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们谈什么呀?”吴枣秀抿着嘴,撇了一下女儿,“你这会儿倒不来笑话你妈是个大文盲了——你忙你的去吧,让我和石贤说说闲话。”
“不行,还是接着饭桌上的话谈下去吧,继续谈49年的那一场革命,谈你们那一代人的故事——你们刚才闲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可别走了题啊,”田安发现自己并没有抓到母亲与彭石贤谈话的尾音,丢过来一个狡黠的眼色,接着,玩笑地发表了如此一段评说,“我认为,当然是历史的发展带来了那一场革命,是革命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它把不少人从各种各样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但是,当革命的大潮汹涌而至时,我爸与我妈从小镇出走绝对不是什么罪过,不能说是我爸俘虏了我妈,而应该说是我妈解放了我爸,他们能够一同跳离李家大院那条大船无疑是项英明伟大之举,不然的话,根据当时的情势看,他们也确有可能葬身鱼腹,果真那样,就说不准后来有不有一个叫田安的女记者了,所以,我坚决地为他们辩护!”
“你这话说得很幽默。可惜的是,像秀姨,像我妈,他们都是凭心凭感觉过日子,并不在意他人如何评说。我们的上一代人之所以显得特别的伟大,那是因为,就像痛苦和磨难造就了观音和耶稣一样,是历史性的痛苦和磨难使他们的心性焕发出了更为璀璨的光辉,”彭石贤十分认真地,“现在,如果要论及是非,我倒是十分欣赏那句俗语:叫作‘人情大过天理’!”
吴枣秀坐在沙发上听着,脸带笑容,并不Сhā话。
“啊——妈!石贤夸你‘伟大’,你怎么不说话呀?” 田安见母亲端坐不动,全无反应,像懒得搭理她似的,便又扭过头去,对彭石贤说,“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放弃对理论问题的追寻了吗?”
“我只不过是更加看重了生活本身的意义,”彭石贤回答她,“至少,我是因为‘认死理’才进了监狱的!”
“因此,你便觉得‘人情大过天理’了?”田安顿生疑惑,“那你认为这世界不是按道理,而是随人情在运转么?”
“如果你也赞成‘以人为本’的观点,我可以说,‘人情大过天理’这话并没有错处,” 彭石贤明确作答,“无视人性人情,论天论理则毫无意义!”
“可‘人情大过天理’也是一种理论呀,我们应该说,理论是在不断发展的,”田安的结论是,“我们现在不是要抛弃理论,而是要进一步更新理论。”
“然而,理论只可能在每个人生命的土壤里存活与更新,”彭石贤习惯地偏着头,眼睛忽闪忽闪,思索着,“难道我们不是在人性人情历经痛苦与磨练之时或之后,才见到了历史的迟滞,从而才感到了理论需要更新吗?”
“所以,你这才对原生状态的世事人情产生了兴趣,于是,你便找我妈来了!”田安似有触动,似有领悟,“妈,没听你侄儿在跟你说话么,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情大过天理’呢,你可以帮他说话的!”
“今天,你们就都别提过去那一摊子事了吧,多事就数你这鬼丫头!” 吴枣秀欠身移近一条凳子,要石贤靠紧她坐下,“石贤,你别听她哄弄,她是当记者的,光知道与人磨嘴皮子——叫化子打狗,专操这一门!”
“妈,这回你可弄错了,不是我喜欢磨嘴皮子,而是他,是你这个侄儿想要磨笔杆子——”田安也在母亲对面坐下,“他还打算写出一本书来,既然你侄儿打算让你好好地‘忆苦思甜’,这该说没有什么大不好的吧!”
“我忆什么苦,思什么甜?别当你妈真是个‘现世宝’——你别让我烦心就好!” 吴枣秀同样明白地告诉彭石贤,“你真是专为这事才来找我?那我说,这个,你们就快收拾算了吧!”
“我当然不会只为这件事才来,不过,我确实有个写书的想法,可就是忧心着写不出来,如果写成了,那算是侄儿奉献给前辈们的一份敬意,如果没有写出来,那也算我表达过这份心思了。”彭石贤坦诚地说,“至于说‘忆苦思甜’,那是你宝贝女儿与她妈妈说俏皮话,你也计较不得。”
“妈,你就听不出来,刚才我是在为你辩护呀!”田安仍用玩笑话回复,“你女儿不会奉承,可你侄儿说得多好听,你就别见怪他了!”
“我才不听谁奉承,也不需要谁辩护,特别是你!” 吴枣秀笑骂女儿,“‘解放’那阵你只是个‘包袱’,‘*’那阵你只算个‘观众’,这阵子呢,你又说我是党员、主任、高参、一把手,你倒是说,我要你这‘马后炮’辩护什么!”
“哎呀,我可上当了——妈,原来你这么多余了我,看不上我,”田安惊呼,“我还以为你真拿我当个宝贝呢!”
“哟,究竟谁上当了?你们倒给我说说!” 吴枣秀也像是来了些兴致,“如果我没有拿你当宝贝,那我不早把你甩没了?不过,当时真要是把你甩没了,在后来的那些苦难日子里,我是怎么都走不过来的,这倒是得感谢你!”
“妈,你这话才说得不错!”田安一拍手,“我就知道,你这一生肯定少不了我这宝贝女儿——光凭这一点,我也应该认同‘人情大过天理’的说法了——秀姨能够不护着她的侄子么!”
“是啊,我怕就怕你大声叫嚷我这当妈的说得不好,更怕说没能护着你!”吴枣秀用手指戳了一下女儿的额角,“可我最怕的还是你不知道你妈有多么的倒霉,倒霉到就你一个女儿,还是个嫁不出去的活宝贝!”
大家都笑了起来。
“妈,你说谁嫁不出去啦?我看不上眼的男孩子可多着呢!”田安转过身来说,“石贤哥,我是说认真的——生命本来无辜,生存是它最基本的权力,可是,为什么我们当时怎么就想不到革命也应该‘以人为本’这个道理呢——究竟是因为这个‘理’的虚妄不实呢,还是由于这个‘理’的高深莫测?”
“然而,像你妈、像我妈这样的人,他们却能够在自己的生活实践中,十分真切地感悟到应该如何的为人处世,” 彭石贤也有些迷茫疑惑,“大概,问题就只在这里了!”
这时,田安久久地凝望着母亲,仍在追问她:“妈,您就说说看,究竟为什么这人情就大过天理了?”
吴枣秀闭上了眼睛,没有立即回话。
[想象]吴枣秀像是见到了:黄大香当时说这句话时怀着的那种郁愤情绪,甚至还浮现出来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妈,”田安摇着母亲的手臂,“你怎么就不说话呀,你说,香婶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而且,你当时是否也意识到了你们选择出走是一种生来就有的权力?”
“让你妈休息一会吧,追问一个人的过去,对其本人的意义可能不大,多数人不会感兴趣,”彭石贤小声提醒田安,“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没有关系的,我妈从来就没祝过什么寿,今天是你来了,她才特别高兴,她也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骂我的,我说,这会儿她一定是在想着该怎样才能说得赢我,挺厉害的呢,” 田安坚持让母亲回答,“对不对,老太婆?您就快说吧!”
“你真是叫人讨厌!”吴枣秀坐正了身子,果真回话了,“当时,谁会想到理不理,情不情的?难道你在我肚子里乱踢腾时,你便想到了你有出生的权力?我看,香婶这‘人情大于天理’的话只是凭良心而出,天理良心本当是连着在一块说的,只是她见到有人丧尽了良心,却又硬是把昧良心的事说作有理,她才这么说的,可是呢,不管是谁,即使他能把那‘理’说得比天还大,也得先服了人心才行——当天不开眼的时候,不是也还有人要骂天么!所有这些,难道你们就全没见过?全不知道?”
“是,是啊,是人就应该说人话,只有凭良心说话才算得上是有人情,也才算得上是有天理,我妈这话真是了得!”田安高兴起来,“那么,你今天就好好儿给我们上一课吧,这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啊!比如,在‘解放’那阵,你怎么非要把我这个‘包袱’背过来不可?‘*’那阵,你为什么又安心让我当了‘观众’,你能不知道我就差一点没与你划清界线了么!到今天,所有这一切还都与我和我们这些‘马后炮’们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啊!”
“算了吧,别哄弄你妈了,你还真忘了我是个大文盲?”吴枣秀嗔怪地,“可也别嫌我爱数落你,过三十岁的人,又读了那么多书,有时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吃饭过日子!”
“看看,又招你数落了,我倒不要紧——” 田安笑着对石贤说,“你看你,你想着要写本书,给你秀姨留个纪念,可秀姨就是不给你这侄儿一点面子,这该怎么办?”
吴枣秀莞尔一笑,问石贤:“你真是想给人编出本戏来么?你秀姨可不愿意让人随意编派。”
彭石贤诚恳地回答:“我们就是想着要心安理得地吃饭,明明白白地过日子,可我们却有许许多多事情没有弄明白,因此,也就不能够心安理得,比如,正是因我渴望对上一代人有个真正的了解,才不敢动笔,我并不想去胡乱地编派他们。”
吴枣秀脸带笑容,却依然不肯明确作答。
一会,吴枣秀突然提出:“今天还是不说这些吧,那不是一时说得清的——喂,田安,你不是弄来了个照相机吗?,你常常说要给我照张相,那好吧,你就拿来给我和石贤照一张,给留个纪念,今天我真是很高兴呀!”
“好的,老妈,您这真是太给面子了,” 田安马上去取来了照相机,“彭石贤,你应该知道,我闹了好几个月,我妈也没肯让我给她照相呢!”
“你这相机可以*吧,那就让我们一块照好了。” 彭石贤与田安安置好了相机,他们站在吴枣秀左右,于是,留下来一张十分难得的合影。
[解说]吴枣秀真是不喜欢照相,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留下来的一张照片。今天,她表现出了格外高兴的神色:容光焕发,神清气爽,福泰而又安详。
“都说人生一世是场戏,许多人还很爱看别人的戏,可我一生大煞风景,酸甜苦辣咸,一到我跟前便全都成了要命的事,我这戏实在没什么好看头啊... ”但吴枣秀终于答应下来,“我看你们这不依不饶的样子,怕是要成戏迷戏精了!那好吧,一定要打听我那些陈年烂月的事,你们就打破沙锅问到底好了——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如果真要给我张扬,那可得在我升了天以后!”
[返回]二十年前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客厅里,彭石贤与田安仍处在沉思之中。
仔细地看,墙壁上那帧悬挂的照片已经显出一些土黄的颜色了。这正是从吴枣秀过六十寿辰时拍摄的那张合影上剪切下来的,只是放大了许多。
那古色古香的大镜框上,还披挂着一缕薄博的黑纱。
2
[场景1]旷野情歌
这里是青石镇偏远而荒凉的郊野:
重紫殷红的晚霞,隐约起伏的峰峦,迷茫空旷的山野,零零散散的村落;
放牛的孩子们在青草地奔跑、追逐、打闹;
斗牛是能够激起孩子们最大兴致的乐事,河边的绿草地上就有两头大水牛正在交角进退,斗得难解难分,围观的人呐喊着“啊——斗,啊——斗,啊啦啊啦斗”,人们都在竭力助兴;
终于,那头大水牛下败阵来了,它脱身横过一片大水稻田而去,结束了今天这场角斗;
放牛的孩子赶着自家的牛羊去溪流里饮水,有的还爬到了牛背上,说着他们的趣闻逸事,哼唱着他们的童谣与山歌;
那条依山而行的溪流,水声哗哗,在霞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清明澈亮,河堤下,除了小孩子,还有一些大人也已经在游泳了。
进山开荒种土与打柴割草的人们从山路上结队下来,带着粗野而狂放的山歌:
站在高坡上打一望,
溪边洗衣的妹子呀你莫心慌,
若是急水冲走了你的花裤褂,
哥哥我给你拿主张:
上面有天作得被,
下面有地作得床,
我在那茅草窝里等你作新娘!
*逗趣的对歌还引出了溪边上那群洗衣妹子更为出格的“骂歌”:
打柴的伢仔呀你没个好长相,
一不像你的爹来
二也不像你的娘,
我左看右看,右看左看,
我越看你呀,
你越像那深山古寺里的老和尚,
你若是不相信,
你那身上还留着木鱼木棒印!
年轻时的吴枣秀在溪流里洗好了猪草,提起衣捅,踩着水中的跳石跨上岸来。却突然发现,她把洗衣用的木棒槌忘在了水坝上,没办法,她只得回转身去取。
不料,那群光ρi股的孩子乘机突然向她打水取闹起来,在慌忙中,吴枣秀踩空了脚,半身落在水里,弄湿了裤子,弄湿了上衣,她笑着骂着赶忙蹦跳上河岸来。
吴枣秀很是狼狈,也很恼火,可面对的是一些顽皮的孩子和几个因教唆成功而嬉笑得意的男人。
[场景2]趁虚提亲
小石桥上,扛着“布把子”的姜圣初正背着身子,一边朝桥头下方撒尿,一边掉过头来与过路的人谈生意。
桥拦旁边,有母女俩,那样子像是要买布,那女儿羞涩地低着头,不敢近前。
姜圣初提着裤子转过身来,打趣说笑:“喂,你们是想要买些布料吧?快过来呀,我这东西不是已经收拾好了么!嘻嘻,我说,老嫂子,我这东西能吓着小妹子可吓不着你呀——来来来,不是好布我不会拿来卖,不是便宜你也不会要——你看这蓝布,铜钱厚,竖的起,盔甲一般,一生一世也穿不烂!”
“你扭捏什么呀,没见过男人撒尿还没见过狗公子*么——你自己去挑一挑货色吧,可别看走了眼,都说这姓姜的是个鸟过拔毛的家伙!”
那母亲拉着女儿过来:“这件布料不好看,你姜老大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半晚上穿上去爬寡妇家的土墙,钻老姑娘家的狗洞,挨了棍棒也伤不着,我女儿要选的布料可得作嫁衣啊!”
“做嫁衣的布料也有呀,你看这料子,软棉棉,轻飘飘,穿在身上,那*还颤波波的呢!” 姜圣初赶忙翻出一段酱红的布尾来,“我还打算给我自家妹子留着呢!”
“怎么像是褪了颜色呢,你收下多少年多少月了?”那母女拿着那段布料对着光亮反复地看,“这是不是长了霉点呀?”
“是呀,人不吃油盐,看那天空也像是长满了霉斑一样呢,你看,你看,这哪是什么霉点!” 姜圣初把布拿到了自己手上。
就在这讨价还价,尔虞我诈的当口,跟在姜圣初身后的小兄弟姜老二,他却一直在打望溪流上游的孩子们与吴枣秀“水战”的情景,正是眼前这场“热闹”让他嘻嘻发笑不止。
河沿上,吴枣秀背着那猪草蓝子,提着那洗衣桶子,一身滴水,一路狼狈而来。
吴枣秀上了石桥,一抬头,见姜家老二正朝着她憨笑,吴枣秀顿时满脸通红,横了这姜老二一眼,扭转身子,匆忙夺路而去。
吴枣秀已经去了好几丈远,她又掉回头来一望,见那姜老二仍在朝着她嘻嘻地发笑,吴枣秀也就无奈地笑了一下。
吴枣秀知道,早在前两年,这姜圣初就曾经去她兄长那里提过亲,只是被她坚决地拒绝了,这是因为,那正是她与自己相爱的人打得火热的时候。
吴枣秀放慢了脚步,低着头,心事沉沉地走回家去。
体弱多病的哥哥从台阶上下来,接过妹妹背上的那一大竹篮沥着水的猪草。
[解说]此后不久,吴枣秀便出嫁了,然而,她并没有与原来那个相爱的人成亲,竟然成了姜家的二媳妇。也许,这仅是为着姜老二那憨厚的一笑吧,吴枣秀最终放弃了抗婚的努力。
[Сhā叙,片段]婚事留给她的只是一些破碎了的记忆:
原来那个与吴枣秀相好的男孩子也曾作出过努力和牺牲,但他最终屈服在父母的压力之下;
媒婆上门来退婚,她把庚帖放在了小板凳上,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都是人往高处走呢,我也没法子的啊...”便踮着脚退出门去,车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吴枣秀在后门边掩脸哭泣,她的哥哥与嫂子则显得无可奈何,因为,之所以发生这一切,都只为吴家太穷困了——这不,一日三餐也很难得,眼下就快要歇火断炊了。
这天,姜圣初打听到吴枣秀被男方退婚,便乘机上吴家来了。
姜圣初向吴枣秀的哥嫂极力推荐他家老二,讲得天花乱坠,吴枣秀的哥嫂却不敢轻易答应;
吴枣秀汗流浃背地挑着薯藤回家,一见姜圣初,立即转身出了门,她知道姜家老二是一付要呆不傻的样子;
第二天,姜圣初又扛着“布把子”进了门,他边打开“布把子”,边数说他那家境是如何如何的不错,哥嫂听着,依然不肯应承;
吴枣秀坐在火坑边听着,旁边依着个十来岁的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叫吴国芬,是吴枣秀另一个兄弟留下来的遗孤,她满心忧虑,眼巴巴地望着小姑妈,却一直默不出声;
哥哥望了吴枣秀几眼,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请姜圣初出门,姜圣初不肯走,他量出了一丈土制蓝布,又加上了两尺灰色洋布;
哥哥直管摇头,没法,姜圣初只得收拾了他那些聘礼;
姜圣初出了门,到了阶台下的地坪里,吴枣秀突然追上去,叫住了他:“你得让我带着这侄女儿上你姜家去,另外,再给我哥嫂加上一丈蓝布,我便答应跟你走!”
吴国芬紧紧地依在姑妈身边,眼里饱喊着泪水;
吴枣秀的决定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
[闪现]那天,姜家老二在桥头憨笑的影像。
[解说]吴枣秀只是在极度难堪与落魄的情景之中,才无可奈何地认下了姜家老二。
姜圣初反复打量着国芬,皱了几下眉头,犹豫着,但在他又讨价还价了一番之后,还是应承了吴枣秀提出来的条件。
[出嫁,片段]可以说,吴枣秀进入姜家根本就没有举行过什么婚礼:临时受托去吴家接亲的人是与姜家仅有一断墙之隔的紧邻黄大香;
新娘子来到姜家门口时,姜家的两个孩子信和与银花燃放了短短的几响鞭炮;三五几家邻居走近前来,吆喝几声‘恭喜,贺喜’,这婚事便算了了。
[场景3]小镇底层
转眼间,一年多的时光过去了。
这天傍晚,姜圣初从乡下卖布回来。
此时,姜圣初正匆匆忙忙地走在青石长堤上,朝小镇赶路。
进了街口,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通向十字街头,朝北转个弯,不远处便是出名的四拱青石桥。
姜圣初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见还没有全黑下来,便与正在街边开竹破篾的老篾匠张仁茂打了个招呼,闲扯了几句:
“今天编几只背篓了?”
“够换一壶酒钱了,老弟的布生意怎样?”
“好,好,连那发霉的旧货也脱了手,明天的干饭不用发愁了。”
“你可别用发霉的旧布换来了人家发霉发烂的陈米啊!”
“才不会呢,我要是那么瞎眼,姜家不早断了香火么!”
姜圣初很有几分得意地笑了。
姜圣初转身来到了桥头侧面的面食店门前。他一边与店主李松福套近乎,一边自己动手舀了碗煮过面条的清汤水,站着,喝着汤水,还少不得要挥手舞足,吹起那些他祖上如何如何富有的没边没沿的“牛皮”来。
[场景4]同病相怜
在一间昏暗的破屋里,有两个女人默然呆坐着,这里已是家徒四壁了。
此刻,低头坐在黄大香对面的吴枣秀,双手掩面,头上扎着一条白布,那是她在为暴病死去不久的丈夫戴着‘孝抹布’:
[回顾,片段]姜家老二憨厚的笑容;姜家老二收工回家,一脚踏进门来便倒地昏迷的情景;姜家老二抱病诀别的痛苦表情;姜家老二那飘幡荒野的坟头。
[返回]吴枣秀猛地抬起头来:“这真是天不开眼——先前,我找了个有情的,硬是被人拆了台,后来嫁了个老实的,没过上一年,偏又短了命,谁料?这天意就是叫你怨不了也躲不过!”
[解说]吴枣秀没有了丈夫,大伯为人暴戾,娘家却弱势无助,因此,她便把黄大香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黄大香的日子也过得非常凄苦,她的怀里搂抱着重病初愈的孩子,听了这话,只能摇头叹气:“你也别怨天恨地吧,怎么都只能求神灵救苦救难呢!”
孩子动了一下,吴枣秀立即起身,想去做点吃的。
在厨房里,她揭开米桶盖,里面的米只剩下了半杯。
吴枣秀在饭锅里又添了一大勺水:“你让孩子醒醒吧,该喂点东西了。”
姜圣初一直喝完拿碗面汤才不舍地离开面食店,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小巷子有个没有门扇的门洞,姜圣初从那里到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杂院里。
当姜圣初从黄大香门前经过时,他使劲地干咳了一声。
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破房子,过道前连着面食店后院的侧门,另一头则可以经由断墙缺口去姜家后屋。
姜圣初将“布把子”竖立在黄大香门口的墙根下,推门进屋,吴枣秀立即躲进厨房去了。
姜圣初立在黄大香面前,看了一眼黄大香怀里的孩子:“咳呀,我还算定这孩子活不下了呢,可现在,也是怪事,看来这一时三刻是死不了啦——可我说,这孩子一下地就没有了父亲,无父便是无天,无天如何活命?你还是听我那话,把孩子过寄了去,或者干脆给孩子再找个当爹的——要不,往后的事还难说呢!”
黄大香紧紧地搂着孩子,眉头拧成了个死结头,默不出声。
姜圣初站了一会,才感到了这场景的寂冷,他稍现犹豫,便退出门去,从那条低矮潮湿的走廊回自家屋里了。
“这个没肝没肺没心肠的家伙,你当初就不该帮他,让他遭瘟病死了才好!”吴枣秀从厨房出来时说,她对当家的兄长姜圣初一向深恶痛绝,“看他把你吓成个什么样子!”
“何必咒人呢?你大伯也不是心怀恶意,都怪我连累了你,耽误了你们家的事,”黄大香不觉鼻子发酸,又掉下泪来 “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是我的命苦命恶啊!”
“香姐姐,你可别顾忌那许多,我可没卖给他们姜家!”吴枣秀最不喜欢听的是黄大香这些唠叨。
“老天爷,要责罚就责罚我吧,”黄大香两眼失神地,“既然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老天爷你就该不让他遭罪才好呢...”
“还唠叨什么呀!你就别老是怨着命苦命恶吧,”吴枣秀则忍不住大声说,“那不得好死的家伙,刚才说的全是鬼话,你也能听么?什么无父无天,我在娘肚子里便死了父亲,到现时想死还死不了呢!”
这时,隔壁姜家,姜圣初又在骂骂咧咧,不知为了些什么。
“枣秀,你也该回家了,不然...”黄大香从吴枣秀手上要过米粥来,“先凉一凉吧,这些日子把孩子折磨得全没力气了,让他再睡睡...”
吴枣秀只得把茶水碗筷安排妥帖,随后出门走了。
黄大香轻轻地拍着孩子,哼唱着,在房里转悠,她想让孩子再睡一睡,孩子却吃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黄大香只得抱着孩子重新坐定。她从稀饭里把饭粒捞了出来,开始一点一点地喂给孩子,只喂了几口,孩子便又睡过去。
黄大香自己却只喝了两口米汤,把剩下来的大半碗米粥全留下了。
[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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