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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个。

“扑哧”一声,她终于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无论眼前这个男孩遇到什么困难和折磨,他的心始终明朗如蓝天,在他面前从来不知道忧愁是什么。笑过了之后,她心里很温暖——谁能和沈方在一起,那实在是太幸福了。

“说到那个卖蝴蝶的男人,我记得他好像姓木,叫木法雨。”沈方的同学敲敲脑袋,“我记得有人问过他那些蝴蝶是哪里来的,他说在唐川……对!他就说在唐川抓到的。”

唐川?

顾绿章心里突然泛起一丝隐约的不安,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到,或者只是有种直觉——唐川,是一个重要的词。

“对了绿章,我晚上请你吃饭啊,叫小桑出来好不好?”沈方说,“反正晚上我没事无聊得很。”

“晚上?”她本来想拒绝,但对着沈方拒绝的话总是很难说出口,何况还有桑菟之,也不算是约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好,那么还是小三排档豆花活鱼吧?”

“Ok!”沈方爽快地说,“我带扑克牌过去。”

他们对话的时候,没有看见窗户外面一只形状像麻雀却长着兽毛的“鸟”正歪着头站在窗台上,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晚上六点半。

风雨巷小三排档,顾绿章和沈方坐在位置上等桑菟之,桑菟之迟到了半个小时才来。

“迟到了。”顾绿章帮他摆好碗筷,“怎么了?”

小桑从不迟到,即使他总是三个人里面最晚到的,但从来不会迟到。

“有个男人在我家里不走。”桑菟之在椅子上坐下,风情万种地笑,“我说我想要一个在我弹琴的时候,他坐在房里看报纸的男人。那个人总是听不懂,我说我没有要求谁一定要会弹琴唱歌,一定要觉得我弹得好听,但是我弹琴的时候他不要开门出去,会坐在房间里看报纸——但是他听不懂,我只好说分手,结果迟了一点。”

“我也听不懂。”沈方开口说,“你又在家里招惹男人了?”

“我哪有?”桑菟之眉眼生春地笑,“只是朋友的朋友,偶然认识的。”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什么时候才能都断掉?”

沈方皱眉,“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和他们在一起了。”说着给桑菟之倒茶,“最近你都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在读书。”

读书?小桑想要一个他弹琴的时候能坐在房间里看报纸的男人,而不是会开门出去的男人。顾绿章替小桑拆开一次­性­筷子,“或者是太理想了?”

“不会吧?”桑菟之笑了起来,“我觉得我要求很低了,只是怎么样也没有遇到一个我想的那样的……”

轻轻捋了捋头发,他十指交叉在眼前,“最近在看一本书叫《夜已深》,里面有一句写得很好。”

“什么?”顾绿章看着他问。

“‘人都把最真实的自己放在朋友那里’,”桑菟之说,“说得很好,不是吗?”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当然,在家里、在学校、在工作的时候,人都是戴有面具的,也许真的只有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的自己。或者……”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小桑你才总是找不到你想要的那种人。”

“啊?”他半转过脸,“怎么会?”

他的笑是有些故意卖弄风情的,顾绿章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想要男朋友的小桑是假的,是面具,真的小桑在这里。”

沈方若有所思地听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吃泡椒鱼头面。

桑菟之对着顾绿章笑得像朵花,比什么时候都美丽,她低头喝茶,并没有不安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桑菟之笑着低下头来喝了一口茶,随后一仰头把那杯热茶一口喝­干­,“真是拿你沒办法。”

“真是拿你们没有办法,”沈方吞下一口面,“像你们这样吃饭,不吃饭一直说话,小心卡到鱼骨头。”

桑菟之和顾绿章拾起筷子开始吃饭,和他们背对背坐着的,是一个背弯得很厉害的老人,他叫了一碗鱼片面。

在老人桌上有一个横放的矿泉水瓶,瓶子里的水早已流光,顺着桌角流到地上,顺着不够水平的风雨巷青石板路流到顾绿章这一桌脚下,流到再下一桌脚下,再顺着水沟流向更黑的地方。

“嗯?”桑菟之一直在挑选青菜里面比较绿的叶子,因为顾绿章和沈方都喜欢吃更­嫩­的菜心,外面的叶子就他一个人包了。正在挑选比较老的菜叶的时候,他偶然往地下一看,再抬头到处看看,“奇怪——”

“奇怪什么?”沈方跟着他低头看,顿了一顿,摸了摸头,“啊,真是有点奇怪。”

“什么?”顾绿章低头,一瓶矿泉水就算全部倒在地上,也绝对不可能有能穿过大半条街一直到水沟里那么多的水。近来看见太多怪事,她眨了眨眼睛,“这难道又是什么新的怪物?”

“这句话都要变成你口头禅了。”沈方笑了起来,“我发现为什么了,因为那边水龙头沒关,在滴水。”

他看了眼小三拍档门口让人洗手的洗手池,那水龙头坏了正在不停滴水,和矿泉水瓶的水混合在一起,流向路边的水沟。

桑菟之顿了一顿,但是他觉得奇怪的,并不是流在地上的水,而是背后桌上的客人,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矿泉水倒了吗?正在他觉得奇怪的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扑通”一声,坐在他对面的顾绿章陡然脸­色­苍白,他一回头,正看到身后的老人僵直地扑倒在桌面上,他还没喝完的面汤“啪啦”一下飞溅得满桌都是!

“啊——死人了!”小三排档的顾客纷纷尖叫,“啊啊啊!”

钟商市几个月来层出不穷的怪事,已经让市民惶恐不安,突然间有老人扑倒在饭桌上,大家完全没有好奇和帮助的胆量,缩到墙边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后,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大步离去。几分钟以内,小三排档座位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摊主和顾绿章一桌。

“喂?喂?”沈方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爷爷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助?”

顾绿章低声说:“蝴蝶!”

“啊?”沈方眨了眨眼睛,清晰地看到在扑倒桌面的老人颈后衣服里,慢慢爬出一只宝蓝­色­蝴蝶——如果说之前的硃蛾只是介于蝴蝶和蛾子之间,那么这一只却是真正的蝴蝶,翅膀有手掌那么大,花纹、图案和­色­泽与硃蛾一模一样,那绝对是不对劲的东西。而很快老人的前胸后背的衣服晕出大片血迹。

那只蝴蝶——竟然是从他胸口横穿而过,穿过了他的胸骨、他的心脏、他的脊椎,从背后爬了出来!

沈方“啊”一声大叫起来,他被这些恶心的东西害得现在肋下的伤口还没愈合,眼睛里看到了蝴蝶,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底直接冲上头皮,他发誓——世界上最恶心的动物就是蝴蝶!

顾绿章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见过比这蝴蝶可怖得多的东西,比如说那九尾狐,不过要说恶心,真没有什么比这蝴蝶更恶心的。“沈方你不要过去。”她轻声说,慢慢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把沈方拉住。沈方已经从饭桌这边奔出去准备要抄起家伙打蝴蝶了,被顾绿章用纤细的几根手指拉住,顿了一顿,他渐渐地没有挣脱,只听她说:“我们不要乱动,沈方你身体还没好,不要过去,站在这里。”

在说话之间,她一点一点地从沈方身后挪了出来,站在他面前,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了很勉强的微笑。

她分明很害怕,却忍耐着必须做一些理智的事,不知为何她认为她自己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吓昏或者瑟瑟发抖,又或者依赖在男生怀里哭。桑菟之的眼睛在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们两个,能不能坐到后面那边去?”

沈方立刻瞪眼看他,“为什么我们两个要坐到后面那边去?我先说我可是不怕这些小虫的,你如果害怕你和绿章坐到后面去!”

“不,”桑菟之半转身背对着那只静静停在死者头顶的蝴蝶,“你的伤口还……”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方已经“噔噔噔”跑过来站在他身前,“你们两个都躲到后面去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学生会会长!会长在重要的时候,绝对要保护学生的安全!哎呀。”他一跑步牵动了肋下的伤口,忍不住叫了起来,“哇!”

“呵呵,”桑菟之退了一步,与沈方背对背靠了一下,“有时候你真会让人相信跟着你一定会有光明的前途……”说笑的声音还没完全消失,沈方的脑子也还没转回来理解桑菟之到底在说什么,顾绿章“啊”的一声惊呼,沈方猛回头——和他靠在一起的人已经不见了!

桑菟之站的地方白雾涌动弥漫,像平地漫起了一层又一层白雾形成的潮水,沈方和顾绿章都闻到了一股青草的气息——随着白雾散去,在沈方和顾绿章之间的空地上站着一匹挺拔的四蹄漂亮的白马!

桑菟之却已经不见了。

“小桑!小桑?”顾绿章仓皇失措,不安地东张西望,环顾没有看见人之后回过头来,那匹白马的眼睛在笑——虽然是一匹身材匀称马鬃长垂的神俊白马,却依然也有笑得满地蔷薇花开的风情——难道这真的是小桑?

沈方恶狠狠地瞪着那匹白马额头上的那个角,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破口大骂:“该死的桑菟之!”他对着白马的胸口就是一拳,“我死也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东西!你说你要怎么赔我­精­神损失?原来你不是人啊!”

顾绿章看看那匹独角白马,再看看稀奇的感觉大于惊愕的沈方,她到底要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两个人?小桑一直都很神秘,她从不敢肯定自己了解他,不过全然没有想到所谓的“不了解”,竟然是不了解到这种程度!

他,不是人。

他究竟是什么和究竟在想什么,原来她一直完全不了解,难怪她无法接近小桑的灵魂。

独角的白马四蹄优雅地缓缓向死者头顶那只蝴蝶走去,老人胸前背后的血迹慢慢扩散,一直湿透了衣服,一滴一滴顺着矿泉水流过的痕迹流入水沟,颜­色­污秽。

白马银­色­的四蹄踏在血污上,闪耀着光华。顾绿章不愿形容那情景是美的,但就是让人心潮起伏。接着,她和沈方就看到那匹白马把死者头顶上那只宝蓝­色­蝴蝶衔住,然后吃了下去。

那蝴蝶竟然不飞走,就静静地停在那里任凭白马吃了下去。

沈方目瞪口呆,愕然指着那匹独角白马,“你?小桑你不会吃泡椒鱼头没有吃饱吧?竟然吃那种恶心的东西!你有毛病啊?”

这种东西能吃吗?顾绿章怔怔地看着他,“小桑?”

独角白马吃了那只宝蓝­色­蝴蝶,微扬起头在月光下站姿很漂亮,静了一会儿,它低下头把桌子上那名死者顶了起来,负在背上,往风雨巷另一头奔去。

小桑变成的马,跑起来没有声音,像完全没有踩在地上。往另一头奔去的时候,沈方和顾绿章同时听到桑菟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把人送去警局,你们回家。”

那往小巷尽头奔去的白马很快与黑夜化在一起,不知是小桑消失了还是夜太黑,沈方和顾绿章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在这诡异可怖的夜里,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里并不害怕。

只是对于未来,多了很多无知感。

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

几个小时以后。

在钟商市公安局门口发现一具七十三岁老人的尸体,死因是脏器损伤,伤口有蝴蝶的鳞片,形状极不规则,说不上是什么东西伤的。钟商市警界再度引起轩然大波,调动成百上千警力加强调查此事,这已经是近四个月来离奇死亡的第二十三人。

那天晚上,顾绿章和沈方在桑菟之家里等到十一点钟,一直都不见他回来。

手机当然也是没有音信,怎么会有带手机的马呢?

小桑的衣服和随身的东西都在他化身白马的时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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