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介
关 于 影 视 文 学 剧 本
关 于 影 视 文 学 剧 本
影视文学剧本《左青石系列》根据同名长篇小说改编,分《吴枣秀》、《龚淑瑶》、《黄大香》三个本子。所以称之为“文学剧本”或“影视小说”,首先是希望它具有一定的文学性,对传统小说的表达方式进行了某些探索,其次,在提供给广大读者阅读的同时,也期待能够有导演发现,依据它进行影视剧的再创作有着较多的便利。实际上,以前早就有过《电影文学》之类的刊物,在这里,作者不过是打道前行。
[文学剧本与执导文本]
语言是人们表达感情、交流思想最为重要的工具,文字是替代语言的符号。大凡办事,稍为复杂一点,慎重一点,一般得事前弄出个文字本子来,用以备忘。“本”即根本,是办事自始至终的依据。
影视剧的制作是个规模较大的“工程”,导演的“构思立意”不会止于一个腹稿,也不会仅仅停留在口头上,只有诉诸文字,它才更具确定性,严谨性。于是,导演写下他的“构思立意”,并下发到所有演职人员,使之成为大家的共识,这便是“一剧之本”了。
然而,“文本”能够同时称得起艺术作品的却不多,因为“文本”重在解决如何操作的问题,有如“鸟巢”是艺术品,它的设计书和蓝图则未见得是。同样,我们通常可以见到,许多出名的影视作品,并没有可供广大读者阅读的剧本面世或者流传,这并非导演的手上没有文本,只是不必或者不便将它拿出来罢了,这有可能是它不具“可读性”,称不得文学作品。
普通文本与文学作品同是文字的大集合,实则似是而非,即使它也能供人阅读,但那只如广播体操一样,虽然也由肢体动作组成,却不算舞蹈,不能叫做艺术。
甚至,影像画面的摄制还不一定非得经由文字描述不可。这倒不是说“构思立意”不重要,而是说影片制作的关键不在于“构思立意”是否成文,亦不在于文本是否具有文学性。在文化不太普及,文学没有形成巨大市场的年代,艺人“无本”的即兴表演并不乏优秀之作,为了便于保存和传承,先有戏剧,后有文本的情形更多。即使在今天,导演摄制影片也没有必要在事前搞出部文学作品来,能有个表述清楚的文本就足够,实际情形是,要求影视导演与文学作者一身二任不切实际,艺术创作讲究的是“专门”。
导演执导用的剧本无须过分强调文学性,这道理简单:导演不是凭剧本而是凭影片与观众见面。导演掌握着整个剧务进程,除了可以通过文字(如剧本)与全体演职人员沟通之外,他还有更为方便的渠道传达自己的意图。或在现场跟演员“说戏”;或与摄影师、化装师合议;如果遇着意外情况还可以召集有关人员进行集体大讨论等。所以,导演执导用的文本一般去除了枝叶,仅留下根本,多是提纲式的,也因此,它的文字就难说生动形象,而且,它肯定还带有许多专业用语,那就更不便于一般读者的阅读了。
这当然不是说执导文本不能讲文学性,当语言成为表演艺术直接诉诸观众的重要媒介,如舞台话剧、说书、弹唱和影视剧中的对话、说唱和解说等等,那还不能不讲文学性。
至于说,影视剧本必须同时是一种文学体裁,那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当剧本出于文学作者之手的时侯,他会发现,剧本不只可以为剧目服务,而且,如果它具有了文学性,也就具有了它独立存在的价值。因为即使脱离演员的表演,单凭作者写下的场景解说与人为个性化的对话等,也可以塑造出成功的艺术形象来。这样,剧本就完全有理由成为文学艺苑里的另一树奇葩,值得为之付出。
提出文学剧本的概念,是实际上存在着非文学剧本。汤显祖的《牡丹亭》是文学剧本,戏剧家亦是文学家。被白先勇搬上舞台的《牡丹亭》,人们称之为现代青春版,古代版变成现代版,还很青春,可以想见,他究竟怎么导,怎么演,仅凭《牡丹亭》里除对话与唱词之外的几句极为简单的舞台提示显然不够,他肯定还有另外一个执导文本,即便这文本*稍逊,那又何尝不是“一剧之本”?
文字是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从表演艺术中分离出来的文学体例向来就有。《三国演义》是一部章回体小说,它开篇的“话说”提示说书人是演绎故事的主角,结尾处的“且听下回分解”是“说书”行当具有“时段性”的标记,这说明章回体小说由“话本”演变而来,是有心文人根据说书人口头或文字相传的零散故事整理而成,继而又使它成了后来说书人的一本“正经”。也就是说,当时红火的“话说”行当催生了“书说”文学,而“书说”文学又提升了“话说”行当的品质。文学总会随着市场需求、随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演变,由于文化逐步普及,读书的人多了,听书的人便少了,到近代,说书场几近绝迹,于是,小说演绎发展的结果便变得更加宜“读”而不宜“说”,《红楼梦》就比《三国演义》要难“说”得多,现代意识流之类的小说恐怕更是无法“说”起,这样,小说演变成了一种完全独立的文学形式,不再是供人“话说”的“本”了。不只是小说与说唱艺术渊源深远,诗与歌、词与曲原本也是一体,是后来才形成了独立的诗、词文学体裁。
至于哑剧、舞剧,以及武打片等,它们主要是以身段、肢体动作为艺术媒介,不能使用或很少使用语言,其文本就恐怕难言文学性了。
[文学与影视]
任何艺术都是人性人情的演绎,也都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正是这个本质的共通点才构成了不同艺术门类之间可以相互启示,彼此借鉴的基础。不但在具体的技巧上,而且,不同门类的艺术形象和场景相互之间可以进行移植,或结缘形成新的艺术品种。
影视艺术堪称后起之秀,它就消化和融会了文学、戏剧、美术、摄影、音乐等诸多方面的因素。
影视艺术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从实景拍摄到电脑特技制作,表明影视艺术的局限性在逐步缩小,表现手法正日趋完善,这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在电影的无声年代,拍出《城市之光》等一系列默片的卓别麟堪称大师。但是,荧幕人物使用不了语言,光靠简单的字幕无法交代更为复杂的人物与情节更为曲折的故事。后来,电影有了声音,也还是忌碍人物的对话与作者的解说,因为音响效果很差,无论音质、音量、音色、音调都不逼真,到了今天,则无声不成电影,个性化的人物对话与精彩简练的画外解说大大加强了影视艺术的表达活力,正是大量的文学语言融入其中,这才真正成就了影视艺术的辉煌。
然而,各门艺术又具有彼此无法替代的独立性,换言之,由于艺术表达所借取的主要媒介不同,这才出现了不同的艺术门类,它们的运作手段、方式与规则也全然相异。
文学创作所运用的词(概念)和句(判断)抽象而不可直观,它必须通过对字符的辨认才能会意,文字作品塑造的艺术形象只能在不断解读文字的过程中才会逐渐浮现于读者想象的屏幕之上。不识字者谓之文盲,对《红楼梦》这种作品,不仅文盲无法接触,阅读能力差了还不行,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文化功底,根本品尝不出它的艺术韵味来,文学艺术委实一向姿态高贵典雅。
如果说,文学非经阅读不得亲近很有点“脱离群众”的意味,那么,影视作品则十分“大众化”,它有声又有色,没有“影视盲”之说。“喜闻乐见”使它很快获取了文化市场的巨大份额,现在,似乎文学也要被它“边缘化”了。然而,我们还是应该见到,用文字表达思想感情既准确精密,又简捷方便,为人们普遍使用,它的实用价值十分广泛,只要我们仍然在使用语言,就少不得文字,文学绝不可能被别的艺术取代或者“边缘化”,文学作品留给人们的阅读情趣实在别具一格:它给了人们更为广阔,更多个性化的思考与想象空间,是一种最为自由自在的艺术享受,你可以掩卷沉思,可以浮想连翩,而不像影视作品那样令人“目不暇接”,容不得读者咀嚼品味,这也算得是“无声胜有声”吧!
以《静夜思》为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对不同的读者可以触发出不同的人生感悟。这“床”可以在春寒孤馆,可以在荒郊野店,可以在偏远驿站,也可以在友人的楼台朱阁,因为无论任何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乡愁离怨。同样,读者头脑中的“明月”,它或许是中天明月、或许是柳梢残月,或许是透窗冷月,因为每一个人还会有各不相同的动情环境。这里的 “床”、“明月”、“霜”、“疑”、“游子”,全都是些抽象的概念,读者的解读与感受可能相去甚远,不就有人说这“床”是卧铺,也有人考证为坐具吗?究竟是什么,于文学作品而言,这些又似乎不太紧要,它要紧的是意境,是能否触发读者人生体验,从而在头脑中形成各自独特的艺术形象。
一个‘疑’字,一个‘霜’字,一个‘举头’,一个‘低头’,便为天涯游子的思乡怀亲,营造出了一处孤单寂寞,冷落凄清的意境,一段思潮起伏的情感波澜。而一旦导演把文字变成影视画面,它就只能属于导演个人对这两行字句的解读,不同的导演对同一字句都会有自己独到的处理方式和情景设计,他们刻意追求的是观众对其艺术处理的认同。
在文学作品中允许省略和虚化的东西,在影视作品中则必须具体而确定。“游子”出场,穿什么、戴什么,长相怎样,坐在床沿还是躺在床上,是恍惚神凝还是辗转反侧,全都一目了然,无须想象。演员的“表演”也不会只有‘举头’、‘低头’而已,他还得补充一系列的细节动作。也就是说,剧本中的文字描述仅仅是对导演与演员想象力的提示,而不是对他们再创作的空间加以限制。
[可读性与可视性]
文*用文字塑造艺术形象,是给人阅读的,讲究的是“可读性”。这“可读”之“可”,不只是“可以”,而是要让人感觉到好读、爱读,读得可心可意。所谓“可读性”,是指文学作品特有的艺术性,即文学性。
影视是摄制和组接镜头的艺术,主要是放映给人看的。影像作品拍摄得好,如果要用一个与“可读性”相对的词来形容,大概是“可视性”。摄制出动态的、引人入胜的“可视”画面,这才是影视艺术工作者的追求。
影视作品需要的“可视性”只能来自现场人物与景观的有声有色,可视才可拍。要求剧本具有“可视性”则十分荒谬,那无非是阉割了它可能有的文学性,因为它可视的仅白纸黑字而已。
文学为达到“可读”这一目的,可以运用几十种修辞技巧,如长句短句、对偶排比、描写形容、夸张比喻、拟人借代等等,影视创作运用的艺术手段则是淡入淡出、叠印切换、快慢镜头,电脑特技等等,可比较如下几个句子:
“五十年过去”;“转瞬半个世纪风云”;“老人重回故地,站在宾馆窗前,凝望远方,又像见到了当年的战火硝烟”。
这三个句子的句式与修辞格各不相同,但表达的意思基本一致,然而,究竟哪句“可读”,哪句不“可读”,离开整部作品则难以评说,这应该由文学作者去选择。同样,根据以上任何一个句子,每个导演都可以将其影像化:或者是简洁的字幕,或者是不同时期实景画面的切换,或者是老人回忆的叠印结合画外解说。究竟哪个镜头更具“可视”效果同样是导演的选择,因为,不同艺术的创作有着各不相同的选择标准。
[文学作者与影视导演]
文学与影视艺术的操作方式也大为不同。影视剧的制作是以导演为中心的团队集体活动,文学作者则是永远的“单干户”。导演可以调动千军万马,布置五光十色的现场,文学作者只能一个人废寝忘食趴在“格子”上,面对预期的读者,呕心沥血地搬弄文字。导演无疑是影视剧制作的主宰,而文学作者却并非是他的雇员,在整个文学创作过程中,他始终紧握着自己手中的笔杆,具有完全独立自主的资格,只要耐得住孤独和寂寞就行。这当然不是说导演不能有雇员,编剧便是影视创作活动中重要的一员;这也不是说文学作者不能加入导演的团队,而是实际的情形如此:文学作者在进行文学创作时,确切地说,在导演阅读他的作品之前,他们没有任何约定,或许根本就不认识,写作非奉命而为,仅是文学作品及作品体现的艺术观点有可能成为他们建立某种联系的桥梁。
“一剧之本”权威十足,不过是导演的赋予。通常的情况是,谁执导,谁拿出剧本来。在制作影视剧的整个过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自始至终是导演。不止是演员、美工、摄影师、化装师等,便是编剧与投资人,他们所作的努力也都应该服务于导演对影视艺术的理念与追求。影视剧的创意发端于导演,有关的人物形象,导演也成竹在胸,无论剧本是导演亲笔所写或者是他委托编剧代劳,那都是导演思想与情绪的体现,说导演必须照本宣“导”,那是把关系弄颠倒了,剧组的其他人员或许奉剧本为“圣旨”,导演却有必要,至少是可以在摄制过程中不断地修改他的剧本。
文字作者与导演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独立的,笔杆子与摄像头的功能各异,可以相互合作却无法彼此替代。由文学作者提供给导演的影视剧本必须具备文学性。于导演而言,别人提供给他的文字剧本如果没有文学性,这就谈不上进行影视剧的再创作。因为导演首先是作为读者来阅读剧本的,他能够认识的是作品本身而不是其它。可以设想,导演得到一部文学作品,是在阅读之时,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形象才开始活跃在他的头脑里,进而激发出他进行再创作的灵感与激|情。也就是说,如果导演认可了某部文学作品的主题与人物,并为之感慨而兴奋,最终决定开拍,那就说明他已经被作品的文学性打动了。所以,影视剧再创作启动的关键只可能是剧本够不够文学品位。
人们对不同门类的艺术作品,其兴趣爱好与领悟感受的情形也颇多差异。比如,“转瞬”是形容时光流失的夸张手法,在文学作品中,读者不难接受,但在影视作品中,如果用眼睛一转的镜头来表示,那很可能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半个世纪”是人生的大半,“风云”是沧桑世事的比喻和借代,文字蕴含的是一种耐人寻思和品味的人生感悟,至于镜头该通过怎样的影像画面进行表达,导演才是内行,因为,文字已经把意思、意境表述得十分清楚。如果导演打算借取某部文学作品摄制影视剧,他就会凭自己对影像艺术的理解、把握和个人的创作风格,以服务拍摄为前提,从原作中大量吸收养分:按原作的故事情节划分镜头,依据原作对人物环境的描写设计场景,以及借助原作中作者的叙述、评说、感慨去启发演员对戏中人物活动和对话的理解,并提出对表演、化装、摄像等方面的要求。
不是谁拿着一部文学名著就拍得出名片来的,包括原文学作者。影视剧再创作的艰难不会亚于文学原创,它的第一创作者只应该是导演。导演需要一个“本”,也会充分消化和利用这个“本”,但这并非抄袭,他不会按别人的“本”去“依葫芦画瓢”。正因为导演是影视创作的“班门”主管,所以,文学作者就不必越俎代庖,能够不去弄“斧”便好。
[影视剧本与现代小说]
随着影视制作的产业化、商业化,它已经形成了一个空前繁荣的供需市场。导演很有必要拓宽题材的来路,于是,借重文学作品已经塑造好的艺术形象进行影视剧再创作便成了首选,许多文学名著不就相继摄制成了影片吗?在这方面成功的例子已经不少,类似的情形今后还会越来越多。
同时,文学作者也会进一步关注到影视剧本的市场需求,从而向导演提供一些更加适合影视剧再创作的文学作品。而文学艺术创作在实践过程中也会发现,它可以从影视艺术中得到启示,借鉴许多技巧。
影视文学剧本是文学作者的终极成果,其次,它才是可能被影视剧导演接纳为再创作的资源。既是资源,导演就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认识去处理原著,他不必太在意旁人乃至原作者的诠释,有时,那还会是一种“借题发挥”,乃至任意自由引申生发的“戏说”。导演对原作采取“为我所用”的态度理所当然,他重新确定的执导文本只为着表达自己对原作的感受,尽管他大段大段地引用了原作中的字句。
也许,眼下正是文学与影视结缘合作,同步发展的好时机。提出影视文学或影视小说的概念,更是由于当代小说革新发展的需要,因为文学与影视艺术有着许多共通的结合点。一方面影视作品在它的创作过程中越来越显现出对文学作品的倚重,而另一方面文学也以现代影视艺术中感觉到了时代的气息。
一,语言表演艺术不断发展:一人、一扇、一抚尺的说书——又说、又唱、又弹的词话——剧团、剧院的舞台话剧——五光十色、千变万化的电影电视。这些变化导致了话本——唱本——剧本的变化。视《三国演义》、《*》为话本、唱本或小说都没有错处,但不如视影视文学剧本为现代小说的一个新品种更为恰当。话本、唱本可以把文字还原为话语与唱腔,但没有实景,表演单调,早已经不能满足观众的兴趣与需求,话剧歌剧颇受舞台局限,戏剧情景只能集中压缩到有限的几幕几场里,除了对话,别的文学语言,如对人物心里活动的描写,即使可以用旁白、独白的方式表达,仍会显出生硬笨拙,将它写入剧本往往被视为多余,这就使得舞台剧本的“可读性”大大衰减。早期的影视剧往往拒绝对话与解说是事出无奈,惟有现代影视艺术十分理想地解决了无声无语的问题,使得影视剧本与文学,特别是小说的缘分大大加深。
二,所谓小说,即微言大义,它从头至尾,不厌细微末节,一路滔滔“说”到底。叙述、描写、解释、说明、慨叹,设问、议论全是作者在“说”,不“说”不成小说。影视剧则是将这些“说”与表演结合起来的最好形式。当然,剧本提供给影视剧的“说”只是一种“养料”,必须经过导演与演员“消化吸收”而后才有可能变成了影视剧的有机成分。如果不能融入戏剧情节之中,不能形成作为主体的影像画面,像新闻述评主持人的长篇大论,人物访谈双方的滔滔对话,即使语言艺术展示得很精彩,也跟影视艺术无关。
小说有三个要素:人物形象、故事情节、时空环境。而这些同样是影视剧不可或缺的“根本”。只是,影视剧的放映有时限性,电影一般为个半小时左右,电视剧虽然可以分集连续放映,但每集的放映也多在一个小时以内。既然是影视文学剧本,它就必须根据这个“时间眶架”划分出与之相应的节次,安排好故事情节,以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与主题的深化。
有人按文章的长度来推算镜头的长度,这并不可靠。有时候,剧本一句话够全剧组忙乎十天半月,拍出来很长一段戏。如战争场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有时候,大段大段的文字,如人物的肖像描写,一个特写镜头就处理好了;还有些时候,能“写”的不好“拍”,能“拍”的“写”不出,像电影《泰坦尼克号》沉没时那种惊心动魄、大悲大壮的场景氛围:它主要是拍摄现场景观的实在性以及灯光的明暗变化、音响声浪的模拟混合、模型的制作演示、推移摇拉的拍摄方位以及远中近镜头的组接等等方式和技巧造成的。那种独特的直观直觉的视听效果多少文字也描绘不出,如果勉为其难,结果很可能出乎预料:原来那大段大段的文字描写竟然显得琐碎而苍白,它已经称不上文学语言了。所以说,将文字变成影像,是一个点化出新的过程。颇具“可读性”的文学作品能否成为“可视性”很强的影视剧,最终要取决于导演的艺术功力。
决定影片放映时间长短的重要因素应该是故事情节的演绎,当然,对于文学作者来说,根据故事情景大体估算一下影片可能需要的时间必不可少,但这也不可能绝对准确,因为,导演的剪刀自有它的选择标准与取舍尺度。
三,不仅文学剧本的整体结构,大部件(章节)必须与影视剧的分部分集相对应,便是文学剧本的自然段落也应大体上适合影视镜头的划分与剪接。
电影电视由不断变化的动态画面组成,他的场景切换简捷方便,时空变化十分迅速,这大大推进和加速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性格的展示,在这方面,电影电视无疑是一门颇为现代化的艺术。
人们随着生活节奏的不断加快,思维方式也必然发生变化。现代小说讲的“意识流”,影视作品讲的“蒙太奇”,这些东西,都是建立在一种跳跃式的联想思维上。更为可喜的是,当代影视作品已经成功地培养和提高了广大观众的艺术领悟能力,形成了一种快节奏的观赏习惯,他们对频繁切换镜头的影视艺术手法已经不再感到眼花缭乱了。
有人哀叹小说已经“死亡”,这只能说,是许多人感到了当代小说创新的必要性。其实,任何文学体裁都处在不断代谢的过程之中,小说也需要不断革新,革新无疑很艰难,但忧心小说因此“死亡”则大可不必。就像这里讲的“文学剧本的自然段落应适合影视镜头的剪接”,它不只是给影视剧的再创作提供了方便,更重要的,它也是小说创作革新的一条思路。当前,人们的思维方式与艺术观赏习惯的变化,也不完全是影视艺术的功劳,它首先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一些艺术手法也不是影视剧所独有,仅仅是它使用这些技巧的经验积累和运用更为成熟,传播与推广更加普及罢了。例如,“枯腾老树昏鸦,断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还有“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一类诗句,它写景叙事的方式就十分类似影视镜头的链接与切换,反过来,你说影视镜头的剪接体现了诗句跳跃性的结构方式也未尝不可。本来,文学作品中的分行、分段、空行、空页与影视镜头的划分链接,其组合与结构艺术部件的作用是相同的。现代小说要进一步发展,关键问题是如何加快叙事的节奏,只有扬弃那些“花开两朵,话说两头”式的过度性字句和段落,频繁调度调度时空景场,这才有可能使文字变得简洁洗练,文章的结构也才会更加紧凑。不过,有时候,导演为增强视觉效果,使画面富于变化,也会把一些连贯性很强的情节剪切开来交叉链接,而文学作品大概没有必要把段落弄得如此零碎。
四,既然影视剧本是文学体裁的一种,它就不可能放弃文学特有的艺术手段。比如,像这样描写人物肖像的文字:“黄大香三十岁不足,头额稍高,也显得敞亮,这似乎有失女性的清秀温柔,但是,与她那方正的脸盘相配,又自有一种端庄持重的仪态。特别是,当笑容从她那恬静的嘴角舒展开来,稍稍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时,则更能显示出女性美的神韵:这是青春焕发出来的和悦光彩,也是成熟展现出来的慈善容颜。”在电影里,人物的年龄与相貌早为导演对演员的选定、化装师的装扮和摄影师的配光决定了,上述文字似乎纯属多余。而且,像黄大香那种笑容,单凭这两行文字的描述更是无法模拟,演员只有在完全把握住了这个角色的心态神韵、精神风貌之后,凭借他自己的生活体验,才会自然而然地表演出来,可这时侯已经不在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具体笑法,只要求做到神似就好。于文学作品而言,类似的肖像却描写却正是启示和引导读者(也包括导演与演员)在阅读时逐步心领神会,最终获得一个完整的、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不可或缺的一环,不写这些还绝对不行。
不仅肖像描写,环境描写也一样。像小说《左青石》一开始就用了大段的文字去描写青石镇的景物,写青石峰、青石庵、青石桥、青石长堤、青石铺成的街面,以营造出一个古朴、偏远、闭塞、迟滞的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不写这些,故事无法铺展,人物无处安放。电影同样少不得类似的场景,但它的表达似乎没有这么的“烦琐”,一二个推移摇拉的外景镜头就足以解决问题。导演执导的文本也许就一句话:一处南方的山乡小镇。导演之所以可以这样交代,是因为他不必面对读者,只要心中有数就行,他的“烦琐”功夫不在纸上而在选景、布景、取景上。导演“胸有成竹”不必形成文字,文学作者“胸有成竹”却必须书写成文,因为读者,包括导演都必须得看看那根“成竹”究竟如何,是否适合影视剧的拍摄。尽管很有可能那个集中了一大堆青石结构景观的小镇子不易找到,或许它本来就不存在,然而,体现于个性之中的那种共性:古朴、偏远、闭塞和迟滞,具有这些特点的南方的山乡小镇却不难找到。
五,人物形象是通过故事情节的发展而逐步显现出来的,情节是人物在时间与空间里活动的情形,所以,时间的推移与地点的转换必须随时随地交代清楚。
时间,如“四九年”、“三十年过去”、“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春草绿”等,在文学作品中,几个字就交代明白了;在影视作品里,也可以直接使用字幕,尽管现代影视作品的音响效果很好,但口语毕竟有着方言差异,有着同音近音可能造成歧义的毛病,不及字幕简单明了。但更多的表达方式是在不同的影像之间,如“春去秋来”可以在“百花盛开”与“秋月沉江”之间使用“淡入”“淡出”或“叠印”“切换”等技巧处理,影像放映的时间不过一两秒钟,同样不显繁琐,只是,如果文学作品采用这种方式,把“百花盛开”、“秋月沉江”的情景作一番描述,那文字就难免显得罗嗦而冗长。
地点,如北京、巴黎、纽约等,在影视作品中,通常用标志性的建筑物借代,如,以铁塔作巴黎的形象大使,拿天安门作北京的代表,用自由女神的塑像象征纽约,形象直观,。但任何艺术处理方式都不是绝对的,有时候很贴切,有时又反而弄巧反拙。至于文字作品,如果也铁塔、天安门、自由女神地叙事,那就够烦人了。不同的艺术,其详略处置的选择角度并不相同。任何一幅影视画面,如果要用文字具体详尽地描述出来少不得几十几百字的篇幅,还不一定理想。
六,导演划分镜头时,往往在文本上加注一些十分简洁的技术性处理意见,如‘远景’、‘近景’、‘特写’、‘特技’、‘仰拍’、‘画外’等。我觉得文学创作很可以借鉴,使文章场景的转换更加清楚,结构层次更显分明。上述几个影视文学剧本,当进行时空转换较快,跳跃性较大的叙述时,虽然没有照搬那些影视专业术语,却也用了如[解说]、[回忆]、[Сhā叙]、[心语]等表明时间、地点、情节或链接方式的关键词作为章节与段落前面的提示。在这里,它已经不是导演的拍摄意见,而是一种文学表现手法,以期对读者产生导读作用。比如[解说],在影视剧中,是指图像景观“画外”的解说词,而在文学作品的读者眼里,它只是在叙述故事情景。即使拿在导演手上,并且依据它拍出了影像,由于影像的直观性,恐怕也不一定将它用做“画外”的解说词。
应该说,好的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都有可能改拍成好的影视剧,尽管这并非简单的事情。当代文学的创新发展,影视艺术对它的影响很值得关注,在二者之间,我们或许还可以寻找到更多的结合点。
作者本文中提及的几个“文学剧本”便是在上述位置所作的尝试与探索。理论探索固不可少,但更为重要的是创作实践,作者渴望得到大家的支持与帮助。
提示
【提示】
以人为本是构建和谐社会的理论基础。要和谐就少不得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怀与体谅。只要称得起“人”,他的思想与感情就理所应当得到所有“人”的接纳。
体现人性人情的文化是永远不可能湮灭的。我们民族文化一贯推崇的良知与善性充分地体现出了以人为本的优良传统。
最近,时有49年从大陆去台湾的政界人物来访,人们并没有视他们为异类,一句“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诗句足以表达对历史是非的宽容以及对现实和谐的期盼。
《吴枣秀》诉说了一个六十多年前的故事。其实,吴枣秀当时的私奔出走并没有多少政治色彩,可后来,她却遭遇到好些的麻烦。主人公经历的挫折与辛酸让人感概而激动,尽管她最终获得的幸运与成功同样是49年那场革命的赋予。
吴枣秀用对待生活的一片赤诚和挚爱走过了平凡的一生。她也同样如此走过了四九年,并把这种赤诚与挚爱播种在后人心里。
关于四九年的那场革命,除了通常所说的意义,我们还应当见到:以人为本原来就是革命的第一要义,即使在当时,革命也完全可以显现出更多的宽宏与博大来。
而今天,如果人们进一步去认真思考,能更加深刻地领悟这一点,那只会有益于我们正在构建的社会和谐。
【第1——21集 场 景 标 题】
[第1集]
1,音容宛在 2,天理人情:寿宴——访谈——写书——留影
[第2 集]
1,旷野情歌 2,乘虚提亲 3,小镇底层 4,同病相怜 5,窄路冤家
[第3 集]
1,援手相助 2,“面子”“里子” 3,高墙深院 4,风寒夜雪 5,赌场风波
[第4 集]
1,针锋相对 2,“幽灵”纠结 3,并非说客
[第5 集]
1,傍晚时分 2,误解难解 3,心不在焉 4,爆发冲突5,无诉无助
[第6 集]
1,避过锋芒 2,破口骂街 3,搬兵未成 4,调解妥协5,深夜送别
[第7 集]
1,血光之灾 2,春心荡漾 3,寻衅报复
[第8集]
1,忧郁致病 2,未置可否3,张贴传单 4,打柴路上
[第9集]
1,非关玩笑 2,‘低级趣味’ 3,闲话含情 4,高谈阔论 5,同床异梦
[第10集]
1,远方来信 2,寿公转舵 3,“穷”找快活 4,分居独立 5,夜校美梦
[第11集]
1,抗拒苟合 2,不计前嫌 3,多方求助 4,姑妈感动 5,上门劝学
6,国民小学
[第12集]
1,嘲弄炳哥 2,加鞍上辔 3,相亲归来 4,当面质疑 5,不改初衷
[第13集]
1,敢赌敢拼 2,发现‘外遇’ 3,幻想解脱 4,勇于奉献
[第14集]
1,草率成婚 2,忧心疑虑 3,借鉴申家 4,叩问隐情 5,点中|茓位
[第15集]
1,问计周朴 2,守护日夜 3,书斋搅局 4,新式离婚
[第16集]
1,探情问病 2,憧憬未来 3,临事犹豫 4,决意离婚
[第17集]
1,约会,月上柳梢 2,决策,机巧传话
[第18集]
1,虚惊,托媒攀亲 2,无悔,不悔前盟 3,意外,被迫滞留 4,偶遇,攻打小镇
5,择路,人各有志
[第19集]
1,作别,分头出走 2,允婚,紧急行事 3,多磨,祸起闲言 4,求救,农民协会
[第20集]
1,解套,不了而了 2,订婚,下跪行礼 3,工作,脱离姜家 4,出走,金蛇脱壳
[第21集]
1,重放录音带:坐而论道——押解还乡——拜访黄大香——是祸躲不过——拒交认罪书
——突发冲*——论争‘土匪说’ 2,心愿常错落 3,叶落总归根
作者题外话:最近,作者完成了影视文学剧本 左青石系列(三个女人演义`49)的全部修改,即将经由编辑审定发布。为方便读者阅读,现于正文前面,列出了所有各集的场景标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3
1
[场景1]音容宛在
客厅正墙上悬挂着吴枣秀的遗像,那还是她过六十寿辰时拍摄下来的。
像片上的人物容颜润泽,眉目清秀,从那神情气态看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小十多岁。吴枣秀一生饱经风雨沧桑,却没有留下多少忧伤愁苦的痕迹,还真说得上“风韵犹存”。
彭石贤与田安肃穆地站立在遗像前,凝神仰视着。
[追述,场景2]人情天理
那还是在1980年,至今,整整二十年过去了。
早晨,彭石贤正立在家门前观望天色。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这是第二次从监狱里出来,刚刚回到家乡不久。
对面菜园边的枣树上有两只小鸟在枝头‘喳喳喳’地鸣叫,彭石贤忽然记起吴枣秀来,并且,还记起了这位秀姨的生日。
[Сhā叙]“*”中,吴枣秀背负着“阶级异己分子”的罪名被解押回原籍管制。
这天,黄大香煎了两个“荷包蛋”,上面盖上杂粮饭,招呼彭石贤:“你去交给三猛子妈,只有她能想得出法子送进‘牛棚’去——今天是你秀姨的生日呢!”
[返回,心语]彭石贤屈指算了一下:是啊,再过两天,正好是秀姨的六十寿辰,我早该去看望她了!
于是,彭石贤随即进屋里换了件衣服,提上一些土特产出门。
吴家客厅里的场面算不得摆“寿宴”,除了彭石贤外,没有别的客人,大家只是聚在一起吃了个高兴。
饭后,彭石贤争着去收拾碗筷,想让“寿星”好好歇息一下,吴枣秀笑了笑,便在那张已经使用得油光发亮的竹围椅上坐了下来。
“那你就好好地表现表现吧,”女儿田安从厨房里出来,见彭石贤正在忙着收拾碗筷,随手把抹布递了过去,自己则坐到一旁翻她的书本去了,“难怪你秀姨要常常叨念着你呢!”
“田安,扶你老爸去房里面去躺一躺吧,”吴枣秀对女儿说,“我让你们别把他给弄醉了,可偏偏不听,经常坏事的就是你!”
“啊,没事,没事的...我该陪石贤说说话才是啊,啊...”田伯林努力睁开醉眼,显得好些疲倦。
“妈,你不是经常说侍候我老爸是你的专利吗,今天你怎么肯让给我了?” 田安放下书本,走了过来。
“过六十啦,你还不肯让我这老保姆‘退休’么?你给我好好听着,往后,我也该让你来侍侯了。” 吴枣秀见田伯林犹豫着没有起身,便又催促他,“石贤既然来了,这两天我就不会放他走,你还愁什么话没有时间跟他说?快去休息吧!”
“你说你是保姆,这话没错,可这‘老’字还说不上——人们都说五十五,出山虎,我看我妈这一身还挺轻快的,只像个正准备着出山的样子。”田安扶着父亲进房去。
田伯林按照老习惯向在座的人连连打恭作揖,表示抱歉。
“许多年不见,我真没料到你们俩老的身体都还这么硬朗!”彭石贤感慨地对秀姨说。
“嗨哟!还能硬朗到哪儿去呢?都是六十、七十的人了!只可惜你妈...”吴枣秀望了石贤一眼,不由得把话停顿下来。
[回忆,片段]彭石贤的母亲叫黄大香,她生前的音容笑貌在吴枣秀的记忆中依然十分清晰:
黄大香与吴枣秀两人在货摊前相互开心说笑;
吴枣秀帮黄大香收拾起货担回家,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在寒风雨雪中;
吴枣秀从小镇出走,黄大香一直送她到去外地的山口,天才放亮。她望着腿伤未愈,走路还有点带跛的吴枣秀渐渐远去的身影,不觉落下眼泪来;
“*”时期,吴枣秀与黄大香有过一次意外而又难得的见面:黑夜里,两个人在油灯下叙说心曲,对这人世间的沧桑幻变不胜感叹唏嘘。
[返回]吴枣秀仰靠在竹围椅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唉,真是好人命不长啊——可惜你妈走急了,她的牵心太重,特别对你——好在你终于‘出来’,她总算可以瞑目了!”
彭石贤一时间没有话说。
“石贤,你坐过来——”吴枣秀想换个话题,她回头朝里面的房间望了一眼,拉着石贤的手,“你这个安妹呀,一点也不懂事,过三十了呢,还整天光顾着写呀读的,忙不完她那记者的事,连我跟她也提不得‘结婚’二字,这样下去,眼看着就要嫁不出去了——你就不能替我跟去她好好说一说?”
田安从房里出来。
彭石贤对秀姨的话未肯作答,只是勉强一笑,还似有难堪。
“你们继续谈吧,我非常乐意参与讨论。”田安走近前来,“彭石贤,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毫无保留地向我妈提出来,你要知道,我妈是多年的老党员,又是居委会主任,而且,还是房里面那位政协委员的‘高参’——她向来就是我们家里里外外的一把手!”
“你想让我们谈什么呀?”吴枣秀抿着嘴,撇了一下女儿,“你这会儿倒不来笑话你妈是个大文盲了——你忙你的去吧,让我和石贤说说闲话。”
“不行,还是接着饭桌上的话谈下去吧,继续谈49年的那一场革命,谈你们那一代人的故事——你们刚才闲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可别走了题啊,”田安发现自己并没有抓到母亲与彭石贤谈话的尾音,丢过来一个狡黠的眼色,接着,玩笑地发表了如此一段评说,“我认为,当然是历史的发展带来了那一场革命,是革命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它把不少人从各种各样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但是,当革命的大潮汹涌而至时,我爸与我妈从小镇出走绝对不是什么罪过,不能说是我爸俘虏了我妈,而应该说是我妈解放了我爸,他们能够一同跳离李家大院那条大船无疑是项英明伟大之举,不然的话,根据当时的情势看,他们也确有可能葬身鱼腹,果真那样,就说不准后来有不有一个叫田安的女记者了,所以,我坚决地为他们辩护!”
“你这话说得很幽默。可惜的是,像秀姨,像我妈,他们都是凭心凭感觉过日子,并不在意他人如何评说。我们的上一代人之所以显得特别的伟大,那是因为,就像痛苦和磨难造就了观音和耶稣一样,是历史性的痛苦和磨难使他们的心性焕发出了更为璀璨的光辉,”彭石贤十分认真地,“现在,如果要论及是非,我倒是十分欣赏那句俗语:叫作‘人情大过天理’!”
吴枣秀坐在沙发上听着,脸带笑容,并不Сhā话。
“啊——妈!石贤夸你‘伟大’,你怎么不说话呀?” 田安见母亲端坐不动,全无反应,像懒得搭理她似的,便又扭过头去,对彭石贤说,“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放弃对理论问题的追寻了吗?”
“我只不过是更加看重了生活本身的意义,”彭石贤回答她,“至少,我是因为‘认死理’才进了监狱的!”
“因此,你便觉得‘人情大过天理’了?”田安顿生疑惑,“那你认为这世界不是按道理,而是随人情在运转么?”
“如果你也赞成‘以人为本’的观点,我可以说,‘人情大过天理’这话并没有错处,” 彭石贤明确作答,“无视人性人情,论天论理则毫无意义!”
“可‘人情大过天理’也是一种理论呀,我们应该说,理论是在不断发展的,”田安的结论是,“我们现在不是要抛弃理论,而是要进一步更新理论。”
“然而,理论只可能在每个人生命的土壤里存活与更新,”彭石贤习惯地偏着头,眼睛忽闪忽闪,思索着,“难道我们不是在人性人情历经痛苦与磨练之时或之后,才见到了历史的迟滞,从而才感到了理论需要更新吗?”
“所以,你这才对原生状态的世事人情产生了兴趣,于是,你便找我妈来了!”田安似有触动,似有领悟,“妈,没听你侄儿在跟你说话么,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情大过天理’呢,你可以帮他说话的!”
“今天,你们就都别提过去那一摊子事了吧,多事就数你这鬼丫头!” 吴枣秀欠身移近一条凳子,要石贤靠紧她坐下,“石贤,你别听她哄弄,她是当记者的,光知道与人磨嘴皮子——叫化子打狗,专操这一门!”
“妈,这回你可弄错了,不是我喜欢磨嘴皮子,而是他,是你这个侄儿想要磨笔杆子——”田安也在母亲对面坐下,“他还打算写出一本书来,既然你侄儿打算让你好好地‘忆苦思甜’,这该说没有什么大不好的吧!”
“我忆什么苦,思什么甜?别当你妈真是个‘现世宝’——你别让我烦心就好!” 吴枣秀同样明白地告诉彭石贤,“你真是专为这事才来找我?那我说,这个,你们就快收拾算了吧!”
“我当然不会只为这件事才来,不过,我确实有个写书的想法,可就是忧心着写不出来,如果写成了,那算是侄儿奉献给前辈们的一份敬意,如果没有写出来,那也算我表达过这份心思了。”彭石贤坦诚地说,“至于说‘忆苦思甜’,那是你宝贝女儿与她妈妈说俏皮话,你也计较不得。”
“妈,你就听不出来,刚才我是在为你辩护呀!”田安仍用玩笑话回复,“你女儿不会奉承,可你侄儿说得多好听,你就别见怪他了!”
“我才不听谁奉承,也不需要谁辩护,特别是你!” 吴枣秀笑骂女儿,“‘解放’那阵你只是个‘包袱’,‘*’那阵你只算个‘观众’,这阵子呢,你又说我是党员、主任、高参、一把手,你倒是说,我要你这‘马后炮’辩护什么!”
“哎呀,我可上当了——妈,原来你这么多余了我,看不上我,”田安惊呼,“我还以为你真拿我当个宝贝呢!”
“哟,究竟谁上当了?你们倒给我说说!” 吴枣秀也像是来了些兴致,“如果我没有拿你当宝贝,那我不早把你甩没了?不过,当时真要是把你甩没了,在后来的那些苦难日子里,我是怎么都走不过来的,这倒是得感谢你!”
“妈,你这话才说得不错!”田安一拍手,“我就知道,你这一生肯定少不了我这宝贝女儿——光凭这一点,我也应该认同‘人情大过天理’的说法了——秀姨能够不护着她的侄子么!”
“是啊,我怕就怕你大声叫嚷我这当妈的说得不好,更怕说没能护着你!”吴枣秀用手指戳了一下女儿的额角,“可我最怕的还是你不知道你妈有多么的倒霉,倒霉到就你一个女儿,还是个嫁不出去的活宝贝!”
大家都笑了起来。
“妈,你说谁嫁不出去啦?我看不上眼的男孩子可多着呢!”田安转过身来说,“石贤哥,我是说认真的——生命本来无辜,生存是它最基本的权力,可是,为什么我们当时怎么就想不到革命也应该‘以人为本’这个道理呢——究竟是因为这个‘理’的虚妄不实呢,还是由于这个‘理’的高深莫测?”
“然而,像你妈、像我妈这样的人,他们却能够在自己的生活实践中,十分真切地感悟到应该如何的为人处世,” 彭石贤也有些迷茫疑惑,“大概,问题就只在这里了!”
这时,田安久久地凝望着母亲,仍在追问她:“妈,您就说说看,究竟为什么这人情就大过天理了?”
吴枣秀闭上了眼睛,没有立即回话。
[想象]吴枣秀像是见到了:黄大香当时说这句话时怀着的那种郁愤情绪,甚至还浮现出来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妈,”田安摇着母亲的手臂,“你怎么就不说话呀,你说,香婶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而且,你当时是否也意识到了你们选择出走是一种生来就有的权力?”
“让你妈休息一会吧,追问一个人的过去,对其本人的意义可能不大,多数人不会感兴趣,”彭石贤小声提醒田安,“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没有关系的,我妈从来就没祝过什么寿,今天是你来了,她才特别高兴,她也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骂我的,我说,这会儿她一定是在想着该怎样才能说得赢我,挺厉害的呢,” 田安坚持让母亲回答,“对不对,老太婆?您就快说吧!”
“你真是叫人讨厌!”吴枣秀坐正了身子,果真回话了,“当时,谁会想到理不理,情不情的?难道你在我肚子里乱踢腾时,你便想到了你有出生的权力?我看,香婶这‘人情大于天理’的话只是凭良心而出,天理良心本当是连着在一块说的,只是她见到有人丧尽了良心,却又硬是把昧良心的事说作有理,她才这么说的,可是呢,不管是谁,即使他能把那‘理’说得比天还大,也得先服了人心才行——当天不开眼的时候,不是也还有人要骂天么!所有这些,难道你们就全没见过?全不知道?”
“是,是啊,是人就应该说人话,只有凭良心说话才算得上是有人情,也才算得上是有天理,我妈这话真是了得!”田安高兴起来,“那么,你今天就好好儿给我们上一课吧,这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啊!比如,在‘解放’那阵,你怎么非要把我这个‘包袱’背过来不可?‘*’那阵,你为什么又安心让我当了‘观众’,你能不知道我就差一点没与你划清界线了么!到今天,所有这一切还都与我和我们这些‘马后炮’们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啊!”
“算了吧,别哄弄你妈了,你还真忘了我是个大文盲?”吴枣秀嗔怪地,“可也别嫌我爱数落你,过三十岁的人,又读了那么多书,有时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吃饭过日子!”
“看看,又招你数落了,我倒不要紧——” 田安笑着对石贤说,“你看你,你想着要写本书,给你秀姨留个纪念,可秀姨就是不给你这侄儿一点面子,这该怎么办?”
吴枣秀莞尔一笑,问石贤:“你真是想给人编出本戏来么?你秀姨可不愿意让人随意编派。”
彭石贤诚恳地回答:“我们就是想着要心安理得地吃饭,明明白白地过日子,可我们却有许许多多事情没有弄明白,因此,也就不能够心安理得,比如,正是因我渴望对上一代人有个真正的了解,才不敢动笔,我并不想去胡乱地编派他们。”
吴枣秀脸带笑容,却依然不肯明确作答。
一会,吴枣秀突然提出:“今天还是不说这些吧,那不是一时说得清的——喂,田安,你不是弄来了个照相机吗?,你常常说要给我照张相,那好吧,你就拿来给我和石贤照一张,给留个纪念,今天我真是很高兴呀!”
“好的,老妈,您这真是太给面子了,” 田安马上去取来了照相机,“彭石贤,你应该知道,我闹了好几个月,我妈也没肯让我给她照相呢!”
“你这相机可以*吧,那就让我们一块照好了。” 彭石贤与田安安置好了相机,他们站在吴枣秀左右,于是,留下来一张十分难得的合影。
[解说]吴枣秀真是不喜欢照相,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留下来的一张照片。今天,她表现出了格外高兴的神色:容光焕发,神清气爽,福泰而又安详。
“都说人生一世是场戏,许多人还很爱看别人的戏,可我一生大煞风景,酸甜苦辣咸,一到我跟前便全都成了要命的事,我这戏实在没什么好看头啊... ”但吴枣秀终于答应下来,“我看你们这不依不饶的样子,怕是要成戏迷戏精了!那好吧,一定要打听我那些陈年烂月的事,你们就打破沙锅问到底好了——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如果真要给我张扬,那可得在我升了天以后!”
[返回]二十年前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客厅里,彭石贤与田安仍处在沉思之中。
仔细地看,墙壁上那帧悬挂的照片已经显出一些土黄的颜色了。这正是从吴枣秀过六十寿辰时拍摄的那张合影上剪切下来的,只是放大了许多。
那古色古香的大镜框上,还披挂着一缕薄博的黑纱。
2
[场景1]旷野情歌
这里是青石镇偏远而荒凉的郊野:
重紫殷红的晚霞,隐约起伏的峰峦,迷茫空旷的山野,零零散散的村落;
放牛的孩子们在青草地奔跑、追逐、打闹;
斗牛是能够激起孩子们最大兴致的乐事,河边的绿草地上就有两头大水牛正在交角进退,斗得难解难分,围观的人呐喊着“啊——斗,啊——斗,啊啦啊啦斗”,人们都在竭力助兴;
终于,那头大水牛下败阵来了,它脱身横过一片大水稻田而去,结束了今天这场角斗;
放牛的孩子赶着自家的牛羊去溪流里饮水,有的还爬到了牛背上,说着他们的趣闻逸事,哼唱着他们的童谣与山歌;
那条依山而行的溪流,水声哗哗,在霞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清明澈亮,河堤下,除了小孩子,还有一些大人也已经在游泳了。
进山开荒种土与打柴割草的人们从山路上结队下来,带着粗野而狂放的山歌:
站在高坡上打一望,
溪边洗衣的妹子呀你莫心慌,
若是急水冲走了你的花裤褂,
哥哥我给你拿主张:
上面有天作得被,
下面有地作得床,
我在那茅草窝里等你作新娘!
*逗趣的对歌还引出了溪边上那群洗衣妹子更为出格的“骂歌”:
打柴的伢仔呀你没个好长相,
一不像你的爹来
二也不像你的娘,
我左看右看,右看左看,
我越看你呀,
你越像那深山古寺里的老和尚,
你若是不相信,
你那身上还留着木鱼木棒印!
年轻时的吴枣秀在溪流里洗好了猪草,提起衣捅,踩着水中的跳石跨上岸来。却突然发现,她把洗衣用的木棒槌忘在了水坝上,没办法,她只得回转身去取。
不料,那群光ρi股的孩子乘机突然向她打水取闹起来,在慌忙中,吴枣秀踩空了脚,半身落在水里,弄湿了裤子,弄湿了上衣,她笑着骂着赶忙蹦跳上河岸来。
吴枣秀很是狼狈,也很恼火,可面对的是一些顽皮的孩子和几个因教唆成功而嬉笑得意的男人。
[场景2]趁虚提亲
小石桥上,扛着“布把子”的姜圣初正背着身子,一边朝桥头下方撒尿,一边掉过头来与过路的人谈生意。
桥拦旁边,有母女俩,那样子像是要买布,那女儿羞涩地低着头,不敢近前。
姜圣初提着裤子转过身来,打趣说笑:“喂,你们是想要买些布料吧?快过来呀,我这东西不是已经收拾好了么!嘻嘻,我说,老嫂子,我这东西能吓着小妹子可吓不着你呀——来来来,不是好布我不会拿来卖,不是便宜你也不会要——你看这蓝布,铜钱厚,竖的起,盔甲一般,一生一世也穿不烂!”
“你扭捏什么呀,没见过男人撒尿还没见过狗公子*么——你自己去挑一挑货色吧,可别看走了眼,都说这姓姜的是个鸟过拔毛的家伙!”
那母亲拉着女儿过来:“这件布料不好看,你姜老大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半晚上穿上去爬寡妇家的土墙,钻老姑娘家的狗洞,挨了棍棒也伤不着,我女儿要选的布料可得作嫁衣啊!”
“做嫁衣的布料也有呀,你看这料子,软棉棉,轻飘飘,穿在身上,那*还颤波波的呢!” 姜圣初赶忙翻出一段酱红的布尾来,“我还打算给我自家妹子留着呢!”
“怎么像是褪了颜色呢,你收下多少年多少月了?”那母女拿着那段布料对着光亮反复地看,“这是不是长了霉点呀?”
“是呀,人不吃油盐,看那天空也像是长满了霉斑一样呢,你看,你看,这哪是什么霉点!” 姜圣初把布拿到了自己手上。
就在这讨价还价,尔虞我诈的当口,跟在姜圣初身后的小兄弟姜老二,他却一直在打望溪流上游的孩子们与吴枣秀“水战”的情景,正是眼前这场“热闹”让他嘻嘻发笑不止。
河沿上,吴枣秀背着那猪草蓝子,提着那洗衣桶子,一身滴水,一路狼狈而来。
吴枣秀上了石桥,一抬头,见姜家老二正朝着她憨笑,吴枣秀顿时满脸通红,横了这姜老二一眼,扭转身子,匆忙夺路而去。
吴枣秀已经去了好几丈远,她又掉回头来一望,见那姜老二仍在朝着她嘻嘻地发笑,吴枣秀也就无奈地笑了一下。
吴枣秀知道,早在前两年,这姜圣初就曾经去她兄长那里提过亲,只是被她坚决地拒绝了,这是因为,那正是她与自己相爱的人打得火热的时候。
吴枣秀放慢了脚步,低着头,心事沉沉地走回家去。
体弱多病的哥哥从台阶上下来,接过妹妹背上的那一大竹篮沥着水的猪草。
[解说]此后不久,吴枣秀便出嫁了,然而,她并没有与原来那个相爱的人成亲,竟然成了姜家的二媳妇。也许,这仅是为着姜老二那憨厚的一笑吧,吴枣秀最终放弃了抗婚的努力。
[Сhā叙,片段]婚事留给她的只是一些破碎了的记忆:
原来那个与吴枣秀相好的男孩子也曾作出过努力和牺牲,但他最终屈服在父母的压力之下;
媒婆上门来退婚,她把庚帖放在了小板凳上,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都是人往高处走呢,我也没法子的啊...”便踮着脚退出门去,车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吴枣秀在后门边掩脸哭泣,她的哥哥与嫂子则显得无可奈何,因为,之所以发生这一切,都只为吴家太穷困了——这不,一日三餐也很难得,眼下就快要歇火断炊了。
这天,姜圣初打听到吴枣秀被男方退婚,便乘机上吴家来了。
姜圣初向吴枣秀的哥嫂极力推荐他家老二,讲得天花乱坠,吴枣秀的哥嫂却不敢轻易答应;
吴枣秀汗流浃背地挑着薯藤回家,一见姜圣初,立即转身出了门,她知道姜家老二是一付要呆不傻的样子;
第二天,姜圣初又扛着“布把子”进了门,他边打开“布把子”,边数说他那家境是如何如何的不错,哥嫂听着,依然不肯应承;
吴枣秀坐在火坑边听着,旁边依着个十来岁的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叫吴国芬,是吴枣秀另一个兄弟留下来的遗孤,她满心忧虑,眼巴巴地望着小姑妈,却一直默不出声;
哥哥望了吴枣秀几眼,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请姜圣初出门,姜圣初不肯走,他量出了一丈土制蓝布,又加上了两尺灰色洋布;
哥哥直管摇头,没法,姜圣初只得收拾了他那些聘礼;
姜圣初出了门,到了阶台下的地坪里,吴枣秀突然追上去,叫住了他:“你得让我带着这侄女儿上你姜家去,另外,再给我哥嫂加上一丈蓝布,我便答应跟你走!”
吴国芬紧紧地依在姑妈身边,眼里饱喊着泪水;
吴枣秀的决定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
[闪现]那天,姜家老二在桥头憨笑的影像。
[解说]吴枣秀只是在极度难堪与落魄的情景之中,才无可奈何地认下了姜家老二。
姜圣初反复打量着国芬,皱了几下眉头,犹豫着,但在他又讨价还价了一番之后,还是应承了吴枣秀提出来的条件。
[出嫁,片段]可以说,吴枣秀进入姜家根本就没有举行过什么婚礼:临时受托去吴家接亲的人是与姜家仅有一断墙之隔的紧邻黄大香;
新娘子来到姜家门口时,姜家的两个孩子信和与银花燃放了短短的几响鞭炮;三五几家邻居走近前来,吆喝几声‘恭喜,贺喜’,这婚事便算了了。
[场景3]小镇底层
转眼间,一年多的时光过去了。
这天傍晚,姜圣初从乡下卖布回来。
此时,姜圣初正匆匆忙忙地走在青石长堤上,朝小镇赶路。
进了街口,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通向十字街头,朝北转个弯,不远处便是出名的四拱青石桥。
姜圣初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见还没有全黑下来,便与正在街边开竹破篾的老篾匠张仁茂打了个招呼,闲扯了几句:
“今天编几只背篓了?”
“够换一壶酒钱了,老弟的布生意怎样?”
“好,好,连那发霉的旧货也脱了手,明天的干饭不用发愁了。”
“你可别用发霉的旧布换来了人家发霉发烂的陈米啊!”
“才不会呢,我要是那么瞎眼,姜家不早断了香火么!”
姜圣初很有几分得意地笑了。
姜圣初转身来到了桥头侧面的面食店门前。他一边与店主李松福套近乎,一边自己动手舀了碗煮过面条的清汤水,站着,喝着汤水,还少不得要挥手舞足,吹起那些他祖上如何如何富有的没边没沿的“牛皮”来。
[场景4]同病相怜
在一间昏暗的破屋里,有两个女人默然呆坐着,这里已是家徒四壁了。
此刻,低头坐在黄大香对面的吴枣秀,双手掩面,头上扎着一条白布,那是她在为暴病死去不久的丈夫戴着‘孝抹布’:
[回顾,片段]姜家老二憨厚的笑容;姜家老二收工回家,一脚踏进门来便倒地昏迷的情景;姜家老二抱病诀别的痛苦表情;姜家老二那飘幡荒野的坟头。
[返回]吴枣秀猛地抬起头来:“这真是天不开眼——先前,我找了个有情的,硬是被人拆了台,后来嫁了个老实的,没过上一年,偏又短了命,谁料?这天意就是叫你怨不了也躲不过!”
[解说]吴枣秀没有了丈夫,大伯为人暴戾,娘家却弱势无助,因此,她便把黄大香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黄大香的日子也过得非常凄苦,她的怀里搂抱着重病初愈的孩子,听了这话,只能摇头叹气:“你也别怨天恨地吧,怎么都只能求神灵救苦救难呢!”
孩子动了一下,吴枣秀立即起身,想去做点吃的。
在厨房里,她揭开米桶盖,里面的米只剩下了半杯。
吴枣秀在饭锅里又添了一大勺水:“你让孩子醒醒吧,该喂点东西了。”
姜圣初一直喝完拿碗面汤才不舍地离开面食店,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小巷子有个没有门扇的门洞,姜圣初从那里到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杂院里。
当姜圣初从黄大香门前经过时,他使劲地干咳了一声。
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破房子,过道前连着面食店后院的侧门,另一头则可以经由断墙缺口去姜家后屋。
姜圣初将“布把子”竖立在黄大香门口的墙根下,推门进屋,吴枣秀立即躲进厨房去了。
姜圣初立在黄大香面前,看了一眼黄大香怀里的孩子:“咳呀,我还算定这孩子活不下了呢,可现在,也是怪事,看来这一时三刻是死不了啦——可我说,这孩子一下地就没有了父亲,无父便是无天,无天如何活命?你还是听我那话,把孩子过寄了去,或者干脆给孩子再找个当爹的——要不,往后的事还难说呢!”
黄大香紧紧地搂着孩子,眉头拧成了个死结头,默不出声。
姜圣初站了一会,才感到了这场景的寂冷,他稍现犹豫,便退出门去,从那条低矮潮湿的走廊回自家屋里了。
“这个没肝没肺没心肠的家伙,你当初就不该帮他,让他遭瘟病死了才好!”吴枣秀从厨房出来时说,她对当家的兄长姜圣初一向深恶痛绝,“看他把你吓成个什么样子!”
“何必咒人呢?你大伯也不是心怀恶意,都怪我连累了你,耽误了你们家的事,”黄大香不觉鼻子发酸,又掉下泪来 “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是我的命苦命恶啊!”
“香姐姐,你可别顾忌那许多,我可没卖给他们姜家!”吴枣秀最不喜欢听的是黄大香这些唠叨。
“老天爷,要责罚就责罚我吧,”黄大香两眼失神地,“既然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老天爷你就该不让他遭罪才好呢...”
“还唠叨什么呀!你就别老是怨着命苦命恶吧,”吴枣秀则忍不住大声说,“那不得好死的家伙,刚才说的全是鬼话,你也能听么?什么无父无天,我在娘肚子里便死了父亲,到现时想死还死不了呢!”
这时,隔壁姜家,姜圣初又在骂骂咧咧,不知为了些什么。
“枣秀,你也该回家了,不然...”黄大香从吴枣秀手上要过米粥来,“先凉一凉吧,这些日子把孩子折磨得全没力气了,让他再睡睡...”
吴枣秀只得把茶水碗筷安排妥帖,随后出门走了。
黄大香轻轻地拍着孩子,哼唱着,在房里转悠,她想让孩子再睡一睡,孩子却吃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黄大香只得抱着孩子重新坐定。她从稀饭里把饭粒捞了出来,开始一点一点地喂给孩子,只喂了几口,孩子便又睡过去。
黄大香自己却只喝了两口米汤,把剩下来的大半碗米粥全留下了。
[场景5]窄路冤家
这时,外面的天色暗淡下来,屋里已经完全黑了。吴枣秀一手点着块“竹亮片”推开了门,另一只手藏在衣襟里。一进门,她把“竹亮片”Сhā灭在火炉坑边:“孩子睡了?”
“睡了。”黄大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说,“刚才还吃了小半碗稀饭呢。”
“那你呢,也吃了吗?”吴枣秀从衣襟下抽出手来,手里攥着两个烤熟了的红薯,“吃吧,大人不活,小孩子也活不了,要救太子,先得救娘娘。”
“我也吃了呢,你千万别从家里拿东西来,你家大伯的东西都是有数的,知道了要遭闲话,你可千万别.... ”黄大香连忙推辞。
“你吃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早断粮了。你这人也真怪,别人偷来抢来只为吃,你倒好,别人借你送你也不要!”吴枣秀把红薯塞到黄大香手里, “你放心吃好了,那遭雷霹的不知道便好,知道了更好,我才不怕他,我拿自己的东西,他管不了!”
“好,我吃,我也真是不知道饿了。”黄大香一点一点地吃着红薯,说,“也别怪你家大伯,他是有难处,你大嫂子病成那样子,一夜咳到天明,几个月下不了床;两个孩子也没有长足力气,不靠你多做些,还能靠谁?往后你就.... ”
“你说起这些事情来我就心烦,”吴枣秀打断黄大香的话,“我累死累活供养了他们,还得受那瘟神的气,还得受他的管制,你说起这些话,难道是要让我憋死在他们姜家不成?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了,你就顾及好你自家的事吧,这红薯明天我偏要明明亮亮地给你搬一筐来!”
“不用,不用呢,”黄大香急忙阻止,“真的,我还有办法的。”
不知什么时候,姜圣初也来到了门口。他背着手,横眉竖眼地站了一阵。黄大香见了,停住正往口里送红薯的手:“圣初伯来了.... 请进屋。”
“这个家如果不是我,谁能当得下去?早饿死人了!我白天跑遍四乡,晚上染布浆布,这也是女人经受得起的?姜家的门户全靠我给支撑着,就你偏不知饱足,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姜圣初吼叫,吴枣秀掉头回了一句,“你可知好歹.... ”
黄大香马上用目光制止了吴枣秀,朝姜圣初说:“坐吧,坐吧。”
姜圣初不坐,从身背后亮出手来。他也拿来了两个红薯:“我是不知好歹的人?那些年我病着,吃了你香嫂的,借了你香嫂的,头也磕过了,这会也还没忘──红薯我家里有,明天再给你拿些来,这人情我姜圣初能不还?我就讲个‘一礼还一拜’!”
吴枣秀想要反驳,黄大香用力按着她的手说:“你能不能去帮我生火烧点水来?等会给孩子热热手脚,口渴时也好喝呢,去吧!”
吴枣秀没有去厨房,而是气冲冲出门走了。姜圣初坐下来,朝吴枣秀的身后骂了句:“这真是个没见识过厉害的贱货!”
“你是个爽快人,”黄大香抱歉地说,“这都怪我误了你们家许多的事,可我有些事又只有枣秀能帮上手,也是没有办法啊!”
“忙时,让她帮你些,这话好说,”姜圣初头一晃,显出很爽快的样子,“我哪里会计较这些事?只是你得给我好好看住她!这贱货是不安分,想要跳出我姜家的门,你给我告诉她,真那样,她还得再投一次胎,我姜圣初说到做到,她该清醒些才是!”
说到这事,黄大香觉得不便Сhā言。
[解说]吴枣秀今年刚满二十岁,也没留下姜家的一点骨血来,劝她守寡,明明是坑了她一世;可要姜圣初放她条生路,看样子又几乎没有可能。兄长管着弟媳,外人也不好说话。
黄大香很是为难,只得低着头,皱着眉听着。
姜圣初见黄大香不出声,便满脸的不高兴,他直僵僵地站了一会,只得转身欲走。
黄大香立起身来,送姜圣初出门。
[心语]黄大香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自从枣秀踏进姜家门,这婶子大伯就从来没有安生过,真是前世结下的冤家!
3
[场景1]援手救难
黄大香家虽然门户狭窄,但人缘很好。这些天,常有左邻右舍前来探问贫困,说些宽慰的话。
“这叫什么红薯?全是些根根、鼻鼻的,没有一个中看,”吴枣秀在筐里把红薯翻了个透,“真是个不知好歹没良心的家伙!”
“呀,这种‘金元宝’该不会是你家老大送来的吧?你大伯可不是二嫂子能骂的,你该知道,若不是见着香婶,你大伯兴许还舍不得从自己身上割下来这许多的‘杂碎’呢!”有人取笑吴枣秀。
“什么他家我家,他姓姜我姓吴,”吴枣秀很不高兴,“我就咒他该死该瘟!”
“为人还是随和一些吧,世界上的事哪能都由人计较?”黄大香劝吴枣秀,“再说,你家大伯也有难处。你常来我这里,他不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
“他吃过你的,你帮着求神问药救下他们一家人来,他却吹什么‘一礼还一拜’,亏他说得出口!你倒是肯为他说话,这世界上有几个人像你一样大慈大悲!”吴枣秀仍在愤愤不平地嘟囔,“神明是该护佑你,我可不指望,要说眼下老天爷正在惩罚我,我也认了——但你,如果人不吃饭也能活得下去,你这话才算得是说得好!”
“嗨,大家看!谁家有我这红薯?多扎实!”这时,姜圣初提了几个大点的红薯来了,“香嫂子,这红薯够你娘崽吃好几天了!”
“哟,大家都来了,”当姜圣初在吹嘘那红薯如何好时,张仁茂连根带苗提了一大捆花生进门,“正好打钵‘擂茶’喝呢——香婶,得借你这厨房了。”
石贤一见,高兴得跳起来,马上扑到花生苗上去剥鲜花生吃了。
孩子的病好了,黄大香家的生计却成了大问题。张仁茂是有心而来,大家喝着擂茶,他便说起这些话来,都不免为黄大香往后的日子发愁。
恰巧,给保长家帮工的龙嫂来了,她为黄大香招揽到一笔生意:李家大院急需要绣一付寿屏送人。
黄大香却不敢应承,因为她还欠着李家大院五十块银洋,眼下她衣食无着,活命难逃,而要绣好这寿屏图案却不是十天半月的事。
“一个月差不多吧,” 吴枣秀见黄大香愁眉未展,明白了,她转过脸问龙嫂,“你说,李家大院这活计是给现钱呢,还是扣旧帐?”
“这话李家太太可没说,我也没问...”龙嫂这才想到黄大香还欠着李家五十块银洋,“该不会扣旧帐吧?”
“什么叫‘该不会吧’?如果李家人要在你孤儿寡母身上扣账,那还不如叫拿刀来取命!龙嫂,你先拿这话去回了他们!”吴枣秀自有主张,“我看,先把这寿屏接下来,绣好了,我给你送去,取来现钱正好做点小本生意。”
“你哪有那种面子,那种气势?”在座的人不免疑惑。
“这要什么面子不面子,气势不气势的,难道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吴枣秀愤慨地说,“都说李家大院讲仁义,我倒要去看看他们做不做得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来!”
“可你也别这样说话...”黄大香让吴枣秀放冷静一点。
“你就别老是想着低三下四去求人吧!你只管绣,到时我去送,交货拿钱是正理,” 吴枣秀不但把黄大香埋怨了一通,也把龙嫂怪罪了,“我看你傍着有钱人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公道话来?你捎话可别忘了说给李家太太:她请别人做事,怎么连现钱、除账也不说个明白?她这是能少给便少给,能不给便不给,这叫做抠门,还真是精通到家了!”
[场景2]“面子”“里子”
吴枣秀走在去李家大院的路上。
[解说]寿屏绣好了,吴枣秀真去了一趟李家大院,还免不掉大闹了一场,果然取回来三十块银元。虽然旧债仍欠着,却给黄大香暂时保住了乡下两间旧屋的祖产,也有了这摆小摊的本钱。
在路上,吴枣秀显出几分趾高气扬,那是为自己壮胆。
[解说]别以为吴枣秀为人凶悍。她年纪轻轻陷落在一个险恶暴戾的生活环境里,不甘屈服,却又怎么都跳不出来,这才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怨愤。
吴枣秀拿着黄大香绣下的寿屏一路走来,总有人拦着争着要看,来到十字街口,便围上了一大圈人,有的说这寿屏绣得很不错,,有的说吴枣秀这“面子”可就更好了。
[解说]吴枣秀那身架模样长得十分俊俏,脸面尤其秀美,眼角稍稍上挑,目光闪亮,说起话来眉黛一飞一落,伶牙利齿的,让谁都Сhā不上嘴;办起事来时,她手脚干净利索,一阵风来一阵风去;可是,当她不高兴时,你最好别去招惹她,因为很有可能她会让你张得开口合不上嘴,对任何敢于欺负她的人动不动就发泼拼命。
“哟哟,这是给李家大院送去的吧?你枣秀这‘面子’是不错,想来那‘里子’会更好呢,你拿了大户人家的现钱,可千万别把自己也忘在了那里啊!”有人趁此机会开玩笑。
“这话是光想着你不是人,也当别人不是人了?你妈不敢去的地方,还担心你姑奶奶也不敢去不成!”吴枣秀反击那嬉皮笑脸的后生。
[解说]吴枣秀的“面子”是不错,可这次真会有来赏识吗?
[场景3]高墙深院
吴枣秀一脚踏进李家大院那张花岗石槽门,一条滚壮溜圆的大黑狗就窜了过来,不意间吓得她连退两步,幸亏狗用铁链锁住了。
吴枣秀拾起一块砖头正要砸过去,恰巧主人出来了:“打不得,打不得呢,好妹子,你就别与它计较好了。”
大院的主人叫李寿凡,四十多岁,人称寿公。他笑着问吴枣秀:“你是哪家府上的?前来有何贵干?”
吴枣秀当然认得他,但他却不认得人,那就不必跟他废话,只说:“寿公,我给你家送寿屏来了,可这工钱是要现付的啊!”
“好的,工钱自然得现付,你送进去好了。”李寿凡满口应承。
“你看也不看,让我送给谁去?”吴枣秀问。
“不用看了,好,很好!你是不知送给谁?那,那是谁让你绣的呢?”李寿凡打量着吴枣秀,“啊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 啊,你是姜家的新媳妇吧,不错,很不错的... 那你就进里屋去,先问问太太好了。”
[解说]吴枣秀对“新媳妇”几个字很反感,她丈夫死去快近一年,看来,她的命运并不被世人关注,她懒得答话,转身向里面走去。
吴枣秀走过了好几个天井与回廊。
[解说]这所历经了两百多年风雨沧桑的旧宅院,现在已经显现出它的陈旧和破落来了。那森严肃穆的气氛不复存在,只留着一股逼人的幽冷空气。尽管主人作了许多修补点缀,摆上了一些时髦器物,如壁钟、油画之类,然而,在这古旧的框架中却显不出多少生气来。
可是,在吴枣秀的眼里,则是另外一种感觉:它的庞大幽深,它的五花八门,它的拐弯抹角,比之自己那低矮破旧,阴暗潮湿的居所实在有着天壤之别,这又使她产生一种强烈的妒恨。
[心语]吴枣秀:这人世间的富贵全让他们给享用尽了!
在一张“月光门”前,有人叫住了吴枣秀。吴枣秀说明事由后,那个人叫她等着,便拿着寿屏进后院去了。
吴枣秀很不耐烦地等了半个时辰,那人才出来说:“那寿屏,太太给你收下了,让你去账房结账。”
“可说好了付现钱的... ”吴枣秀想问个明白。
“谁会少了你的钱,”那人几分鄙夷地丢下一句话走了,“账房在那边!”
吴枣秀按捺下火气去了账房。果然,没说上几句话,她便和管事的争执起来:
“欠下的债就不是钱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账房先生好些的不耐烦,他合上了账本,“你这女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呢!”
“刚才寿公还说了付现款,怎么到你这里便变了卦?”吴枣秀挡在账房先生的面前,“不付现钱,你去给我把寿屏取回来!”
“我去取?笑话!你是说让我给你去取回来?真是笑话!”账房先生起身欲走,“你别胡搅蛮缠好不好!”
“你不给现钱便退回那寿屏来!”吴枣秀又向前逼近一步,不让账房先生走。
“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帐房先生气呼呼的,“没见过你这种女人!”
“我这女人怎么了?偷你了?抢你了?”吴枣秀也冒上火来。她不了解“岂有此理”这词是什么意思,但从这管事的态度上看,肯定是句骂人的官话,她便毫不畏惧地还击他,“你才岂有此理!寿公说‘好好好’,你却凶神恶煞,门口的那条狗寿公能喝住,可你比狗还厉害!”
“你敢骂人?混账!”账房先生气急败坏,举手欲打,见吴枣秀那拼命的架势,又怕丢了体面,便放下手来,转着圈圈,“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我叫你反了不成!”
这时,正好进来了一个人,叫田伯林,吴枣秀当然认识,他是小镇的保长,也是李家大院的女婿,在街面上常能见到他点头拱手,笑脸迎人。
“是姜家的二媳妇吧?这里可不是个吵架骂人的地方呢,”田伯林笑着说,“原来是香嫂子让你给送寿屏来了,那是好事呀,我说呢,原本就没什么值得动大气的事呀!”
“他不骂人我能骂他?”吴枣秀倒也自在,“我动什么气了?他一不付工钱,二不退寿屏,你说谁岂有此理!”
“香嫂的丈夫尚欠下五十块银元未清,这是有帐可查的,你大概是不知道... ”田伯林耐心解释。
“这个我知道,”吴枣秀手一挥,大声说,“可她香嫂子从来就没有说过不还账,人不死也赖不掉你们李家大院这五十块银元,你们就能把人往死里逼么!”。
“哪里,哪里,这话就言重了,”田伯林打断吴枣秀的话,“没人说她想赖帐,可借债还钱,抵账也是有道理的,你这... ”
吴枣秀马上抢过话来:“这还叫有理?你保长不是不知道,香嫂子的丈夫欠了债,他人走了,至今死活不明,留下来孤儿寡母,她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抵押变卖尽了,这还不叫借债还钱么?现在她加就剩下大小两条命,天天渴点汤汤水水,赶早熬夜一个多月才绣下这寿屏,你们一到手上又拿去抵账,这不是要人家的性命?你保长能保抵账的理就保不得人家活命的理?这不是太狠心了吗!”
吴枣秀拉开话闸,一泻而下,田伯林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说:“说远了,说远了,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让账房先生为难嘛!为人办事本当尽心尽意,你就别缠着他了。”
“他有什么为难!李家大院还靠这点钱救命?”吴枣秀并不罢休,“寿公答应了付现钱,可他这管账的就是不肯付,不让缠他难道让我缠你?”
田伯林笑起来:“好,缠我,缠我,咳,不过你缠我,我也没个好办法呀──你说寿公答应付现钱,他说了个‘好’,可他哪会管这些事情呢?你便说要搬走这院子,寿公也会说‘好’的──看来,你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呢!”
“我不管你们什么规矩不规矩,就知道作了工夫要工钱!”吴枣秀背过身去,“既然你说没有办法,那你就别Сhā进来说废话,我懒得和你磨牙!”
田伯林是李府实际上的管家,扣不扣账只算鸡毛蒜皮一类的事。但他不是一个自作主张的人。
今天,可能是被眼前这个很有些泼辣,也算得上漂亮的女人一番言词给激发了,田伯林决定破例作个主:“好吧,香嫂不是别人,她的为人处世我知道,这五十块银元的旧帐由我负责担保,往后再说,这次就不抵账了──老先生,请你把工钱付给这妹子。”
临了,田伯林望着吴枣秀清点着银元,笑着对她说:“你这妹子的嘴也是厉辣得很。现在,这钱给了你,你该没有什么话说了吧!”
“给了钱,话就只说到这里,”吴枣秀抬头瞟了田伯林一眼,“我可没你们那多的闲工夫扯闲话!”
[解说]吴枣秀给黄大香取回了工钱,但这算不得她的胜利。实际上,她今天是受了大气,离开李家大院出门时,她听那账房先生还在背后气呼呼地骂:“这种没教养的泼妇,没见过!”
已经到了大路口,又听到田伯林在哈哈地抚慰账房先生:“这种女人您也能招惹的么?别跟她计较吧,那是多么没意思的事啊... ”
当时,吴枣秀已经无心恋战,只得装作没有听见,加快脚步急匆匆地走了。
[解说]田伯林没有料到的是,他这句漫不经意的话重重地刺伤了吴枣秀,并且深深地埋藏在她的心底里了。
回到家里,吴枣秀把钱数给了黄大香,却没有说起事情的详细经过,只闷声闷气地骂了一句:“这些雷打火烧,不得好死的!”
“又怎么了?”黄大香劝慰吴枣秀,“人家给了工钱,你还生什么闲气?”
[场景4]风寒雪重
吴枣秀帮黄大香收摊来了。跨进街亭,吴枣秀一边搓手,一边跺脚,叫嚷着:“好冷!我在屋里还挺不住,不知道你在这风口里怎么捱——这么晚了,回家去吧!”
“今晚上石贤吵闹没有?”黄大香问。
“哪能不闹?石贤与国芬这小蹄子闹了大半夜。我给了国芬一巴掌,石贤才识了点颜色,这会睡下了。”吴枣秀说。
黄大香责怪吴枣秀说:“你也太狠心,十来岁的孩子,就你这个亲人,你打她作什么呢?”
“哟,我们家还养得出千金小姐来?那可兴不得娇惯,”吴枣秀一边收摊一边说,“哪能人人都像你?石贤哭一声就痛到你的心头上,他闹翻了天,你也不肯用指甲弹他一下,嗨,我就只愁着你,要是再嫁个男人,这拖油瓶可没处供呢... ”
“我不说嫁人,还兴谁把我卖了!”黄大香听多了吴枣秀那种快言快语,有时也回她两句:“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能把天也闹翻,你这话不是说得太过分了么?穷人家的孩子,也是娘身上的肉啊!”
“糟了,这话得罪我的香姐姐了!”吴枣秀收好了摊,杂七杂八的东西凑起来也不过一挑子,“从今以后,我可再也不敢说你那小祖宗一字半句了──咳,赶紧收摊吧!”
黄大香不吭声,她还想等一等。
果然,赌场的顶楼上推开一扇窗门,探出颗脑袋喊着:“香嫂子,来两斤花生,两斤蚕豆。”
“来了!”大香嫂答应着,赶忙到挑担里取秤。吴枣秀把两只货盘一叠说:“我去送──过什么秤?多少都吃得了,他们的钱反正是无爹无娘来的,没处花。”
黄大香见吴枣秀不由分说,便依着她,只交待:“千万别得罪了人,你那张嘴太厉害... ”
“我就是这么张嘴,咒他们吃了烂肠烂肚去!”吴枣秀走了。
为了不让油灯白亮着,黄大香又抽空拿起刺绣工夫,等着吴枣秀的回转。
[场景5]赌场风波
吴枣秀为黄大香送过好几次瓜子花生之类的夜宵。她端这货盘径直来到赌场,用肩膀撞开门进屋。
赌场里面开了两张赌桌,男女相杂,正在吆三喝四,烟雾腾腾。
“花生、瓜子、蚕豆来了!”吴枣秀喊着,“刚才是哪个脑袋伸出窗子口叫送货的?”
人们正忙着摸牌,一时无人理睬吴枣秀。吴枣秀等候不得,便把东西分送到每个人的桌前,“吃吧,下午才出锅,又香又脆。”
“是呢,”警察所长在吴枣秀的手杆上用力地捏了一下,“还是鲜嫩鲜嫩的!”
“看牌吧!”趴在所长肩头上的小麻姑横了吴枣秀一眼,“是保长让你送的,快去那边!”
吴枣秀没提防警察所长动手动脚,一时忍下了这口气,去到那边牌桌时,还听他们在这边哄笑:
“谁家的?”
“你打听什么呀,那是姜家的小寡妇,莫非你到了这把年纪还消受得了?”
“什么叫消受得了消受不了?没学问!全不懂凡事都得悠着点才能品味,哪能像你一般,作什么都只顾着拼命──看你这吃蚕豆的馋劲,就知道你是一点不怕撑死人!”
“哟,你这口水怎么淌出来了?要不要叫小寡妇过来给你解解馋?”
吴枣秀听着,忍耐着分完了花生瓜子,把余下的全倒给了淑瑶妹子。
老板娘帮着说话:“你们谁来做东?别让人家等着了──寿公,你说呢?”
“好的,好的──好牌!”李寿凡进了一张将牌,打出一张幺饼,听牌了。
下家田伯林碰上,即叫:“过杠,骰子呢?”
吴枣秀早把骰子抓在手上了。
“骰子呢?”田伯林四下里找着。
吴枣秀伸开手,亮出骰子来,又随即抓紧了,她问:“田保长,花生瓜子钱谁付?”
“快把骰子给我吧──既然叫了你送货,还能少得了给你钱!”田伯林把手伸向吴枣秀。
“那你就给钱吧!香嫂子在亭子里快冻僵了。”吴枣秀说。
“给,给,得给多少钱?”田伯林取出一张票子,“我早知道你这妹子的厉害,香嫂子的事全都让你包下了!”
“我包不包干你什么事,我吃你的饭了?你说我厉害吗──”吴枣秀眉尖一挑,本欲发作,但钱没有到手,还是耐下了性子,“你这张票子便够?少说也得再给一张,你没见这瓜子花生有多少?”
“多少?”田伯林问,“不是说让送一两斤?”
“你估量一下,这只够一两斤吗?四五斤不会少。”吴枣秀笑了一下,“你问问,有谁说吃不了,有谁说不要?”
“你倒大方!”田伯林玩笑地说,“如果不要钱,那才算得上是好孝心。”
“你才太不知孝道,”吴枣秀以为田伯林是再次向她寻衅,她怎么也忍不住发泄她积聚在心里的愤恨了,“深更半夜空着肚子熬这种苦差事,除了我和香姑妈给送吃的,还有谁心疼你!”
“听见没有,保长真好福气,还有小孤孀心疼呢!”有人嬉笑着说,“这回该你保长请客了。”
“手掌手背都是肉,不是每人都给了一份么?”吴枣秀面对这许多的嘻皮笑脸,竟然毫无顾忌地说,“姑奶奶一点也没偏心,你们眼红什么!”
因为有李寿凡在场,田伯林没敢多嘴,其他人也一时哑了口。李寿凡对这个放肆无礼的女人虽有不悦,但无意招惹她,只说,“还是赢家请客,快把钱给了吧。”
“可我刚才连输几局了... ”田伯林说。
“这点钱你们谁都出得起。”老板娘出来圆场,“这样吧,这手牌谁赢谁请客,寿公你说呢?”
“好好,好好,”李寿凡急着开消吴枣秀,“快把骰子给保长。”
吴枣秀不动声色,等着保长表态。
“那你就给我掷骰吧,中了,全都给你,没中,钱由大家分摊。”田伯林很大度,表示同意,“让你掷你便掷,兴许你的运气比我好。”
老板娘也从旁怂恿,吴枣秀便把骰子掷向了桌子中央,落定时成了个九点。淑瑶的妹子马上伸手把牌翻开,一看,正好是田伯林要的五饼。
“和了,青一色杠上花!”田伯林高兴起来,“哟哟,哟,你这手还满红(鸿)的呢!”
吴枣秀把钱收过来,自己只取了两张,拿了一张给淑瑶妹子,其余的推给了田伯林:“我才不多收你这冤枉钱!”
4——6
4
[承前,场景1]针锋相对
[街亭里]黄大香仍缩身在角落里老等着,油灯快耗尽了,还不见吴枣秀从赌场回来,她有些不安起来:这妹子该不会是与人顶撞起来了吧?
[赌场上]田伯林的兴致更浓,他又赢了,心里很高兴,不由掉转头来,用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朝吴枣秀望了好几眼。
吴枣秀站着,不觉得看这些人打了一圈麻将。又开始起牌,李寿凡回头望了吴枣秀一眼,见她仍立在田伯林身后没有走,那双眼睛还直呆呆地发愣,便带着不解的笑意问,“怎么啦,你这妹子... 是不是舍不得走呀?”
“谁舍不得走!”吴枣秀猛地醒悟过来。
刚才,吴枣秀只是觉得田伯林朝她发笑的那张脸很有以些献媚的样子。
[心语]可是,他在背地里,却是那样地损人!
[闪现]那次,吴枣秀去李家大院送帐帘时,田伯林让帐房先生别招惹这种女人,他就十分轻蔑地说过:那是多么没有意思的事!
[返回]这会,再看面前的田伯林,只见他望了李寿凡一眼,便立即把头低了下去,那表情显出十分的尴尬,大气也不敢出了。
[心语]吴枣秀骂着:讨厌,你胆敢背着老娘说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话,在主子面前却这般窝囊,我才看不惯你这摇尾巴的奴才相!
吴枣秀冷冷地斜了李寿凡一眼,便转身朝外走。
当吴枣秀从警察所长身边过去时,那色鬼又在她的腰上重重地捏了一下。
这下正好,反击的机会到了!吴枣秀觉得这个家伙比谁都要坏,来时受了他的气,没回他几句很有些不甘心,于是,她索性放下手里的空货盘,站住问:“所长大人,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问我有什么事吗?那你说,我能有什么事呢... “所长厚颜无耻地,“你说,我能有什么事,你就说说呀!”
“你... 你刚才拉我作什么?”吴枣秀本该说个“捏”字,却换了一个“拉”字,还留着点进退余地,她毕竟不是故意来这里寻衅,“我还以为你所长大人有什么吩咐呢!”
“嘿嘿,吩咐... 是呀!你手红,那就也给我掷一骰吧,”警察所长顾不得小麻姑在一旁噘嘴拉脸,扭腰甩臀地大发醋劲,“如果中了,我也全给了你,一点一滴也不留!”
“哟荷,这么说,你们便没一个手红的了?”这时,吴枣秀无意退避,她鄙视地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难怪了!我说你们背地里尽干些不干不净的事,如何不沾上晦气呢!”
这话首先引起了在座女人们的愤慨:
“泼妇!”“骚货!”“一个小寡妇称什么干净!”
男人们则油滑得多,依然逗笑取乐:
“我的手不红,就让我在你那里沾点红吧!”
“给保长掷骰能行,我让你陪陪就不行?来,坐这里,忸怩什么... ”
“哎,你妹子也可怜,都说寡妇有出的没进的,这日子能熬得下去么?年纪轻轻的,得趁早,还值几个钱呢!”
[街亭里]黄大香耐不住寒冻,便停了针线活计,开始收捡货担,打算上赌场去找吴枣秀。
[赌场上]吴枣秀憋足了气,双手叉着腰,立在那里,横眉怒目面对着满屋子的嬉笑怒骂。
[解说]不能说吴枣秀没有一点伺机报复的心理。她总是感觉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轻蔑和冷漠无处不在,这让人郁愤难平,更是无法诉说。
[回顾]吴枣秀:李家大院猛窜出来一条大黑狗;李寿凡敷衍应承吴枣秀虚假伪善的嘴脸;田伯林与帐房先生在背后的斥骂与嘲笑;就连那些仆役与路人,他们投给吴枣秀的都是一种轻蔑的目光。
[返回]眼前这些人的调戏、*与怒骂更是包含着对吴枣秀的侮辱、捉弄、鄙视与歹念。
吴枣秀深深地吸足了口气,一发话,事情终于变得不可收拾:
“我是寡妇又怎么样?那天警察所长的娘老子作七十大寿,你们谁没去磕头作揖?忘了她是个老寡妇?小寡妇便是骚货,你们说,你们中间哪个龟子龟孙是我私生的?有些人自己偷鸡摸狗,男盗女娼却骂别人野,别人泼,别人不干净,有脸吗?说我不干净,却要让我陪着!我告诉你们,姑奶奶没心思!鸡要喂,猪要喂,你们也要喂,喂饱了还让人陪着,老娘哪来那么多的闲工夫!”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谁也没料到这个看清俊秀美的女子竟如此厉辣撒泼,男人们恼羞成怒了:
“不识抬举,该撕了这张嘴!”
“无法无天,岂有此理!”
“扫兴,赶她走!”
“这么伤人还了得,不是要反了么!”
见牌客们都愤怒了,老板娘急忙赶了过来劝导吴枣秀:”人家只是和你说说笑... 你这妹子今天是怎么了?快走吧!”
小麻姑却在极力怂恿警察所长:“这会儿你的威风到哪里去了?连着你家祖宗也给骂了... ”
“混账!”所长一击桌子,吼着站了起来,“给我滚,要不老子毙了你!”
“啊呀呀──”吴枣秀一手拨开面前的老板娘,上前一步,全然不怕,“好呢,你见着女人眼发直,嘴打歪,动脚动手的,还叫叫喊喊耍什么威风!你还要毙我,毙吧,老娘正愁没人为我挂孝,能找上你作个孝子正好!”
“找死,你敢过来,”所长扬起了巴掌,“看老子今天不宰了你!”
“别动气,别动气,都别动气,”老板娘把吴枣秀拦在身后,“原本是些说笑的事,也值得你们动这么大的肝火么?”
“你毙吧,毙吧,”吴枣秀也不顾有人给警察所长助势,毫不退缩,同样挥手舞足,“别人怕你张牙舞爪,我可不怕,我什么都没得给你咬,见了女人就流痰滴水... 你们光知道欺压老百姓!”
“好妹妹,你也少说两句吧,”老板娘又招呼大家,“玩牌,继续玩牌,都别坏了心情,我还等着收大家的彩头呢!”
龚淑瑶过来帮着息事宁人,机灵地掩护着吴枣秀,推她朝门外走。
吴枣秀也就顺势撤退:”你当所长的如果不敢毙,老娘就只当你在放稀屁,我还懒得教训你,得走了。”
“你也值不得这么吵闹呢,”在门口,老板娘对吴枣秀说,“我还真是替你担心。”
“我就不信他们吃得了我。”吴枣秀好些得意地说,“骂他们几句只算是给他们消灾免难,这些穿肠暴肚死的!”
[解说]这一回,虽不能说吴枣秀赢得了胜利,但她那委曲的人生总算是得到了一场自由自得的伸展与痛快淋漓的与宣泄。
[街亭里]黄大香正要起身去赌场,吴枣秀却踏着嚓嚓作响的冰雪朝街亭跑来。
“你也太死心眼了,怎么不先回家去?”吴枣秀反倒埋怨起黄大香来,“冻死在风雪里,我可收不动你这尸。”
“去了这么久,我当你又惹什么事了,”黄大香悬着的心放落下来,挑起担子说,“走吧!”
“能出什么事?瞎操心。”吴枣秀接过黄大香肩上的担子,“让我来吧,你掌着灯,走前面──这钱你拿着,回家再数好了。”
“全卖出去了?”黄大香以为吴枣秀刚才在等生意,她接过钱来,“怪不得你去了这么久。”
“输家吃赢家的,不吃白不吃;赢家得来的是冤枉钱,也不心疼,骰子一掷钱便来,倒是活的洒脱自在。”吴枣秀还有几分兴奋,“这些有钱人,我这才明白,不骂他们不快活,只有骂得他们哑了口,他们才肯罢休。”
“你又骂谁了?你这嘴也太厉害,有事没事都要惹是生非,”黄大香说笑她,“那就等着阎王爷来收拾你吧!”
“那才干净,”吴枣秀也笑了,“我这会正愁着见不上阎王爷呢!他给了我一条死不得活不得的命,我还要找他评理去──那些有钱人,有火烤,有牌玩,要吃只用叫一声,难道不该先收拾了他们──你说他们谁不该骂?只是这回便宜了田伯林,反倒让他赚了!”
“保长赚你什么了?”黄大香不解。
“赚我什么?是我把钱施舍给了他,”吴枣秀恨意不消,“他有钱,看不起人,我没有钱,还更看不起他!”
“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大香越发疑惑,“是保长欺侮了你... 还是少给了钱?”
“你不知道,别瞎猜,”吴枣秀不肯说出原委,“总有一天我得骂他个狗血喷头,只有那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嘿,你这是为什么事呢,天生就了你!”黄大香只能拿她的性情叹气了。
“不为什么事,就为他看不起人,”吴枣秀说,“该天灭了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才好!”
[想象]黄大香皱起了眉头:吴枣秀的姿色容易惹人注意,而那些男人们又真是没有几个是正经的。在这世界上,贫困难受,棱辱难当,更有一层是寡妇单身难熬,秀妹要寻人改嫁的心思时有流露,她刚才是与那些人斗嘴斗舌,抑或是打情骂俏去了么?
[心语]黄大香:我怕就怕你会上当吃亏呢!
黄大香觉得这话自己还不能不说,她认真地:“秀妹呀,我跟你说,我看你还是别理睬那些人为好呢!他们...”
“我可没有... 他多给的臭钱,我一个也没有要... ”吴枣秀咳了一声,“别说了,那个缠魂索命的死鬼来了!”
[场景2]“幽灵”纠结
一条黑影袖着手从巷子口出来,像个幽灵,正踏着积雪向这边蹿行,那是姜圣初。他晚上经常走门串户,有时就是为着跟踪吴枣秀。
姜圣初老远就大声骂开了:”你丢了魂,失了魄,你寻坟场找死地到处留脚印,你实在没事做就不能在家里挺尸么!”
姜圣初停住脚步,横在路上,因为他的恶言恶语里带着刺,黄大香不想理睬他。
姜圣初却从吴枣秀肩上硬夺过货担:“你给我死回家去!”
姜圣初对黄大香说:“往后收摊,这担子让我给你来挑好了!”
“我自己能挑,给我吧!”黄大香冷冷地说。
姜圣初却不让,他挑着货担先走了。
吴枣秀站着不动,黄大香拉了吴枣秀一把,小声说,“你任他吧!”
黄大香与吴枣秀经小巷回到家门前,姜圣初已经等在那里。
蹬脚,抖雪;开门,进门;放下货担、什物。一时间,几个人都不说话。
吴枣秀连拖带推把侄女儿从床上弄醒来。大概是习惯了,侄女国芬揉了揉眼睛,哆嗦着爬下床来,跟在吴枣秀身后出了门。
黄大香提着灯笼赶上去送她们,走过一条沾泥带水的过道,从一堵低矮的断墙缺口上跨过去便是姜家的后院。
吴枣秀回头交待黄大香:“你千万什么话都别与那死鬼去说。”
“我哪会跟他去说什么,”黄大香不解地说,“你担什么心呀?”
“我是让你别操闲心,他说什么你都别听,我才不怕他!” 吴枣秀头一甩,转身进姜家屋里去了。
可怎么都没有料到,吴枣秀走后,黄大香回到屋里,姜圣初突然扑地跪倒在她面前,‘砰砰砰’地朝磕了三个响头。
原来,姜圣初早就盘算着要占有吴枣秀,现在,竟异想天开,要让黄大香替他去当说客。
黄大香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最后只得敷衍应承了姜圣初,这才把他请出了门。
好些日子过去了,黄大香面对着这件十分尴尬,十分为难的事,竟弄得夜里老睡不好觉,白天也总在犯愁。
黄大香一直没有向吴枣秀提起姜圣初说的话来。当她偷眼一看吴枣秀的神情时,吴枣秀倒像是一点风向动静也没有察觉似的,她每天早晨照例来黄大香家帮着忙乎一阵,甚至也没打听那天晚上姜圣初说过些什么。
然而,姜圣初已经向黄大香讨了两三次回话,黄大香无计可施,只得含糊其词地拖延着。
这天,黄大香刚吃过饭,正忙着准备出门摆摊,姜圣初挑着湿沥沥的土布经过这里,他又发问了:“香嫂子,我说的那件事,你是给忘记了么?”
“那,那哪能...”黄大香只得劝他:“可你也别太着急了,事情得慢慢来,这不是强着逼着在一时能办得好的呀...”
“没忘就好,我等着你回个准信。”姜圣初丢下一句话走了。
黄大香只得摇头叹息,挑起货担出门了。
[场景3]非为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