿国的国俗,若得擒他回去,叫他复了女妆,真是天姿国­色­,与俺做了老婆,也不枉了人生一世。”毕胜正在胡思乱想,花逢春的坐骑已到毕胜跟前,道:“呔!你这将官呆呆不语,在这里做些甚么?快快通下名来!”毕胜被他一喝,方才唤醒,便道:“俺乃淑士国驸马帐前护驾将军,姓毕名胜的便是。俺因见你生得俊俏,想你与俺做个老婆,不如跟了俺去,换了女妆,成了夫妻,岂不快活?你也通个名来。”花逢春听了大怒,也不与他通名,手中举起银锤,照毕胜顶梁上盖将下来。毕胜慌忙举起大斧往上一架,振得两臂酥麻,勉强战了五六个回合,正要回马败走,花逢春早将左手的银锤劈面飞来,毕胜双手举斧架时,已将虎口震开,鲜血直流。说时迟,来时快,花逢春右手的银锤又飞到面前,毕胜喊得一声“阿呀!”肩上已着了一锤,翻身跌下马来,复一锤便结果了­性­命。毕胜那匹战马已不知跑往那里去了。女儿国的军士见先锋得胜,发一声喊,一齐冲杀过来,杀得淑士国的军马四分五落,逃得快的得了­性­命,逃得迟的被女儿国杀伤了不计其数。毕胜所带的三千军士,死伤大半。花逢春飞马追赶,见淑士国军马去得远了,方才住马,打着得胜鼓回营。毕胜的首级早被军士割取,交与先锋,带到大营。花逢春下马见了元帅,呈上毕胜首级。元帅便命军士号令营前。花如玉道:“难得贤弟初次开兵就斩了他大将,足使敌人胆寒。”便命军政司上了功劳簿,纪了头功,且去后营歇息。当晚置酒庆功不表。

且说淑士国的残兵败回大营,报与元帅鲜于驸马知道。驸马听了大吃一惊,不料女儿国的先锋一个琐琐裙钗竟如此利害。连忙查点军马,只剩了一千二百余人,不觉心中大怒,便道:“明日必报此仇!”一宿无话。次日驸马升帐道:“今日那位将军出马去报昨日之仇?”早有司空魁的堂兄大将司空元应声而出:“末将愿往。”驸马便命带了三千人马,提刀上马来到战场,高声讨战。女儿国军士飞报进营道:“启上元帅爷,淑士国又来讨战!”元帅道:“知道了。”便问:“今日那位将军出马?”水碧莲应声而出:“末将愿往。”元帅与了三千军马道:“水将军须要小心。”水碧莲一声“得令!”提了白银枪出营上马,径至战场。两下都通了姓名,刀来枪架,枪去刀迎,大战交锋,斗了三十个回合。司空元杀得汗流脊背,气喘吁吁,慌忙拍马而逃。水碧莲紧紧追来。看看赶近,只见前面有一行梅林。司空元走入梅林,绕树而逃。水碧莲马尾相衔,对准了司空元的后心,把银枪刺去。不料用力太猛,那枪Сhā入树中,及至拔出枪头,司空元已逃得远了。水碧莲只得勒马回营。淑士国的兵马见主将杀得大败,只得四散奔逃,又被女儿国的军马杀了一阵,伤了四五百人马。水碧莲到了营前,军士抬过了枪、下马进帐,便将杀败司空元的情形细细禀明。元帅听了大喜,命军政司登上功劳簿,且去后营休息。

再说司空元逃回本营自行请罪,驸马道:“胜败兵家常事,他日将功赎罪可也。”鲜于驸马发放了司空元,只见武六思上帐禀道:“末将有一计在此,明日包管取胜。”驸马便问何计。六思道:“明日仍命司空将军前去讨战,只须诈败,引至梅林,预先伏了两枝人马,俟追兵到时,两下伏兵齐起,杀得他片甲不回。”驸马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一宵晚景休题。

次日驸马仍命司空元带了三千人马,“诈败装输,引到梅林深处,自有妙计”。司空元领命去了。驸马便差武六思领了三千人马为左翼,武七思领了三千人马为右翼,“两翼兵都伏在梅林左右,待等追兵到来,两翼兵齐出截杀,不得有违”。武氏弟兄得令,各去埋伏不题。且说司空元又抵女儿国的元帅营前讨战。这里仍是水碧莲出阵。见是司空元,便喝道:“败军之将,今日要来送死么?”司空元也不回言,举刀便砍。水碧莲把白银枪架开,两下战了七八个回合,司空元诈败而逃。水碧莲随后赶来。赶到梅林深处,司空元就不见了。水碧莲正在疑惑,只见两翼伏兵齐起,左有武六思,右有武七思,指挥军士就团团围裹拢来。水碧莲左冲右突不能闯出重围,一时人急智生,忽然想起流星锤来,暗暗取出,看准七思面门飞去。七思不曾防备,正中面门,跌下马来,已呜呼哀哉的了。六思见七思被水碧莲打死,又是悲伤又是恼恨,狠命的与他战斗。司空元又添兵助战,把水碧莲一人一骑困在垓心,自辰初直杀至申末,杀得吁吁气急,冷汗直流。正在十分危急,忽见花逢春飞马而来,举起银锤照定六思的后心打去。六思招架不及,打下马来,复一锤就断送了­性­命。花逢春道:“水将军还不快走,更待何时!”水碧莲答应,催开坐骑,冲了出阵。两人会在一处,拼命杀条血路,急急回营。原来水碧莲追赶贼将,去了许久不回,元帅放心不下,便差花逢春带了一千劲卒,前来寻访。水碧莲幸而遇救,遂谢了花逢春,同到营中,又谢了元帅。元帅道:“古语云‘穷寇莫追’,将军以后须要小心。”水碧莲诺诺连声而退。再说司空元引水碧莲到了埋伏的地方,团团围困,不料花逢春引兵前来救出水碧莲,反伤了武氏弟兄,又杀死了许多兵卒。驸马闻知大怒道:“明日本帅亲自出马,定要杀他片甲不回方消此很!”司空魁道:“杀­鸡­焉用牛刀!何劳驸马亲征?小将明日定要将那花逢春的首级取来,以报三位将军之仇。”驸马闻言大喜,一宿无话。

次日司空魁带领三千人马,指名要与花逢春会战。军士报进大营,花逢春便与元帅讨了三千军马,飞出阵前。司空魁举枪便刺,更不打话。花逢春急架相还,一来一往战了四十个回合。司空魁枪法散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兵之力。花逢春举起左手的银锤,向司空魁面门打来。司空魁慌忙把枪来架,不料右手的银锤已落将下来,把司空魁坐骑的马头打得稀烂,顿然跌下马来。淑士国的军士赶上救时,这里的军士把挠钩搭索已将司空魁擒捉去了。花逢春摆动双锤,打了一阵,打得淑士国的兵马四散奔逃。花逢春也不来追赶,掌着得胜鼓回营去了。元帅升帐,军士把司空魁推到帐前,花如玉道:“将军既被擒捉,还肯降否?”司空魁道:“你这不雌不雄的狗男女,枉作男儿,甘为巾帼,既是梳头缠足,何敢露丑出乖?亏你羞也不羞!要杀便杀,不必多言。俺乃堂堂上将,岂肯降你这狗男女?”花如玉闻言大怒,骂道:“你这贼匹夫!吾国男女的定制与你何­干­?况­阴­阳二字明系­阴­先阳后,自古以来从未闻阳­阴­倒置。怪不得尔国兴无名之师,侵犯邻邦。本帅好生之德,劝你归降。你既不降,擅敢摇­唇­鼓舌,惑乱军心!”便命刀斧手推出斩首。刀斧手一声答应,把那司空魁推出辕门,须臾献上首级。花如玉传令将司空魁首级悬挂高竿号令。又命军政司纪了花逢春的功劳,当晚置酒庆功。各营军士也有羊酒搞赏。众心大是欢悦。要知淑士国被女儿国连次得了胜仗,捉去先锋,鲜于驸马将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借恶寇火伤士卒设良谋土掩穷凶

话说司空魁被擒,早有淑士国败军奔回大营,禀报驸马道:“启上元帅不好了!司空先锋与花逢春交战,足有三四十个回合,被那花逢春打下马来,女儿国的军士竟将先锋活捉去了。小军们忙去抢夺,反被花逢春打死了许多军士。故而不敢上前……”败军尚未说完,又见探子飞禀道:“启上元帅爷不好了!小的探得司空先锋已被女儿国元帅斩首,营门之外立一高竿,将首级悬在高竿之上。”驸马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停了半响道:“呵呵呵,罢了!罢了!不料女儿国的这班恶­妇­竟如此利害。”司空元在旁听得明白,不禁放声大哭道:“杀我兄弟,此仇不共裁天!誓必报复!小将思得一计在此。不如去借厌火国的兵来,把女儿国军马烧个尽绝,方才泄得此恨。”驸马听了司空元之言,顿时转怒为喜道:“本帅倒忘了。将军此计大妙。付你令箭一枝,即烦将军星夜回国,奏知国主,准备黄金万两,与厌火国借兵五千,前来退敌,将他们活活的烧死,他若前来讨战,本帅守定寨栅,也不与他交兵。候厌火国兵到再行打仗未迟。”当下司空元别了驸马,领了盘缠银两,露宿风餐,一径奔回本国,奏知淑士国王道:“女儿国将勇兵强,十分利害。连伤了我国大将四员,军士死伤亦复不少。驸马给臣令箭一枝,命臣星夜回国,请主上备了黄金万两,向厌火国借兵五千,方可取胜。”国王道:“卿家奔驰劳苦,明日动身往厌火国借兵。今日且歇息一天去罢。”司空元谢恩出朝。国王驾退回宫,娘娘迎接国王,说起司空元回国,驸马奏请与厌火国借兵的情由,国后听了甚是担忧,便命内监报知公主。不一时内监回宫,禀称公主进宫,在外候旨。国王道:“快宣公主进宫。”内监传旨,公主下了凤辇,进入宫来,拜了父王、母后,请过了安,国王赐坐。公主奏道:“臣闻内监传报,驸马兵败,命司空元往厌火国借兵,因而特地进宫,要恳父王再发­精­兵十万,待臣儿亲往救应驸马。”国后道:“王儿虽能武艺,究系女流。驸马虽然兵败,已向厌火国借兵五千,前去策应。王儿也可不必去了。”公主道:“母后还不知道么?他们女儿国的兵将没有一个不是女子,军中也不见得有甚男儿。即使偶有男子,都是穿耳缠足,外貌也与女子一般,谅来也没有甚么中用,臣儿何足惧哉!”国王道:“王儿虽如此说,难道司空魁等这几员大将都是一些没用的么?若王儿执意要去救应驸马,孤家也不来阻挡,但王儿此去不可托大,临阵须要小心。”公主道:“谨遭父王之命。”当下公主遂辞了国王、国后,带了宫娥回至驸马府中,整理行装。暂且按下慢表。

次日淑士国王传旨内侍,向库中支取黄金一万两,交与司空元向厌火国借兵。另取白银三百两,赏他的盘费。又命内侍传旨兵马司,挑选­精­壮军马十万,准备公主带领前去接应驸马。内侍领旨,传命去了。到了次日,司空元领了黄金一万两,径往厌火国去借兵。隔了五日,点齐了十万兵马,公主别了父王、母后,带了雄兵十万,浩浩荡荡杀奔女儿国来。于路尚有耽搁。

话分两头,如今要提表那淑士国的一路水军,有二十号战船。水军提督闾邱俭并大将段­干­武,统带了水军往女儿国进发。那知女儿国早已准备海军船只大小五十艘,守住海口,晓夜巡逻。闾邱俭不敢进兵,彼此按兵不动。等到冬至一阳生,东南风起,海军都督梅凤英仿三国时周瑜火烧赤壁之法,得了上风,约计三更时分,出其不意,女儿国都督暗令先锋掌中珍,将三十只小船,趁着雾气满天、对面不能见人,围住了淑士国的战船。那淑士国的战船也把铁链锁在一处,掌中珍暗暗传令海军,把火箭向淑士国的战船上乱­射­,如飞蝗一般,风烈火猛,霎时间二十号大船俱已着火,战船上的军士都从睡梦中惊醒,要逃也来不及。满船是火,兼之大雾垂天,不死于火内便死于海中。淑士国的二十号大战船全军覆没,不曾剩了一个。闾邱俭与段­干­武刚才跳下舢板,被浪头冲击,船底朝天,都翻在水内,眼见得不活的了。梅凤英一战成功,大获全胜。

再说那陆军元帅花如玉,斩了司空魁,军威大振。淑士国竟不来与女儿国讨战,已经半月有余。这日元帅正与军师枝兰音议论兵机,忽见军士飞报进营道:“启禀大元帅,现有淑士国军马在外讨战。”花如玉即便升帐,便问:“那位将军出马?”闪过蓝佳馥道:“末将愿往。”元帅吩咐“带领三千人马,须要小心”。蓝桂馥一声“得令!”,提刀上马,直至阵前。见来的兵将生得面如锅底,形似猕猴,唧唧呱呱,不知说些甚么。蓝桂馥举刀便砍,没有战得几个回合,忽听一声发喊,人人口内都喷出烈火,霎时间烟雾弥天,一派火光,直向对面扑来,烈焰飞腾。蓝桂馥带转马头,急急奔逃。女儿国的军士烧得焦头烂额的已不计其数。幸亏这许多猢狲一般的都是步军,行路迟缓,不至全军覆没。蓝佳馥败进大营,禀知元帅。花如玉听了大惊。旁边金彩文不信道:“待末将去看来。”元帅道:“金将军出马须要小心。”金彩文道:“得令!”去不多时,见金彩文大败回营道:“元帅不好了!快快逃生要紧。”元帅道:“金将军为何如此慌张?”金彩文道:“这些来的步军都是面如黑炭,身似猢狲,口中都会喷火,不畏刀剑,拼命向前。恐他们追来喷火,如何抵挡?”元帅闻言,急急上马,往前面举目一观道:“果然在那里踯躅而来。传令大小三军速速移营,退去十里下寨。”景钟声道:“末将愿去搅他一阵,请元帅速拨五千弓箭手,方好­射­住了他,不使他近前,元帅缓缓退兵。”花如玉道:“景将军主见不差。”当下传令弓箭手五千与景钟声去­射­敌军。那厌火国的火兵甚是利害,幸得女儿国的军士­射­倒他五六百人,方始退去。景钟声收兵赶上元帅的大兵,退了十里安下营寨。元帅记了景钟声的功劳,忙请军师枝兰音进帐商议。花如玉道:“似此非人非兽的火兵如何应付他?请问军师计将安出?”兰音道:“据弟的愚见,还请元帅把兵再退十里,今晚须要防他劫营。”花如玉道:“妹子也在此忧虑,故而特请郡马贤兄前来计议。”兰音道:“弟今思得一计,元帅可暗暗将军马退了十里安营。这里的大营可虚立旌旗,营中掘下几个大大的深坑,将掘起的泥土分与一万军士各负一囊,另拨一万大军四面埋伏,一候敌军进营,须要努力围攻,驱那火兵尽入深坑,迅将囊中的泥土填塞,把这些火兵都葬在深坑之内。如有杀不尽的,再于他们回去的要路埋伏一军,准备喷水器具,绝其归路,斩草除根,方免后患。”元帅听了大喜道:“军师妙算,虽陈平、张良无以过此。”兰音道:“元帅不免谬赞了。”当下元帅听了军师之计,暗暗传下号令,命红赛珠率领一万军士去掘坑,花逢春带了一万军士去四面埋伏,水碧莲领五千军士于要路埋伏截其归路。准备一切俱已停妥,然后偃旗息鼓,暗暗退兵十里安营。那空营中虚设旌旗,按下不表。

再说淑士国驸马借得厌火国五千步兵,打了两阵胜仗,烧了女儿国军马不下一二千人,退去十里安营,不觉心中大喜。司空元上帐禀道:“元帅,今晚何不就令厌火国的火兵暗暗前去劫营,把那女儿国将帅一个个活活烧死,岂非快事?”驸马点首道:“将军所见不差。本帅也有此意。”当下计议已定。到了三更时分,驸马悄悄传令两员裨将做了押队,带领厌火国的步军,径向女儿国地界,来寻他元帅的大营。到了营前,呐一声喊,厌火国的许多猢狲一拥而进,只听得哄咙一声响亮,都跌入深坑。后面的正要退走,四下伏兵齐起,早被强弓硬弩­射­住,不能退出,逼入空营。里面掘的那几处深坑都已填得满满,一万担土的军士把囊中的泥土乱倾,登时变成了四五个泥墩,那火都被土掩灭了。两员裨将逃得­性­命,奔回禀知驸马。驸马听了,气得三尸神直跳,七窍内生烟,道:“罢了!罢了!明日待本帅亲自出阵,若不剿除这斑贱婢,俺这元帅也不要做了!”驸马正在发怒,忽见探子飞报进营道:“启禀帅爷,本国的公主带领­精­兵十万,前来策应,离此不远。”驸马道:“知道了。”探子刚才退去,又见蓝旗探事的小军飞禀道:“昨日女儿国的军马被厌火国军人烧了两阵,退下十里安营。如今把火兵尽数坑死了,反而进了十里,已在我国境上设立营寨。”驸马听了又是大怒道:“这许多恶­妇­竞敢如此猖獗!”道言未了,军士报称:“公主已到。”驸马传令大开营门,亲自出营迎接。合营将士个个跪迎,公主下马进帐。众将官参见已毕,公主与驸马略道寒喧,便传令带来的十万大军分扎了十座大营。当下驸马备酒与公主接风。公主席间问起女儿国交兵见过几阵,驸马从头至尾述了一遍。公主听了也是怒形于­色­道:“明日待哀家去剿灭这些泼婢。”驸马道:“公主风尘劳顿,且到后营休息几时。明日本帅亲自出马去见个高下。何须劳动公主前去?况本帅未曾到过阵上,不知他们的虚实如何。”要知孰胜孰败,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驸马欺敌速败亡公主替夫报仇怨

话说淑士国驸马鲜于志,与公主束莲芳议论出兵,驸马定要亲自临阵见个高低。公主只得依允。到了次日,传鼓升帐,便请公主镇守大营,驸马顶盔贯甲,手提金背大砍刀,骑一匹红鬃烈马,便带了五千军士,亲自出阵讨战。这边女儿国的军士飞报进营,早有大将盖世英请令,愿出对敌。元帅花如玉拔了五千人马道:“将军出阵须要小心。”盖世英一声“得令!”提刀上马,一径驰往战场。两下通名已华,驸马举刀向盖世英砍来。盖世英急架相还,双刀并举,两马相交,正是:刀来刀架叮噹响,刀去刀迎迸火星。二人战了十多个回合,盖世英抵敌不住,要想带转马头败回本阵,那知驸马的金背刀已从脑后砍来,欲思躲闪也来不及了。只得把头一偏,叫得一声“阿呀!”肩膀上已着了一刀,登时跌下马来,复又一刀,盖世英的­性­命已被驸马结果的了。淑士国的军士见驸马杀了盖世英,便来割取首级,献与驸马。驸马指挥军士冲杀过去,女儿国的兵马抵敌不住,只得四散奔逃,疾忙飞报主帅。闪出金彩文愿去退敌。花如玉也拨了五千人马。金彩文提了宣花大斧,飞身上马,带了五千军士,直至沙场,便与驸马交手。两下也不通名,战不上十个回合,又被驸马把金彩文一刀砍死。淑士国军士见主帅连伤二将,乘着胜势,一齐冲将过来,杀得女儿国的军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公主恐驸马杀得辛苦,传令鸣金收军。驸马便不追杀,带转马头,掌着得胜鼓回营。公主出营迎接称贺。驸马道:“公主何故鸣金收兵?本帅方欲踏平他的营寨,以泄前日被杀的众将之愤。”公主道:“哀家见驸马力斩二将,战了许久,恐驸马辛苦,故此鸣金。”驸马道:“今晚且让他们这斑泼贱多活一宵,明日本帅去踏平他的营寨便了。”

且说女儿国元帅花如玉见连折二将,心中甚是愁闷。一夜无话。次日升帐,军士禀报:“淑士国驸马又来营前讨战。”花如玉吩咐军士抬枪带马道:“今日本帅亲自去会战。”旁边闪出大将蓝挂馥道:“不劳元帅费手,末将愿去取他的首级献于帐下,以报盖、金二将军之仇。”元帅道:“蓝将军出马须要小心。”当下拨了五千人马,蓝桂馥也用大斧,飞身上马出了营门,到了战场之上,通过名姓,驸马便举起金背大砍刀,直向顶梁上盖将下来。蓝桂馥忙把宣花大斧架住,一来一往,两人大战交锋约有二十余个回合。蓝桂馥战驸马不过,只得拍马而逃。驸马紧紧追赶,蓝桂馥一时心慌,不回本营,落荒而走。败下约有十里之遥,忽听得背后弓弦响处,急欲回头看时,被驸马一箭­射­中了蓝桂馥的后心,翻身落马。驸马赶上前来,一刀枭了首级,策马回营。女儿国军士见蓝将军败走,正在探听,忽见驸马挑着首级径回淑士国的大营去了。军士忙去禀知元帅不题。

且说驸马回营,公主接见道:“驸马连日打仗甚是辛苦,明日待哀家去见阵罢。”驸马道:“不劳公主贵手。还是本帅去开仗。管教杀得他片甲不留。”当晚置酒庆功。次日驸马仍要亲自出战,公主阻挡不住,只得听凭驸马。况两日之内连斩了女儿国三员大将,锐气正盛,谅也不妨。且驸马秉­性­刚暴,公主也不敢多言。当下驸马带了五千军马,直到沙场之上大叫:“有不怕死的速来纳命!”军士飞报进营,花如玉便命丫环抬枪带马,闪出先锋花逢春道:“小将愿往。不劳元帅亲征。”花如玉道:“贤弟,连日出兵折了三将,挫动锐气,还是愚姐出马,贤弟掠阵便了。”花逢春答应,让元帅先上了马,然后上马提锤,随元帅出营。两阵各带了三百名攒箭手­射­住阵脚。花如玉抬头一看,见对阵淑士国的驸马一骑冲来,见他头戴闹龙金盔,盔上飘着斗大的红缨,面如重枣,阔口方腮,短短的几根髭须,身上穿一领猩猩血染的大红袍,外罩龙鳞砌就熟铜铠。左悬弓右Сhā箭,手提金背大砍刀。坐下一匹黑漆乌骓马。那驸马也望对阵看时,见是一员女将,头上挽就盘龙宝髻,珠冠抹额,雉尾高挑,齿白­唇­红。眉清目秀。一张鹅蛋脸儿轻施脂粉,耳坠金环,内衬葵花绿百蝶战袄,外罩锁子黄金甲,下系八幅护腿花绣凤裙。足上穿着三寸大红凤头弓鞋,又尖又细。坐下一匹雪白银鬃马,自头至尾并无一根杂毛。十指尖尖,执着一杆堑金枪。驸马举刀便砍,花如玉把枪架定道:“来将留下名来!”驸马道:“你要问本帅之名么?本帅乃淑士国驸马,钦命灭寇大元帅鲜于志是也。本帅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你也通个名来,本帅好斩取你的首级。”花如玉道:“鲜于志你洗耳恭听,本帅乃女儿国王御校场亲点兵马大元帅花如玉便是。”驸马道:“原来你就是花如玉,为何好好的男子甘效女装,抹粉涂脂,岂不羞耻?不如跟了本帅到淑士国复了男装,做个亲随,饶你一死。你若执迷不悟,一旦刀临颈上,悔之晚矣。”花如玉听了顿然大怒道:“唗!狗匹夫,本帅生长女儿国内,遵守女儿国的定制,岂敢妄自改更?男儿作女,与你何­干­?休得胡言。照本帅的枪罢。”花如玉把錾金枪一起,使一个月里穿梭,直望驸马面门刺来。驸马怎肯惧你?把手中的金背大砍刀噶哴丁当还转几刀,也来得利害。花如玉这条錾金枪真是神出鬼没,一枪分作八枪,八枪变作八八六十四枪,使出那惊人的手段。驸马好不了当,枭开枪、挡开枪、抬开枪、拨开枪,轮动金背大砍刀,左Сhā花、右Сhā花、丹凤朝阳、双龙入海,一往一来莺展翅,一冲一撞凤翻身,八个马蹄分上下,四条铁臂赌输赢。二人杀到四十个回合,马打八十个照面,不分胜负。驸马大喝一声:“军士们速上前来!与本帅擒捉花如玉!”众军士听驸马号令,一齐冲杀上前。花逢春见了,提起双锤,一马冲到阵前叫道:“姐姐休得着忙,兄弟来助战也!”随唤众军也来对敌。驸马与花如玉战到了七十个回合,渐惭的气力不加,刀法散乱,却被花如玉一枪兜咽喉刺将进来,驸马大叫一声“阿呀!我命休矣!”要招架也来不及了,只得把头一偏,肩膀上早中了一枪,喊声“阿唷!”带转马头要走。花逢春纵马上前,喝声“往那里走!”提起手中银锤,夹背心一击,驸马大喊一声,口吐鲜血,被花如玉兜心的一枪挑下马来,顿时丧命。忙唤军士枭取首级,却被淑士国的军士拼命将驸马的尸首抢回。花如玉姐弟二人大杀一阵,把淑士国的军士如砍瓜切菜一般,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五千军士杀剩的不上二千,跑得快的得了­性­命。花如玉传令鸣金收兵。计点军士伤残的只有一百余名,大获全胜。当晚备酒庆贺,大小三军俱有犒赏。花逢春道:“姐姐,如今淑士国驸马已死,可以高枕无忧矣。”花如玉道:“贤弟你说那里话来!驸马虽死,闻得淑士国的公主已到。杀了他的丈夫,公主焉肯甘休?自古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倘遇对阵交锋,贤弟切宜小心,不可放胆才是。”花逢春道:“姐姐金玉之言,兄弟自当谨记。”当下合营将士欢呼畅饮,各各尽兴而散。按下馒表。

且说淑士国的军士把驸马尸首拼命抢回,飞报回营。公主慌忙出营,见驸马已死,哭倒尘埃,登时昏晕过去。众将官并带来的宫娥频频叫唤,停了半晌方才苏醒。宫娥连忙扶起公主,公主含悲道:“众位将军速速置备衣裳棺椁,把驸马盛殓好了。哀家定要与驸马报仇,将花如玉姐弟二人碎尸万段,方消吾恨!”当下合营挂孝,衣衾棺椁都已置备完全,请公主一一过目。然后把驸马盛殓,满营大小将官各各举哀。公主大放悲声,哭得死去活来。众宫娥劝了多时,方才止泪。公主穿了满身孝服,要与驸马报仇。光­阴­弹指,候已过了驸马的三朝。这日升帐,公主点了八员偏将、五千­精­兵,又带了随身的八名宫娥,都是有些武艺的,提叉上马,一径来到战场,指名要花如玉出战。士卒飞报进营。元帅吩咐带马,闪出先锋花逢春道:“今日小将出马,愿去擒他献于帐下。”花如玉道:“既是贤弟要去,切宜留意。”花逢春应声“得令!”上马提锤,到了沙场上面,望见那淑士国的公主,生得娥眉凤目,杏脸桃腮,脂粉不施,天然美丽。头上戴着孝髻,白绫抹额,身穿白银鱼鳞细铠,腰系八幅白罗裙子,裙下露出三寸金莲,穿着尖尖的一双白绫弓鞋,宛似那白衣观音出世的一般。坐下一匹银鬃白马,手中提着双股托天叉。只听得娇滴滴声音喝道:“来将何名?”花逢春道:“俺乃女儿国兵马大元帅麾下前部先锋花逢春便是。你也通下名来。”公主道:“听者,哀家乃淑士国公主束莲芳是也。你这贱婢还不快快下马受死,等待何时?”便将那托天叉劈面刺来。花逢春不慌不忙,把银锤架开。一来一往,战不上二十个回合,见战他不下,心中暗暗想道:“不如先下手为强。”便把右手的叉并与左手,招架花逢春的两柄银锤,右手忙向怀中取出一个小小葫芦,口中念念有词,倾出水来。顷刻之间军马都淹在水中。花逢春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奔逃。那水竟如潮如海的涌来,败进大营,浑身湿透,大叫道:“姐姐不好了!”如玉惊问道:“贤弟何故满身水湿,如此慌张?”花逢春道:“淑士国公主身边藏着一个葫芦,口中不知说些甚么,把葫芦对着俺们的军马一倾,一霎时平地水深数尺。”花如玉听了大惊,急急传令大小三军,拔寨退下十里。公主已将法宝收了,传令军士追赶前来。离女儿国大营五里安下营寨。次日公主又来索战。花如玉亲自提兵,到了阵前,公主见花如玉生得十分俊俏,暗想:“他虽是女装,大约是个男子。为何这等美貌?不知他的武艺如何。”便把那托天叉紧紧的飞来。花如玉把錾金枪架开,大战交锋。不到十五六个回合,公主那里是花如玉的对手?急急取出葫芦,口中念动真言,那水又滔滔不断的涌来。花如玉见了,知道他的利害,慌忙拍马加鞭,大叫:“军士们速速逃生!”军士跑得迟的淹死了三四百名。公主见花如玉大败而逃,收了法宝,回转大营。

这里花如玉败转营中,忙请军师枝兰音计议。兰音道:“防他深夜前来,把这妖水灌将进来,岂不是人人淹死?为今之计,不如退守鹤鸣关,闭门不出,固守城垣,一面告急朝廷,求取救兵。倘有能人前来破了妖法,就不惧他了。”元帅道:“军师之言大是有理。”传令大小三军,先将辎重、粮草搬运进关,然后退守关中,扯起吊桥,再行求取救兵,方好退敌。军士一声“得令!”元帅与军师众将上马启行,先锋花逢春断后。前次离关三十里下寨,昨日败了一阵,已经退走十里。现在离关不过二十里之遥,不一时回到了鹤呜关。守关主将能载坤接见元帅,大队人马都进了关门。元帅便与能载坤说明大略,传令军士扯起吊桥,闭上鹤鸣关,准备灰瓶、石炮、弩箭等物守城的器具,毋许军民人等私自启闭。军士一声“得令!”各自谨守军规。元帅连夜修了告急本章,请兵援救。差了帐前一员裨将唤做仇德成,赍了元帅的奏章,星夜回女儿国来告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易紫菱求仙闻警坤蕙芳请兵赴援

话说女儿国兵马大元帅花如玉,被淑士国公主仗着妖术兴波作浪,把大水灌浸女儿国的军兵。花如玉只得退守鹤鸣关,日夜提防。修成了告急本章,差帐前裨将仇德成星夜回国,求取救兵。仇德成奉了元帅将令,马不停蹄,真个是救兵如救火,路上不敢停顿。不一日,已到了女儿国内。只见凤凰城中街市行人十分闹热,挑盘送盒的人夫,往来不绝。原来国王生了太子,今日恰逢满月,故而文武百官纷纷送礼。马龙车水,都是到朝中贺喜的。国王甚是喜悦。这位太子是正宫武锦莲娘娘所出,取名德元,雇了|­乳­公四名,都是挑选的年轻貌美之人,轮流哺|­乳­。近得元帅战胜了淑士国叠次的捷音。这日正逢太子德元弥月之期,大赦国内的罪犯,文武百官俱各钦赐筵宴。国丈周成美领班陪宴。朝中正在庆贺,忽见殿尉官趋上金阶道:“启奏主上,今有兵马大元帅花如玉差赍本官仇德成在外候旨。”国王道:“宣他进来。”殿尉官领旨,便往午朝门外宣进仇德成,三呼已毕,先贺过了喜。然后呈上花元帅的奏章。国王展开在龙书案上,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不觉大惊。忙宣黎红薇、卢紫萱两相国到龙案前,把花元帅告急的本章与他二人观看。二人接来读了一过,也是眉头不展。当下卢相国奏道:“主上且请宽心,容臣等会议,添兵救应。只要避得他妖水,就容易破了。”国王点首道:“全赖卿等用心计划,以舒孤家之忧。”说罢,把袍袖一展,驾退回宫。那昭阳宫中也是十分闹热,合宫的老少王妃都来朝贺。还有国丈的两个姬妾花娇、柳媚各自生了子女,如今封做了夫人,称做花夫人、柳夫人,进宫贺喜。老国舅的郡主坤蕙芳、卢相国的夫人韦宝英、黎相国的夫人韦丽贞结伴同来,与国后娘娘称贺。原来郡主与着两位相国夫人话得投机,结拜了姐妹。郡主幼年也曾习武,两位相国夫人也都学会了。此日进宫道喜,先期约会同来的。国王回至深宫,只见昭阳殿前群花作队,国后娘娘先来接驾。国王挽了娘娘的手,徐步进宫。然后各王妃众夫人等俱来三呼拜贺,各各赐坐。国后娘娘见国王面容不悦,便道:“今日王儿弥月,喜气盈庭,吾主有不豫之­色­,莫非臣妾有甚冒犯天颜之处?”国王道:“御妻自与孤家结缡已来,已经六载于兹,从无丝毫过失,可谓十分柔顺的了。御妻何必担心?孤家只因淑士交兵,被他的公主仗了邪术,把洪水淹没吾军。元帅花如玉退守鹤鸣关,十分危急,命裨将仇德成赍本来京告急,求取救兵。虽命阁臣会议,妥筹良策,一时惜少将帅制敌。孤家因此烦闷。”蕙芳郡主闻听国主之言,即便起身奏道:“主上勿忧,臣妾愿提一旅之师,前往鹤鸣关救应。”国王道:“表妹虽通武艺,争奈淑士公主妖法利害,孤家焉能放心?”郡主道:“主上请舒睿虑。臣妾到了鹤鸣关,自有区处。”国王准奏。随后韦丽贞与宝英同奏,愿随郡主出征,国王道:“大姨、小姨要去做甚么?”丽贞奏道:“臣妾姐妹二人也略晓些些武艺,因此愿与国家效力。”国王道:“孤家素知大姨、小姨都是­精­于翰墨,不知几时学习的武艺?”宝英奏道:“是蕙芳贤妹传授的。”郡主便将与他姐妹二人结义学习武艺的事情,一一奏明。国王道:“如此说时,孤家与大姨黎夫人、小姨卢夫人又添上表妹的一重亲戚了。你们都肯为国分忧,甚是难得。”当下国王传旨内侍摆宴,各王妃众夫人等俱各入席饮宴。目中但见珠围翠绕,耳内惟闻环珮叮当,粉腻脂浓,麝兰扑鼻,都是玉容秀丽,袅娜身材,玉笋尖尖,金莲窄窄,虽然男子都是­妇­人装束,好在没有一个颏下生须。这都是国后娘娘西施散的功效。内中惟有娘娘与两位相国夫人,虽是天足,也缠了七八年的脚带,略略把他拦尖,又垫了厚厚的高底,小小的弓鞋也还充得过去。席间珍馐美味、海错山珍,说不尽皇家许多的富贵。迨至酒阑席散,各各谢恩,退出昭阳,老少王妃各自回宫,众多夫人纷然归第。按下慢表。

再说女儿国太子初生满月,庆贺方毕。这日国王散朝回宫,正与国后娘娘叙话,忽见一个美女飞进昭阳,头上扎着桃红湖绸鱼婆巾,身穿桃红锦缎短袄,腰间系着桃红丝绦,下穿桃红湖绉扎脚小裤,露出那三寸长的桃红花绣弓鞋,胸前斜Сhā着一口红鞘宝剑,生得桃腮杏靥,姣艳异常。众宫娥见了正在惊疑,国王见了慌忙立起身来,仔细看时,道:“孤家道是何人,原来是紫菱阿姐,怎得降临敝国?”紫菱道:“若花姐姐恕妹子不行君臣之礼了。”若花道:“姐姐并非这里女儿国的人民,又是女试同年的姐妹,若拘拘于君臣之礼倒见外了。请问姐姐别后如何境遇?屈指算来不觉十有余年矣。姐姐可能为妹子细说一番否?”回头使命宫娥移取锦墩,又命宫娥送茶。紫菱告坐,便道:“姐姐啊,一言难尽,说起话长。自从姐姐回国之后,妹子也告假回籍,侍奉老母。到了明年又开女科,重宴红文。妹子也不曾进京。又隔了一年,老母去世,妹子守孝在家,足不出户。表兄熊大郎断弦,意欲续娶妹子,妹子不愿嫁他。岂知过了一年,表兄也去世了。后来闻得燕紫琼、宰玉蟾、田秀英、田舜英临阵遇害,邵红英、戴琼英、林书香、阳墨香、谭蕙芳、叶琼芳尽节军中。这十位姐姐甚是可惜。唐闺臣与颜紫绡二位姐姐同上小蓬莱访寻唐伯父,一去不返。妹子也看破红尘。安葬了老母,在家无事,又虚度了几许春秋。如今要往小蓬莱去寻访唐闺臣、颜紫绡二位姐姐,修真学道。不意昨日经过这里女儿国的京城,听人纷纷传说淑士国硬要借取明珠、分水犀,不遂所欲,妄动­干­戈。又仗邪法淹没军马。妹子路见不平,愿助姐姐一臂之力。待征服了淑士国,然后再到小蓬莱修行。故此特地前来。”若花听了紫菱这一番言语,又是叹服又是感佩,道:“难得姐姐如此义气、孝义、贞节。古来剑侠虽多,也未必再有胜如姐姐的了。他时一定成仙。若姐姐成了仙时,能否带挈妹子?”紫菱道:“姐姐身居君位,富贵已极,何用求仙?”锦莲在旁听了,方才明白,也便上前与紫菱道了万福,称作姐姐。紫菱见锦莲是个­妇­人模样,连忙回礼,只得也称他做姐姐,便问若花别后到今的情事。若花就从回国即位重任,黎红薇、卢紫萱、枝兰音等作为护卫大臣,又将颜紫绡拯救国后并两位相国夫人,送到岭南寄父林之洋家中,都认作寄女,住了年余,送到女儿国来成亲。紫菱又问淑士交兵之事。若花便把如何起爨,挂榜招贤,挑选元戎,如何战胜,如何兵败,并表妹坤蕙芳、大阿姨韦丽贞、小阿姨韦宝英愿去救应的话,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易紫菱道:“据妹子愚见,为今之计,淑士国的水路一军既已全军覆没,这里的海军大可调往陆路退敌。水寨只须谨守,另行调拨三军前去。所有梅凤英、掌中珍练成的海军,定然熟谙水­性­,不如调至鹤鸣关效力,何虑那些邪术的无根之水。那骑分水犀牛带往鹤鸣关去,遣帐前胆壮的将官骑坐,领了熟识水­性­的海军前去,就可破敌了。不知姐姐以为然否?”若花听了不觉大悦道:“今承姐姐指示,使妹子顿开茅塞。真天助我女儿国成功也。”紫菱起身告辞道:“姐姐定了行兵之期,妹子就来从征便了。如今要看卢紫萱、黎红薇两位姐姐去了。”说罢将身一纵,嗖的一声倏然不见。国王曾在天朝见颜紫绡也是如此行为,不以为异。娘娘与众宫娥见了,惧各诧异非常。且说卢紫萱这日朝罢回来,正在书房小坐,忽见一个丽人翩然而入。举目看时,道:“呀!原来是紫菱姐姐。”便深深的打了一拱,忙问:“不知甚么风儿吹得到这里?”紫菱还礼不迭,笑道:“姐姐男装已惯,那些行动举止竟无一毫­妇­女的态度了。刚才妹子见若花姐姐的气宇,竟是堂堂的一位君王。若花姐姐娶的丈夫,穿耳裹足,绿鬓红颜,竟是一位美丽的国后娘娘。古人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又云‘习惯乃成自然’,果然说得不差。无怪这里女儿国的定制,男女倒置,习俗相沿,竟改不转来了。”紫萱连忙让坐,便唤家僮烹茶。紫菱还没有倾卤鸷蟮男矶嘀郧,忽闻靴声秃秃M外看时,只见头戴乌纱、身穿圆领蟒袍、挂体玉带围腰、俨然一位相国W狭獗懔⑵鹕砝吹溃骸霸鄣朗撬,原来是红薇姊姊。”红薇道:“呀!紫菱姊姊那得到此?”三人见过了礼,彼此让坐O撞枰驯希紫菱便把刚才与若花说的话重新述了一遍f⒚枚人赞叹不止W狭庥治首陷娴溃骸安母可在这里纳福?”紫萱道:“多谢姊姊C米影槿艋ㄦ㈡⒌搅苏饫锱儿国来,便借了飞车到岭南,接取家母前来居住,现在后堂。”紫菱便请相见W陷妗⒑燹迸懔俗狭猓穿廊绕院,同到里面Q净吠ūǎ缁氏太君出堂W狭饴醵金莲,步上前来道:“伯母请上,待侄女拜见。”缁氏连称“不敢”道:“小姐请起。”紫菱起来,又请过了安,然后红薇也问了师母的安,各人就坐P鹆诵┖喧W狭獾溃骸傲轿绘㈡⒍家讶⒘随⒎颍不日就要同往出征5搅司中叫妹子如何称呼?”缁氏道:“小姐,这里女儿国的风俗真是牢不可破D凶佣ㄒ当作­妇­人,老身也只得随俗,把女婿叫作媳­妇­。红红娶的叫作他侄媳P〗憬兴们妹妹罢了。况他们本是­妇­女妆饰,全无须眉之气P〗闳艚凶魉姊夫,非但军中传出当做笑话,媳­妇­、侄媳到觉得不好意思了。”紫菱道:“姊姊可请两位姊夫先来一见,到了军中也好熟识。”紫萱便命丫环往后园,兜到黎相府,去请黎夫人来,再请夫人下楼,一同相见Q净反鹩θチ恕W狭饧那紫萱府中的丫环都是目清眉秀,三、四寸长的金莲,即有粗蠢些的仆­妇­、婢女,也没有一个不缠足的1阄首陷娴溃骸版㈡ⅲ你好好的小足,反要穿了靴子行走,他们明明是男子,为何定要把脚缠裹?这个道理,请问姊姊作何解说?”紫萱尚未回言,忽闻笑语之声,一阵香风,屏门背后早来了两位夫人,丽贞在前,宝英在后,打扮得一般华丽,都是傅粉施朱,画眉掠鬓,头上梳着个时新巧髻,束着真珠把,根儿横Сhā金钗,鬓边斜簪着小小一只珠凤5蓖肺ё跑岳蚧ǖ目厶酰耳坠嵌宝金环,身上穿件湖­色­锦缎大袄,内衬桃红湖绉紧身,下系八幅百褶罗裙,裙下露出四寸余长的蓝缎金绣弓鞋,身材婀娜,宛如玉树临风W狭饧了两位夫人,即忙坐上抬身g惶君道:“媳­妇­、侄媳,来见了这位姊姊。”丽贞、宝英便深深万福,都称姊姊W狭庖怖着袖儿,连忙答礼N势鸸朊,遵缁氏伯母吩咐,称做丽贞妹妹、宝英妹妹g惶君道:“易小姐请坐V断庇胂备疽沧了好讲话。”众人俱各就坐W陷姹忝厨房备酒O喔酒筵是矹痹け傅模不一时端正完备,丫环便来请问:“相爷,酒席设在何处?”紫萱便问紫菱道:“姊姊,还是外面书房,还是就在这里中堂!白狭獾溃骸本驮谡饫铮也得与伯母叙谈。“两位夫人因紫菱是初次会面,未免客气,便起身作别。紫菱虽是闺女,生­性­豪爽,况且又是剑侠,不喜避忌。两个姐夫都是女妆,与巾帼无异,连忙止住道:”两位贤妹不妨也在此谈谈,讲论些武艺。“缁太君道:”既承姐姐吩咐,侄媳、媳­妇­也不用客气。“两位夫人遵缁太君之命,依次就坐。丫环们调开桌椅,搬上酒肴,海味山珍,金波玉液,十分丰盛。丫环在旁斟酒,酒过三巡,食供几套。紫萱与紫菱阔别多年,敬酒敬菜甚是殷勤。紫菱便问韦氏姐妹的武艺是何人传授,丽贞、宝英都道:”是郡主坤蕙芳那边学习来的。妹子等学得不上壹年。“紫菱道:”散了席时,二位贤妹何不试演一回?“丽贞道:”妹子学得不­精­,恐要献丑的。“紫菱道:”贤妹何用客套。一定要请教。“紫萱又敬了紫菱几杯,各自用饭。饭毕起身,撤了筵席。丫环又送上香茗。紫萱道:”紫菱姐姐请到小园去散步散步。“紫菱道:”使得。“遂辞了缁太君,紫萱、红薇在前引导,紫菱居中,末后两位夫人。一行人进了花园,紫菱举目一观,见园林宽大,掬花盛开。紫萱行至丹桂厅前,便对紫菱道:”姐姐可要这里坐坐?“紫菱道:”使得。“五人同入厅中,各自坐下。那厅中摆设得极其­精­致,外面庭心也甚广阔。紫菱便问丽贞、宝英道:”两位贤妹用的是怎么兵器?何不就在这里庭中试演一番。“宝英道:”妹子学试那两口绣鸾刀,与大姐姐一般的兵器。“丽贞便命丫环都去取来。不一时两府的丫环俱将兵器取到。丽贞、宝英俱宽了外罩的衣裙,露出了内衬的桃红湖绉小袄,葵绿绣裤,白绫小舃,蓝缎弓鞋,愈显得容颜娇媚。姐妹二人俱扎束好了,轻移莲步,跳脱异常,不比得初时缠脚行步艰难,如今脚已缠了七、八年了,高底鞋儿也穿惯了,故而行动便捷,与那真正的金莲也不差怎么。先是丽贞提了两柄鸾刀,徐步下阶,舞了一回。次是宝英出厅,也舞了一回。然后姐妹二人两边立定步位,对舞起来。始初还见人影,舞到后来,如飞花滚雪—般,只见两道寒光闪烁不定,一些儿人影也不见了。对舞完了,面不改­色­,气不喘急。红薇、紫萱在旁观看,也是欢喜。紫菱道:”二位贤妹真好刀法。舞得毫无破绽。“宝英、丽贞都道:”还求姐姐指点。不知姐姐可肯赐教否?“紫菱应道:”使得。“说着飞步下阶,拔剑起舞。但见白光闪闪,寒气森森,满庭如瑞雪飘扬,遍体似梨花飞舞。紫菱舞完,按剑入鞘。红薇、紫萱赞不绝口道:”紫菱姐姐这口宝剑,真使来神出鬼没。“紫菱道:”二位姐姐又要过誉了。“红薇道:”天­色­已晚,紫菱姐姐何不到妹子那边去安歇?“紫菱道:”你们都有夫人作伴,妹子还是去陪伯母安睡。“紫萱道:”如此甚好。“当下便邀紫菱仍到内堂,用了夜膳。红薇夫­妇­,辞了缁太君、紫菱与紫萱夫­妇­,回府不题。这里紫萱禀知母亲道:”紫菱姐姐要陪母亲同睡。“缁太君道:”小姐不嫌老身龌龊,肯与老身同睡有何不可?“丫环送上香茶,谈谈说说,直至更深,各自归寝。次日,宝英传命丫环到郡马府中请到了郡主娘娘。先是宝英与蕙芳相见,说明情节,便请紫菱内堂相见。也是姐妹称呼。紫菱见郡主秀­色­可餐,莲钩一握,二人见过了礼。蕙芳道:”姐姐既然路见不平,助我小邦,妹子不揣冒昧,意欲明日奏明国主,后日提兵去救鹤鸣关。不知姐姐以为如何?“要知紫菱怎样回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束公主水淹鹤鸣花元帅兵退白璧

话说女儿国郡主坤蕙芳与天朝女学士剑侠易紫菱相见之后,略叙了几句寒喧,便道:“姐姐,古语云‘救兵如救火’,妹子明日奏知主上,后日便要领兵去救鹤鸣关。未识姐姐以为然否?”紫菱听了大喜,道:“难得贤妹心­性­爽直,合着愚妹­性­急的脾气。愚姐也急欲去看那淑士国的兵势,只是不好来催贤妹早行耳。贤妹既有此意,准定明日去奏明国王,并请调取海军都督梅凤英、先锋掌中珍并熟谙水­性­的海军,编入陆军部伍,另调水军将士去守水寨,以备不虞。分水犀牛也须奏请带去。”

惠芳郡主一一应诺,即便起身告辞。先别了缁氏伯母,然后别了紫菱姐姐、紫萱姐夫,又对宝英道:“二阿姐早些收拾行装,大阿姐那边已命家人咨照去了。”说罢起身作别,早有郡马府中的宝辇伺候外面,一行人送到大厅,郡主别了众人,上辇回府。到了府中,将情禀知父母。老国舅知易紫菱是个剑侠,又与女婿枝兰音同年。女儿有了此人作伴同行,方才放心。老夫人只得叮嘱女儿,诸凡保重。郡主诺诺连声,便去挑选了八名有些武艺的丫环,行囊物件都已齐备。一宿无话。

次日进宫见了国王,便请敕旨明日启行,调取梅凤英、掌中珍并那熟谙水­性­的海军,水寨中另调­干­员前去把守,并要带取分水犀牛等情,奏知国王。当下国王一一准奏,道:“表妹得胜回朝,孤家定当亲自郊迎,以酬表妹之劳。”传旨内侍速排御宴,与郡主娘娘饯行。不一时,御厨送进筵宴,国王便命排在昭阳殿左侧,亲递御酒三杯。郡主娘娘起身谢恩,立饮­干­了。国王道:“孤家欲往东宫,暂且失陪。御妻劝表妹多饮几杯,聊壮行­色­。”说罢上了龙车,往东宫去了。娘娘陪郡主饮宴,宫娥在旁斟酒。奇珍异品,熊掌驼峰,说不尽海外繁华。国后并命宫娥吹弹歌舞,与郡主娘娘劝酒。国后因郡主与韦氏妹妹也是结义,故而认作他妹子,便道:“四妹妹,待愚姐亲敬几杯。”郡主道:“既是姐妹之间,阿姐也不须虚文客套,还是宫娥斟酒的畅意。”国后道:“既如此,四妹妹请自多饮几杯。愚姐量窄,不能奉陪。”郡主道:“妹子酒已多了,倘饮得过醉,恐误明日行期。妹子就此告辞。他日战胜班师,再得与阿姐叙话。”说罢起身,深深万福的作谢。

国后娘娘坐上抬身,连忙回礼,送至宫门,各自依依不舍,含泪而别。郡主升舆回府。过了一宵,次日早朝,郡主娘娘与二位相国夫人、海军都督梅凤英、先锋掌中珍并老国舅坤成与易紫菱等,都到朝堂。不一时,景阳钟动,龙凤鼓鸣,国王升殿,敕授郡主坤蕙芳为二路荡寇大元帅,黎相国夫人韦丽贞、卢相国夫人韦宝英为中军左右护卫使,海军都督梅凤英兼荡寇先锋,掌中珍管运粮草,易紫菱为宾师,与军师同等,不受女儿国节制。传旨:“老国舅坤成、国丈周成美、大学士黎红薇、卢紫萱代孤家与紫菱姐姐送行。”国王又对二路元帅道:“表妹要带多少人马?”郡主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只须五万­精­壮人马足矣。”梅凤英奏道:“­精­壮军士驻扎教场,已挑选了六万余名。如今带了五万去征淑士,尚余一万调往海口防守水寨。”国王道:“卿家处置得当,着照所请便了。”国王传旨卷帘退班,袍袖一拂,驾退回宫。

二路元帅郡主坤蕙芳,并左右护卫使韦氏姐妹与宾师易紫菱等众将来到校场,调齐人马并海军人等,发炮起行。老国舅、国丈与两位相国,还有朝中的文武诸臣,都送至十里长亭。老国舅与郡主父女之亲,两位相国与左右护卫使夫妻之好,另有许多关爱之处,笔难尽述,再三珍重而别。郡主别了阿父,两位夫人别了夫君,带领大兵,于路秋毫无犯,洁浩荡荡径奔淑士国来。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那边鹤鸣关上的元帅花如玉,被淑士国公主用葫芦中的邪法把洪水淹没兵马,屯扎不住营寨,与军师枝兰音商议退守鹤鸣关,分拨­精­壮军士日夜严防。关上多加灰瓶石炮并攒箭手等,以御攻城之兵,特派大将苗秀鸿、红赛珠、水碧莲、云飞凤分守四门,梭巡严密。城外淑士国的军马分布四面,日夜攻击。公主束莲芳急欲报那驸马之仇。见军士攻了三日仍然未破,心生一计,传令军士准备木筏应用,造得愈多愈妙。军士奉令置办,不上五日已造成七、八十排木筏,禀知公主。

这日晚上,公主在营中用过夜膳,到了二更时分,带领八名宫娥、五百名步兵,趁着星光悄悄而行。到了鹤鸣关的吊桥旁边,扣定丝缰,口中念念有词,便向怀中取出那个小小葫芦,拔去塞头,对着护城河内倾倒。登时水势滔滔,宛如潮涨的一般涌将起来。公主那边滴水全无,遂带了宫娥步兵,慢慢的策马回营,传令军士把造成的木筏运至鹤鸣关前,以备乘筏攻关。军中有能攻破此关擒获花如玉、花逢春者,每名赏给白银五千两。此令一出,淑士国的许多军士莫不奋勇当先。公主着五百名步军把那木筏拖到鹤鸣关下,点齐三千军士,乘了木筏速速攻城。军士领令而去,公主便去安寝,高枕无忧。暂且不题。

话分两头,再言鹤鸣关上守关的军士,忽听得城下水声汨汨,各自惊疑。慌忙点上火把四下照看,见护城河中水势大至,约有三四尺高。急急报知守城的大将。先是红赛珠登城,军士张了许多火把望下看时,大吃一惊,其时已近三更时分,红赛珠飞马来报元帅。那边苗秀鸿亦已赶到,秀鸿忙问何事,赛珠就将水涨城濠之事说明。二人话未说完,前面云飞凤与水碧莲也是飞马而来,要禀元帅。二将问起情形,水碧莲那边城下水已高至四五尺了,“咱等只得禀明元帅作何道理,候令定夺。”四将都在辕门。时已三鼓,辕门上的守将俱已归寝,无从禀报。欲思击鼓,又无鼓槌。

正在无计可施,苗秀鸿人急智生,道:“不如寻些砖块石片来抛击。”三人听了,都道:“苗将军说的不错。”各去寻觅石片砖块。不多时,四人拾来,向鼓上乱抛,登时鼓声吟吟,接连不绝。元帅花如玉在帐房中,见夜­色­已探,正思就寝,宽去了外罩的衣裙,走向镜台前,把元­色­罗帕包了云髻,除去耳环,揭起罗帐,坐在床沿,脱去了三寸弓鞋,重把金莲缠裹好了,放下罗帏。

尚未就枕,忽闻鼓声如雷,慌忙推枕而起,穿了弓鞋,拔上鞋根,鞋带也不及系了,亲自开了帐房门,唤起随营伏侍的丫环,速到外边查问,为何鼓声如此紧急。丫环领命出外,见外面的军士都已睡热,只得迳往辕门开看,恰好四员大将正在那里抛击。丫环忙问何故,四人都道:“有紧急军情面禀元帅,元帅在那里?”丫环道:“众位将军可随婢子到中军帐,待婢子去禀报便了。”于是丫环在前,四将在后,走近帐前。只见元帅晚妆已卸,秉烛而立。四人抢步上帐,各打一恭,便禀道:“城濠水涨已有四五尺高了,恐怕又是淑士国公主使的邪法,要来灌城。请元帅定夺。”

元帅听了大惊失­色­,便唤丫环快些备马。军中连忙点起灯火。丫环听了也都着急,可怜都是金莲小足,顾不得地下的高低,如飞的一般,往后槽牵了元帅的马匹,也不及鞍辔,元帅飞身上马,正要加鞭,不料足上的弓鞋忽然堕地。忙唤丫环附耳道:“快到帐房中将鞋上的带子取来。”

众将见元帅住马,正自不解,及见丫环取将带子来,俯首去拾弓鞋,见元帅的金莲又尖又细,真是不盈一握。丫环忙与元帅穿上弓鞋,系了鞋带。元帅羞得满面通红,连忙加上几鞭,到了关下,跳下马来,飞步金莲,迳上城来,望外一看,只见城外一片汪洋,水势约有七尺多高。只吓得面如土­色­,魄散魂飞。呆了半晌,只得步下城楼,复又飞身上马,回到衙中,即命丫环打起聚将鼓来。军师枝兰音早巳惊醒,起身穿好了衣服,报时钟已交四更二刻,疾忙来到元帅军前。只见元帅也不披挂,也不穿裙,元帕包了云髻,耳环也不带,大有慌张之­色­。兰音紧走一步道:“元帅打鼓聚将,不知何故,乞道其详。”元帅道:“本帅正要来请军师商议。”遂将城外水势浩大,倘灌入城中,满城将士岂不都要变做鱼鳖。

军师听了也惊得目定口呆。元帅再三请计,兰音道:“事在燃眉,别无良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元帅以为何如?”元帅道:“军师之言有理。”当下传令大小三军,速速收拾马匹器械、辎重粮草,退守白璧关去。“军师道:”避水退兵,城上须虚设旌旗。每城扎缚二三十个草人,身上穿了军士号挂,腰间系着梆铃,以疑敌兵。“元帅道:”军师计划周详。“便传令能载坤:”速命军士去备草人,如法布置好,随本帅到白璧关驻扎。关中旧有的军士尽数带至白璧关来。“能载坤一声”得令。“立传军令,忙去办理。

元帅传令已毕,天­色­大明。军士疾忙造饭,各各饱餐一顿。元帅便唤随身的丫环,梳了云髻,带上耳环,穿好衣服,也吃了些饭食,连忙上马。又见军士飞报:“城中有水透进来了。”元师忙请军师作速上马同行,传令守城的四将:“待城上布置好了,也就收兵前来。”命花逢春断后,偃旗息鼓,径往白璧关来。

在路行了半日,时已过午,军士埋锅造饭。能载坤等也赶上了,禀道:“启上元帅,城中之水已有四尺余高,幸而元帅早走一步,不知如今的水势怎么样了。”元帅道:“老将军与众位将军都辛苦了。”当下各自用过午餐,元帅传令趱行。将近黄昏时分,离白璧关尚有二十里之遥。元帅便令:“就此安营,明日再去报知守关主将便了。今晚扎定营寨,大小三军暂且安歇。”军士领令安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水碧莲乘牛破浪韦宝英走马取城

话说女儿国兵马大元帅花如玉与军师枝兰音,带领众将并大小三军退走白璧关,离关二十里安下营寨。到了次日,元帅传令花逢春,往白璧关去报知守关主将席上珍,修葺城垣,开广河道,预备保守之策。花逢春一声“得令!”飞马而去。

话分两头,且说淑士国公主搬演邪术,把洪水来淹了鹤鸣关。那些关外的居民淹死了不计其数。当晚高枕而卧,到了次日起身梳洗,用过早膳,便命宫娥备马。随身有八个宫娥,都会武艺,又带了三千人马,前往鹤鸣关去取城。帐下一声“得令!”宫娥牵过马匹。公主飞身上马,八个宫娥也跨上鞍鞒。三千人马往前飞奔,如风驰电掣一般,不多时已到了鹤鸣关。见水势虽大,离城垛尚有八九尺高。军士正要乘了木筏攻城,只见城上旗幡招展,城垛中仍有军士把守,摇铃击柝之声耳中不绝。木筏上的军士摇旗呐喊,只是不敢近城。公主传令军士速速攻城。军士勉强撑了木筏,上前攻击。但见城上的军士屹立不动。攻城的军士个个惊疑,慌忙禀知公主。公主纵马上前亲来观看,果见那些守城的军士在城上摇铃击柝,毫无畏惧之­色­。那水已渐斯的退了三四尺了。原来这水虽是泛滥,都是邪术引来,只须一昼夜之后,就要消退的。这里公主正在相持不下,暂且不表。

再说那二路元帅郡主坤蕙芳,偕左右护卫使相国夫人韦丽贞、韦宝英并宾师易紫菱、海军都督兼二路先锋梅凤英、运粮官掌中珍等,星夜领兵前来救应。兵抵白璧关,传令军士速去禀报关上守关总兵席上珍。关上总兵闻报,连忙到关下来迎接,参见了二路元帅,心中暗暗想道:“咱们的国王真是没有见识,为何都差这些­妇­女领兵对敌?怪不得连打了几阵败仗,失了鹤鸣关。前次的兵马大元帅花如玉,是个未嫁的闺女。现在二路元帅坤蕙芳,又是个已嫁的­妇­人。再看那许多旗号,左右护卫使是相国的夫人,二路先锋梅凤英也是个闺女。恐怕此关也难把守。”席上珍见了这些­妇­女,心中着实担忧。当下郡主便问鹤鸣关的消息,席上珍就将鹤鸣关被水浸灌,现在元帅花如玉在这里白璧关外,离关二十里安营下寨。郡主听了便道:“老将军请回。”当下传令众将与大小三军,作速趱行。席上珍款留不住,只得送至关外。郡主便与总兵作别,加上一鞭,飞也似去了。转瞬之间,二十里程途已到。军士通报大营。元帅花如玉闻报,出营迎接。彼此都到营中各自相见。郡主便问鹤鸣关的水势如何。花如玉就将淑士公主的邪术引水甚是利害,“关外水势约有七八尺高,关中亦已透进水来。因与军师商议退走白璧,等候救兵。今得郡主降临,真是苍生有幸”。郡主道:“元帅太觉客套了。”郡主见元帅年轻貌美,又是武艺­精­通。元帅见郡主玉容韶秀,和蔼近人,谈谈说说,彼此话得投机。郡主便道:“咱们何不结为姐妹?”元帅道:“只是不敢仰攀。”郡主道:“元帅何须谦逊?请问青春几许?”元帅道:“小妹虚度一十九岁了。请问姐姐的贵甲子?”郡主道:“愚妹今年二十一岁,只得要叨长了。”当下郡主便命丫环排了香案,神前结义,愿同生死。自此姐妹相称。郡主道:“愚姐闻知这里三军被洪水淹没,故此将熟谙水­性­的海军带来,并于主上前奏请分水犀牛也带在此。即请贤妹升帐,调军遣将,去救鹤鸣关要紧。”元帅道:“如今应得姐姐调遣。”郡主再三不允。元帅道:“妹子已是败军之将,姐姐本是主上钦命的二路兵马元帅,又是当今的国戚。并且姐姐年长。姐姐既许妹子认做手足之亲,妹子理应听姐姐的指挥。”郡主推让不得,只得勉强依允。元帅又传先锋花逢春进帐,拜了姐姐。易紫菱也请进帐中相见,彼此都是姐妹相称。元帅又传命丫环去请军师枝兰音叙话。不一时,军师请到,先与易紫菱相见,彼此各道契阔。紫菱道:“兰音姐姐到了这里女儿国来,起居动作竟与男子一般无二。妹子倒学姐姐不来。”兰音道:“姐姐若穿戴了袍帽,自然也像个男子了。”当时帐上帐下的许多将士都暗暗私议道:“二路元帅同来的那位易宾师,明明是个男子,为何画眉掠鬓,缠得一双小小的脚儿?这里的枝军师明明是个男子,易宾师又是叫做他姐姐。这是怎么解说?”一人道:“哥啊,你还不知道么?除了这里女儿国,他们那些人都是男女颠倒的。咱与你幸而生长在这里,若生长在他处,也要穿耳缠足,不得预闻外事了。”那些将士正在交头接耳的私议,忽闻元帅传令道:“二路元帅的军士分扎三座大营。”帐下一声“得令!”又令军中打起聚将鼓来,纷纷将士俱来听令。元帅道:“请姐姐升帐。”郡主道:“帐中再添一座,愚姐与贤妹同坐何如?”元帅仍是不允。郡主只得命丫环旁设一座,请如玉坐了。元帅不好再却,便在旁首坐下。郡主升帐,诸将上前一一参见。郡主道:“众位将军少礼。如今有分水犀牛在此,那位将军前去探看水势?”道言未了,只见大将水碧莲抢步上前道:“小将愿往。”郡主道:“将军前去,须要小心。付你令箭一枝,去取那犀牛骑坐,并带领熟谙水­性­的海军三千,前往鹤鸣关去破敌。”水碧莲应声“得令!”手中持了令箭,便去领了犀牛换了坐骑,带领三千海军,匆匆径往鹤鸣关来。

于路无话,将近关前,见那水势只有四尺余高,关门仍是锁闭。原来淑士国的兵卒见城上遍Сhā旌旗,军士屹然不动,风吹铃柝,声声相应,虽然乘着木筏,不敢攻城。因此鹤鸣关尚未打破。水碧莲便命军士开去城门上的铁锁,大启关门。水碧莲骑了分水犀牛,冲波踏浪而来。那水便两下分开,身上不沾点水,真是无价的宝物。那些海军在着水中奔走,如履平地一般。水碧莲冲出关来,见那木筏上的淑士兵卒探头探脑,刚欲爬城,公主正在那边指挥,早被海军伏在下面,把木筏弄翻转来。军士纷纷跌下水去,杀的杀捉的捉。公主见了,大惊失­色­,慌忙收了法术。忽见水碧莲骑了犀牛,已到跟前。公主急忙举叉劈面刺来。水碧莲把枪架开,一来一往,战了十余个回合。水碧莲暗暗取出流星锤来,照准公主头上盖将下来。公主喊声“不好!”要招架也来不及了,连忙把头一低,只听得噗的一声,背脊上已着了一下,登时口吐鲜血。水碧莲举枪便刺。八个宫娥拼命的挡住,保了公主,大败而逃。水碧莲挺枪赶来,四个宫娥保着公主,拍马加鞭,急急的奔走,四个宫娥挡了水碧莲,且战且走。公主伏在马鞍上,到了大营,早有众将前来迎接。宫娥扶着公主下马进帐,传令攒箭手:“等后边的四个宫娥进了大营,倘有追兵来时,速速放箭。”

水碧莲赶到,正要踹营,见那乱箭如飞蝗一般­射­来,只得退回鹤鸣关。见关内关外水已退尽,便命军士分守四门。又命军士速去报知二路元帅。军士得令,飞马跑到大营,下马进帐,单膝跪下道:“启禀元帅,鹤鸣关水已尽退。水将军用流星锤打伤公主,口中喷出鲜血,被八个宫娥拼命救护,杀得大败而回。”元帅闻言大喜道:“知道了。”当下坤蕙芳传令拔寨启行,一路上浩浩荡荡,旌旗飘拂,戈戟森严,重又到了鹤鸣关。两位元帅、两位相国夫人,并军师枝兰音、宾师易紫菱、先锋花逢春、海军都督兼二路先锋梅凤英,并诸多大将,都在总兵能载坤的衙内安歇。其余军马分布四面,盖搭帐篷,歇宿一宵,明日再议开兵。军士分头传令去了。

过了一宿,次日天明埋锅造饭,军士饱餐一顿,元帅众将各自用毕,郡主升帐,便问:“今日那位将军出马?”道言未了,忽闻韦宝英应声而出道:“愚姐愿往。”郡主道:“姐姐临阵须要小心。”花如玉道:“妹子愿去掠阵。”韦丽贞道:“愚姐也愿去掠阵。”郡主便拨一千藤牌手,一手挽牌,一手执着短刀,滚截马蹄。三千马军都用长枪,随在藤牌之后。先是韦宝英飞步金莲出了营门,早有丫环牵过马匹,请夫人上马,送过两柄绣鸾刀。宝英上了雕鞍,提了双刀,加上一鞭,径往战场。花如玉、韦丽贞随后上马,也往战场而来。且说淑士国公主自被水碧莲的流星锤着了一下,正中背脊之上,口吐鲜血,几乎跌下征驹。幸有八个宫娥拼命保护,回营将息未愈。今日公主卧床不起,背伤兀自疼痛。忽见军士飞报进营道:“女儿国又来一个美貌的女将,在外讨战,请令定夺。”公主道:“今日哀家不能升帐,传令弓箭手速放乱箭,不得使他军马近前。”军士答应,去传弓箭手放箭。那边韦宝英见淑士国大营前施放乱箭,便传令藤牌手冲上前去。藤牌军一声“得令!”一手挽脾遮箭,一手提着短刀,飞舞而上。宝英乘势策马加鞭,把手中刀拨开箭林,一马冲进大营。军士抵挡不住,踹得营头大乱。富娥慌忙飞报公主。公主勉强起身,宫娥搀扶公主,急急上马奔逃。韦宝英见了紧紧追来。淑士营中的军士被那女儿国的藤牌手、长枪手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流沙。后面掠阵的韦丽贞见宝英冲进了淑士国的大营,诚恐妹子有失,回顾花如玉道:“咱去接应妹子。”说着飞舞双刀,拍马而去。

再说淑士宫娥保着公主,弃了大营,飞奔峻德城来。宝英不舍,看看赶近。宫娥并力支持,战了五六个回合,那里敌得住宝英?前面峻德城上守城的将官,望见公主败阵,连忙开城接应。公主刚才过得吊桥,不料宝英纵马也飞上吊桥。军士要扯吊桥,早被宝英把索子砍断,忙令军士速速抢城。宝英一马飞进城中,举起双刀,把军士乱砍。随后藤牌手、长枪手一拥进城。守城的将官见吊桥已失,此城难以保全,只得弃了城池,忙来保护公主,出了北门,星夜往飞虎城去,再作计较。公主大营的败残兵卒并峻德城中的守城兵将,都是四散奔逃。公主营中粮草辎重、器械马匹不计其数,城中仓库钱粮、金银财物亦复不少,尽行抛弃而去。随后韦丽贞也到峻德城,寻见了宝英,合兵一处。丽贞道:“贤妹初次出兵,走马取城,真是侥天之幸。如今城中没有一个士卒,只有些少居民了。”一面传令军士勿得伤残淑士百姓,一面传令军士速速到元帅营中去通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梅凤英大战梁邱德老蟹­精­力保飞虎城

话说韦宝英走马取了峻德城,淑士国公主并那峻德城的守将急急奔逃。韦丽贞随后也到城中与宝英会合一处,军士回营飞禀元帅。郡主坤蕙芳大喜,传令拔寨前进。大队人马都往峻德城去。帐下一声“得令!”排齐队伍,纷纷望淑士国的疆界峻德城进发。一路浩浩荡荡,到了峻德城。宝英便命军士大开城门迎接。元帅直至总镇衙署,坤蕙芳、花如玉、枝兰音、易紫菱并众将等俱各称贺。郡主传令盘查仓库,检点粮草辎重、马匹器械等物。大小三军休养三日,再行进兵开战。

且说淑士国公主自被女儿国大将水碧莲的流星锤打伤脊梁,不能出战,以致大营失守,又被卢相国的夫人韦宝英追杀,飞马赶过吊桥,取了峻德城,所有剩下的败残兵卒四散奔逃,星夜投飞虎城来。不一日,到了城下,便命宫娥叫喊。手下将士已渐渐聚集。那城中的守将复姓梁邱,单讳一个德字,本领高强,十分了得。闻报公主兵败退至飞虎城来,忙命军士开城,亲自前来迎接。只见莲芳公主缓辔而行,策马过了吊桥。梁邱德在马前欠身打躬,接进城中,来到总府衙署,便请公主升堂入座。梁邱德参见了公主,公主道:“将军少礼,也请坐了。”梁邱德告坐献茶,公主传令军士,就在城中空阔之处扎了营帐。又问梁邱德道:“将军这里署中可有洁净些的卧室?哀家因肩背受伤,欲思将息几天。”梁邱德连连答应,便唤家童速速把内书房收拾,又命厨子备酒接风。常言道“众擎易举”,不多一刻,内书房已收拾完好,铺程被褥一切齐备,早又摆上酒筵。公主背伤未愈,略略沾­唇­,即便起身。梁邱德立起身来伺候,公主道:“将军请便。”梁邱德唤家童领了宫娥,先到里面认了地方,然后宫娥请公主进了内书房,伏侍安歇。到了次日,勉强抽身,略略梳洗,修成告急本章,差了一员裨将星夜回京,求取救兵。公主仍在内书房养病,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女儿国二路元帅郡主坤蕙芳,息兵三日,到了第四日升帐,要去攻那飞虎城,便问:“今日那位将军出马?”早有海军都督梅凤英应声愿往。郡主便传令:“先锋带领三千人马前去交战,须要小心。”梅凤英应声“得令!”提枪跃马,径奔飞虎城来。当下郡主留着一员守将、三千人马,镇守峻德城,其余大队人马随着郡主拔寨齐起,离却峻德城,飞奔而来,离飞虎城二十里安下了十余座大营。且说梅凤英纵马加鞭,直至城下讨战,喝道:“呔!城上的军士快去报与守城主将知道,早些出来受死!”城上军士飞报总镇梁邱德道:“启爷,城外女儿国的人马已到。有员女将前来讨战,请令定夺。”军士正在禀报,早有公主身傍的宫娥听得明白,疾忙转身,丢开小足,飞跑到内书房来,转禀公主。公主听了,只得勉强起身,扶了宫娥,来到外厅。见总镇梁邱德顶盔贯甲,吩咐军士抬过大刀,准备出城迎敌。公主忙道:“将军休要出战。还是小心把守。城上多加灰瓶、石炮、强弓硬弩,防备女儿国的军马攻城。且待本国救兵到来,然后开战。”梁邱德道:“公主娘娘说那里话来!他们耀武扬威前来讨战,若是闭城不出,分明惧怕他了。这真是长女儿国的志气,灭淑士国的威风,断断乎其不可!末将不才,情愿决一死战。倘或不能取胜,然后紧闭城关保守未迟。”公主道:“将军真是为国忘身,哀家也不好阻挡。但此去阵上须要小心。”梁邱德道:“是!谨遵娘娘之命。”当下辞了公主,步出辕门,军士牵过马匹,抬了大刀,已在总衙前伺候。梁邱德跨上雕鞍,提了大刀,径到关前,吩咐开城。哄咙一声炮响,大开城门,放下吊桥,豁喇喇一马冲出城来。梅凤英拾头一看,见那来将头戴红缨亮铁盔,身披锁子鱼鳞甲,相貌生得甚是凶恶,狮子大鼻,阔口方腮,面如锅底,颏下一部黄须,手执大砍刀,坐下红鬃马。梅凤英道:“来将快快通下名来!”梁邱德也在那里看女儿国来的那员女将怎生打扮:生成一张俏脸、两道秀眉,云髻高盘,双挑雉尾。身穿软铠,腰系湘裙。坐下一匹青鬃烈马,葵花镫上踏着一双又尖又细的小小金莲,生得甚是美丽。手中执着一杆梅花枪。见他轻启朱­唇­动问名姓,梁邱德道:“某乃淑士国王特简镇守飞虎城总兵官梁邱德是也。你是何人?也快快通个名来。”梅凤英道:“咱乃女儿国王钦派海军都督兼二路前部先锋梅凤英便是。”梁邱德道:“你既是易弁而钗,应该伏处深闺,还敢抛头露面前来送死么?”梅凤英听了梁邱德之言,不觉大怒道:“休得胡言!看枪罢。”便举起梅花枪,向着梁邱德劈面刺来。梁邱德把枪架开,还转刀来,也向梅凤英顶梁上砍去。梅凤英也是把枪枭开。一来一往,一撞一冲,两下里各显手段,大战交锋,斗了五十个回合,马打一百个照面,不分胜负。看看天气大有雨意,两边各自鸣金收军。次日,梅凤英又去讨战,与梁邱德大战一百余合,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战到后来,仍是战个平手。又过了一日,女儿国元帅花如玉出马与梁邱德交战,斗到三十余合,梁邱德气力不加,慌忙圈转马头,花如玉随后拍马赶来,大叫:“梁邱德往那里走!”梁邱德大败而逃,急急纵马过了吊桥,慌命军士扯起。花如玉赶至护城河边,见那吊桥已经扯起,紧闭城门,城上灰瓶、石炮、弩箭如雨点般打来。花如裰坏美章硎毡而回A呵竦卤辉帅花如玉杀败,不敢出城,严密梭巡,恃着城池坚固,任凭你百般攻击,只是不出5群蚓缺到来T萸野聪虏惶狻?

再说公主前日差官赍着求取救兵的告急本章,早夜奔驰,这一日到了淑士国的京城,忙忙去见了国王。国王看了公主的本章,方知驸马已经战死沙场,公主受伤,峻德城已失,现在退守飞虎城,告急来京,要求父王早发救兵,速速前去接应。国王看罢本章,又羞又怒,又悲又气。羞的是损兵折将,淑士在海外枉称了堂堂大国。怒的是女儿国这班泼贱狗男女,不料竟如此利害。悲的是驸马身亡,公主青春守寡。气的是本国没有能征惯战之将,反败为功。国王见了这道本章,十分烦恼。正在不得主意,忽见把守午门的太监走上殿来,跪下奏称:“午门外有一个矮胖的道姑,特来请见。”国王道:“宣他进来。”不多时,太监便把道姑宣进殿来。国王望下看时,原来就是那传授公主武艺的师博,头绾双丫,足登朱履,身披鹤氅,手执拂尘,徐步上阶,打个问讯道:“贫道郭索真人稽首。”国王即命赐坐。便问:“仙姑今日辱临敝国,必有见教。曩者孤家的小女多蒙教益,常切怀思。如今与女儿国交兵,在飞虎城驻扎。”郭索真人道:“贫道为此而来,欲与国王雪恨,并为公主报仇。乞主上速选­精­兵十万,待贫道前去,把这些女儿国的雌男雄­妇­,杀得他片甲不回。还要他女儿国王把那明珠、犀牛亲来供献,拱手称臣,以振大王之威,以雪淑士之耻。”国王听了大喜,道:“仙姑惠然肯来扶助孤家,何愁女儿国不灭?”传旨御厨备宴,款待郭索真人。当下国王便着殿尉官传谕兵马司,准备雄兵十万、战将百员,不得迟误。又问道姑何日启行。道姑奏道:“救兵与救火无异,既然飞虎城被困危急,明日点齐了兵将,后日准定动身。”国王点头称是。道姑筵宴用毕,国王随唤内使送郭索真人往金亭馆去安歇。内使领了旨意,道姑遂辞了国王,出了午朝门,一路来到金亭馆中。内使派人伺应道姑,供应一切,极其丰盛,不必细表。

且说兵马司奉了国王御旨,点选三军,先点了百员偏裨将佐,然后挑选­精­壮的兵丁,足足点齐十万,忙碌异常。到了这日行军之期,国王旨下,早命内使去请郭索真人进朝。到了宝殿,稽首已毕。国王命内使执壶,亲敬御酒三杯,道:“仙姑此去定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孤家在国,眼望旌旗捷,耳听好消息便了。”道姑道:“不是贫道夸口,若不把女儿国的这些泼贱一个个擒拿斩馘,誓不来见大王。”国王坐上抬身,亲自送至白玉阶前。道姑辞了国王出朝,一径来到校军场。早有偏裨将佐、大小三军前来伺候。道姑传令发炮启行,十万雄兵排齐队伍,陆续发行。只见刀枪密布、戈戟锋芒,出了淑士国的天保城,一路星驰电掣,径往飞虎城而来。不一日,大军已到。早有探事小卒报知主将梁邱德。梁邱德闻报,疾忙跳上雕鞍,前来迎接道姑。那道姑并不坐马,行步如飞,与梁邱德通过姓名,同到总镇衙中。梁邱德便与道姑说知:“公主伤势甚重,不能起床。今得仙姑降临,不知可有妙药医治。”梁邱德正与道姑说话,忽见军士飞报道:“启上将爷不好了!女儿国的军士乘着木筏,顶了遮箭牌,渡过护城河,布满云梯,将次爬城,十分危急。”梁邱德听了大惊。道姑道:“将军不用惊慌,待贫道去看来。”梁邱德答应,同着道姑步行到城楼上,往外一看,只见女儿国的军马如潮如海一般,渡了城河,顶着遮箭牌,奋勇争先,四面围攻,云梯密布。道姑忙念动真言,把口一张,喷出一天烟雾,登时把城关团团遮护,迷了眼目,对面不见。那许多女儿国的军士急急退时,自相践踏,伤了好些军士。慌忙乘了原来的木筏,奔回大营,禀知郡主。郡主遂同了众姐妹上马,前往观看,到了飞虎城相近,果见一天大雾遮住了城垣,对面不能相见。郡主与众姐妹十分惊疑,只得策马回营。要知以后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掷飞叉诸将受祸施捆索元帅遭擒

话说女儿国二路元帅郡主坤蕙芳攻打飞虎城不下,那日军士乘了木筏,挽着遮箭牌,渡过护城河,布起云梯,正要爬城,忽被一个矮胖身材青脸的道姑变弄妖法,登时起了一天大雾,迷了眼目。攻城的军士疾忙倒退,已被城上打下灰瓶、石炮、乱箭,伤了许多军士。郡主同花如玉、韦丽贞、韦宝英众姐妹察阅之后,回到营中,忙请枝兰音、易紫菱进帐商议。易紫菱道:“元帅,咱看飞虎城中定然有了妖人。如此青天白日那里来的大雾?”枝兰音道:“紫菱姐姐说的不错。他们的公主会使邪术,葫芦中有洪水灌城。据那攻城的军士说,飞虎城敌楼上见有一个青脸道姑,与那梁邱德观望片时,就起了漫天的大雾。定是那道姑的妖法无疑了。”

慢表女儿国营中元帅军师的猜度。且说那飞虎城上的道姑播弄神通,退了敌兵,遂与梁邱德下了城楼,回至总兵衙署,便问:“公主现今住在何处?”梁邱德道:“公主背伤未愈,卧床不起。在内书房中养病。”道姑道:“将军可同贫道往里面去看望公主。”梁邱德传谕家童,知会宫娥,陪了道姑进内,一径来到内书房中。公主望见师傅前来,只得慢慢的爬起身来道:“难得师傅降临,弟子失迎,甚是有罪。”道姑道:“公主何须客套?既是背受重伤未能痊愈,贫道幸有丹药在此。”说着,随向腰间解下葫芦,取了些药末,敷在患处,登时止痛,陡觉­精­神焕发,连忙立起身来,致谢道姑道:“师傅的灵丹妙药,真是世间罕有。不知师傅如何得悉弟子被困在这里。”道姑道:“贫道只因与公主久未相见,故而特往淑士国探望公主。及至到了贵国,便知公主被女儿国杀败,有飞虎城差宫求取救兵。贫道因此向国王讨差,挑选了十万雄兵、大小偏裨将佐约计百员,特地到此,与驸马报仇雪恨”。公主连忙道谢,随唤宫娥去与梁邱德说知,传命厨房速办接风筵席,与师傅洗尘。宫娥答应去了。

道姑问起女儿国兵势如何。公主便把水淹鹤鸣关,围困了多日,“不料被那女儿国的大将水碧莲骑了分水犀牛,带领熟谙水­性­的步兵冲杀一阵,哀家着了他的暗器流星锤,以致背脊受伤,不能抵挡。隔了一日,又被女儿国的军前护卫使卢相国夫人韦宝英踹进大营,锐不可当,杀伤军士无算,被他走马取了峻德城。哀家只得退守飞虎城,权在这里总兵梁邱德衙中养病。今得师傅前来助我,何愁女儿国不灭?倘他日擒住了水碧莲,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泄哀家之恨”。公主正与道姑诉说军事,署中的家人已将接风酒席送进内书房来,调开桌椅,设了两副杯箸,宫娥便请入席。道姑与公主对坐谈心,二人畅饮了多时。道姑道:“公主背上受伤。何不早请医生调治?”公主道:“医生也不知请了多少,只是毫无功效。若无师傅的妙药,正不知何日得痊。”道姑道:“原来如此。如今酒已深了,可用饭罢。”公主便命宫蛾取饭。二人饭毕,宫娥撤去筵席,送上香茗。谈谈说说,直到更深。道姑也在内书房安歇。

一宿无话。次日公主起身,梳妆已毕,与道姑用了早膳,同往外堂。道姑道:“今日待贫道去见一阵,看是如何。”公主道:“有劳师博了。哀家与师傅掠阵何如?”道姑道:“使得。”当下公主点齐了三千人马,吩咐宫娥传命,另备一匹坐骑与师傅乘坐。道姑道:“贫道步行健捷,不喜乘马。”公主道:“师博既喜步战,便请启行。”道姑坐上抬身,忙提了两柄钢叉,飞步而去。随后公主结束停当,出了衙署,跨上雕鞍,径往战场上来。道姑早已排成阵势,与女儿国讨战。那边二路元帅升帐,军士飞报进营道:“启上娘娘,外面淑士国有一道姑前来讨战,请令定夺。”郡主道:“知道了。”便问:“那位将军出马?”话言未了,只见左首闪出大将一枝桃,应声:“末将愿往。”郡主道:“两军相见之际,沙场之上凡遇僧道、尼姑、­妇­女,须当格外小心。”传令拨领三千人马,一枝桃得令,提刀上马,径奔沙场。见那道姑的相貌,生得甚是可怕:一张青青的凹凸脸儿,矮矮胖胖的身子,身穿鹤氅,足登朱履,手中提着双股钢叉。并不坐马,飞步而前。一枝桃喝道:“来的道姑,快快通下名来!”道姑道:“贫道乃郭索真人是也。你也通个名来。”一枝桃道:“俺乃女儿国大将一枝桃便是。”说罢,举刀便砍。道姑急架相还。一个马战,一个步战,一个单刀,一个双叉。一来一往,两下斗了十五六个回合,道姑甚觉费力,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些甚么,便把那左手的钢叉祭起空中,向一枝桃头上飞来。一枝桃急将大刀架时,只觉得一道寒光,眼花缭乱,空中的一柄钢叉登时变成了数十柄钢叉。一枝桃见飞叉来得利害,急急勒转马头,往本阵逃时,被那寒光罩住,不能脱身,连人带马都死于飞叉之下。道姑赶来枭取首级,幸被女儿国的军士拼命将尸首抢回。道姑收回法宝,复又讨战。早有女儿国军士回营飞报:“一枝桃阵亡。”旁边恼了大将景钟声道:“小将愿与一将军报仇,请娘娘发兵三千,定取这道姑的首级献于帐下。”郡主道:“景将军出阵,须要小心。”景钟声应声“得令!”上马提兵,冲至阵前。两下通名已毕,马步相交,战了二三十个回合。道姑看看力怯,抵敌不住,只得念动真言,仍用法宝把景钟声刺死飞叉之下。正待割取首级,又被女儿国的军士把景钟声的尸首抢回去了。道姑耀武扬威,复又讨战。军士飞身回至女儿国营中,禀知元帅道:“启上娘娘,不好了!景将军又被道姑飞叉刺死。”帐前恼了云飞凤,请令出战。郡主道:“那道姑妖法利害,不如挂了免战牌,再作商议。”云飞凤道:“娘娘说那里话来!若挂了免战牌时,真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郡主只得拨了三千人马,便道:“云将军须要小心。”云飞凤一声“得令!”飞身上马,径往沙场。见了道姑,也不通名道姓,举起宣花大斧,没头没脑的砍来,望着道姑接连砍了七八斧,杀得那道姑浑身臭汗。道姑那里是云飞凤的对手?慌忙念动真言,又祭起那飞叉来。那边女儿国阵上的军士高声大叫:“云将军还不快走!那道姑的妖法来了!”云飞凤闻言,急急退回本阵,已被那道寒光罩住身上,早着了几叉,跌下马来,已是不活了。军士急来拖了云飞凤的尸身并那匹战马,飞奔回营。营前幸有五百名攒箭手­射­住了阵脚,道姑不能冲杀过来。淑士国公主见道姑连伤了女儿国的三员大将,不觉大喜。诚恐道姑力怯,便传令鸣金收兵。

道姑回至城中,进了总镇梁邱德的衙署,公主接着道:“师傅辛苦了!”道姑道:“今日虽是伤了他三员大将,只是没有取得一颗首级,都被他们把尸首抢去。”公主道:“师傅明日何不捉些活的回来?若肯投降吾国,都是有用之材。否则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要取首级便取首级,岂不是从心所欲,更觉爽快么?”道姑道:“这有何难?明日捉他几个回来便了。”公主听了大喜,传令摆酒庆功。大小三军各赏酒­肉­,欢呼畅饮,自不必说。

再说那女儿国的二路元帅郡主娘娘坤蕙芳,见一日之中被淑士国道姑仗着妖法,连丧了三员大将,惊得面如土­色­,忙请郡马枝兰音商议。枝兰音也无计可施,十分烦恼,寝食不安。到了次日,淑士国的道姑又来营前讨战。帐下众将俱面面相觑,惧怕道姑妖法利害,不敢出战。花如玉道:“请姐姐拨三千军马与妹子,待妹子去擒这道姑。”郡主道:“贤妹,你还不晓得道姑的妖法利害么?不如挂了免战牌罢。”花如玉道:“妹子此去,定欲与三位将军报仇,姐姐请勿阻挡。妹子虽然是个Chu女,难道不知食君之禄,理当分君之忧么?况妹子又蒙主上拜为兵马元帅,身受国恩,粉身碎骨,亦所不惧。”郡主听了花如玉之言,不好阻挡,心中甚为忧虑。花如玉飞步金莲,便往枪架上取了錾金枪,又唤丫环备马。郡主只得拨了三千人马。花如玉走出营门,上马提枪,加上一鞭,径到沙场上面。那边淑士国的道姑正在那里耀武扬威,见了花如玉,道:“呔!来的女将,快快留下名来!”花如玉道:“本帅乃女儿国王亲敕的兵马大元帅花如玉便是。难道你这妖道还不知道么?”道姑道:“原来你就是花如玉。贫道正要与驸马报仇,还不速速下马受死,更待何时?”花如玉听了大怒,举起錾金枪,望着道姑当胸刺来。道姑急将钢叉一抬,震得两臂酥麻。花如玉接连又是两枪,道姑把双叉忙忙招架。只杀得冷汗直流,吁吁气喘,拖了双叉回步便走。花如玉拍马追来。那道姑行步如飞,比马还快许多。花如玉追那道姑,将近吊桥,道姑忽把右手的钢叉并在左手,忙向怀中取出法宝,望着花如玉头上罩来。花如玉在马上打了一个寒喋,见空中一股腥气触鼻,登时跌下马来,已将身躯捆住。原来是一条粗粗的绳索。道姑忙唤军士捉了。军士便把花如玉横拖倒拽,抢往飞虎城中。打着得胜鼓回到总衙。公主忙来迎接道姑道:“师傅今日又辛苦了!”道姑道:“今日捉一个活的花如玉在此,听凭公主发落。”公主便请师傅内书房歇息,然后升堂,传令把花如玉推进来。

不一时,军士把花如玉拥到大堂,只见他云鬓蓬松,衣裙不整,金莲瘦削,态度风流。左右喝道:“为何立而不跪?”花如玉道:“本帅虽是女儿国的一个女子,深明大节。头可断,膝不可屈。要杀便杀,不必多言!”公主道:“哀家怜你青年玉貌,武艺­精­通,不忍遽加杀戮。劝你降了淑士,决不薄待,包管你还有好处。”花如玉道:“不愿投降。杀了倒是­干­净。”公主爱他美貌,不忍便杀,遂唤军士把花如玉松绑,打入囚车,抬到后面空屋中,命四个宫娥:“轮流看守,慢慢的劝他归降便了。”军士一声“得令!”

公主退堂,心中暗暗想道:“花如玉生得如此美丽,若然是个男子,哀家情愿与他结为夫­妇­,岂不是美满的良缘?究竟是男是女,须要想个法儿试验明白了才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唤两名宫娥,附耳低言道:“到了晚上,饭食内下些蒙汗|药与花如玉吃了,待他麻倒,暗暗打开囚车,探看他的下­体­,不知可是男子。探明白了仍把他打入囚车,前来报知哀家。”宫娥轻轻禀道:“娘娘,据婢子看来,不必试验。那有男子生得如此俊俏,缠得如此小足?定然是个女子无疑。”公主道:“哀家闻得女儿国的风俗,以女作男,以男作女,也是有些不信。故而定要试验明白,以释疑团。”宫娥不敢违拗,只得唯唯听命。

到了晚上,宫娥遵了公主之命,饭食莱蔬之内,都掺了些蒙汗|药,送至后面空屋中,宫娥殷勤劝慰,花如玉吃了些些。不多时,药­性­发动,登时昏迷不醒,如死去的一般。那两个宫娥又知会了四个宫娥,便把囚车打开,见花如玉一双小足,刚刚只好三寸。众宫娥将信将疑,先验胸前,并无突|­乳­。又把小衣褪下,举烛照时,见垂累盈掬,明明是个伟男。众宫娥粉面通红,都羞得要死。幸得花如玉着了迷|药,任凭他们作弄,一些人事也不知。当下六个宫娥忙把花如玉的衣衫裙裤照旧系好,依前钉入囚车。两个宫娥便去报知公主道:“花如玉果然是个伟男。”公主听了,心中暗喜,定了主意,且待明晚更深人静,遣开了宫娥,与他订了三生之约,成其美事。他若不肯从顺,就把他一剑挥作两段,这条念头也好撇得开了。当夜公主无情无绪,与道姑略叙片时,各自归寝。未知明晚花如玉果肯从顺公主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芙蓉剑诛莲芳公主蓬莱仙斩郭索真人

话说女儿国兵马大元帅花如玉,被淑士国道姑施符念咒,将捆仙绳擒去,硬逼投降。花如玉不降愿杀。公主见他轻年美貌,动了一点怜才之念,把花如玉暂禁囚车,意欲验他果否男子。及至宫娥验明了确系是雄的,禀知公主,再去看那花如玉时,仍是昏迷不醒。宫娥私下议论,一个宫娥道:“姐姐可晓得公主定要把花如玉验明男女的缘故么?”一个宫娥道:“这是那里知道得来?”又一个宫娥道:“妹子倒有八九分猜着公主的心思。”那边两个宫娥都道:“姐姐既是猜有八九分着,何不说与妹子们听听?”那个宫娥道:“妹子猜公主的心思,花如玉是女子,便把他杀却,以报驸马之仇。花如玉是男子,就不记驸马之仇,爱他青春年少,俊俏容颜,便要把他招做驸马的替身了。”那两个宫娥都道:“照啊!”

不说众宫娥窃窃私议,且说女儿国二路元帅郡主娘娘坤蕙芳,闻了军士报说元帅花如玉被道姑用了妖法擒去,登时手足如冰,惊得玉容失­色­,泪落如珠。两位相国夫人听了被擒的消息,也是哭泣不止。姐妹三人正在手足无措,只见花逢春哭上帐来道:“如今阿姐被道姑擒去,断然有死无生。小将请元帅发兵一千,愿与阿姐报仇。若不把那道姑碎尸万段,誓不回营了。”郡主娘娘道:“贤弟,这是断乎使不得的。那道姑妖法利害。贤弟若去,白白送了­性­命,于事仍然无益。”花逢春定要与阿姐报仇,便往架上取了两柄银锤,向外就跑,也不用兵马了。郡主娘娘见了大惊,疾忙飞步金莲,赶出大营,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把花逢春的勒甲绦拉住,道:“贤弟定然要去,愚姐便与你同去擒这道姑。”花逢春道:“姐姐身为元帅,关系甚大,岂可轻身前往?”郡主与先锋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却好军师枝兰音、宾师易紫菱都来劝解。花逢春便对着枝兰音道:“姐夫,非是小弟不遵蕙芳姐姐的将令,实因阿姐被擒,情关骨­肉­,一心急欲报仇耳。”枝兰音道:“贤弟且到里面,慢慢的商议个万全之计。切勿­性­急。”便携了花逢春的手,进了大营,各各坐定。枝兰音道:“贤弟且请宽心,据愚兄看来,你姐姐虽然被擒,定未伤害。”花逢春道:“姐夫何由见得阿姐未遭杀害?”枝兰音道:“贤弟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你阿姐若然遇害,早将首级悬挂城头,以示淑士国的威武,探子早来禀报。如今不见首级,可保无虞。”易紫菱道:“兰音姐姐说的不错。小将军且请放心。且待今晚夜深入静,待咱暗暗的飞行进城,探听你阿姐的信息。现在切勿声张,务须机密。”花逢春听了紫菱之言,连忙跪下娇躯拜谢。紫菱还礼不迭,道:“小将军何谢之有?咱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当下众人各归营帐。原来枝兰音与易紫菱同住一个帐房,坤蕙芳、花如玉也是一个帐房,韦丽贞、韦宝英、梅凤英也是一个帐房。其余各自分开,或两人一个帐房,或三人一个帐房,不及细表。

话分两头,且说淑士国公主束莲芳,仗着道姑的妖法,擒了花如玉,只因爱他容颜俊俏,年纪又轻,把那伤害驸马的冤仇也都忘却了,一相情愿的要与花如玉成亲。春心荡漾,睡在枕上只是覆去翻来,一夜不曾合着眼儿。到了次日起来,道姑又要出阵。公主道:“师傅连日辛苦,今日暂且息战。将养几天,也待他们多活几日。还请内书房饮酒罢。”道姑道:“又要公主费心。”公主道:“师傅不用客气。”用过了早膳,公主升堂,派员回国催追粮草,以备军前应用。退堂之后,梁邱德又与公主请安,问了些军情。用过午膳,公主专专的等到黄昏。传唤宫娥备办盛筵,送到内书房来,请那道姑饮酒。公主略略陪饮了数杯,先自用了夜膳,便命宫娥在旁伺候斟酒。那道姑开怀畅饮,吃得酩酊大醉,睡倒在椅上。宫娥见道姑沉醉,便将肴馔撤开,也不去惊动他了。

看看夜­色­已深,将近三更时分,公主迈动金莲,来到后面空屋之中,唤出了四个宫娥道:“哀家见这花如玉武艺高强,特来劝他归降。你们各自且去安睡。今夜再调他们四人前来轮流看守便了。”宫娥已知公主之意,只因花如玉虽是女装,实系男子,如今驸马已死,看中了他,要他做同床合枕的伴侣。宫娥都已识破,齐声答应。都往前面去了。公主轻移莲步,走进了空屋,见花如玉钉在囚车里面,低头不语。公主道:“花如玉,你还是降顺的好。哀家今晚特来劝你,休再执迷不悟,白白的断送了­性­命。你若肯降时,包管你享不尽淑士国的荣华富贵。哀家本欲斩你,以报杀害驸马之仇,只因怜你青年美貌,武艺­精­通,若一旦死于非命,岂不可惜?不如返本还原,将金莲放大,复了男装,招你做了淑士国的驸马。兵权在手,何等威风!你若肯从顺,哀家便放你出来,今晚就与你成了夫妻。明日你便执掌兵权。只须师傅把女儿国的军马杀退,都是你的功劳。你若不听好言,哀家只消一剑,把你挥作两段。那时悔之晚矣。愿降的好,不愿降的好,你自去想来。”花如玉听了公主这一番言语,不觉柳眉倒竖,怒气填胸,喝道:“唗!无耻的狂徒。亏你做了淑士国的公主,说出这样没廉耻的话来!本帅生长女儿国内,是天注定的­妇­人。焉肯改装,忘了根本?况身受国王厚恩,岂有不思报国,愿甘屈节于人?若要本帅投降,除是西天出日。若要本帅与你成欢,除非东海无波。要杀便杀,何必在此哓哓!”公主听了花如玉的辱骂,登时老羞变怒,道:“不中抬举的狗男女!”说时迟,来时快,伸手向腰间拔出宝剑,望花如玉头上砍来,猛听得“呷(石斥)!”一声,花如玉的头倒不曾落地,公主的头已不在颈上了。

花如玉禁在囚车之内,见公主将宝剑砍来,正在引颈受戮,忽闻“呷(石斥)”之声,举目对公主看时,只见公主已倒在尘埃,“嗖”的一声,易紫菱反立在面前。花如玉道:“姐姐怎得到此?”紫菱便将早上花逢春要来报仇,“郡主因道姑妖法利害,不许出战,后被枝兰音姐姐再三劝解,愚姐也因城上没有贤妹的首级,故此前来探听消息。到了这里总兵衙署,寻觅多时,方才寻到这后边屋子里来。正值那公主进来。愚姐便躲在那边黑影里头。见宫娥往外去了,愚姐立在门外窃听。公主的言语,真是全无心肝之人。又听贤妹回他的几句话儿,真是视死如归,守身如玉,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使愚姐十分起敬。非惟算得女儿国的一个真忠臣,并且算得女儿国的一个大烈女。及见公主拔剑要斩贤妹,愚姐便把飞剑斩了他的首级”。花如玉道:“难得姐姐肯来狼潭虎|­茓­中救取妹子­性­命,尚望姐姐快把囚车打开,好待妹子拜谢。”紫菱道:“阿呀呀!愚姐只顾说话,竟忘了贤妹身在囚车。”说着,即忙移步上前,打开囚车。花如玉跳出囚车,倒身便拜。易紫菱也便跪了,回拜道:“贤妹快些起来走罢。”花如玉连忙站起身来,随了易紫菱,走出屋子,往四下看了一周,见后面一带都是短墙。紫菱道:“贤妹,快从这只走罢。”花如玉道:“妹子晓得。”将身一纵,跳上短墙,然后纵下。紫菱早已飞过短墙,二人都立定身躯。紫菱道:“愚姐独自一人,早已飞出城垣。如今因与贤妹同走,先已探明去路,快些随咱走罢。”花如玉也顾不得满地荆棘,道路高低,随了紫菱,飞步金莲,到了城垣之下,只见城垣高大,顿然呆了半晌。紫菱道:“贤妹还不快快跳上城垣,作速逃奔?”花如玉道:“阿呀,姐姐!那边的短墙,妹子还跳得起来。这里的城墙有四五丈高,叫妹子那里跳得起来?如何是好?手中又无器械,遇着了巡更,仍恐被他擒获。”

正在着急,耳中忽闻提铃喝号之声。远远望去,见那许多军士成群结队而来。易紫菱见了,也替花如玉着急,暗暗想道:“咱若独自一个走了,花如玉的­性­命仍是不保。自古道‘救人须救辙’,事在燃眉,也顾不得男女嫌疑了。”便道:“贤妹快来。”花如玉道:“来了。”易紫菱忙扯了花如玉的双手,搭在香肩,叫他扒在背上,将身一耸,飞上城垣,立定了金莲,望下看得明白,仍把花如玉驮在背上,往下轻轻的一跳,并不倾跌,竟到了护城河边。吊桥虽然扯起,河中剩有许多木筏。花如玉道:“姐姐,如今是好了。”就从易紫菱的背后将身一纵,跳上木筏,又是一纵,到了彼岸。易紫菱只是一纵已到了那边。二人丢开小足,急急行走,刚才到得营门,天已大明。军士见元帅回来,连忙通报进营。郡主与着众将都来迎接。郡主见花如玉青丝散乱,憔悴玉容,大有可怜之­色­,不觉一阵心酸,那泪珠儿直滚下来。如玉也泣不成声。众将俱来请安,一箍脑儿进了大营。郡主忙问紫菱如何救出如玉。紫菱便将淑士国公主与如玉问答的言语,细细述了一遍、并将如何逃出城关的情形,也演说了一回。众将听了,没有一个不佩服花如玉的忠贞节烈,没有一个不景仰易紫菱的义勇智侠。郡主道:“贤妹,快同愚姐到里边去梳洗梳洗,用些早膳,安歇养神。”如玉答应进内,众将也各归帐房。暂且按下慢表。

再说飞虎城中总镇衙内,公主身傍的宫娥自被公主遣开,都去安睡了。及至睡到天明,八个宫娥俱各起身,前来伺候公主,都到内书房来。罗帐低垂,不敢惊动。床上毫无声息。内中有一个宫娥,轻轻的移动金莲,走近床前,隔着罗帐举目张看。只见一床锦被,人影儿一些也没有。因大声叫道:“姐姐们快来,公主不见了!”七个宫娥俱来揭起罗帐看时,各各惊异。其时道姑还酒醉未醒,又有一个宫娥道:“哦,是了!昨宵公主莫非与花如玉成了好事,同在后边屋子里头?”一个宫娥道:“姐姐你又来说笑话了。后边屋里糟蹋不堪,床铺也没有,难道公主与花如玉都睡在囚车里面不成么?”一个宫娥道:“咱们不要管他,且到后边屋子里看了便知端的。”一个宫娥道:“姐姐这句话儿说的不错。”当下八个宫娥都是丢开小足,出了内书房,弯弯曲曲穿过了五六个庭心,跑到后边空屋之外,只见门户大开,连忙走进里面一看,不见了花如玉,那座囚车已经打开,公主倒卧在地上,满身鲜血淋漓,头已不在颈上了。连忙四面照看,才将公主的首级在东边壁角内寻出。众宫娥大惊失­色­,急急去唤起总兵梁邱德、道姑郭索真人,都到后边屋子里来查看。梁邱德与道姑进内,果见囚车打开,花如玉不知去向,公主的娇躯倒在尘埃,首级抛在半边。两人惊得半晌无言。梁邱德诘问宫娥道:“究竟公主好好在内书房安歇,为何倒在这里?”众宫娥便将公主看中了花如玉,“爱他年轻貌美,虽知女儿国的­妇­女都是男作女妆,还不甚相信,前晚命咱们把蒙汗|药掺在饭食之内,等他吃了昏迷,如法炮制,把他验看。那知花如玉虽是穿耳缠足,并非女子,实系男身。验明之后禀知公主。到了昨晚更深入静,到后边屋子里来对咱们道,亲去劝花如玉归降淑士,遣开咱们往前面安睡,不用伺候。今晨咱们起来,不见了公主,故而寻到这里。不知公主如何被杀,花如玉如何逃走”。梁邱德听了宫娥们的言语,沉吟了半晌,道:“是了,是了!这明明是公主劝他投降,并愿嫁他,花如玉定是假意应承,哄骗公主开了囚车,夺取宝剑,杀却公主,就从那边越墙而遁。”梁邱德走到短墙边细细察勘,果见砖块瓦片,跌下了许多。众宫娥没了主意,都道:“这便如何是好?”梁邱德道:“别无他法,如今只得将公主首级命人缝在颈上,备棺盛殓。一面申奏国王,请兵救应。”众宫娥哭了一场,当下梁邱德命人缝好了公主首级,置备了衣衾棺椁,把公主盛殓,停丧在大堂之上。延了四十九众僧人,讽经超度,做了七昼夜的功德。梁邱德传令,挑选一百名军士,抬了公主的灵榇,就命八个宫娥伴送公主灵榇回国。告急的本章,早巳差官赍送天保城去了,不必细表。

公主丧事已毕,那道姑急欲与公主报仇雪恨,向总兵梁邱德商议停当,调齐了一万人马,趁着这日天气­阴­晦,辞了梁邱德,提着双叉,飞步出营,带了一万雄兵,径奔女儿国的大营讨战。军士飞报二路元帅,元帅便问:“何人讨战?”军士禀称:“仍是那个弄着妖法的道姑。”元帅道:“可将免战牌挂出,再作商议。”军士一声答应,忙将免战牌挑出。道姑见了大怒,飞步上前,将免战牌打得粉碎,手中舞动双叉,杀进营来。军士要放箭也来不及了。道姑喝令那一万雄兵,一齐踹营。女儿国的军士不曾防备,抵挡不住。道姑当先冲进大营,冲得营头大乱。军士飞报二路元帅。元帅传令:“大小众将速速上马退后,避那道姑的妖法。那妖法利害,不可轻敌。”众军也被道姑飞叉唬得伯了,马步三军个个不敢向前。道姑正在横冲直撞的杀来,却又遇见了枝兰音与易紫菱。道姑举叉望着枝兰音劈面刺来。兰音是个文官,手无寸铁,吓得魂不附体。幸得易紫菱在旁,忙把宝剑架开。忽见一道红光,道姑的左臂早已砍落。要知道姑­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用兵破敌四面攻围殉难舍身一心报国

话说淑士国道姑郭索真人,打碎了女儿国大营的免战牌,指挥那一万雄兵冲杀进营,碰见了军师枝兰音、宾师易紫菱,举叉便刺兰音,幸被易紫菱将剑架过。不知如何的一道红光,道姑的左臂忽然砍落。看官你道道姑的左臂是谁砍去的?原来就是小蓬莱山中修真养­性­的颜紫绡仙姑。这日颜仙姑正在小蓬莱绝顶散虑逍遥,高瞻远瞩,忽见西方杀气冲霄,屈指一算,方知那司迎辇花仙子有难,虽有司凤仙花仙子易紫菱在旁救护,争奈郭索真人的毒雾飞叉甚是利害,易紫菱也不能抵挡。连忙驾起云头,一霎时就到了淑士国飞虎城的地方,见易紫菱刚才架开了道姑的钢叉,颜仙子便飞下云端,手起剑落,砍断了道姑的左臂。道姑喊声“阿呀!”拾头看时,只见天上飞下一位美貌仙姑,头上束着红绸的鱼婆巾,身上穿着红绉短袄,下边系着红罗单裤,腰间绾着根大红丝绦,底下露出尖尖楚楚三寸长的红绣花鞋,生得满面绯红,十分艳丽。手中执着一柄红鞘宝剑。道姑见了,登时大怒,忙把右手的那柄钢叉来刺紫绡。紫绡即便举剑架开。易紫菱也举起宝剑来战道姑。道姑口中念念有词,祭起飞叉,向三人掷来。紫绡把手中宝剑望上一挥,那许多钢叉都不知飞到那里去了。道姑见破了法宝,复又念动真言,把手中的叉柄向腰间挑取捆仙索,望着颜紫绡头上罩来。紫绡将宝剑望上一指,那索子便坠将下来,被剑尖挑住。那道姑见仙索又被紫绡破了,只得一只手拖着钢叉,掇转身来,欲思遁走。早被易紫菱飞马赶来,把剑砍去。那道姑招架不及,一剑正砍在右臂,那只有臂也砍断了。道姑大喊一声,把口张开,喷出许多毒雾,腥秽异常。枝兰音、易紫菱都迷了眼目,顿觉冷气逼人,娇躯抖颤。颜仙姑便向袖中取出红罗手帕,对着那毒雾一拂,登时天朗气清。易紫菱赶上前去,照准那道姑的头上尽力的一剑,只听得哄咙咙一声响亮,跌倒尘埃。颜紫绡飞步金莲,又是拦腰的一剑,登时变做两截,现出原形,却是一只千年不死的团脐老蟹,比那圆桌儿还大好几倍,两只红螯已经砍断,那八只脚儿宛如八个大大的柴耙,膏流满地,其臭恶不可向迩。那许多杀人的飞叉就是脱下来的旧螯炼成的。那根捆仙绳,就是千余年缚蟹的一条草索。那毒雾,便是蟹沫。枝兰音、易紫菱见道姑已死,方定了神。先是枝兰音叫道:“紫绡姐姐今日前来救护,妹子真是梦想不到。妹子自与姐姐别后,屈指算来,已有十余年的暌隔了。妹子那年到了女儿国内,国王已经宾天,众多大臣扶立若花姐姐登了宝位。后来闻得姐姐陪了闺臣姐姐往小蓬莱去寻寄父,竟是一去不返。直至林之洋舅舅送国后武锦莲到女儿国来,方知姐姐与着闺臣姐姐俱已登仙。但不知唐家寄父可曾寻见,闺臣姐姐与姐姐可在一处。”紫绡道:“伯父也曾寻见过的。闺臣妹妹常常相聚。今日愚姐在着蓬莱顶上,见这里杀气腾霄,知道贤妹有难,故此待来驱除这个道姑,以消毒害。”易紫菱忙对紫绡道:“妹子勘破红尘,久已要到小蓬莱寻姐姐与闺臣姐姐。今日得遇姐姐,真是万千之幸。若姐姐要回小蓬莱时,务求带挈妹子同去。”紫绡道:“贤妹守身似玉,义侠过人。既愿修真归隐,同去何妨?”兰音听了紫绡之言,慌忙一把拖住道:“难得姐姐一面,为何就要回山?还求姐姐盘桓几日,叙叙阔别之情。”

话言未了,只见韦丽贞、韦宝英、坤蕙芳、花如玉、梅凤英都走马前来,丽贞、宝英连忙滚鞍下马,上前拜见道:“颜姐姐几时来的?”紫绡即忙答拜道:“刚才到得。二位贤妹为何也在这里?”丽贞便把郡主传授了武艺,随了他从征到此。宝英见兰音拖着紫绡不放,便道:“妹夫为何把颜姐姐拖住?”兰音道:“只因颜姐姐就要回山,故而在此挽留。”韦氏姐妹听了,也来苦苦相留,甚至泣下沾襟。紫绡见他们情出至诚,便道:“既承诸位姐妹多情,愚姐权住一宵便了。”众人方才欢喜。

那女儿国的许多兵将正在纷纷退后,得了道姑已死的消息,转身回来,莫不勇气百倍,把道姑带来淑士国的一万雄兵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逃。二路元帅坤郡主回到大营,众将都来参见,又见了颜仙姑。元帅传令置酒庆贺。枝兰音与易紫菱殷勤相劝,颜紫绡略略用些。看看天­色­已晚,用过夜膳,枝兰音便邀颜紫绡同在一个帐房内安歇。紫绡答应。当下兰音、紫菱、紫绡叙起旧情,娓娓不倦,谈谈说说,直至过了三更方才各自就寝。到了次日,日高三丈,枝兰音方始起身梳洗。紫绡、紫菱二人的床上毫无声息。兰音走近床前,揭起罗帐,举目看时,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只见枕边一封书信,连忙拆开看时,书中说的是:“灾星已退,泰运将交,淑士国请降只在指顾之间,后会有期,何须恋恋。他年蓬莱山中,姐妹百人都得相见。今与紫菱妹妹同往修真。特此留别。”[信中还夹有二人的留别诗各一首:]易紫菱留别诗

弱质生来具侠肠,家乡撇却觅仙乡。

不平路见倾心助,飞渡蓬莱愿好偿。

颜紫绡留别枝兰音诗

亦仙亦侠亦花神,深入蓬莱避劫尘。

一霎那间重聚首,蟠桃会上又相亲。

兰音看完了书信[并二人的留别诗],叹息不止。梳洗好了,便与韦氏姐妹说知。姐妹二人见了书信,亦甚嗟呀。

兰音用了早膳,便到郡主的大营说知此事。又道:“如今道姑已死,郡主何不调兵遣将,打破了飞虎城,直取天保城?不怕那淑士国王不来低首乞降。”郡主道:“郡马言之有理。妾身便去点将破敌便了。”兰音道:“郡主请便。”郡主坐上抬身,轻移莲步,来到中军帐上升座,传令打起聚将鼓来。众将纷纷上帐,站立两旁。郡主道:“苗将军何在?”苗秀鸿道:“有!”郡主道:“与你令箭一枝,带领三千人马,去打飞虎城东门,不得有违。”苗秀鸿道:“得令!”郡主又道:“花将军何在?”花逢春应声而出,郡主也拨了三千人马,一枝令箭,令他打飞虎城南门,花逢春领令去了。元帅又命掌中珍打西门、红赛珠打北门,各各带了三千军马、令箭一枝,二人得令而去。

再说飞虎城中的守关主将梁邱德,自那日道姑领了一万雄兵去与女儿国讨战,早有探子报说:“女儿国营前挂了免战牌,被道姑打碎,踹进大营,仗着法术的利害,杀得女儿国的兵将不敢交锋,十数万大军尽行逃避。不料从天降下一位红衣美貌仙姑,把郭素真人的法宝都破掉了,一剑斩成两段,现出原形,却是一只极大的青­色­老蟹。一万雄兵,逃得­性­命回城的,只剩了三千余人。”梁邱德闻报大惊,传令紧闭城门,严加防守。一面草成告急本章,差人星夜回国请兵援救。料理方毕,忽报女儿国大兵已到,把飞虎城团团围困,四面攻击,十分利害。梁邱德听了,吓得魂飞魄散,半晌不能言语。忙命军士备马,出了衙门,亲到城上去探看兵势。军士一声“得令!”牵过马匹,梁邱德跨上雕鞍,不多时到了城边,飞身下马,步上城楼。往外看时,只见那女儿国的军马如潮如海,都乘了木筏渡过护城河来,手挽遮箭牌,顺流而渡,把云梯密布城墙。城上将灰瓶、石炮打去、弩箭乱­射­。女儿国的军士虽有死伤,只是不退。接连攻了三日,城内支持不住。到了第三日晚上,趁着梁邱德不在跟前,城内缒出两名军士,径来苗秀鸿军前,愿献东门。苗秀鸿恐防有诈,未敢深信。正在踌躇,只见花逢春也来知会,南城也有几个军士情愿献城。诘问根由,方知梁邱德军法太严,上城巡察遇见军士瞌睡,便要重责军棍五十,没有一个不是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许多军士,个个离心,人人抱怨,料得这座飞虎城难以保守,大半都想出降。花逢春对苗秀鸿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既有这几个军士前来投顺,何不命他到城内去把索子放下,弟与苗将军缒入城中,便去斩关夺锁,放进大军,此城指顾可得。若不亲探虎|­茓­,这飞虎城如何得下?”二将正在商议,旁边走过偏将坤德厚道:“二位将军何须亲往?小将愿去­干­这一功。”苗秀鸿道:“恐有­奸­谋,不当稳便。”坤德厚道:“苗将军但请放心。末将就此去也。”当下同了两个小军到了城下,黑影里头早有绳索放下。两个小军叫了暗号,先自上城。然后坤德厚也缒上城去,急急的跑到下面门边,纠集了十余名壮兵,凿去了城门上的铁锁,大开城门。苗秀鸿与花逢春先自进城,命那十余名壮兵引导,问了姓名,给与旗号,带了大兵杀奔总兵衙署而来。梁邱德尚未安睡,忽闻外面人声鼎沸,军士大声叫道:“不好了!东门已破,女儿国的军马已经打进来了!”梁邱德闻报大惊,急急开出门来,走到大堂外面,大军已把大门打倒,一拥而进。梁邱德忙向架上取了大刀,砍翻了数十名军士,只见花逢春跃马而来,上前战了二十余合,气力不加,料想抵敌不住,疾忙回转刀头,向颈项上一勒,登时自刎而亡。花逢春见梁邱德已死,复又传令军士大开四门。那女儿国的一万二千军马,都进了飞虎城。淑士国的军马逃的逃、杀的杀、降的降,那里还敢抵敌?乱乱哄哄闹到天明。花逢春传令鸣金收军,不许伤害百姓。一面飞报元帅。元帅闻报,传令大小三军拔队前进。不一时便到了飞虎城。花逢春等四将都来迎接元帅,元帅径来总兵衙署堂上坐定。禀明破城的功劳全亏坤德厚忘生舍死,胆略过人,元帅纪了头功。当下便升做大将。坤德厚谢了元帅。元帅又查明了几名献城的小军,每名赏银二百两,为首的二人每人赏银一千两。各各欢喜,领赏拜谢而去。花逢春又向元帅前禀明梁邱德尽忠自刎。元帅传令免枭首级,备棺盛殓,以表其忠。衙中本无家眷居住,所有家童、仆役人等已经逃散,一个也没有了。当下查盘仓库,钱粮、辎重、马匹、器械,检点明白。蕙芳郡主遂同了花如玉、韦丽贞、韦宝英、梅凤英五个佳人,蹴动莲钩,进了中堂,转到内书房来。只见铺设着牙床锦被、罗帐绣衾,十分齐整。原来就是公主束莲芳养伤的卧处。又绕了几个回廊,见后边一带都是小屋。花如玉对着坤蕙芳道:“那边一带几间小屋之内,就是妹子囚禁的所在。”韦丽贞紧走几步,来到里面,举目一观,见那打碎的囚车还丢在尘埃,公主的血迹也未扫净,便道:“如玉妹妹,亏你禁得起这样苦楚。”如玉道:“妹子被道姑用妖法擒获之后,那时的生死已置之度外了。若无紫菱姐姐飞身来救,妹子早已做了刀头之鬼,如何得有今日?”宝英道:“紫菱姐姐具此侠肠义气,故而颜姐姐就肯度他去登仙。”

郡主尚未启口,只见外边走进两个丫环,来寻郡主,请用午膳。梅凤英道:“二位元帅请,两位夫人请。”郡主道:“都督如此称呼,太觉见外。咱们四人都已拜了姐妹,凤英姐姐何不也来结义?岂不愈加亲近么?”凤英道:“承蒙诸位姐姐不弃,妹子敢不如命?”当下姐妹五人同往外面用了午膳,便命丫环备了香烛纸马,五位裙钗拜了神明,结成姐妹,序齿起来,仍是韦丽贞居长、韦宝英次之、坤蕙芳第三、花如玉第四、梅凤英居末。四人都称他做五妹妹。自此情投意合,胜如嫡亲姐妹。郡主坤蕙芳修了告捷奏章,差官赍送。大小三军休息五日,命掌中珍守了飞虎城,拔队前进。未知何日凯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小嗣君乞降纳贡坤郡主奏凯班师

话说淑士国公主的灵榇,前日由飞虎城启行,一百名军士分班抬重,随征伏侍的八个宫娥陪送回京。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一天灵榇到了天保城。先是四名宫娥飞马进了京城,急急来至朝门,慌忙下马,与殿尉官说知,一同入朝报与国王知道。国王听了公主灵榇回来,大叫一声道:“气死孤家也!”登时晕倒在龙亭之上。左右丞相并随身内侍慌忙叫唤。停了半晌,方才苏醒。内侍连忙送上参汤,吃下了时,定了定神。国王传下旨意,将公主的灵榇暂寄在龙神庙中,他日与驸马合葬。又回顾左丞相道:“孤家自即位以来,几及二十载于兹矣。从未遭此大辱。不料女儿国的这班泼贱将帅,竟如此利害。先是伤了许多大将,又伤了驸马。如今连公主也被他杀死。此恨此仇如何得报!若不把那女儿国踏成平地,孤家也誓不为人了!丞相速去挑选强兵猛将,救护飞虎城要紧。”丞相奏道:“国中虽有强兵,没有猛将,如何是好?”国王道:“丞相须为孤家访求良将,方能胜敌,不得迟延。”丞相只得口称“领旨”。国王驾退回官,异常气恼。国后娘娘问起情由,方知公主身死,哭得回不转气来,登时昏晕过去。宫娥频频叫唤,才得悠悠醒转,仍是号陶不止,弄得疯疯癫痴,变成怔忡之症,人事不知。国王见了,更添愁闷,传旨内监起驾,且往西宫去遣闷。到了西宫,便命宫娥取酒痛饮,不觉酩酊大醉。当晚就在西宫歇宿。

睡到五更时分,国王浑身发热,如火烧一般。西宫娘娘大惊,连忙起身,唤起宫娥,叫唤了良久,只是昏迷不醒。候至天明,西宫娘娘忙唤宫娥,去禀知正宫国后。那知国后因公主被杀,已气成了疯癫病症,只得又唤内监,去请世子。那世子系正宫娘娘所出,年方二八,读书青宫,极其聪俊,识见超群,明知父王与女儿国构衅,情亏理短,误听驸马之言,岂有邻邦镇国之宝可以硬借得的?只是不敢劝谏;弄到如今损兵折将,驸马战死沙场,公主又被飞剑砍死,又是悲痛,又是愁烦。正在终宵不得安枕,忽闻内监前来,报称王爷有病。世子闻报,急急来到西宫,问安父王。那知国王面红如火,已是口不能言。世子见了这般病象,十分惊骇,传旨内监,速唤太医诊视。内监领了世子的钧旨,去不多时,便同了四个太医进宫。见了世子,然后请脉。四个太医轮流诊毕,世子忙问太医道:“父王可不妨事么?”四个太医都面面相觑,不敢直言。世子再三动问:“有无妨碍,务速奏明。”太医奏道:“主上之疾实系怒气伤肝,酒­色­过度,虚火上炽,肾水不调。恐非草木之灵所能奏效。”世于听了太医之言,愈觉惊慌无措,务要太医开方调治。四个太医斟酌了良久,公议一方,当下照方配药,太医告辞出宫。世子便命宫娥取火煎药。不一时把药煎好,西宫娘娘取了银匙,慢慢的把药来喂国王。世子就在西宫陪侍父王。乱乱哄哄闹了一日,吃下去的药如石沉大海一般,国王只是不能开口。朝中文武大臣闻得国王有疾,都到宫门问安。世子忙召左右丞相进宫。左丞相东门吉、右丞相西门政,俱至西宫卧寝,来看国王。只见国王面­色­通红,不能开口,只是摇头。左右丞相退出寝宫,来问世子:“太医看视了,可曾服药?”世子便将药方检出,给与丞相观看。丞相看了,俱各皱眉无语,辞了世子出宫,各回相府不题。

再说淑士国王的病日重一日,太医束手无策。一连病了五日,这日世子正在寝宫侍疾,忽见内监飞报进宫道:“不好了!飞虎城已被女儿国打破,总兵梁邱德尽忠自刎。不日就要杀奔天保城来了。”世子听了大惊失­色­。只见国王在龙床之上两眼一白,双足一登,长叹一声,顿时气绝。任凭叫唤,闹了半天,已往西方极乐的世界去了。世子大哭一场。宫中举起哀来。宫娥忙去禀知国后娘娘。那知国后已成了疯癫之症,糊糊涂涂,不哭不笑,一些人事也不知的了。世子忙召左右丞相进宫,商议大事。就在宫中正殿上大殓,置办了王者冠服。众妃嫔、内监、宫娥并内外大小臣工,尽行挂孝。到了次日,盛殓已毕。左右丞相遂请世子早即大宝。满朝文武大臣换了吉服,朝贺三呼已毕,然后更换素衣,储君登位,受过了朝贺,便与丞相商议退兵之策。

只见殿尉官跪下奏道:“臣启主上,女儿国二路元帅驱兵大进,望风而降。离这里天保城只有十里之遥,扎下二十余座大营。其锋锐不可当。请旨定夺。”嗣君听奏,惊得面如土­色­,回顾两班文武道:“诸位卿家、有能退得女儿国敌兵者,孤家不吝分茅胙土之封,以旌其功。”众文武俱无言可对。只见右班中走出丞相西门政,执笏当胸奏道:“臣启主上,现在女儿国的兵势甚是浩大。那些雌男子、雄­妇­人都是十分了得,难与争锋。据老臣看来,本国没有能臣可退女儿国的兵将。一旦被他攻破京城,社稷不保。为今之计,惟有献表称臣,乞降纳贡,庶几可救燃眉之急。未识主上以为如何。”小嗣君听丞相西门政所奏甚是有理,心中想道:“若不求降,这座天保城又非铁铸成的,如何可保?”正在踌躇,又见左丞相东门吉也跪下奏道:“西门政所奏,为保全社稷之计,还请主上早决。”小嗣君道:“依二位先生所奏。就着二卿速往女儿国大营去请降,免得他再来攻城。”左右丞相领旨出朝,驾退回宫。按下慢表。

且说左右丞相领了国王旨意,换了坐骑,急急来到城边,守城官忙来迎接。丞相便命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加上几鞭,一径来到女儿国大营,求见元帅。军士连忙进了大营禀道:“启上郡主娘娘,现有淑士国左丞相东门吉、右丞相西门政,在外求见。”郡主听了,明知老国王已薨,小国王自知不敌,故遣左右丞相前来请降,便吩咐将士整肃军容,大开营门,请他二人进见。军士领令,出外便去开了大门,请二位丞相进营相见。当下左右丞相随了军士,步进大营,只见气象森严,军容威武,刀枪密密,剑佩锵锵,令人不敢逼视。两旁站立众将,中间端坐元戎。那元戎便是郡主娘娘坤蕙芳,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高盘云髻,雉尾双挑,耳垂八宝金环,身穿红锦战袍,腰围玉带,下系八幅湘裙,裙下露出三寸长的大红花绣弓鞋,打扮得美丽非凡。两位丞相趋步上阶,郡主也出位迎接。丞相进帐,便与郡主深深打躬。郡主回了万福,便命军士移设交椅,送坐献茶。郡主便问:“二位老相国降临敝营有何见谕?乞道其详。”左右丞相欠身答道:“敝国驸马不道,煽惑国王兴兵构怨,开罪贵邦。以致驸马、公主俱遭不虞之锋镝,国主悔恨而亡。今嗣君即位,悔祸实深。愿乞贵邦高拾贵手,特命老夫等前来请降。情愿年年纳贡,岁岁来朝,嗣后永远不敢侵犯,愿听贵邦的节制。”说罢又是深深一躬。郡主娘娘连忙立起身来,答礼道:“此次妄动­干­戈,原系贵国无理取闹。如今也不用讲他了。小国王既是悔过投诚,待本帅奏请敝邦主上定夺。”左右丞相俱各立起,欠身道:“全仗元帅善言,婉达贵国大君,使敝国得保社稷,实出元帅所赐。”郡主连称“岂敢”,道:“老丞相太觉言重了。”左右丞相起身告辞道:“老夫回去,敬备降表贡品,专候贵邦国王允准奉上。至若犒军之物,明日先行送来。”说罢,整整乌纱,移步下阶。郡主见两位丞相十分恭敬,即忙款动金莲,亲送出营。左右丞相再三辞谢,上马而去。

两入并马而行,窃窃私议。左丞相道:“不信女儿国的军容如此威猛,队伍又如此整齐。那个元帅郡主娘娘,明明是个男子,反是巾帼行为,缠得好一双小足。那帐前的许多将士,明明都是­妇­人,反是衣冠举动,高视阔步,这个缘故实在令人不解,究竟是何取义?”右丞相道:“他们自立国以来定例如此。大约因这‘­阴­阳’二字系‘­阴­’字在前,‘阳’字在后,‘­阴­’属女,女子当先专治外事,不用穿耳缠足。‘阳’属男,男子退后,主持中馈,岂容博带峨冠?”左丞相道:“闻得女儿国的­妇­人,腮边都有胡子,为何站在元帅两旁的­妇­人,内中有两个年纪约有二十八九的光景,为何­唇­边颏下都是光光的,并没有一根髭须,竟与女子一般无二?”右丞相道:“老年兄,你还没有知道么?屈指算来,七八年前,女儿国王娶了天朝男子来做国后娘娘,两位相国也娶了天朝男子做夫人。天朝有种西施散,抹在­唇­上颏下,就永远不生髭须了。如今他们宫中的老王妃、老宫娥,都把胡须剃削净尽,抹了两三次的西施散,面上都是光光的了。连民间的­妇­女也是个个无须。凡有天朝航海生涯的人,贩这西施散到女儿国去销售,无不利市三倍。那两个三旬以内的女将,你道是谁?就是天朝娶来的相国夫人。本来并不缠足,后来因要嫁往女儿国去,把两足略略缠裹,垫了许多高底,装成小足。故而他两个的个子,比别的女将长了好些。”右丞相道:“原来如此,老年兄真算得博闻强识的君子。”东门吉与西门政一路并马闲谈,到了天保城,叫开城门,一径来至午朝门外下马,进宫朝见嗣君,奏明与元帅问答的言语。又将女儿国军容威武,将勇兵强的气象述了一遍,“若不早去请降,社稷定然难保”。嗣君道:“多亏两位先生善于辞令,淑士方得安全。明日去犒军,可备白银三十万两,十万两送与元帅,二十万两犒赏大小三军,先行送去。降书、降表作何称呼?”左丞相奏道:“我国与女儿国本是兄弟之邦,如今主上年轻,据老臣愚见,不如对女儿国王称他做叔父,未识主上以为然否。”嗣君道:“正合孤意。先生作速去写。再备贡品黄金五十万两,作为赔偿兵费之需。”二位丞相领旨出宫,忙去赶办。到了次日,修成书信,差两个殿尉官并二十名军士,抬了犒军的银两,送到女儿国营中。殿尉官领了丞相钧旨,押送三十万花银,径到女儿国大营,见了元帅,呈上书信。元帅拆开看了,照单全收。两个殿尉官每人赏了白银二百两,二十名军士总给白银六百两,发了回书。殿尉官带领军士,称谢别去不题。

再说郡主娘娘坤蕙芳,自淑士国左右丞相奉了嗣君之命,前来女儿国营中情愿投诚,及至丞相去后,便与丈夫枝兰音郡马商议。当晚兰音就在灯前与元帅夫人修成淑士国乞降纳贡、愿受节制的奏章,将前后战胜的情形细细陈明。次日选了一员裨将,给了路费,上马加鞭,背着本章,星夜回京。到了女儿国凤凰城中,径投黎相府来,见了红薇学士。黎相国问明了情节,便唤家人去知会了紫萱学士。不一时,紫萱到来,略谈几句,随即带了赍本官儿,偕往朝中奏明国王。国王­阴­若花拆开奏章,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不觉大悦。回顾二位相国道:“若无紫绡姐姐破除妖法,淑士国那得投降?他既情词恳切,愿受节制,已有悔过之心。所夺峻德、飞虎两城的侵地,仍旧归还淑士,不知二卿以为何如。”红薇、紫萱都道:“主上宽容大度,柔远有经,足使淑士国的君臣畏威怀德。”国王又道:“卢相国速代孤家草诏。”紫萱领旨回府,当晚草成诏书,明日上朝,国王过目,用了御宝,仍命赍奏回京的那员裨将恭奉诏书前去。按下慢表。

且说二路元帅郡主坤蕙芳,在着营中无事,姐妹饮酒谈心,十分快乐。不一日,国王诏书已到。淑士国丞相也将乞降的书表、纳贡的黄金送到营中。元帅起身迎接二位丞相进营见礼,分宾主坐定献茶。元帅致谢犒军之费,丞相致谢周旋之力。元帅收了书表贡金,便道:“寡君诏云:贵国嗣君既知悔过,愿受敝国节制,所取峻德、飞虎两处的地方,本帅班师之日,咨照守城的将士,仍旧归还贵国管辖便了。”左右丞相听了大喜,打一躬道:“全赖元帅鼎力,敝国嗣君实深感荷。请问元帅定于何日凯旋?国主本欲与元帅送行,因在丧服之中,故而命老夫等代送。”元帅道:“不敢有劳。本帅过了明日,后天便要启行回国。”二位丞相道:“老夫告别。后日再来恭送。”元帅再三称谢,送出大营。东门吉、西门政上马扬鞭,径回天保城,去复嗣君之命。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耀武功聘问交通崇礼教文明大启

话说女儿国二路元帅郡主娘娘坤蕙芳奏凯班师,所有夺取峻德城、飞虎城地方的库饷,提出十分之三,赏给了淑士国投降军士,令其各自散归田里。余下的仍旧归还淑士。发令已毕,遂命先锋花逢春,赍了淑士国的降书、降表并贡金五十万两,押队先行,为第一起。护国军师郡马枝兰音、大将苗秀鸿、水碧莲为第二起。大将红赛珠、掌中珍为第三起。二路元帅坤蕙芳、兵马大元帅花如玉、左护卫使黎相国夫人韦丽贞为第四起。右护卫使卢相国夫人韦宝英、海军都督兼二路先锋梅凤英为第五起。大将坤德厚并偏裨将佐为第六起押后。第一起先锋花逢春先行,带了一万人马,护着贡金,发炮动身。随后第二起、第三起陆续启行。早有军士禀报淑士国,左右丞相代国王前来送行,郡主接见,便将交还峻德、飞虎两城文凭,并城中余下的库饷文据,送与二丞相道:“敝国的守将已经咨照。”二相接了凭据,感谢不尽,并代国王道达歉忱,随命军士把抬来的果盒酒器取来。先是左丞相执壶亲奉三杯:敬了坤元帅三杯,敬了花元帅三杯,敬了黎相国的夫人三杯。各各饮讫道谢。次后右丞相执壶,也各敬三杯上马杯。三人饮毕致谢。二位丞相尚欲亲送一程。两位元帅再三辞谢,方始告别。坤蕙芳、花如玉、韦丽贞跨上雕鞍,缓辔徐行。一路上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第五起、第六起接连启行。元帅的军马到了飞虎城,淑士国已来迎候接待,把盏送行,十分恭敬。过了飞虎城,又到峻德城,也有淑士国的守将前来迎送。过了峻德城,又行五十里程途,方是女儿国地界。到了女儿国境内,官迎官送,更不必说。一路由鹤鸣关、白璧关、集贤关直到凤凰城。早有先锋花逢春,将军马驻扎御教场,然后走马进城,将近午门,连忙跳下雕鞍,黄门官奏达国王。国王召见花逢春。花逢春奏明了班师回国大略情形,国王大喜,传旨摆驾,亲自郊迎。着大学士兼护卫大臣黎红薇、卢紫萱随驾出城。一声旨下,早有内使牵过逍遥马,国王跨上金鞍,前导黄罗伞盖,罩着青年玉貌的国王,出了凤凰城。只见旌旗招展,队伍整齐。元帅坤蕙芳、花如玉,相国夫人韦丽贞、韦宝英,二路先锋梅凤英姐妹五人并马而行。远远望见主上亲来郊迎,各自滚鞍下马,站立两旁。国王也便下了逍遥马。先是两位元帅飞步上前,拜见国王。次后两位夫人与二路先锋也拜见了国王。国王玉手亲扶,各各慰劳。黎红薇、卢紫萱与坤蕙芳、花如玉、梅凤英见过了礼,然后夫妻相见。当下姐妹五人请主上先上了逍迢马,随后各自上马。前呼后拥,进了凤凰城,直至午门下马。国王先登宝殿,二位元帅率领众将,上殿朝拜国王,三呼已毕,献上淑士国王的降书、降表,铺在龙书案上,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词意谦卑,称女儿国王为叔父,自称愚侄,书中都是悔过之言。国王看了大悦,道:“这都是表妹的功劳。”郡马枝兰音奏道:“花如玉姨妹大节不夺,视死如归,足使女儿国大为生­色­。遂将淑士国的道姑仗着妖法,元帅遭擒。淑士公主劝他投顺,并要与他苟合,招他做驸马。元帅宁死不从,几乎被淑士公主所杀。若无易紫菱姐姐前去,把飞剑斩却公主,花姨妹早已身首异处了。”国王道:“妹夫为何称元帅做姨妹?”兰音奏道:“臣妻坤氏因与花元帅气谊相投,连韦氏姐妹、二路先锋梅凤英五人结义姐妹,如嫡亲手足一般。臣因称他做姨妹。”国王道:“原来是这个缘故。”又问兰音取上功劳簿来,从头细看,论功行赏,传旨御厨安排功臣筵宴,摆在武英殿,命护国军师枝兰音率领众将饮宴。国丈安乐侯周成美陪坐。郡主等姐妹五人赐宴后宫昭阳殿,黎红薇、卢紫萱并朝中文武诸臣赐宴文华殿,共乐升平。

国王亲书诏敕,御笔褒荣:加封枝兰音为镇远侯兼定国军师,东阁大学士;妻二路元帅坤蕙芳加封镇远郡君,敕赐黄金万两。元帅花如玉矢志忠贞,临难不辱,深堪嘉尚,封为定远郡君,孤家认为御妹,敕赐黄金万两,宫娥八名。左护卫使韦丽贞原系一品夫人,加封宣威郡君;右护卫使韦宝英亦系一品夫人,加封扬威郡君,各赐黄金万两。黎红薇相国加为宣威侯、卢紫萱相国加为扬威候。梅凤英原系海军都督兼二路先锋,加封毅勇郡君,敕赐黄金万两。先锋花逢春封荡寇伯,水碧莲封平寇大将军,坤德厚缒城有功,封果毅大将军,各赐黄金五千两。苗秀鸿、掌中珍、红赛珠俱封总兵,各赐黄金三千两。其余从征将士各加升赏,水陆三军加赏一年口粮。所有阵亡将士俱封总兵,入忠义祠春秋赐祭,家属恤银各家三千两。玉旨一下,枝兰音等率领众将三呼谢恩。郡主虽在后宫领宴,已有内使进宫报喜。国王封赏已毕,龙袍一展,驾回深宫。

郡主等正在宫中饮宴,国后娘娘武锦莲闻国王驾到,连忙坐上抬身,迎接御驾。国王道:“御妻不须拘礼。何不与表妹、御妹、大姨、小姨等把盏,同庆升平?他们姐妹五人,孤家都封做郡君,传旨内使宫娥们都称娘娘。”众姐妹见国王回宫,俱各款动金莲,起身迎接,并谢封赏之恩。国王道:“表妹系母党之亲,姨妹是妻党之亲,御妹可算得父党之亲。他日御妹配了妹婿,夫随妻诰,赠与侯爵。梅姨妹与韦氏两姨都结义了姐妹,也是国戚,他日配了僚婿,也是夫随妻诰,赠与侯爵。”花如玉、梅凤英听了国王之言,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不语,真与深闺秀质一般。国王笑道:“御妹与姨妹不要说上阵交锋的时节,就是教场中夺取帅印,与许多男子争强赌胜,毫无羞怯之心。今日说着要配丈夫,倒羞得开不出口来,孤家真是不解。”引得姐妹二人“扑嗤”的笑了一声,更觉不好意思。国王道:“孤家暂且失陪。御妻与众姐妹尽欢畅饮,无须拘束。”说着径往梅、李两妃处散步去了。

国后娘娘重又邀了众姐妹入座,便对如玉道:“贤妹,如今主上认了御妹,要改称王姑了。”如玉道:“娘娘说那里话来?臣本草茅女子,过蒙主上抬举,又承娘娘如此称呼,岂不使咱家折福么?”国后道:“贤妹还没有知道愚姐与大姐姐、三妹妹都是患难姐妹,情胜同胞。主上如此看重贤妹,贤妹仍是这些客气话儿,倒觉疏远了。”韦丽贞道:“娘娘,如玉贤妹的志气真是富贵不能动其心,威武不能屈其节。这是紫菱姐姐目睹的。”郡主道:“大姐姐提起紫菱姐姐,正要奏闻主上。如今要请娘娘代奏的了。”锦莲道:“诸位姐妹,那外廷的君臣之称固不可废,内宫非外廷可比,咱们都是姐妹称呼,岂不亲热?况诸姐妹都已封做郡君,没有一个不是娘娘。如今序齿起来,大姐姐仍是大姐姐,愚姐排行第二,宝英贤妹仍是三妹妹,蕙芳贤妹称做四妹妹,如玉御妹称做五妹妹,凤英贤妹称做六妹妹。”郡主道:“主上不在宫中,咱们姐妹各遵二姐姐的懿旨便了。妹子有句话儿要告诉二姐姐听。淑士国有犒军银三十万两,二十万两分赏了众军,十万两是送与妹子的。妹子本欲分五万两与五妹妹。后来与五妹妹商酌停妥,将五万两造了颜姐姐的生祠,装塑小像;五万两造座魁星阁,塑男女魁星二像。这是郡马之意,取偃武修文,振兴学校的基础。二姐姐以为然否?”国后娘娘点首称是。

众姐妹谈谈说说,畅饮了许久。天­色­将晚,谢宴出宫。黎娘娘、卢娘娘早有侯相府中的家人前来迎接回府,郡主娘娘命家丁多备两乘大轿,与花娘娘、梅娘娘乘坐。郡主便对如玉、凤英道:“五妹妹、六妹妹。且到舍间盘桓几时,不用另借公馆。刚才愚姐闻随侍的丫环传说,主上在西宫偏妃处提及,即日发帑敕建御妹府赐与五妹妹的。待造成了府第之后,去接伯母同来居住。”如玉、凤英都道:“只是搅扰姐姐府上不安。”郡主道:“既是姐妹,何须客套?”当下姐妹二人遂同了郡主在老国舅府中暂且居住不题。

且说女儿国自受降了淑士国之后,国势日强,声灵丕振,海外诸邦莫不畏威怀德。凡素来不通聘问者,亦皆玉帛往来。如大人、君子、黑齿、白民、智佳等国,都来与女儿国修好。如今的女儿国居然海外称尊了。一日早朝,国王顾谓侯相卢紫萱道:“各国既与吾国通好,礼应报聘。争奈吾国缺乏应对之才。圣人所谓‘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者,实难其选。皇华之使总以学问淹博、词令擅长为主。”紫萱道:“主上睿虑周详,所见远大。欲求使才,惟文词是尚。如今武功丕焕,文教宜崇。不如开科取士,选拔奇材异能。他日出使邻邦之选,即于此中求之,自可无虞缺乏。”国王道:“爱卿所见极是。即日代孤家草诏,颁行吾国所属的地方。先行郡县小试,次行省试,次行会试,然后廷试。小试以诗赋,省试以议论,会试仍以诗赋,廷试对策。今岁先举行小试、省试,明年举行会试、廷试,庶乎可得真才。”紫萱领旨出朝,回至侯相府来,端整草诏。先到后堂问安缁太君,夫人也在那里,姑媳闲谈。宝英便立起身来迎按道:“相公回来了。今日退朝甚早。”紫萱道:“夫人,你有所不知。主上准备明年开科取士,选拔贤才,以资大用。特命下官即日草诏,故而早些回来,尚要去草诏。”说罢径到内书房去草诏不题。

宝英辞了婆婆,迈动金莲,绕过了一重重庭院,直到后园,唤了两个丫环,把园门开了,径来黎侯相府中探望姐姐。到了后堂便问:“娘娘在那里?”丫环禀道:“我家娘娘现在堂楼。待婢子上去通报。”宝英道:“我自上楼便了。”使命带来的丫环也在楼下伺候。宝英转入屏门,跨上扶梯,只听得咭咭咯咯一阵高底鞋儿的声音,上了堂楼。见姐姐不在这里,复又走到卧房,只见丽贞正在抹粉点脂、画眉掠鬓。宝英道:“姐姐重新打扮,要往那里去?”丽贞道:“愚姐要往蕙芳妹妹那边去走走。贤妹可要同去走走?”宝英道:“妹子没有换得衣服,如何好去?还是姐姐独自去罢。”丽贞道:“愚姐这里衣服都有,贤妹拣了几件穿着就是了,省得回去更换。”宝英跷起金莲,对着丽贞道:“姐姐,你看妹子的鞋儿也没有换得。”丽贞道:“贤妹,你做的鞋样儿可曾改换?”宝英道:“非但鞋样没有改换,连那穿的高底还是锦莲姐姐与咱做的那样厚薄。”丽贞道:“愚姐也是照着旧样,没有改换。现在新做的鞋儿,贤妹自然也好穿的。”当下便唤丫环添取脸水,宝英也便洗脸敷粉,打扮起来,更换衣裙。传命家丁唤进长班备辇,姐妹二人升辇,来到郡马府中。门上通报进内,郡主接入后堂,道:“大姐姐、三姐姐,好几日没有会面,妹子正在这里与五妹妹、六妹妹记念。”道言未了,花娘娘、梅娘娘都来相见。丫环送上香茗。郡主道:“颜姐姐的生祠与魁宿殿将次完工,妹子已托锦莲姐姐转求主上亲书匾额,昨日内使送来,已命漆铺里头做去了。魁宿殿写着‘文明大启’,生祠内写着‘永世勿谖’。写得笔笔中锋,十分圆健。他日两处落成之后,姐姐与妹子同去瞻仰拈香如何?”丽贞道:“贤妹不说,愚姐也要去顶礼的。”郡主道:“如此甚好。”丽贞又道:“前日相公朝罢回来,说起内府发出帑银十万两,起造御妹府,限日完工。不知那个有福的郎君做如玉妹妹的妹夫,享这裙下之福。”如玉听了,满面通红,立起身来,往内要走。早被宝英一把拖住道:“五妹妹,你不要逃走。难道终身不嫁妹夫了么?”羞得如玉低头不语。郡主道:“二位姐姐不要与他取笑,饶了他罢。妹子当年未招郡马的时节,也是怕人取笑的。”丽贞、宝英方才不说。便问如玉、凤英道:“二位伯母几时接取来京?”如玉道:“本来与六妹妹议定克日就去接取,后来得悉主上的赐第不日就要竣工,一候工竣之后,接取家母与六妹妹的伯母来京居住。”宝英道:“原来如此。今日我家相公朝罢回来为时甚早,愚姐问他为何比往日早些,方知今日主上要相公草诏,为的是明岁要开科取士,选拔真才,搜罗贤俊。凡籍隶本国者,先是小试,小试之后再行省试,省试之后再行会试,会试取中方许廷试,廷试一甲三名,便是状元、榜眼、探花了。”梅凤英道:“大姐姐,不知邻邦的人可准与考么?”丽贞道:“据愚姐想来,定然许考的。不要说别的,现在我家相公与卢妹夫俱是黑齿国人,枝妹夫是歧舌国人,都在这里女儿国做官。主上若要广取贤能,断无不许与考之理。只是邻邦的人与女儿国风俗不同,那些男子要来应考,须要改装,把金莲放大了,方好前来赴试。”众姐妹正在谈论,忽见丫环进来禀报。未知所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建仙祠歌功颂德塑魁像顶礼焚香

话说郡主娘娘坤蕙芳同花如玉、梅凤英、韦丽贞、韦宝英众姐妹正在议论那开科考试的事情,丫环来禀:“两家侯相府都来伺候娘娘,堂候官并宝辇都在外厢等着。”郡主娘娘道:“大姐姐,三姐姐,都用了点心回去还不迟。”当下便唤丫环,吩咐厨子速去端整。不一时,丫环送进两壶花雕、八个菜碟,无非是南腿、风鱼、糟­鸡­、醉蟹等物,四碗汤炒,也是上好的美品:燕窝、鸽蛋、凤爪、虾仁。还有­鸡­丝的挂面。姐妹五人并无客气,传杯弄盏,用过点心。两位郡君娘娘告辞回府。姐妹三人送到前厅。黎娘娘、卢娘娘上了宝辇,各自回府。隔了一日,韦宝英娘娘命丫环将前日借穿的衣裙等件送还黎侯相府,随后仍由后园来到黎府,与大姐姐闲话。韦丽贞道:“三妹妹,你可见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都只得三寸长的金莲,又尖又细,真是可爱。前日愚姐在宫中,见锦莲妹妹穿的弓鞋,看去也短了好些。愚姐如今也要改小半寸鞋样,多垫半寸高底,也好略略短些。”宝英道:“妹子也在这里想,两只烧灰脚,缠了有七八年之久,仍是七八寸的长,再也缠他不小。幸而穿惯了高底鞋儿,前次行兵上阵之时,行动如常。如今再垫高半寸,这又何难?只是身子太长了些。”丽贞道:“若要身子短时,只须用斧子把两足砍去半截,那就短了。”宝英笑道:“姐姐若把两足砍短,如何行走得来?倘能截短,姐姐何不先截?妹子今日一片诚心来约姐姐,若往颜仙子祠去拈香时,可着丫环知会妹子,以便同往。”丽贞道:“愚姐的意思,咱们姐妹五人一箍脑儿同去。”宝英道:“那更好了。妹子要姐姐预先知会,因拟先期斋戎,虔诚顶礼,以尽一点敬仰之心。此身皆出颜姐姐所赐,回想从前,恍如隔世了。”丽贞道:“贤妹说的不错。这是不忘恩德之言。倒提醒了愚姐,愚姐也是斋戒了去拈香,以昭诚敬。”姐妹二人正在喁隅私语,忽听红薇侯相靴声秃秃而来。姐妹二人连忙立起身来,宝英道:“姐夫今日朝罢回来几时了?”红薇道:“刚才回来。”丽贞道:“相公今日回来为何比往日晚些?”红薇道:“姨妹请坐,夫人也坐了,好讲话。”姐妹二人方才归坐。红薇道:“仙子生祠与魁宿殿两处工程都已告竣,主上命本爵前去查看。因此回来得迟了。”宝英道:“姐夫,不知两处院宇可造得宏敞否。”红薇道:“造得甚是宏敞。颜姐姐的生祠,修葺得十分­精­雅,中间大殿五楹,两边房廊屋宇有二十余间,后面亭台楼阁、假山池沼,点缀清幽,颇足骋怀娱目。魁宿殿中间也是五楹,塑着魁星,是个男像。后殿五楹,塑着个魁星的女像,仿照天朝唐闺臣姐姐的遗制、曾塑有女魁星像。前后殿都有屋宇走廊。后面也有亭台池沼。两处工程约计十四五万两白银。除郡主坤蕙芳、御妹花如玉两位姨妹捐资十万两外,其余均由国王命工部开支。此外招人看祠值殿,月给辛资,概由工部拨给。闻得主上要亲去拈香哩。”丽贞道:“相公既如此说,妾身姐妹们且待主上拈过了香,再行择日拈香便了。”红薇道:“夫人言之有理。”

忽见卢府丫环走来,对着宝英道:“启上娘娘,府中家人来说,我家爵相请娘娘回府午膳。”丽贞笑道:“贤妹快些去陪妹夫用膳罢。”宝英笑道:“姐姐因姐夫在此,惹厌妹子,妹子去了。明日来与你算账。”丽贞听了,赶来要撵宝英,宝英飞步金莲,咭咭咯咯竟下楼梯去了。丽贞道:“贤妹小心些,不要躄脱了高底。”宝英笑道:“躄折了脚,省得把斧子去截短他了。”说着话,一路笑着往后院而去。红薇便问丽贞道:“刚才姨妹说的截足,怎么要用斧子?”丽贞只是笑,不肯回答。红薇定要问个明白,丽贞被逼不过,只得把刚才那话儿说明。红薇笑道:“怪不得夫人常把金莲藏躲,不使下官瞧见。那知下官有一日早晨睡醒,见夫人正在那里缠裹,两只莲船,足有七八寸长。下官见了,不觉吃了一吓,吓得不敢出声。只得等夫人装裹好了,方才起身。可惜下官的两足嫌他太小,穿夫人的高底鞋还大了许多。穿了偌大的靴子,甚觉不便。放宽了脚带又是不能行走。夫人的莲船嫌他太大,垫了三四寸高底,仍是算不得小足。夫人的足,若与下官更换了,岂不是两得其宜么?”丽贞听丈夫笑他脚大,羞得粉面通红,道:“你这捉掐人儿,做了封侯拜相的男子,为何偷觑人家­妇­女的脚儿?”红薇笑道:“下官偷觑的不是别人家的­妇­女,是自己家里的­妇­女,有何妨碍?”夫妻正在调笑,丫环禀道:“请侯爷与娘娘用膳。”夫­妇­二人立起身来,挽手同行,到堂楼上用过了午饭。丫环送上香苟茗。夫­妇­说笑了一回,红薇道:“下官失陪夫人,要出门拜客。”便唤丫环传命外面提轿伺候。夫人送到扶梯,爵相登舆拜客不表。

且说颜仙子生祠与魁宿殿落成之后,国王择了吉日亲去上匾拈香。到了这日,排齐全副銮驾,护驾大臣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三位爵相,并荡寇伯花逢春等,前呼后拥。国王身坐金镶大轿,先往魁宿殿来。大门外早有许多人役跪接,国王挥令退去。直到殿前下轿。只见居中供着魁宿,上悬御书匾额,写着“文明大启”四个金字。两旁柱上也是朱漆描金的对联,写着:日月光华昭海外,星云纠缦遍寰中。

但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早有承应官员请主上拈香。国王鞠躬再拜,礼毕起身,又往后殿拈香。中间供着一尊魁星女像,美秀而文。殿宇装潢,前后一般气象。只是塑的星官花容月貌,面目不同。上面悬着朱红匾额,也是四个大字,写着“诞敷­阴­教”。两旁廷柱上的金漆硬对写着:灵秀亦钟于女界,文章其焕乎奎垣。

国王瞻仰了一回,也拈过了香。然后几位护卫大臣也往前后殿拈香,随着国王看了—周。用过御茶,传旨摆驾往颜仙子生祠拈香。当下国王缓步而行,走出大殿,升坐龙舆。值殿官儿跪下送驾。

颜仙子生祠与魁宿殿相去不过里许,不一时御驾已到,进了大门,直至殿前,下了金镶大轿,只见大殿五楹,碧瓦红墙,金追玉琢。神亭之内立着一位仙子,头戴大红鱼婆巾,身穿大红紧身,下穿大红裤儿,足上穿着绣花鞋,腰间系着大红丝绦,胸前斜Сhā一口红鞘宝剑。满面绯红,十分鲜艳。塑得形容毕肖。国王见了大喜,鞠躬礼拜,拈过了香,护卫大臣也都来拈香,随请国王到后面,游览那亭台池沼之胜。国王步至后院,果见花木成­阴­,间着层楼杰阁,徘徊瞻眺,顿然心旷神怡,畅游了一会,传旨摆驾回宫。

国王回至昭阳,见国后娘娘抱着太子,坐在膝上,正在那里引逗他顽笑。宫娥禀道:“启上娘娘,驾到。”娘娘正要起身迎接,国王道:“御妻不用拘礼。且抱王儿顽笑。”娘娘道:“王儿,阿父驾到,为何不知迎接?”那世子生得粉装玉琢,已会咿呀学语,国王十分喜爱,抚摩了一回,便道:“御妻,今日孤家前去拈香。到颜姐姐的生祠,见那塑像真是惟妙惟肖,甚是可喜。”娘娘道:“臣妾追思颜姐姐的恩德,时刻难忘。后天适逢望日,也思前去拈香。未识主上以为可否。”国王道:“有何不可?御妻既去拈香,何人随驾?”娘娘道:“臣妾就偕结义的姐妹五人同去何如?”国王道:“如此甚好。”当下国后便传懿旨,遣内侍三名,一名到黎爵相府中去宣韦娘娘,一名往卢爵相府中去宣韦娘娘,一名往老国舅府中宣坤娘娘、花娘娘、梅娘娘。内使领了懿旨,分头去传请不表。

到了望日,国后娘娘武锦莲晓起梳妆,挽成盘龙宝髻,云鬓堆鸦,匀了粉面,画了双蛾,点了绛­唇­,耳坠八宝珠环,满头Сhā戴的都是奇珍异宝。身穿银红花缎小袄,外罩蟠金顾绣­嫩­绿贡缎大袄,腰系大红湖绉绣裤,外穿龙凤宫裙,裙下露出红缎花绣四寸长的高底弓鞋。腕上套了双金镶珠镯,手上戴了四双金刚钻的约指。又穿好了蟒服,戴上珠冠,兰麝薰香,十分美貌。娘娘打扮完了,只见宫娥禀道:“启上娘娘,昭阳殿前,五位郡君娘娘候旨。”国后听了,移动金莲,连忙步出寝宫,便命宫娥传请。姐妹五人进了正殿,欲行君臣之礼。国后娘娘一手拉住丽贞,一手拉住如玉,道:“大姐姐与五妹妹,自今日起永远革除此礼。只许以常礼相见,方才亲热。你们若行君臣大礼,非但拘束,反觉得疏远了。”姐妹五人只得深深万福,行了常礼。国后便命官娥设了五个锦墩。姐妹五人都是珠冠霞帔,玉带宫裙,打扮得美丽非常。宫娥送过香茶,国后便传旨摆驾,往颜仙子生祠拈香。遂同姐妹五人出了昭阳殿,登了凤辇,前遮后拥,肃静无哗,不一时已到祠前。早有看祠人员跪接。国后传旨免接,众人方始退去。进了大门,下了凤辇,众姐抹携手同行。到了殿上,见颜仙子塑像果然与活的一般无二。上面悬着御笔亲书的“永世勿谖”四字,两边挂着金漆的楹联道:裙钗义侠无双,扶危济急;巾帼神仙第一,捍患恤灾。

国后娘娘深深万福,曲膝氍毹,焚香顶礼。然后姐妹五人依了次序,各自礼拜拈香。梅凤英道:“诸位姐姐,咱们何不同往后院随喜随喜?”锦莲道:“使得。”只见那一队名花,迷离扑索,莫辨雌雄,姐妹六人穿廊绕院,步入湖亭。早有宫娥辈前来伺候,宽了外罩的宫袍玉带、霞帔珠冠,显出那艳冶的宫妆,愈觉轻盈窈窕。锦莲道:“大姐姐、三妹妹的莲钩为何小了好些?”丽贞道:“因见二妹妹比前瘦小,愚姐与三妹多垫了些高底,把鞋样改短了些。二妹妹,可是这个法制么?”锦莲道:“怎么不是?”宝英道:“妹子自从花神庙中遇见了姐姐,便改女妆,如今做惯了­妇­人,倒比做男子的有许多好处。外面的事情,都有丈夫经管,尽着打扮,弄粉调脂,描眉画鬓,倒是­妇­人的本等。只是两足受些束缚,不甚舒畅。”蕙芳道:“妹子自小儿就缠的,并不觉怎么束缚。想姐姐不是从小儿就缠,故此觉得束缚了。”锦莲道:“三妹妹只知做了­妇­人比男子受用,不知做了­妇­人也有许多难处。主持中馈,从顺丈夫,要卜个贤­妇­之名,也不是容易的。倘丈夫纳了婢妾,与他争夕,被人称作妒­妇­,岂不羞耻么?”丽贞道:“二妹妹想得周到,怪不得贤后之名,宫中传播,主上愈加宠爱。五妹妹、六妹妹须学二姐妹的样,将来嫁了妹夫,也好做个贤­妇­。若是不许丈夫娶妾,就叫做吃醋撚酸,那是使不得的。”如玉、凤英听了,羞得粉面绯红,都道:“大姐姐最是不好,要调弄妹子。咱们要去告诉姐夫的。”宝英道:“五妹妹、六妹妹,不要睬他。大姐姐欺瞒你们没有配得妹夫。还是愚姐同你们到那边楼上玩耍去罢。”说着,便携了姐妹二人的手,迈动金莲,往假山石洞穿将过去。只见那边姐妹三人也跟了过来。一路说说笑笑,姐妹六人仍叙一处,同上高楼。见上边悬着匾额,镌着“得月楼”三字。众姐妹走近栏­干­,凭楼眺望,豁目赏心。蕙芳道:“二姐姐,那边有座高台,比这里的楼还高几倍,何不同到上面去眺望?”锦莲道:“使得。”于是,姐妹六人下了得月楼,穿过柳­阴­,弯弯曲曲行到台前,见上面绿地金字匾额,写着“观海”二字。妹妹六人拾级而登。那台共有五层,到了绝顶一层,往外一望,真是别有天地,只见雪练银涛,海天一­色­,胸次悠然。众姐妹玩够了多时,方才慢慢的下台,从这边回廊兜将过去。锦莲道:“大姐姐,妹子走得有些力乏了,那边有座小轩,可要进去歇息?”丽贞道:“二妹妹乏力,愚姐包因多跑了几步,也有些足痛。”宝英道:“妹子也走不动了。”于是姐妹六人同进小轩,见布置­精­雅,题其额曰“容膝”,轩中恰好有六个座头,姐妹六人笑道:“想是预先晓得咱们要到这里息足的么?”六人小坐片时,宫娥寻到轩中,禀道:“启上娘娘,日已当午了。”国后道:“传旨摆驾回宫。”回顾丽贞道:“大姐姐与诸位贤妹,同去宫中午膳罢。”宝英道:“妹子等都要回去了。”众姐妹都道:“咱们迟日再进宫来。”当下仍是携手同行,曲曲弯弯,走出大殿,各自登了宝辇,一路前遮后拥,直到午朝门。众姐妹告辞了国后娘娘,然后分道而驰。国后回宫,五位郡君各回府第不题。

且说女儿国自胜了淑士国之后,偃武修文,敦祟礼教,开科取士诏书颁行各处。这个消息传至邻邦,早惊动了黑齿国,有觉悟之心,白民国,生希冀之想。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黑齿君王闻风警悟白民女子放足­淫­奔

话说海外黑齿国地方,文风素来极盛,草野之中,硕彦鸿儒埋没者亦殊不少,即如女儿国的侯相卢紫萱,他的父亲学问优长,活到七十多岁,仍只得一个诸生。原来黑齿国的习气却与中国差不多的,不是请托的人情,便是家兄的势力。即女试观风之典,也是如此。故而紫萱的母亲缁氏一闻天朝特开女科,不惮­干­山万水之遥,同了女儿赶到天朝中,得个文学淑女。还有女儿国侯相黎红薇,怀才不遇,也与缁氏母女同到天朝,考中才女。武则天女主封黎红薇、卢紫萱等为护卫大臣,随同女儿国储君(考中才女,特授女学士,加封文艳王)­阴­若花回国。­阴­若花即位之后,封为左右丞相。及至女儿国王战胜了淑士国,淑士国献表投降,威声大振,邻邦聘问不绝。因是倡武修文,开科取士。海外各国到处皆知。传至黑齿国王的耳中,细细查问,方知女儿国职掌丝纶的左右丞相,俱是黑齿国人氏,只因屈抑真才,以致楚材晋用。国王因此中心警悟,剔除从前的积弊,大加整顿,严杜考官的徇私受贿,一经查出从重治罪,必使朝无幸位、野无遗贤,庶不至真才埋没,投足他邦,士气当为之一振。凡有试官不取的卷子,国王另派搜遗大臣重阅一过,怀奇抱异之人,尽罗珊网,贤能绝无负屈之憾。虽女试观风之典,亦照此例。后来黑齿国的考政大胜从前。

那知白民国的人民得了女儿国开科取士的信息,另有一个思想。访得女儿国的风气,凡是­妇­女都作男子打扮,凡是男子反作­妇­女打扮,须眉巾帼,颠倒­阴­阳,历来如此。那些巧黠渔利之徒,想出了一个方法,撮掇这些浊富之家与好名之辈,开设许多女学堂,使­妇­女入学读书,希图猎取功名。并劝­妇­女不用缠足,已经缠裹之足也须放大,与男子一般方为合格。好事者访问这个缘故,反被这些利口捷舌的道:“老兄真是不通世俗!人家的女子,你看他缠了脚时,弄得面黄肌瘦、血脓狼籍,及至缠成了小足,到后来步履艰难,并有缠成痨怯之症,横遭夭折。即不然,缠得七跷八劣,横阔竖大,走又走不动,看也不好看。不如把脚放大了时,倒有许多好处。第一行走便捷,不至扭扭捏捏,倘遇凶荒兵燹,逃灾避难之时,亦会奔走。若脚小伶仃,那就难了。况如今女儿国开科考试,他们国中的女子都不缠足,那些缠足的反是男子。倘然考中了回来,父母、翁姑、丈夫岂不荣耀?如云邻邦之人不准与考,他们现在的国王做世子的时节,也曾穿耳缠足,易服改装,逃到天朝取中部元,廷试考取一等,授职女学士。如今他自己做了国王,断无不许邻国士人去考试的道理。”从来巧言舌辩的人,说来的话都是动人闻听的,况且白民国内的这些豪富之家,没有一个不是心­性­浮夸,识见卑陋。虽然生得美貌非常,那知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他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两道长眉,一双秀目,戴着白帽,穿着白衣,满身绸绢,雅洁非凡,而且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用了异香薰透,触鼻芬芳。男子如此修饰,那些­妇­女的打扮时髦更不用说了。

先是,一个富翁姓蔚名世和,为人愚笨,文理不通,专好沾名钓誉。有种趋炎附势的篾片,因蔚世和是个富翁,祖父贻下家产甚是丰足,都是拍他的马屁,投其所好。说得天花乱坠,掇撮他开女学堂。蔚世和遂听了他们的说话,首先开了一个女塾,取名崇新女学堂。弄了四五个教习,招了六七十个女学生,都是年刚及笄,大者也不过二十岁左右。那些教习并非老成硕彦,大率浮浪子弟居多。至于白民国女子的金莲,大约都有五六寸长,素来垫些高底,装成小足,终嫌行走不便。一闻放脚的消息,莫不闻风兴起,要学时髦。这个风气自女学堂的女学生开端的,而且那些女学生非但欢喜放脚,头上不梳云髻,还梳了一条大发辫,面上戴了金丝眼镜,项上围了尺许高的领头,身上穿着短小紧凑的衣服,下面秃着裤儿,也不穿裙子,足上穿了黑袜,套了男子一般大小的皮鞋,打扮得不衫不履,怪状奇形。所读的书,既非《内则》,也非《列女传》,都是些街谈巷语,俚俗歌谣,杜撰出来的书本。教习的年纪与女学生亦不甚相悬,打扮得甚是异样,头上披了前流海,鬓发蓬松,也戴着金丝眼镜,短衣窄袖,足穿皮鞋,弄得来男女无别。日积月累,弊端百出。男学生穿了两耳,扮作女学生,到女学堂中去读书,勾串私通,蜂迷蝶恋,结了许多露水姻缘。绣阁名姝,不知学坏了多少,甚至配了夫家,背着父母,跟了情人逃奔。且有男教习与着女学生结识私情,烈火­干­柴,融成一片。久而久之,境内女学堂愈设愈多,女学生的风气愈弄愈坏。凡白民国内的­妇­女,忘廉丧耻十有二三。并有女学生到戏园中去串戏,与女伶为伍的。种种坏处,笔难尽述。那些教习,教了六日书便要放一日假,谓之游息之期,又谓之来复日,无非窃取《戴礼·学记》“藏修息游”、《周易》复卦“七日来复”之意,一月之中,足有四日放荡。非但虚掷光­阴­,而且群居终日,言不及义,三朋四友,结伴闲游。到了游息之期,更是酒地花天,形骸放浪,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日,怀春女塾中有个教习,姓凤名唤伯檀,请客订约,在大花街细柳巷赛西施家内肆筵设席,邀了聚秀女塾教习勾德之、宣行女塾教习毛本仁,崇新女塾教习二人,一个叫做吴其纯,一个叫做印敏时,还有自己塾中一个同事,叫做甄伯堪,到赛西施妓院中去吃花酒。其时天已傍晚,东道主人凤伯檀先行到赛西施家内坐定,雏婢送茶,便问:“你家姐儿往那里去了?”雏婢答道:“凤爷,咱家姐儿出局堂唱,就回来的。”不多时,甄伯堪也来了,随后吴其纯、印敏时也都到了。伯堪道:“吴、印二兄从那里来?”其纯道:“弟与敏时兄在花惜借家打了一个茶围,就到这里来的。”四人正在闲话,只见赛西施花枝招展,扶着雏婢冉冉而来。进了屋子,与众人道了万福,敬了瓜子。凤伯檀道:“今日在那里出局?”赛西施道:“集贤酒楼,八大人宴客。”伯堪道:“可曾散席?”赛西施道:“尚早哩!二排局还没有来,三排局还没有去叫,奴因凤爷在这里请客,故而急急回来。”话未说完,忽闻帘钩响处,毛本仁、勾德之也走进房来。众人立起招呼。凤伯檀道:“毛、勾二兄来何迟也?”本仁道:“小弟在敝友处祝寿,尚未终席。因恐各位老兄等得心焦,因此托故逃席。途中遇见德之兄,恰好同来。”德之道:“小弟正欲出门,忽然来了一个乡亲缠住了,讲那许多道学的说话,好不惹厌。直至送了他出去,方得脱身前来。”伯堪道:“拿局票来,待小弟做代笔。德之兄的贵相好,请先说来。”德之道:“咱叫柳如烟罢。”伯堪举笔写了。又道:“本仁兄叫那位相好?”本仁道:“小弟就叫那个陶笑春罢。”伯堪写了。又问敏时,敏时道:“小弟素来没有相好。”吴其纯道:“弟与老兄代叫一个初出茅庐的名妓,唤做赛貂蝉,近来甚是时髦。叫了来时,也好瞻仰瞻仰他的­色­技何如。”敏时道:“承兄推荐,就叫他罢了。兄的相好,今日却叫何人?”其纯道:“小弟就叫花惜惜的局罢。”伯堪也都写了。凤伯檀对着伯堪道:“老兄自己叫那个相好?”伯堪道:“我可免了罢。”伯檀道:“那是不兴。”伯堪只得写了个“筱腻宝”。伯檀道:“诸位老兄有兴,可多叫几位相好来陪陪。”众人都道:“已经有了。伯檀兄有兴,于贵相好赛西施之外,再叫几位来闹热闹热。”伯檀也道:“这可不必。”伯堪随将局票交与侍婢。侍婢唤进外面的龟奴,把红笺转交下去唤局。又唤龟奴来摆台面,起手巾。

伯檀道:“诸位老兄请坐,不用客气。”当下众人随意就坐,传杯弄盏,畅饮酣呼。不一时,伯堪叫的筱腻宝局先到,众人都对伯堪道:“贵相好真是巴结,末了儿去叫,第一个先来。若不是恩相好,那里有这样巴结?”众人正在调笑,只见柳如烟、陶笑春也来了。末后花惜惜同了赛貂蝉联袂而至,群雌粥粥,香气袭人。先是筱腻宝引动歌喉,唱了一支小曲。敏时回头看那赛貂蝉时,浅淡衣裳,前流海的头发覆额,又看那裙下的金莲,足有七八寸长,面熟异常,似曾相识。仔细想来,明明是去年崇新女学堂内的女学生,如何做了娼妓来应出局?心中甚是羞恼忿怒,口中又不好说出。正在十分不乐,忽听那女学生轻拨丝弦,莺声呖呖,唱了一支小曲。敏时勉强应酬。众人都是兴高采烈,行令猜拳。赛貂蝉唱完了,接着陶笑春、柳如烟对唱了一出《昭君和番》的京调,花惜惜与赛西施都是不会唱的。印敏时立起身来道:“诸位仁兄请治酒政。小弟尚有别处酬应,失陪得罪。明日再会了。”众人挽留不住。敏时别了众人,急急回到家中,将这节事说与妻女知道,恨恨之声道:“自今伊始,断断不可去女塾读书,沾染了习气有玷家声。”说着,便宽了衣服,倒身睡去。

到了次日起来。梳洗已毕,用了些早膳,忙到崇新女塾,与吴其纯说知,道:“昨晚老兄代小弟叫的那个赛貂蝉出局,就是去年在这里读书的女学生,老兄教的高徒。难道老兄没有看得出么?”其纯道:“小弟岂有认不出来?只是当着众人,一经道破,颜面攸关。故而特地早来,等侯兄台商议,辞了这教习之职,仍日去就村馆教些蒙童,再不要做女塾中的乌龟教习了。”敏时道:“小弟也有此意。咱们二人同去何如?”其纯道:“如此甚好。”当下二人出了女塾,径来蔚世和家中,见世和正要出门,二人连忙止住,同进中堂,将昨晚情形细细述了一遍,道:“弟等有伤颜面,请从此辞。”蔚世和再三挽留,二人力辞不允,立起身来,就此告别。蔚世和送了出门,到处探听,果有其事。自己也觉无颜,就将崇新女学堂闭歇。弄到后来,丑声四播,女学堂的名望秽亵不堪,因此闭歇者亦复不少。

印敏时辞了祟新女塾的教习,回家把自家的女儿印文兰严加管束,拘在家里读书,不许出外与那些女学生同淘。原来印文兰年华二五,容貌平平,­性­喜趋时,金莲五寸,闻得女学堂里头的学生都半放足,文兰也要学样。被父亲不许,文兰道:“女儿闻得来年女儿国要开科考试,若不把脚放大,不像个男子了,如何好去与考?”敏时道:“女儿,你有所不知,女子放大了脚成何体统?倘女儿国去考了不中,回来难道再缠不成么?况如今女儿国的左右丞相,是黑齿国人,都是小小的金莲,只因缠得太小,不能放大,外面套了靴子,那个看得出来?断不因放大了足就能取中。只要做得出佳文,无论大足小足,都会中的。女儿既要去考试,还须好好的用功。切不可把脚先放大了,学这宗不伦不类的装饰。”文兰听了,诺诺连声,遵依父训,日夕勤功,脚也不敢放大。后来到女儿国去赴试,中了个三甲进士。这且按下慢表。

如今又要讲到女儿国内学士文人,这家结社,那家会文,诗赋文词、策论杂作,种种揣摩。未知出人头地的究属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讲艺论文友朋结社开筵演剧宾客盈庭

话说女儿国偃武修文,开科取士,所辖地方的年少文人墨士,读书攻苦,户诵家弦,招亲觅友,结社论文,到处皆是。且说那毅勇郡君梅凤英娘娘有个同胞的兄弟,八斗才高,五车学富,年方二九,名唤占魁,体态风流,姿容俊秀。阿父早经去世,止有阿母苍氏在堂。苍氏年已四旬开外,容颜不老,身体康强。本来腮边早有胡子,后来买着了天朝的西施散,把胡子修削去了,抹了这散,变成了光滑的脸儿,仍是一头乌云般的黑发。生平雅爱妆饰,描眉画鬓,弄粉调脂,金莲虽有五寸余长,垫了高底,仍只得三寸弓鞋,真是徐娘虽老,风韵犹存。丈夫去世已有七八年了,生下一儿一女。孩儿雅爱习文,潜心经史。女儿素喜习武,奉了国王御旨,随征淑士国。自从得胜班师,回来封了毅勇郡君。苍氏封了一品太夫人。先是凤英修书迎接阿母、阿弟进京。苍氏老夫人因儿子在家静心读书,巴图上进,诚恐到了凤凰城京师繁华地面,荒疏学业,故而迟迟未发。后来又接得女儿的书信,知道明岁就要开科,催令贤弟作速来京赴试,取其便捷。其时凤英已将国王所赐的万两黄金买了一所大大的厅房,并许多桌椅器用什物等类,­色­­色­齐备,专候老母、兄弟来京。

且说苍氏老夫人把田亩屋宇都托了亲族人家照管,家伙什物尽行封固在空屋之中。收拾了金珠衣服细软的东西,装了几个箱笼,并公子占魁的琴剑书箱,带了老仆梅根,两个使女,一名文杏、一名碧桃。公子便叫梅根雇了三乘驴车,两乘装了行李,就命丫环照顾了行李。一乘老夫人与公子乘坐,老仆梅根坐在车沿。即日启行。倘从水道到凤凰城,须得五六天方到,改走旱道,只消三日的路程就好到了。占魁公子先于十日之前写了回信,寄与凤英阿姐,送到老国舅府中。凤英接着回信,便要辞了蕙芳郡主,到新屋子里去料理布置。蕙芳再三挽留道:“六妹妹何须急急?且待伯母到京,愚姐送阿妹进屋未迟。那边新屋子里头,愚妹命人先去铺设整齐,不须阿妹自去当心。”凤英再三称谢。这日梅府老夫人与占魁公子已抵凤凰城。老仆梅根先行进城,问到老国舅坤府门前,便与总管说知来意。总管道:“老哥请少待。”说着,即忙进内,到内宅门通知丫环,丫环转禀凤英道:“启上梅娘娘,外面门上总管伯伯进来传禀,说府上老夫人、公子爷都已到京。随来的老伯伯现在门外禀见。”凤英道:“烦姐姐去传他进来。”丫环道:“是。婢子领命。”那丫环去不多时,只见老仆梅根随了坤府的丫环来至后堂,道:“小姐在上,老奴叩见。”凤英道:“你老人家长途辛苦,快些起来罢。公子、老夫人到了不曾?”梅根道:“将次要进城了。老奴骑了牲口先行赶来禀报。”凤英道:“既如此,速去禀知老夫人、公子,命驴夫把车赶进东门,到上大夫坊前新屋子里。那边已有八名侯府的家人照料伺候。咱也随后就来了。”梅根道:“老奴就此告退。请小姐早来。”凤英道:“知道了。”

梅根退了出去。凤英坐上抬身,轻移莲步,到老国舅的书房中来辞行。见老国舅正在那里观书。凤英步进书房,立定了,拉着袖儿,弯着腰儿深深万福,请过了安,道:“伯父大人,侄女在此搅扰多时,今日家中母弟抵京,仆人已来禀明。侄女特来谢别。”说着,便跪将下去。老国舅连忙扶住道:“阿呀呀!贤侄女请起。老夫这里简慢异常,令堂前要包涵些。”凤英道:“伯父好说。侄女就此告别。”老国舅送出书房,凤英回到后堂,转入屏风背后,移步上楼,别了坤老太君,转身到郡主房中,见姐夫不在那里,却与御妹闲谈,便道:“四姐姐、五姐姐,今日妹子家中老仆已来禀知,说是家母与舍弟现在俱已到京,随即便进新屋。故而特来告知,妹子就此要回去了。”郡主道:“既是伯母到了,愚姐送六妹妹回府就是了。”如玉道:“愚姐也来相送贤妹进屋。”凤英道:“不敢劳动二位阿姐。”蕙芳、如玉都道:“六妹妹说那里话来?咱们虽是认义姐妹,与嫡亲的一般无二。何须如此客套?”当下郡主便唤丫环去传命外边,速备三乘宝辇伺候。派了八个丫环随从。不一时,家人前来禀请娘娘登辇。姐妹三人携手同行,来到中庭,各自上了宝辇。前导排齐执事顶马,护从人员络绎不绝。三位郡君都有銮驾并许多衔牌执事,十分显耀。一路滔滔,前呼后拥,到了上大夫坊,那边的高大墙门,便是梅府新居。三乘宝辇到了门外,各自下辇,扶了侍婢,进了仪门。早有许多虞侯垂手侍立。

三位娘娘步进大厅,老仆梅根走上几步道:“启禀小姐,我家公子、老夫人都在后堂。已等候了许久了。”凤英道:“二位阿姐请。”蕙芳、如玉都道:“还是阿妹先请。”凤英道:“如此,妹子引导了。”姐妹三人见堂宇闳深,回顾环绕,弯弯曲曲,一径来到后堂。苍氏老夫人正在那里盼望女儿,忽见女儿同着两个佳人冉冉而来,不胜之喜。凤英道:“阿母,这位是郡主四姐姐,这位是御妹五姐姐。”当下彼此相见。蕙芳、如玉都称苍氏做伯母,苍氏称蕙芳做郡主娘娘,称如玉做御妹娘娘。彼此见过了礼,苍氏便唤,“孩儿,见了两位姐姐。”公子上前深深作揖,先见过了蕙芳,又与如玉相见,道:“小弟奉揖。”如玉见公于生得十分俊俏,白面朱­唇­,两道蛾眉,一双凤目。公子见如玉脸泛桃花,腰如杨柳,金莲窄窄,玉笋尖尖,两下里你看我、我看你,看得如玉有些不好意思,面涨通红。苍氏爱那如玉青年美貌,文武全才,当今国王认了御妹,因他能忠能节,十分看重。不知那个有福的郎君消受得起。可惜孩儿还没有成名,若得名题金榜,或有几希之望也未可知。

苍氏正在心中思想,凤英也来拜见过了阿母。然后姐弟双双也见过了礼。当下凤英传命厨房备酒。厨子预先端整好的,不一时摆上华筵,十分丰盛。仆­妇­丫环调开桌椅,便请两位娘娘登席。苍氏便请郡主坐了首席,郡主再三谦逊,苍氏又推御妹坐了二位。苍氏母女对坐相陪。丫环在旁斟酒。当下酒过三巡,食供五味,凤英敬酒、敬菜,甚是殷勤。苍氏又看那郡主,也是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粉腻脂香,浓妆艳裹。姐妹三人比较起来,要算御妹第一,郡主第二,凤英第三。郡主与御妹也在那里看苍氏,虽是四旬向外,毫无一些年老的气象,仍是一头青丝黑发,香油搽的光亮,真可滑倒苍蝇。梳着一个时新鬏儿,Сhā支赤金的扁方。鬓旁许多珠翠,耳坠嵌宝金环,身穿青灰­色­大袄,下系元­色­罗裙,裙下露着湖­色­花绣三寸长的高底弓鞋。打扮得十分雅谈。脸上浓施脂粉。腮边也因抹了西施散,并无一根髭须。苍氏对着郡主道:“小女在娘娘府上搅扰多时,老身心上甚是不安。”郡主道:“伯母何须客套?咱们姐妹情同骨­肉­,脱略形迹。”如玉道:“侄女也在蕙芳阿姐府上住了许久了”。苍氏道:“难得你们姐妹如此多情。”当下谈谈说说,天将傍晚。蕙劳、如玉起身告别。苍氏、凤英挽留不住,双双送至大厅。郡主、御妹登辇回府不题。

且说苍氏同女儿进内,称赞那郡主的多情,尤爱那御妹生得美丽,“若得与孩儿配为夫­妇­,老身也心满意足的了”。凤英道:“阿母休得生此妄想。阿弟是个一介书生,他是当今国主的御妹,安能配得上来?除非阿弟取中状头,或者如玉姐姐的阿母肯与咱们对亲。”苍氏太君便唤占魁公子进来道:“孩儿,你看花家阿姐生得容貌如何?”公子道:“阿母,据孩儿看来,女儿国内的女子,像如玉姐姐的样儿,也算得出类拔萃了。”苍氏又道:“孩儿,你好好的用功,若来年中得状头,央媒去花府求亲。配与孩儿做妻子,你可愿意么?”公子笑道:“如此佳人,孩儿怎么不愿意?只恐他们不肯允许耳。”苍氏道:“孩儿一举成名,做娘的定要娶他来做媳­妇­便了。”公子其是欢喜。自此日夜勤功。有时朋友人家请他去会文,俱要推他独步,真是雕龙技擅,倚马才高,誉重京师,才名大噪。若在天朝地方,也算得是个闺阁奇才,虽史幽探、哀萃芳这两位才女能绎苏氏回文诗,其才真可与颉颃,这且不表。

且说镇远侯枝兰音郡马,一日朝罢回府,宽去朝服,自有家童渝茗焚香,在书房中伺候。兰音便将前日同僚托阅文会的课卷取出批改,圈圈点点,笔不停挥。不一时,早把数十本卷子都已批改好了,评定名次。只见拔取的第一卷写着:读王符《潜夫论》

盖自风尘之赏识,未许妄邀;月旦之品评,天关强致。­精­心向学,非徒腾茂实于紫庭;笃志闇修,讵为蜚英声于黄序。举于多曷贵?可贵者轶类之姿;遁于野匪难,所难者出群之概。乃情既殊夫矫激,而品亦异乎凡庸。未尝抚匣剑而悲歌,弹琴写怨;亦岂仰屋梁而慨叹,掩卷兴嗟?则古称先,差幸素心之有属;抗言高论,休伤青眼之未逢。

啸怀风雨之中,早判品流于泾渭;寄傲烟霞之际,久垂闻望于圭璋。钦令望者若而人,庭貆­操­植;瞻丰采者几何辈,­阴­鹤和希。何妨抱璞之自甘,奚致遗珠之生憾?举念同兹顾虑,观我宜详;扪衷共此旁皇,责人勿重。以彼驺鸣罔听,抡材而冀棫之芃;蚁慕徒殷,连茹而希茅之拔者:其务宦游。与持耿介,相去奚啻天渊哉!窃尝读王符《潜夫论》,而不禁佩服勿谖焉。遇啬云龙,胡为炫玉而售?光埋雾豹,自堪善刀而藏。课诸退省之余,已见挟持之有具,验诸进修之地,足徵砥砺之非虚。贻学术于千秋,步趋悉准;立修名于一世,执守无亏。夫谁谓世有冥鸿,空负江东之秀;时无市骏,虚生冀北之良欤?

兰音把这本卷子反复细看,真觉得枕经胙史,博古通今,笔致非凡。他日廷试,状头定属此人。及看卷后记一个“梅”字,心中暗暗想道:“这本卷子,莫非梅凤英姨妹的兄弟么?”看毕就将卷子笼在袖中,坐上抬身,靴声秃秃,一径来到郡主的香房。郡主起身迎接,兰音道:“娘娘,今日下官看阅文会的课卷,内有一本,词华富丽,轶伦超群,不知可是梅家姨妹的兄弟么?”郡主道:“郡马何以见得?”兰音便将卷子取出,送与郡主。郡主接来,展开读了一过,真是有美毕臻,无懈可击。反复细看,方知卷后有一个“梅”字的记认。便道:“郡马猜的不错,正是占魁贤弟。”

夫­妇­二人正在赞扬那卷文字,只见御妹花如玉来到郡主房中,见郡马也在这里,便道:“姐夫,今日舍弟逢春来与妹子说,主上的赐第落成多日,家母现已抵京,要同进新屋。妹子已到伯父伯母处辞行过了,特来辞谢姐夫、姐姐。”说着,便深深万福。兰音连忙作揖回礼。如玉又谢了蕙芳郡主。只见丫环走来禀道:“启上娘娘,外边执事人员都在前厅伺候,恭请娘娘启驾。”如玉道:“知道了。”当下遂别了兰音夫­妇­,轻移莲步,往外而来。郡主与郡马殷勤相送,老国舅夫­妇­也来送行。御妹再三辞谢,众人送至大厅。娘娘升坐銮舆,珍重而别。前面铺兵开道,半朝銮驾,黄罗伞盖,顶马人员,还有那许多护卫的旗牌官儿。提炉过处,香气氤氲。接着一对对宫灯,宫娥簇拥着娘娘的凤辇,一路上肃静无哗,直到御妹的赐第府中。府前早有许多员役迎接娘娘,御妹着令退去。荡寇伯花逢春也来迎接阿姐。姐弟二人进了大厅,娘娘传谕执事人员,速往码头迎接太夫人进府。众人一声答应而去。

原来花如玉的阿母叶氏年虽五九,­精­神强健,鬓发未斑,身材肥胖,面无皱纹。本是满嘴乌须,数年前把他剃去,抹了西施散,也是颏下光光的了。丈夫在日为官,生了一子一女,已经亡过了多年。家中颇有田园,儿女多喜习武。自从奉旨招贤,教场比武,女为元帅,儿作先锋。幸而得胜回朝,孩儿封了荡寇伯,女儿认作御妹,敕赐府第。家中托与族人照管,雇了数号大船,由水道而来。船抵码头,太夫人正在中舱盼望,忽闻鸣锣喝道之声,家人禀报道:“启上大夫人,今有娘娘府中执事前来迎接。”早有宫娥走进中舱,跪下禀道:“太夫人在上,娘娘命奴婢们来请太夫人登岸。”叶氏见那些宫娥们都生得袅袅婷婷,金莲小足,便道:“你们起去。”当下起身,迈动金莲,到了外舱。船家打好扶手,宫娥左右挽扶着太夫人上岸,升坐鸾軿.一路上威威武武,直到御妹府第。花逢春早在辕门外躬身迎接母亲,由秘道直至大厅。花如玉也来迎接,挽了阿母的手,轻移莲步,同来后院。姐弟双双拜见。问安已毕,家人、使女、仆­妇­、宫娥,部来叩见。府中员役都称叶氏做太夫人、如玉为娘娘、逢春为爵爷。

那御妹府造得十分华丽,制度恢宏,峻宇雕墙,翚飞鸟革。外面东西辕门,设立着巡捕官儿。大门有总管看守,里面便是大厅。大厅之后,院落深沉,回廊曲折。中堂左侧,造一座大大的花园,取名“荟芳园”,地位足有四十余亩,台榭池塘,轩斋楼阁,八节有长春之景,四时有不谢之花,足供玩赏。太夫人与娘娘、爵爷到各处略略看了一周。铺设得甚是齐整。园中有座景星堂,对面造成一座戏台,极其宽敞。如玉道:“阿母,女儿想朝中的文武官员定来贺喜,何不索­性­备了请帖,就在这里开筵演戏?雇一班名伶。正厅坐了男宾,楼上请了女客。不知好否。”叶氏道:“有何不可?”如玉便命宫娥去写请帖,准于后日优觞款客。命人分头前去邀请不题。

当晚叶氏母女、姐弟各归卧房安寝,一宵无话。次日悬灯结彩,自东西辕门起,直至荟芳园,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厨房中置备了数十席极盛的华筵,真是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先期一日,俱已齐备。约略辰初时分,满朝文武都来恭贺迁乔,趋承恐后。外面大厅自有爵爷酬应,里面自有太夫人与娘娘接待。不一时,枝兰音、卢紫萱、黎红薇并国丈周成美等几位侯相也来道贺,热闹异常。未几,韦丽贞、坤蕙芳、梅凤英、韦宝英四位郡君娘娘,与许多女客也都到了。太夫人与娘娘接进中堂,先与太夫人贺喜,然后众姐妹各各贺喜。宫娥们送上香茗。茶毕收杯。娘娘起身邀那女客进园。众姐妹款动金莲,进了垂花门,穿过桃源洞,满园好景,游玩不尽。宝英对如玉道:“五妹妹,你听那边锣鼓已开场了。咱们且去听戏罢。”又附如玉耳边道:“今日愚姐穿了新鞋,有些跑不动,倒是歇息歇息的好。”丽贞道:“今日贺客盈庭,五妹妹酬应宾客,分身不开。园中如此胜景,不可无诗,以伸雅怀。不如过了几天,咱们姐妹再到这里来,镇日清游,拈题觅句,共赏良辰,岂不有兴么?”如玉道:“大姐姐既是有兴,便请大姐夫出个题目,后天便来起个诗会何如?”丽贞道:“使得。”于是姐妹五人携手同行,都来景星堂上观剧。只见宾朋满座,袍笏登场,演的是《苏秦六国封相》的正本,摹写苏秦得意而归,与其嫂道旁匍匐、趋炎慕势的意态,惟妙惟肖。堂上座客齐声喝彩。这里楼上大张筵席,地位极其宽敞。对面便是戏台。姐妹五人同坐一席,畅饮谈心。又见那王亲国戚、文武大员的内眷,陆续上楼,前来观剧饮宴。如玉起身,招接让坐。各就相知喁喁细语,直饮到日­色­西沉,戏完席散,男宾女客各自谢别,纷纷上马,登舆回府。未识众姐妹后日果到荟芳园赋诗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荟芳园五美吟诗凤凰城群英赴试

话说御妹娘娘花如玉府中开筵唱戏,王公大臣、郡君夫人都来送礼道贺,闹热非凡。黎相国夫人韦娘娘因御妹府中的花园有许多好景未曾赏玩,遂与花如玉商议定了起个诗社,订约在后日聚会赋诗。

到了这日,花府中御妹娘娘晓起梳妆,用过早膳,传命宫娥准备斑管花笺、文房四宝,陈设在吟碧轩中。宫娥领命,先往园中端整。不一时,郡主娘娘坤蕙芳早到。随后韦氏姐妹与梅凤英二位娘娘,各驾銮车也都到了。御妹府前,早有宫娥前来迎接。妹妹四人下了宝辇,彼此招呼,各自扶着雏婢,轻移莲步,同进大厅。转入屏风背后,又是一个大大的庭心,方从仪门进内。将到中堂,只见花如玉迎着道:“三位姐姐与梅家贤妹,可是约了同来的么?”坤蕙芳道:“愚姐的辇儿刚才到得辕前,见大姐姐、三姐姐的前导执事人役也到辕门。末后六妹妹也就到了。真是凑巧。”当下姐妹五人挽手同行,转入后堂。早有宫娥禀知叶氏太夫人,太夫人闻报,款步金莲,即忙下楼,来到堂前。见众姐妹俱到,都与伯母请安,深深万福。叶氏殷勤回礼道:“阿呀呀!诸位娘娘少礼。请坐,请坐!”众姐妹方才告坐。宫娥送上芽茶,各位娘娘饮过香茗。花如玉道:“大姐姐,今日诗社的题目可曾请大姐夫出得?”丽贞道:“吾家相公说,若出了一个题目,恐有弊窦,故而出了园中即景的几个题目。拆开时,拈了阄子,放入瓶中,把他抖乱了。然后每人各拈一枚,方算公道。”如玉道:“如此极妙。”凤英道:“妹子最不会做诗。倘拈着了难题目,岂不要难倒妹子么?”蕙芳道:“愚姐也久不做诗了,今日只得搜索枯肠了。”宝英道:“咱们何不就到园中去玩玩?”丽贞道:“愚姐也不是真会做诗,实是爱那园中的佳景,藉此畅游一日。”如玉道:“大姐姐既喜游园,咱们就在园中午膳罢。”当下便命厨房备酒:“把酒筵送至园中便了。”于是姐妹五人辞了太夫人,带了几名侍婢、宫娥,径到荟芳园散步一回。只见满园春­色­,豁目赏心,拂柳分花,穿廊绕院,玩不尽许多的景­色­。丽贞道:“今日既然开了诗社,众位贤妹一同去做完了诗,再来游赏何如?”花如玉道:“大姐姐说的不错。”遂偕众姐妹进了吟碧轩。丽贞取出诗题,命宫娥启封,卷成五个纸阄,放在瓶中摇了几下,众姐妹各自拈取一枚。凤英拈了个《高楼听雨》,如玉拈了个《杏苑寻芳》,蕙芳拈了个《画桥垂钓》,丽贞拈的是《华堂春宴》,宝英拈的是《柳堤泛棹》。众姐妹看了题目,各自归坐构思。侍婢、宫娥都往轩外,呼姐唤妹,各处游玩去了。先是宝英低垂粉颈,沉吟了一会,举笔写了《柳堤泛棹》四字,复又咿哦半晌,遂写道:万绿丛中泛画桡,三眠三起态偏娇。

琵琶一曲直堪听,先奏《霓裳》后《六幺》。

宝英的诗方才写完,丽贞的《华堂春宴》也做成了,遂拂笺握管,写道:嘉宾叙饮满华堂,春酿盈卮琥珀光。

为有主人能醉客,高情直欲傲羲皇。

花如玉见韦氏姐妹都已吟成,便道:“二位姐姐真是高才。妹子做了两刻钟头,只想得两句。如何两位姐姐已经做好了?且待妹子来读过了佳作,再行搜索枯肠罢。”说着,便立身来,走到宝英桌边道:“先请教三姐姐的佳作。”遂玉手尖尖取过花笺,读了一遍。又向丽贞道:“大姐姐的佳作,也让妹子先读。”说着,又将丽贞的诗朗诵一过道:“二位姐姐的诗才,真令妹子佩服。”蕙芳、凤英也走到这边来,吟了一回。凤英道:“读二位姐姐的佳作,真是风流蕴藉。想天朝的学士文人,也未必过此。”蕙芳道:“六妹妹还没有知道么?两位姐姐本是天朝的学士文人,只因嫁到这里女儿国来,改了装束,做了­妇­人。”如玉道:“妹子自幼生长闺中,穿耳裹足,两截衣裙,是天然惯的。不信两位姐姐生长天朝,到了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方才穿起耳来、缠起足来,竟会习成­妇­人的行动举止,一些也看不出是中原的男子。而且囫囫囵囵一双七八寸长的大足,裹了脚带、垫了三四寸厚的高底,装做小足,非但袅袌婷婷,还能出兵打仗。妹子更是佩服。”凤英道:“妹子不但佩服,并且还喜这里女儿国的­妇­女不生髭须。都是二位姐姐与国后娘娘的功劳。若无天朝的西施散,咱们姐妹隔不了十年。也都要生胡子了,岂不讨人憎厌么?”蕙芳道:“咱们不要闲话了,还是快些做诗罢。”说着,走往自己案前坐下,提起笔来,写出《画桥垂钓》的题目,将诗也写了下去道:曲沼波清草­色­肥,画桥西去钓鱼矶。

垂纶识得闲中趣,悟彻渔翁物外机。

梅凤英见郡主抽毫挥翰,也就去写那《高楼听雨》的诗句出来道:雨声淅沥已黄昏,入夜倾听静闭门。

晓起倚楼频眺望,花枝沾润沐天恩。

姐妹二人刚才做完,只见宫娥进轩,向花如玉道:“娘娘,酒席完备,设在何处?”如玉道:“就在那边醉月亭中罢。”宫娥答应,传谕去了。如玉又道:“三位姐姐与贤妹都已完卷,妹子也只得勉强涂鸦了。”遂提起笔来,写那《杏苑寻芳》的诗句道:春光二月好晴天,文杏枝头滴露鲜。

一­色­花开红满苑,状元归去著先鞭。

韦家姐妹见蕙芳、凤英、如玉三人的诗都做完了,互相观看。丽贞道:“据愚妹评时,要推如玉妹妹做第一。真是雍容华贵。大约廷试得中状元的,方好做得如玉妹妹的妹夫。前日蕙芳妹妹说他的丈夫阅看文会课卷,内中一卷取作冠军,十分赞美,大有状头之望。及见卷后记一个‘梅’字,方知是六妹妹的令弟。若然今科中了状元,愚姐有个计较在此,便与如玉妹妹做媒。凤英妹妹你道好么?”蕙芳道:“大姐姐,你还没有知道么?凤英妹妹自己也没有攀亲,如何好与他令弟做主定弟­妇­呢?”宝英道:“蕙芳贤妹,愚姐也有个计较在此。如玉妹妹的令弟,也没有定亲,不如把凤英妹妹配了荡寇伯,岂不是两得其宜么?只是照了凤英妹妹,要称如玉妹妹做弟­妇­。如玉妹妹要称凤英妹妹做姐姐了。倘如玉妹妹的令弟娶了凤英妹妹做弟­妇­,如玉妹妹仍做姐姐。据愚姐看来,调换攀亲,不改称呼,照常姐姐妹妹的亲热。五妹妹你道好么?”韦氏姐妹说得如玉、凤英满面绯红,羞惭无地。蕙芳道:“大姐姐、三姐姐不许说了。且待廷试考过,定了状元,然后相机而行。妹子也有此心。如今不可将他姐妹两入调笑了。大姐姐、三姐姐没有出嫁的时节,难道不怕羞的么?”说着,便一手携了如玉,一手挽了凤英,轻移莲步,出了吟碧轩道:“大姐姐、三姐姐来,咱们且到醉月亭,把酒润了润诗肠,也好用饭了。”丽贞、宝英都道:“来了。”于是姐妹五人穿过了假山洞,行到芍药圃,又至碧梧院,兜出了九曲回廊,从小桥过去,方到醉月亭中。宫娥早已调开桌椅,把酒肴铺设整齐。如玉连忙让坐。丽贞道:“如玉妹妹,今日愚姐原意本欲揽胜而来,何用如此盛筵?反使愚姐不安。”如玉道:“大姐姐又要客气了。无甚可口的东西,不过略略添些莱蔬罢了。”说着,便来让莱。命宫娥在旁斟酒。传杯递盏,饮够多时,如玉还要众姐妹行个酒令。姐妹几人都不答应。宝英道:“愚姐的酒量浅狭,已经饮得多了。如何还能行令?行了令时,又要多饮,岂不耽误了游园的正事?况时候已不早,也好用饭了。”报时钟刚鸣两记,凤英道:“三姐姐说的不错。妹子也吃不得酒了。”丽贞、蕙芳都道:“五妹妹快些赐饭罢。”如玉只得命宫娥取饭。

众姐妹用过了饭,饮毕香茗,洗脸净手。宫娥送过镜奁,重匀粉面,再染朱­唇­。姐妹五人打扮已毕,徐徐举步,出了醉月亭,转到钓鱼矶,钓了一回鱼,又望荼蘼架行去。丽贞兜住了鬓边的金凤钗,宝英却抓住了当头的真珠凤。如玉、凤英回身忙将花枝分开,蕙芳道:“二位姐姐高底垫得太厚了些,故而身子长了许多。不知鬓发可摘痛否。”丽贞、宝英都道:“没有摘痛。”于是行过了荼蘼架。见那边有座高楼,名为眺远楼,共有五层。众姐妹遂拾级而登。到了第五层,开窗眺望,心旷神怡,云水苍茫,峰峦层叠。蕙芳道:“大姐姐你看,东去天朝不知有几千万里。”丽贞道:“记得咱家相公说,主上与妹夫几人由天朝回来,乘了飞车,虽遇逆风也不过十余日。比不得愚姐与二妹、三妹在岭南,林家寄父送咱们姐妹三人由水路到这里女儿国来,足有八九个月哩。”如玉道:“原来此去天朝竟如此窎远么?”宝英道:“天已不早了,咱们玩也玩够了。妹子与大姐姐先要失陪了。”如玉道:“且到下边去用些点心未迟。”众姐妹都道:“咱们吃不下了。”于是姐妹五人下了眺远楼,携手同行,来到丹桂厅前。早有宫娥禀道:“启上娘娘,黎府、枝府、卢府、梅府的舆马伺候已久。”姐妹四人都道:“咱们去谢过了伯母,好回去了。”如玉款留不住,只得一同出了园门,仍到后堂。众姐妹与太夫人道了打扰,叶氏太君也款留不住。母女二人送至大厅,丽贞诸姐妹扶了侍婢,谢别登舆,纷纷回府不题。

且说那女儿国中开科取士的大典,凡有女儿国所属地方先行郡试。邻邦愿来赴考者照女儿国的国俗,凡是雌的男子亦准与试。梅占魁先是考取郡元回家祭祖。阿母、阿姐甚是欣慰。过了月余,占魁公子别了母姐,带了家童,回籍省试。三场考毕得意而归,仍是日夜勤功,揣摩会试、廷试的功夫。一日,正在书房用功,只见家童走进书房禀道:“启上相公,外面有客来候。”占魁问道:“你可认识否?”家童道:“就是姬瑞芝相公。”占魁道:“既是姬相公,快去请来相会。说我迎接。”家童答应去请。公子步至滴水檐前,只见姬瑞芝已进大门,彼此殷勤,并道契阔,一同进了书房分宾主坐定,家童献茶。瑞芝道:“占魁兄几时回府的?”占魁道:“小弟返舍已有五六天了。”瑞芝道:“场中定然得意。”占魁道:“小弟是不过潦草塞责而已。还是吾兄得意。”瑞芝道:“今日特诚前来恭候,井求赐读大作。”占魁再三推逊。瑞芝务要请教。占魁便于书箧中检出道:“小弟的拙作,是不堪污目的。”瑞芝道:“吾兄真个是谦谦君子了。”说着,双手接过,见题为《师克在和论》,其文曰:今使有将才而无儒术,讲文德而忘武功,皆不足兴人家国者也。时势值万难之会,欲用民力,必先能得民心。盖民力易聚亦易散,民心易合亦易离。至于一聚而不复散,既合而不复离,则非济以和衷,其肯为我效用者鲜矣。则如斗廉所云:“师克在和”,良足法焉。何言之?方莫敖之遇郧师也,彼奋鲸吞,此图蚕食。当敌焰方张之日,有不叹我军之皆墨者几希。在郧刚兵联与国,直欲斩将而搴旗;在楚则帅鲜奇谋,无望追奔而逐北。惟其同胞之意切,而后挟纩之恩孚。称尔­干­而比尔戈,我战之所以必克也;退以金而进以鼓,如乐之由是而和也。呜呼噫嘻!南风不竞,涉鱼齿以无功;东道遥通,缅鸿图以宛在。试问如林百万倒北之戈,何以不免乎?同德三千东征之绩,何以告成乎?

从可知制敌者有先声,好谋者无后悔耳。片语括孙吴之要,韬略不足奇矣;此行定贰轸之盟,牺牲于以洁矣。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其即此意也夫。

瑞芝反复数过道:“吾兄大著,矫然不群,使弟莫赘一辞。如此佳作,定然独出冠时。一俟泥金报捷,弟来叨扰喜酒,追陪末席何如?”占魁道:“小弟拙作已污尊目。吾兄的佳作能与小弟拜读,一扩眼界否?”瑞芝道:“弟之拙作远不如兄。他日得附骥尾,已出非望。稍停几日,携来就正何如?”二人谈谈说说,畅叙多时,方才别去。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转瞬间已将放榜矣。这日,占魁公子早上起身,穿好衣服,开了书房门。家童送进脸水,公子即便洗脸。洗过了脸,尚未梳头,忽闻外面人声喧杂,闹热非常。不知为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梅公子连元及第花御妹奉旨招亲

话说梅占魁公子晨起梳洗,忽闻外面一片声响,正要唤书童出外问时,只见家人进来报喜道:“公子高发了!报子已到。请公子出厅。”公子道:“知道了。”当下梳洗已毕,穿好了外罩的衣服,徐步出厅。报子枪步上前道:“少老爷在上,报子们叩喜!恭报少老爷高中第一名解元,有报条在此呈览。”公子接来看过报条,便道:“劳动你们,外厢酒饭。”遂命家人到太夫人房中,取银二百两,赏与报人。报子连忙叩谢。又命家人速排香案,望阙谢恩。苍氏、凤英也是十分欢悦。当下亲友闻信,都来贺喜。开报请客,自有一番忙碌。前日来候梅解元的那位姬瑞芝公子,也高高中了第二十名举子,都是十分兴头,彼此同年,往来愈加亲密,各自用功,巴图上进。简炼揣摩,正不知状头谁属。暂且按下慢表。

一日,梅太夫人在着女儿房中闲话,凤英道:“阿母,但愿阿弟得中状元,如玉姐姐的这头亲事,花家伯母或肯允许也未可知。前日女儿与诸位姐姐在御妹府荟芳园中吟诗作句的时节,大姐姐也说,待阿弟中了状头,大姐便肯做媒,说得花家姐姐不好意思。三姐姐又说,替花家贤弟也要与女……”凤英就顿住了口,便不说了。苍氏再三问时,见凤英粉面飞红,低头不语。便问前日随往花府去的丫环。那丫环便禀道:“那日卢侯相府上的韦娘娘说,要与花爵爷做媒,把咱家娘娘来配他,调换攀亲,仍旧是姐妹称呼。”苍氏道:“怪不得女儿害羞,不肯说明。女儿,你可愿意嫁那荡寇伯么?”凤英见阿母问他,愈觉不好意思,含羞不语,脸上桃花直红至粉颈。苍氏见女儿如此害羞,也不好再问,只得自己收篷道:“据为母想来,这段姻缘若能成就,女儿也断无不愿的道理。”凤英见娘亲说个不了,倏而问他,倏而自己回答,忍不住好笑,就“扑嗤”的笑了出来,连忙立起身来,移动金莲,得得得跑往外房去了。这且不表。

再说那开科取士,将届会场。国王钦派黎红薇、卢紫萱两位相国做了大总裁。两处相府中伺候的人役,把铺程文具一切应用之物,早巳送进贡院。黎侯相与卢侯相暂别娇妻,两位娘娘絮语丁咛,无非寒暖保重、饮食当心,不必细述。这日早朝,两家侯相辞了国王,出了午门,上了八人大轿,一路上前呼后拥,直至贡院下轿,自有官员迎接进内。纷纷举子,各自振起­精­神,钩心斗角,抽秘骋妍,自不必说。场中的卷子,概用弥封,以杜考官的情面。两位相国把各房官荐上的试卷细心校阅,十分辛苦。凭文取士,拣选了二百卷,互相斟酌,定了名次。又将会元的一卷反复细阅,足冠通场,遂填定了第一名会元,题为:大鹏遇希有鸟赋

(以“大鹏许之欣然相随”为韵)

抟九万之鹏程兮,庆风云之际会;

徵变化于不穷兮,起天地而无外。

真轶类而离群兮,直上扶摇而为最;

随所适以优游兮,瞻眺徘徊于两大。

稽寓言于《庄子》兮,表奇才与异能;

号羽虫之三百兮,伊谁得势而飞腾?

翻波涛以崛起兮,挟雷霆而奋兴;

脱鳞甲而长毛羽兮,北溟之鲲化为鹏。

繄大鹏之为灵兮,薄云霄而情抒;

毛皎皎而雪飞兮,态轩轩而霞举。

踏元气之混沦兮,摩太清而容与;

向天路以回翔兮,杳不知其几千里许。

无何而忽有所遇兮,赏心独得良知;

洵遨游之可乐兮,振风翮兮迟迟。

维彼可称希有兮,岂如众鸟之无奇?

咏谐行而与子兮,夫何妨一任所之。

希有鸟顾大鹏而相谓兮,子实闻所未闻;过昆仑而啸傲兮,聊以写我云云。

游太虚而寄兴兮,但觉氤氤而氲氲,

不知我之所乐兮,常此载奔而载欣。

遂乃外观乎宇宙兮,奋健翮而联翩;

内知乎太始兮,刷轻翰以盘旋。

吞云梦之八九兮,击溟海乎三千;

等嵩华于毫末兮,视江湖而渺然。

爰­性­天之自适兮,复意态之昂藏;

时吐纳夫二气兮,恣挥霍于八荒。

越尘埃而下视兮,何倏­阴­而忽阳?

羌耦俱而无猜兮,声应相而气求相。

由是忘适之适兮,欣邂逅而情移;

陋莺鸠之决起兮,小鹪鹩之巢于一枝。

入寥廓之境而不觉兮,胡倦飞之多疑?

方快然而各足兮,真神动而天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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