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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三个女人演义 >

街亭小摊前,黄大香摆开货盘,便又陷入了重重忧虑,她愁眉苦脸地呆坐着。

吴枣秀刚替黄大香把吵闹不休的石贤哄着睡下了,一时闲着没事,耐不住孤寒寂寞,便轻手轻脚出门,又上街亭这里来了。

晚上,月光很亮。天气却十分­干­冷,黄大香拉过吴枣秀冰凉的手,把她塞到衣摆下面的小火炉上,紧紧地握着。

[谈心1,大放宽心]借着近前小镜灯的光亮,黄大香久久地打量着吴枣秀那年轻而又俊秀的脸,长长地“唉——”了一声。

[心语]黄大香:秀妹这模样真是让人见爱见怜的,如果硬是把她与姜圣初扭到一块,那不是把鲜花Сhā到牛粪上一般?

吴枣秀完全知道黄大香此时正在想什么,她蹲在黄大香面前,仰着头,带着笑,也亮着眼睛盯着对方,还故意摇晃着脸盘,也还了黄大香一声“唉——”

[心语]吴枣秀:你自己的事情不去想,倒来替我担什么心?跛脚老虎爬树——白费力气!

一阵沉默之后,这两个女人便试探着开始了对话:

“你一天到晚,不是叫叫喊喊就是骂骂咧咧的,也不想想这日子往后该怎么过下去...”

“怎么过下去?你不是常常叨念着,要让我在姜家好好过吗?你这会儿难道是担心我这就死了不成?真死了也没什么事的——你为我烧串纸钱就完了!”

“看,你又来这套了!我是让你对姜圣初提防着一点,可你也得哄着他一点才行呀,你是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啊,你知道他安的什么心?那你说一说给我听听无妨。”

“他,他... 他是想让你作个‘小’呢,还让捎带国芬也... ”

“真想得美!是他让你来劝说我?”

“... 我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底呀,如果这实话也不跟你讲,你说,我怎能安心落意?”

两人都在猜度着对方的心思,又是好一阵相视不语。

“你感到作难了不是?”一会,吴枣秀笑了,“真要说,我便告诉你吧,他那种人还能把心思瞒得下来?他是先和我说过了,想做没能做成,这才找你来说的!”

“啊──是这样!”黄大香恍然大悟,“可怎么没听你向我吐露半个字呢... 你!”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能帮我去杀了他姜圣初不成!”吴枣秀神情泰然,“没事,你不用理睬他就是。”

“看来,这是姜圣初拿你没有办法了,”黄大香见吴枣秀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话,才感到轻松了许多,“难怪呢,他那么牛大马大一个人还跪下来跟我磕头许愿的!”

“这让你左右不好做人了吧?管闲事,­操­空心的人活该!”吴枣秀又笑着告诉黄大香,“你可以去对他说,就说你已经劝过了我,我让你回他的话,眼下,老娘正给他兄弟守着孝,他却生出这样一分心思来,连猪狗都不如,你便这么说!”

黄大香只“啊”了一声,她觉得这话倒是占着了几分理,暂且还可以哄着拖着姜圣初过得去这一时三刻,可往后呢?

吴枣秀 “哈哈”一笑:“你问什么往后!还是说些别的吧,我知道你是对我好,那就这样吧,只要我不死,我就天天来烦心你,恶心你好了。”

[谈心2,钱无用处]平时,黄大香每次夜摊回家,在清数货款过后,总要用热水烫脚,没个老半天,冻得发僵的脚趾还活动不了,但今天,她实在是太过劳累,一到家便早早上床去躺下了。

突然,后门边有人用力捶着门,砰砰直响,这让黄大香惊了一大跳,再听,是吴枣秀在低声叫喊:“香姐,你快开门呀,我今晚得在这里过夜了。”

“怎么啦?”黄大香赶忙披衣起身去开了门,见吴枣秀牵着国芬,国芬冻得直发抖,“你把孩子牵来拉去的,受了凉怎么办?哎呀——快进来吧!”

吴枣秀进屋,胡乱几下就脱下国芬的衣服,把她向被子里一塞,说:“那边吵架了,我懒得听,也懒得劝,让他们去吵死吵疯吧!”

“出什么事了?”黄大香问,“你大嫂子也没吵架的神气呀,姜圣初又发什么凶狠劲了?”

“大嫂子也可怜,成天地咳,咳,咳得缩成了一团,像个蜗牛似的,就剩下一个壳了!可她还是得挣着烧饭做菜,要不是见她可怜,我早不上织布机子了──再加件衣服吧,天好冷的。”

“几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能冷到哪里去?”黄大香也*上床,“你嫂子这次怎么就敢与你大伯吵架了?他们到底为着什么事呢?”

“那还能为什么事?嫂子这一回是护着我说了几句话,叫姜圣初有本事就到外面找个小老婆来,不要在屋里追得­鸡­飞狗上屋的。这次,姜圣初竟没敢动拳头,因为大嫂把锅砸了,还说要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嘿,姜圣初也有他害怕的事,没了锅,明天就不知如何做饭了!”

“还是你睡中间,你这手脚冰凉透了。”黄大香仍坐着,“我像有点热似的——”

“要说话就躺下来吧,”吴枣秀把黄大香拉进被子里,“你还热?真见鬼,这恐怕是你要发病了,啊哟,阿弥陀佛!”

“枣秀,人们常说女人的命苦是前世修来的,这话你信不信?” 黄大香过了一会,又叹息一声,“唉,人能够不认命么?”

“你是要让我相信?鬼才知道呢!还是我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娘去问菩萨,说是个男胎,可生下来又变成了一个女的,你看,我这是谁作的孽?”吴枣秀笑了,“来世投胎,与阎王爷打架,我也要变个男的!”

“难怪你生个男人­性­格。”黄大香也笑了,“来世你若变个男的,我便嫁给你好了。”

“真的么?那可好了!”吴枣秀搂抱着黄大香,“可就怕我没这个命──那我今生今世该多多地修福积善了——只是,你呀,该不是哄着我白白地给你做事吧?”

“死鬼,你是要搂死我么?快放开些,一点都不安分的东西!”黄大香也就翻过身来,“我说枣秀呀,你待我真是好呢...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个小摊摆了一年多来,到底攒来了多少钱?”

“多少?莫非你成了财主不成?”吴枣秀说,“我们这些人能逃出命来就不错。”

“告诉你,我刚才清点了一下,除了吃穿,手上还存着二十块银元呢!”黄大香心里很高兴。

“不欠账了?”吴枣秀问,“上次你不是说借了张仁茂与李松福的钱还没还?”

“把存货抵上也差不多,这二十块银元是净赚。我想也该给你一些才是。”黄大香十分感激吴枣秀,“你帮我的忙是太多了。”

“你打算给我多少?不给便罢,要给,几块不行,一半也少了,得全给!”吴枣秀生气似地说,“你这会儿就想着要施舍起人来了么?你说我帮了你,你得给我钱,那你帮了我,我怎么办?我可没有钱给你啊!”

“我帮你什么了?”黄大香说,“给你几块钱,只是个意思,哪算施舍小看了你?你当我守着这几块钱,日后真能成财主?”

“反正我不要,你钱多了往街面上扔吧——”吴枣秀忽而想起,“你就快别说这话了,正月里唱戏,耍灯,生意一定红火。现时快近年底,正好进些货,用这钱来翻个筋斗不是很好么?”

“好是好,可不管怎么说,我过意不去呀!”黄大香仍在唠叨。

“你真觉得过意不去么?这好办,我若遭横死了,你给我烧上一筐纸钱──现在呢,我拿着这钱也没处派用场,还没地方好搁呢!”吴枣秀说。

“你怎么老是说这种晦气话!好端端的一个人,哪里会遭横去?你真不该这样想,你再要是这样说话,我便不理睬你了!”黄大香常常担心吴枣秀这种不吉利的话会在哪一天给她带来灾祸。

“好呢,不说了──你这是想我在姜家能讨到个好死么?啊,别说废话了,睡吧,瞌睡困死人了!我如果在这会儿便死了,也不想急着去投胎转世,先睡个九九十足...”吴枣秀转过身去,啊啊啊地打了一个大哈欠。

“秀妹,这钱你真是不要,那我便依你了...”黄大香一口吹灭了灯,她再想说话时,吴枣秀已经发出了鼾声。

听着寒夜里远而又近,近而又远的梆声在震颤着,黄大香却仍然没有一丝半点的睡。

[心语]黄大香:这妹子算得有福气,天大的事她都提得起来,也放得下去,没有什么牵肠挂肚的事能缠得倒她。

[场景1]傍晚时分

奔波劳累一天的小镇人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茅棚草屋里。然而,他们却仍然不得安歇。

[姜家]这里的情景则显得更加地劳苦而又忙乱:

姜圣初踏在高高的“石马”上,汗流浃背,奋力踩碾土布;

儿子姜信和握着一根长长的搅棍,在热气腾腾的大灶锅里翻煮土布,他已经能够独立染布了;

女儿银花在前屋洗菜做饭,她负病的母亲卷缩着坐在柴角里,也得帮着续柴烧火;

吴枣秀坐在织布机上穿梭织布。她的手脚轻巧灵活,机声节奏紧凑而明快。

吴枣秀敏捷利索地断下一匹布来,很快又重新开始了另外一匹布的制作;

吴国芬挑水进来,吴枣秀并未掉头,只小声问:“也给香婶家挑满了?”

吴国芬倒了水,应声“嗯啦”,又挑起水桶出门。

[黄家]今晚,主人不准备去摆夜摊,因为李墨霞说了要来学刺绣。

有过好几次,李墨霞来学刺绣时,儿子石贤总在一旁吵闹捣蛋,这不免让黄大香担心。

[心语]黄大香:虽然李墨霞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厌弃孩子,但她心里究竟烦不烦也难说啊!

于是,黄大香早早地做好了饭菜,但嫌儿子吃得太慢,便端过碗来一口一口地喂。

“我的小祖宗呀,你就快一点儿吃吧,”见石贤东张西望,吃饭不上紧,黄大香不断催促儿子,“妈答应了让炳哥领你去看皮影戏,你怎么还不赶紧吃饭呢!”

[Сhā叙,碎片]镇上从外地来了起唱皮影戏的父女俩。早上,他们还在黄大香的摊位上买了点花生,站着,一边与人扯闲话,一边喝了盅酒。

[返回]“可炳哥还没有来呀——”石贤不听话,又玩开了,他落地一个侧身翻转,还很有理,“妈,你看我这孙悟空多厉害!”

“石贤,你还没吃完饭呀?皮影戏快要开场了!”张炳卿来到黄大香门口,等着领石贤去看戏。

“啊呀,看戏去啦——这饭我不吃了!”石贤一见他的炳哥,便马上跑了出去。

“快了,再来两大口就吃完了——你炳哥会等着你的。”黄大香只得端着饭碗追到门外去。

“石贤,你也别这么心急,那锣鼓还没响起来呢!”张炳卿转身帮香婶哄着石贤吃完了饭,这才把他带走。

[心语]黄大香定了定神:总算把孩子安排妥帖,这就好了。

黄大香感到好些的疲倦,她抹过脸,便拉过来一条小板凳,倚在门框边坐下,等侯着李墨霞的到来。

[追述,场景2]误解难解

因为对刺绣感兴趣,田伯林的妻子李墨霞闲来无事,便常常上黄大香家来。

前些日子,在东扯西拉之间,李墨霞竟提出要拜黄大香为师,向她学习刺绣,听起来,还有些当真,黄大香实在没法推辞了,只得答应下来。

那天傍晚,当李墨霞正起身离去时,恰好吴枣秀也理清了自家的事,赶过来帮黄大香作摆夜摊的准备,两人正巧在门口撞上了。

她们已经见过几次面,但没有交谈过。李墨霞只浅浅一笑,吴枣秀则点一下头,便侧身进了门。

李墨霞走后,吴枣秀问黄大香:“刚才这妖女人是来收债吗?”

“不是呢,”黄大香说,“她今天来是说要跟我学刺绣的,还答应给我还清李家大院的那笔债款,算是私下借她的,不止不计利息,也不急着催我还。”

“这你就当沾了光不是?”吴枣秀不以为然,“她学刺绣是为了消闲化食,你陪得起那工夫?”

“可人家对我好,我也推辞不得呀,”黄大香叹了口气,说,“也是好奇怪,我们没钱人说心烦心忧,他们有钱人也说心烦心忧,这世界上的事真说不清。”

吴枣秀的结论却是:“人与人不一样,我们吃萝卜白菜为肚子饿,图活命,他们吃萝卜白菜是鱼­肉­腻味了,为爽口,她这叫做‘吃包睡足闲得慌,半夜醒来等天光’,李墨霞不就是为这才找你学刺绣么!”

“兴许是吧,”吴枣秀收拾好摊担,黄大香却坐了下来,她说,“秀妹,有些话我还想跟你说说...许多的事都少不得要从长计议啊!”

“别说了吧,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吴枣秀挑起了货担,“你还坐着发什么呆?不去摆摊,那萝卜白菜哪里来!”

黄大香只得犹犹豫豫地抱着、提着板凳、竹蓝、竹筐等等物件立起身来,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隔着走廊的断墙,听到姜圣初骂人的吼声又起:“你们这些跛子、瘫子,吃起饭来个个像饿老虎下山,做起事来个个像蛇婆子钻洞,就不知道坐吃山也空的话么!那贱货、­骚­货有事没事老朝外面跑,连你这绊脚碍眼的死妹子也跟着学坏,挑担水一去老半天,成了上西天取经一般的事,可偏是知道屎去别人家里拉,饭却得在我这里吃——看我不饿死你逃命鬼!”

姜圣初还立在小天井里,有意朝黄大香这边嚷了两句:”这世界上还有哪家人的良心不是喂了狗,自己过不去就知道上别人家去拉夫当差!”

吴枣秀听着,十分烦躁地催促黄大香:“走吧走吧,没什么东西塞得住他那张夜壶嘴的!”

突然,又听到国芬大声叫喊了一声,接着,姜家屋里劈里噼哩啪啦响起来,像是摔盆砸碗的,国芬哭了,想必那是姜圣初夺了她的饭碗,或许还顺手给了一巴掌。

可再一听,又没有了大的响动了,只有卧病的大嫂子在有气无力地唠叨,抱怨什么,却听不清楚。

“我说秀妹,你回家里看看去吧,”黄大香又想拉吴枣秀坐下来,“你大伯这话是冲着你上我这里来说的,这样下去,你们家迟早会闹出大事来,我这里的事又没有个完,你往后就别来了...”

“姜家是这会儿才出事的吗?”吴枣秀不肯落座,她激动起来,“会不会出事,出什么样的事,这些全都是天意,我的命好命坏由我担承,­干­你什么事?你说这话真是不愿让我来你家了么!”

黄大香只是担心吴枣秀会因此吃更大的亏,甚至还有可能遭遇到意外的灾祸。让吴枣秀往后少来或别来是黄大香不愿累及他人而忍心作出的决定。

可是,吴枣秀却双眼上火,她不愿再听黄大香解释,丢下一句话来:“我知道,你是顾忌他姜圣初,想要拿我去塞老虎口,那也由你!”

当时,黄大香目瞪口呆,没有做出解释,她只能把要说的话吞咽了下去。

当即,吴枣秀愤愤然地走了——就这样,吴枣秀赌气不再登门,算来,竟然已经有了半个月!

而当吴枣秀真的不来时,这又不能不让黄大香更为牵心挂意,更加地悬心吊胆。

实在,黄大香此时此刻心境的忧烦,思绪的紧张杂乱还不止这一件。就在这个多小时之前,龙嫂来过这里,她诉说了被遭族人欺凌而蒙受的冤屈,没有了没法,只得向黄大香开口借钱,说族长让她办一席安抚酒席,黄大香拿出仅有的两块银元,龙嫂千恩万谢,夹着眼泪走了。可是,黄大香并不能因此安心落意,她知道那个族长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出了名的­色­鬼。

[返回]黄大香被这些忧心的事缠绕,云里雾里,半睡半醒倚着门框等侯了很久,却一直不见李墨霞的到来。

天­色­早已经黑下来了,黄大香便起身去点亮了油灯。

[心语]黄大香不禁摇头叹气:唉,老天爷得保佑不出大事才好呢——保长娘子怎么还不见来?她这绣花的事也真是一点不当紧,白白耽误了我的工夫呢!

[场景3]心不在焉

李墨霞终于到来。她一进门便说:“啊呀,香嫂,真是对不起呢——我来得太晚了,耽误了你的生意!”

黄大香口里忙说“没事没事”,其实,她已经显现出有些手足无措,心不在焉了。

黄大香端上茶来的时侯,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窗外一晃不见了。

喝茶时,李墨霞问黄大香:“刚才有人在窗外一闪过去,像是姜家二媳­妇­,她是有事来找你吧?你让她进屋来坐坐好了。”

“枣秀,枣秀,刚才不是枣秀你吗?”黄大香连忙走出门外,四下里喊了几声,“你进屋里来坐一坐呀,怎么不见人了呢!”

吴枣秀退避到了走道的拐角上,她头仰靠着墙,国芬紧贴在她身边。两人都没有出声回应。

“唉,实在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守着寡,娘家也没有什么人能帮她,大伯又是那样的­性­情... ”黄大香进屋时对李墨霞说,“真是天作孽啊!”

“你是说姜家二媳­妇­吧?”李墨霞也很同情地说,“你还是提灯去找一找,今晚上我也没有心思学刺绣,前些天我绣的两个手帕,至今还丢落在一旁,反正这是消闲,让去找她来坐坐,我们一起扯扯闲话无妨。”

黄大香又提灯出屋找了一圈,仍没见到吴枣秀。她转念一想,觉得吴枣秀从来都不愿别人来过问她的事,何况这李墨霞是个不多来往的人呢?

于是,黄大香回到屋里,默默然坐下来,可心绪更为黯然。

“香嫂,近来身子骨好么?你这脸­色­怎么这样难...”李墨霞见黄大香沉默无言,眼睛有些走神发呆,感到了她内心的惶惶不安,便放下绣花架来,“那,那你就早一点好好儿歇息歇息吧。”

“我这会是有点儿疲倦了,心里感到有些发闷似的,头也有些昏晕,”因为黄大香惦着吴枣秀,便对李墨霞不作挽留,并立即起身送她出门,十分抱歉地说,“今晚实在是对不起了。”

[场景4]冲突爆发

黄大香转身回屋。屋门边,吴枣秀身子紧贴在门框愣在那里,样子让黄大香十分吃惊:她披头散发,幽恨的眼神映着油灯的微光,像是旷野深处燃着的磷火,她把国芬捂紧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唉,到底出事了么?我就为这担心着...”黄大香拉拽不动吴枣秀,“究竟怎么了?能有什么话不好跟姐说?”

黄大香见吴枣秀仍然不肯说话,不肯移步,便拉过国芬来,抹去了她脸上的泪花,问:“是你大伯又欺侮人了不是?”

国芬“嗯”了一声,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突然,吴枣秀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你哭死嚎丧!就为你,如果吴家没你这个孽种在,我无牵无挂,哪里不好死!”

“你怎么拿孩子吐冤出气!”黄大香护着国芬,“你这不是发疯了么?”

“我是疯了!”吴枣秀捶着自己的胸膛,“我真不想活了!如果他姜圣初不先宰了我,我迟早得杀了他!”

“你何苦践残自己呢... ”黄大香放下国芬,又拉住枣秀,“你有话好好说呀,还真不认我这个姐姐了么?”

吴枣秀终于平静下来:“香姐,国芬过十四岁了,你就认她作个­干­女儿吧!你肯做这好事,我来生来世变牛变马也当报答你,现在,吴家只有国芬这根独苗了,你就答应我吧!”

吴枣秀欲跪下去,香嫂慌忙拉住她,两人随势坐在竹凳上:“枣秀,不管什么事你都该放开去想才是... ”

黄大香理了理吴枣秀的头发,把被撕成条片的衣裳给拉上,她肯定这是姜圣初动蛮了:“我就担心着早晚要出事,可有什么办法?真是前生前世的冤孽呀!”

“他也别想得到什么便宜!”吴枣秀突然冲到门口朝姜家那边大声叫骂,“呸!死不要脸的东西,老娘的ρi股也没给你舔的份,你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鬼魔鬼怪的泼猴样... ”

黄大香赶紧把吴枣秀拉进屋:“没成事便好,吵起来好听吗?”

“我的亲娘啊!”吴枣秀这时才抹下一把泪来,“你叫我这日子怎么过!你不知道那死皮赖脸的畜牲,天天缠着你,时时折磨你,我是没让他把事情做成,可这样没完没了地下去,能不死人吗?刚才若不是想着国芬,我真会一刀捅死了他!我在床垫下放了一把刀,没敢用。你看,我哪儿没有伤!这胳膊差点儿被他扭断... ”

“我哪能不知道?”黄大香劝着枣秀,“明天我一定好好儿跟他去说... 可也得待熬过一二年,待国芬长大了,你的事才好办呀!”

“姜家我是死也不回了!”吴枣秀决然地说,“你如果要赶我走,不肯收留国芬,我也不连累你,我已经想好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吴枣秀的话似乎说得平静,但那双眼睛却蕴藏着怒火,黄大香知道,她是一时想到绝路上去了。便劝慰她说:“你当我是怕连累么?怎么说我也不会赶你走的,可是,总得好好想个法子,你这日子才过得下去呀!就算把自己搁一边去,可国芬呢?她太可怜了,你能不为她想一想?”

吴枣秀檫去一把眼泪,不说话了。

这时,皮影戏散了场,张炳卿背着石贤回家。吴枣秀不愿让人见到她那狼狈样子,便退到灯影下面,捂着脸。

“石贤特别喜欢皮影戏,不散场就是不肯回家,在路上还高兴得不得了,在我背上又跳又闹的──” 张炳卿告诉大香嫂,“哟,怎么一会儿便睡着了?”

黄大香接过孩子,安顿他睡了下来。

张炳卿这才注意到这几个女人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他不便问,站了一会,只得告辞:“婶,我走了。”

出门时,国芬抬头望了张炳卿一眼,眼里噙着泪花。张炳卿又站住问她:“芬妹,是圣初伯欺侮你们了不是?”

国芬点了一下头,便马上回避开张炳卿的视线。

[Сhā叙,场景5]无诉无助

吴国芬寄居姜家已经好几年了。自从踏进姜家门,自然就不会有她的空闲:刷锅洗碗,摘菜割猪草等家务事便够她忙的。

近年来,挑水、漂布之类的重活也加在她身上,漂布的事十分累人,湿布很沉,提起放落常让她挣得脸红脸白。

张炳卿大国芬近五岁,他们比邻而居,平时常能在香婶家碰面,两家大人又相处得好,让他们兄妹相称。

张炳卿做事从来不惜力气,现在,已经长成一名堂堂男子汉了。他每天都得去河边浸泡竹篾,遇着吴国芬时,往往要上前帮她一手。

吴国芬并不以累为苦,只是被人视为累赘的日子难过。吴枣秀在姜家承受的压力与艰难也必然传递到吴国芬的身心之上。

吴国芬连一个能通声息的同伴也没有,她就很自然地把张炳卿当作了可以信赖的亲人。

前天,吴国芬去河边洗衣,特意靠近正在石拱桥下浸泡竹篾的张炳卿说话,把想了很久的一件事告诉他,希望得到某种帮助:

“炳哥,我得离开姜家,我不是姜家人,我秀姑妈也不愿意在姜家过下去。”

“是姜家人要赶你们走吗?”

“不是,他们还不肯放呢,可我们得走!”

“那你们能去哪里呢?”

“现在是我连累着姑妈走不开。姑妈说,只要我有个落脚处,她哪里都能去,我想,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就为你姑妈说过这话吗?那没什么。可你离不离开姜家得想明白,那不是赌气的事,我认为你姑妈是怎么也丢不开你的,你就别冒傻气了!”

“不是冒傻气,你说我能在姜家过上一辈子吗?我人长大了,能养活自己,再说,你不知道姜圣初多凶多坏,他总是死缠着我姑妈... ”

“这... 这事你还没有与姑妈商量妥吧?”

“我还没跟她说这事,是我还没有找到去向呀──就为这事,我才找你说这些的,你能打听到要请佣人的人家吗?什么家务事我都能做,只用挣口饭吃就行,我走了,我姑妈就能离开姜家!”

“谁家肯顾小孩做佣人?”张炳卿只当吴国芬说小孩子话,她本来也还未满十四岁,“我看你还是别胡思乱想吧,姜家人吃不了你的,别害怕!”

“我反正得离开姜家... “吴国芬没想到张炳卿不答应帮忙,她愣了一会,才坚决地说,“你以为我离开姜家就不能够活下去么?我才不相信!”

“国芬,好妹子,你就听哥的话吧,千万别胡思乱想,这些事,先得忍下来,熬过三两年才好说呢!”

[返回]当时,张炳卿并没有料想到事情会有多么的严重。

不过,现在他面临了这个情景,也拿不出好的办法来,见屋里的人都没有打算详细与谁诉说这些事情,他就只暴了一句抱不平的话:“他们姜家父子真不算人,就知道欺软怕硬!”

黄大香注意到张炳卿说话时的神情,看出了对国芬的关爱,但还是打发他走了,只在转过身来时叨念了一句:“炳卿这孩子,眼见着他长大了,人品还蛮不错,满仁义的... ”

而且,吴国芬对黄大香提起的话头也没有给出多少反应,于是,便把这话放落下来了。

[心语]黄大香:可惜国芬还小了一点,要不,能把她托付给炳卿这孩子,其它的事便要好办多。

“枣秀,我们还是问问仁茂伯,看他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吧?”黄大香一时拿不出好的主张来。

“睡吧,都睡吧,你明天还得去摆摊。我的事情谁都管不上──我会知道该怎么办!”吴枣秀回避正面作答,她有着自己的看法。

[心语]吴枣秀:他张仁茂再有主意,又能把姜圣初怎么样?想让姜圣初回心转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承前,场景1]暂避锋芒

吴枣秀与国芬上了床睡下了,黄大香也只得上床去。

吴枣秀无法睡着,但一动不动,倒是国芬一会儿便发出了鼾声,只偶尔在梦里抽泣几声。

[想象]黄大香满脑子全是姜圣初上火发凶时的各种情景:姜圣初一旦翻脸,他可以毫无顾忌,谁都不认;乃至,他可以从上街到下街,*垮裤的叫骂,挥拳捋掌地发飙。

[返回]黄大香在翻来覆去地思考,她最后想到应该请大小姐李墨霞和保长田伯林夫­妇­出面帮忙。

黄大香知道吴枣秀肯定没有睡着,便推了推她:“秀妹,你看李家墨小姐的为人怎么样?她刚才上我这儿找话说,你在门外也听到了吧?我看她为人还算得有善心,另外,她丈夫田保长更是个很和气的人... ”

吴枣秀听着,不肯出声。

黄大香又推了推她:“秀妹,明天我给你去求他们出面说句话,也许会答应的... ”

吴枣秀猛地翻过身来:“我说你不用去!你去找他们作什么?千万别去找那些人!”

“这又怎么了? 田保长毕竟是一保之长呀!我好心去求他,想来他也会给点面子的,”黄大香劝导吴枣秀,“让我去吧,多个人为你说话,事情总会好办一点... ”

“ 不,”吴枣秀坚决反对,“你去求他,他未必就真肯答应出来说话,他凭什么要为我去得罪姜圣初?就算他答应你,那也不过是去说些哄小孩子的话,姜圣初能听?那反而让我丢乖露丑。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说了,这事你别­操­心,你不给我去张扬,便是做了大好事!”

黄大香没话好说了。过了一会,吴枣秀又说:“香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问你一句话,你说,如果把国芬嫁给张炳卿,他们张家会不会要?”

“国芬是个好妹子,人见人爱,谁会嫌弃?”黄大香说,“只是她人还小了点,你何必这么着急?难道... 你真打算丢下她?”

“你放心,我这会想好了,我还不能去寻死,只是,人到了得死的时候也怕不得。”吴枣秀说,“我是觉得炳卿这孩子不错,如果能把这桩亲事早早定下来,我能放心一些。”

“那倒是,我也这么想,但也别太­性­急了,到时候我再去跟仁茂伯提也不迟。”黄大香说,“现在,我愁的是你自己的事情不好办。”

“我不愁,你还来愁什么?”吴枣秀在情绪冷静下来后,已经有过成熟的思考了,“我死得起,他姜圣初还不一定死得起,我只牵挂着国芬,他还得多牵挂几个人。再说,不管他如何凶,我料他也不敢在大街上杀了我,甚至,我还料定他不敢上你家来抓我,拉我,他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我跟你说,不知你相信不相信,他对你也多少还有一点敬畏!”

“他能敬畏我什么?”黄大香只能苦笑,“一个女人能比谁强谁硬?你当他真知道感恩什么的?别指望呢,过去我帮他的事本来也不大,都早已忘记了,他并不欠我什么。”

“他说你人好这话倒是真的,他信你服你的为人,”吴枣秀说,“要不然,事情早已不是这般情景了!”

黄大香却不相信自己有这能耐:“就算他姜圣初肯给点面子,能忍得住一时,也忍不得很长久,三天五天不找你,也不会长久放过了你,你还得往远处想想才好呢!”

“唉!香姐,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呢?”吴枣秀翻过身来,撑起半个身子,又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光臂膀,比划着说,“老娘生下了我,没长到十岁,父母先后弃世,长大后,兄嫂给我说了户人家,本来好好的,可男方父母一翻脸,便借口命相不合把婚退了,他们是嫌弃我吴家穷,没根没蒂的。我进姜家一年多,老天偏便夺走了我丈夫的命,现在娘家没有一个人,我这一辈子与姜圣初结上了冤,扭打在一起,要死不活,哪里是我的长远处?世界上的事不是你都能够想得清楚,说得透彻的,那就边走边瞧吧... 等到他真敢来得罪你的时候,我除了与他拼命,还能怎么办!”

吴枣秀把被角一掀,又卷进被窝里去了。

黄大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冤孽深沉啊,老天爷,你也该睁一睁眼才是呢!”

就这样,两个女人说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捱到了天亮。

[场景2]破口骂街

吴枣秀在黄大香家住了两三天,没声没响没露面,黄大香也没有给她与姜家传话,旁人更是无心过问。

这反倒让姜圣初有些不安了:骂上门去吧,自己多少有些亏理;去说好话吧,又失了面子;现在,织布机不响,卧床的老婆唠叨不已,他更是心烦意乱。

[心语]姜圣初:全都是一些没良心的东西,你们是不气死我憋死我你们就不快活!

姜圣初越想越是懊恼,他解下围布,向柴堆上一丢,气冲冲地出了门。

正好,国立县中有十多个学生自发组织的宣传队来到小镇好些天了,在河滩上瘩了个台子,正在唱现代新戏。

姜圣初在街道上空转了两个圈,便来到河滩上,也挤进人群里看戏去了。

那台上的‘旦角’竟然是李家大院的二小姐,而扮演小生的少爷据人隐隐约约的说,那还是李家小姐的相好呢!

姜圣初看戏本是心不在焉,开始时,见到男女同台,眉目传情,这并没有引起他的惊怪,相反,似乎还嫌不足。

但是,当他见到台上李家大院的二小姐竟与那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学生后园相约,并且破门出走时,却突然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觉得这戏就像是吴枣秀串通好了那些人来捉弄他似的:“这是叫人谋反作乱呀,怎么了得起的事,他李家大院出了这种女子不败下家来才怪!警察所的人还不赶快来抓人,真是白养了他们!”

第二天,姜圣初拿出“卫道士”气概,挥拳舞掌地骂街了:“我姓姜的可不是三块砖头架口锅的人家,能够不讲个君臣父子、国法家规么?我现在是长兄当父!有些人也不睁开眼睛瞧瞧,我是那么好欺侮的?进了姜家门便是我姜家人,看她能翻得了天!”

小镇人早知道是怎么回事,姜圣初不说,便没人管闲事,姜圣初上街下街一叫喊,也就有人出来附和,逗笑,观热闹了,更有一群小孩子尾随着他不远不近地起哄吵闹。

张仁茂骑在自家门口的条凳上开竹破篾,见姜圣初气势汹汹地出无头告示,便招呼他:“圣初老弟,又有什么事让你大动肝火了?”

“你就别装不知道吧,”姜胜初立定了,“算是我家门不幸,出了个扫帚星,丧门星,她有吃有穿有福享,却一心想逃,想飞,想上天,她还敢当我姜圣初是摊稀泥,会全都由着她,真是作的好梦,看我不打断她的骨头!”

“是说你老婆么?”张仁茂故意问。

“你能不知道是枣秀妹子这泼­妇­?”姜圣初对张仁茂唾沫横飞地说,“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附她的势,敢助她的威,*了我,我什么人也不认!”

“哟,枣秀怎么了?该没有给什么人勾引跑了吧?”张仁茂玩笑地警告姜圣初,“现在就时兴这种事。你姓姜,她姓吴,一旦走了你还能怎样?你没去看学生们演的那戏?”

“她敢!”姜圣初到底有些­色­厉内荏,“我就白养了她两张嘴这些年不成?算算看,这几年她们吃了我多少?别人供得起她三天五天,还能供得起她十年八年?”

后面这话姜圣初是朝黄大香家说的。

黄大香家里没人出来回话,因为张仁茂早为她们设计好了:姜圣初是个火暴­性­子,硬顶不得,只能软磨。

张仁茂继续兜圈子:

“我说圣初老弟,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张仁茂让出凳子来,“坐着说吧,我看你得找几个三亲六戚、或者保长甲长来,当面论一论,看吴枣秀吃了你家多少,花了你家多少,也为你家做了多少,讨个公论,免得日后生出是非来。”

姜圣初也听得出知道这话里有话,便一轰地站起来:“你们是算计着要坑害人么?告诉呢,我姜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来管!也用不到谁来论这个是非... ”

“这就怪了,”张仁茂装作不解,“你自己不到处叫叫嚷嚷,外人谁管呢?本来是,即使吴枣秀不明不白死在你姜家,也不过是赔上口朱漆棺材,做个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就完了事!”

“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你替她想得好,谁见过哪家祖宗老子死了这么风光过?”姜圣初并不示弱,“我得在这里宣告各位街坊邻里,她吴枣秀要是找死,还先得自己安排张草席,我姜圣初没逼她,她若是真死了,我可不答应掘坑!”

“人命关天呢,吴枣秀就这么不值一文钱么?”张仁茂仗义执言了,“老弟,我说这事你可没想明白,你说你没逼死人,可她现时还有一张嘴,旁人还有一双眼,真死了人的话,你说得清么?你也不用提你姜家怎么有势,她吴家如何没人的话,别看虾子在生不见血,死了还遍身红呢!我说为人还是得存个良心才好呢... ”

姜圣初到底心虚,一时语塞,不觉软了下来,朝围观的小孩子吼道:“你们跟着看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还是进屋喝口水吧,”张仁茂好心地劝姜圣初,“有些事我们兄弟间坐下来好好说说。”

姜圣初的气势缓和了许多,但心里不服,没肯进屋:“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家人等着要吃要穿要用,织布机子停了,哪有工夫坐着说闲话。”

“也是,”张仁茂并不强求姜圣初,“真是这样,那你就听我一句话吧,有事你和枣秀好好商量,她能听更好,不能听可千万别动蛮,办事得看时势,你不见那当官的老子还强不过拚命的儿子么?戏里面的话也有些道理呢!”

“什么道理!”姜圣初又愤愤然地高声大喊着,“这世界全被那些穿洋服,留西式头的家伙搅乱了,连几个学生也敢胡搅乱来──我才不怕──你替我告诉那个贱货,能赶紧回家,我便饶了她,要不然... 你看我,要不然... 哼!”

张仁茂知道姜圣初这会儿只是烫死的鸭子嘴硬,便认真告诉他:“你这话我能给你传到,不过,你心里得有个底,吴枣秀那脾气也是天生就了的!她的命不值钱,你犯得上去和她计较?”

姜圣初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你想让我怎么办?没人织布,几张嘴吃什么?”

“你对待枣秀就不能好一点么!你让她心平气和了,兴许她还是会回你姜家去的...”张仁茂推心置腹地劝导姜圣初。

姜圣初抓着头皮,不再吭声,站了一会,始终没有找到好说的话,只得悻悻地回家去了。

[解说]姜圣初愤然而起的气焰被张仁茂几句不冷不热的话浇灭了。他本来不过是虚张声势,并非不知道吴枣秀是个舍死拼命的人。

[Сhā叙,解说]那天晚上,当姜圣初扑向吴枣秀时,他就已经见识到了她的倔强,吴枣秀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齿印,至今还一触便痛。其实,姜圣初那样做并不完全出于是男人的生理冲动,也还包含着一个很简单的心计:他以为只有用这法子制服了吴枣秀,才又可能让她老老实实地为姜家织布,那日子也才过得下去。

站在堂屋中间,姜圣初越想越是气恼不过,他朝那架空闲了好几天的织布机啐了一口,大声骂道:“都是些管闲事,没良心的!”

可姜圣初仍不肯这么轻易服输,他还剩下最后一着棋。

[场景3]搬兵不成

一大早,姜圣初换了件­干­净衣服,提上一斤多­肉­,从黄大香门前经过时,他大声招呼:“香嫂子,吃过饭了么?”

“还没有呢──”黄大香赶忙应答,“这么大清早便出门,是去走亲戚么?”

“是呀,是得走走亲戚去,”姜圣初停下来朝屋里边打望边说,“这些年来就光顾着忙生计,把些老亲老戚也疏远了,现在家里有了事才记起来... ”

姜圣初的话是有意说给呆在黄大香里屋的吴枣秀听的。

人们早就听到过他多次吹嘘姜家与李家大院在清朝皇帝那阵有过什么交往之类的话。

黄大香只“啊”了一声,便转身进屋去了。

姜圣初见黄大香并没有再问下去,便自言自语了几句听不明白的话朝西街走去。

黄大香的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她对吴枣秀说:“姜圣初一定是搬兵去了,这要不要让国芬跟随着去看一看?”

吴枣秀仍然强硬:“管他呢,咬得死我,还吃我不完呢!”

黄大香后悔没抢先跟李墨霞说说这件事,可现在麻烦了,因为枣秀那张嘴是得罪过人的,她还跟保长顶过嘴呢!

吃过早饭不久,张仁茂却几分高兴地上黄大香家来了。

这些天,张仁茂也翻来覆去地想,他见不到眼前的吴枣秀能有什么好走的路,他认为还是只能劝吴枣秀回姜家去,只要姜圣初保证不再动蛮逼迫,可以相安过上几年再说,只是,吴枣秀的­性­子刚烈,就怕话说不到她心里去。

“仁茂伯,你来得正好。”黄大香把张仁茂让进屋,“姜圣初一早就上李家大院去了,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

“那不要紧,刚才我遇到他从河沿那头绕回自己家里去了,手上提着一块­肉­,还拉住我说了许多的话。”张仁茂坐下来。

“他说些什么了?”黄大香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

“他说这一个多月来没有尝过­肉­味,得打个牙祭去,别把自己的命看贱了。”张仁茂笑着说,“我一听便猜着这定是他佛爷搬不动,菩萨敬不灵了吧!”

“我想也是,李家大院哪会轻易出来为他姜圣初说话?他们那种人家怎么也不会看在这斤多­肉­上面的。”黄大香说。

吴枣秀心里并非一点不紧张,这时也松了口气,却说:“姜圣初是白日里作的好梦!只有他那种人才不要脸面,就不记得前年春头上去李家大院借粮,结果空着手、垂着头回来的事。姜家祖先给李府上看管过几年庄园,那不过是当差跑腿,磕头作揖的事,算得什么亲戚!”

“可他们李家大院也断然不会为你说话的呀,”张仁茂犯愁地说,“事情老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见得是个好办法啊!”

吴枣秀打量了张仁茂一眼,却没有作出回应。

作者题外话:本集未完,下接第七集

7——9

[场景4]调解妥协。

其实,吴枣秀同样在左思右想,感觉事情到这地步已经面临着深渊了,也希望能有一个转机。她是那种逼急了死得起,死不了时还想图个好活的人。

大家好一阵沉默,张仁茂坐下来,又试探着开言了:“看来,他姜圣初这些天心里也犯愁了,我刚才见着他,他已经硬不起来,还央求我来劝劝你... 秀妹子呀,你一个女人家,除了自己,还拖着国芬这个要大不小的累赘,一时也找不到个好的去处,往后的日子又如何糊得住口呢?”

“你这是想让我在姜家永远呆下去么?你们不知道,姜圣初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吴枣秀叹息一声,说,“我真后悔没在那天晚上杀了他,这样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了!”

“这事情究竟如何办为好,自然得你自己拿主意了,长久在他姜家呆下去,那是很难,我们都知道,可是,你怎么说也得待国芬再大一两岁才好办呀!姜圣初是有歹心,但经了这一回,也会有所收敛的,他能不靠你做事?你们暂时好歹呆些日子,到时侯再作计较就不行么?”张仁茂见吴枣秀在听着,在思考,接着说下去,“我让他来向你赔个不是,客客气气地接你回去,这事我觉得我能够做到,就看你以为如何?”

吴枣秀迟疑好一阵,终于松动了:“就怕狗改不了吃屎,到时他又翻脸... ”

“腿长在你身上,他什么时候翻脸,你不一样可以上大香嫂家来?”张仁茂让吴枣秀放心,“我晚上去姜家,把话说个明白,看他应承不应承。”

黄大香左右不好说话,这时才嘱咐了张仁茂一句:“姜圣初如果不肯服个理,认个错,秀妹你也真是不能够回姜家去的。”

姜圣初倒很实在,很­干­脆,经张仁茂一说,第二天一早便上黄大香家来接吴枣秀了:“让我赔个罪便赔个罪,只要往后你把布织下来,什么事都由着你得了。这话要不算数,让我天打五雷轰──你快随我回家吧,昨天那斤多­肉­还没吃,还留着呢!”

“我有什么家!”吴枣秀不肯轻易掉头转弯,“我丈夫死了,是我的命苦。现在我姓我的吴,不用别人来赔什么罪,也不听别人哄骗了!”

“仁茂兄不是跟你说好了么?怎么又变卦了!”姜圣初在屋里转了几圈,“谁哄骗谁呢... 你也不想想,谁家当大伯的有我这肚量?说赔罪便赔罪,还兴让我给你下跪磕头不成?”

“谁敢让你赔罪?谁敢让你磕头?”吴枣秀霍地立起身来,“你一天到晚横眉竖眼,骂进骂出的,谁在你姜家称太太小姐了?我享不了你们姜家这个福,我就是不回去,你有本事就来抬我的尸!”

黄大香以为这一下糟了,却不料姜圣初反倒软塌了下来:”谁不知我那秉­性­?尿憋急了,便冲破裤裆,撒出来了,过后又什么事都没有,你姑­奶­­奶­犯得着计较这些么?”

[解说]姜圣初这让人哭笑不得的粗俗话倒是不假。所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姜圣初真是涨也涨到了顶,退也退到了头。

吴枣秀同样当不了强硬到底的大人君子。她最后也只可能委屈下来:“都不用说了,我用不着别人来接,要不要上织布机我自己知道,反正我今天不会回去!”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吴枣秀便什么话也没有说,拿起那件换洗衣服回姜家去了。

[解说]历史和现实环境没有给吴枣秀们提供别的出路,他们的生死不算回事,多少个吴枣秀都没了戏,这一个吴枣秀也只可能是得到了暂时的安然:姜圣初的退让换回了一个织布能手,吴枣秀的拼死一搏总算争得了一点点做人的尊严。

[场景5]深夜送别。

喜欢打听趣闻逸事的小镇人竟然弄错了一件大事情:他们以为那个演“小生”的少爷是李家二小姐裙边的追逐者,却不知道这个叫仇道民的学生其实是大小姐李墨霞读书那阵曾经热恋过的情人。

警察所早已经注意到了仇道民等人叫嚷“革命”、“自由”的言行举止。这些凭热情相聚一起的学生,在小镇已经安身不下了。

在决定离去的前两天,仇道民托李李青霞捎给她姐姐一封告别信,信中还夹着几行诗句:

当星辰被夜雾遮没,

不要说它不复存在;

当­阴­影聚集上心头,

只能加重那份情爱。

一旦星辰陨落天涯,

带走的是一路炽热!

自从仇道民随县中学生宣传队来到小镇后,李墨霞一直不敢与他见面。现在,她读着仇道民的信,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忍不住哭了。

李墨霞最后决定,她无论如何得去见上一面,即使只为着了却过去了的那段情缘。

晚上,两人站在小学校的后门边的隐蔽处谈了许久。李墨霞低着头说:“请你忘记我吧,我认命了!我已经有了家,即使这是一付枷锁,一口陷阱,我也只能接受它。我已经有了孩子,有了丈夫,我不属于我了!总之,过去的理想、抱负,连同我们之间的情谊都只能一起埋葬在我的心底里,我这次前来只是为了求得你的谅解... 我衷心地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的一切... ”

仇道民听着,一时间周身热血涌动,两眼*。他最后平静了下来,表示:“我们只能将这种爱情悲剧归咎于眼下的社会现实,为了你,我将带走所有的痛苦,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送走了仇道民,李墨霞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五更时分。

田伯林早已在自己的房里睡下了。但并没有睡着,他也有着与妻子同样多的痛苦和忧伤。

[闪现] 田伯林只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在窃笑,在相互传递着嘲弄和鄙笑他的眼­色­。

[心语]好难伺候的主子!这么下去,我在外人面前还如何掩饰得了?

仇道民和那些学生都走了,李墨霞却觉得自己留了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呢?她感到茫然。在瞎忙乎了一阵之后,见丈夫并没有反映,也就上楼去睡了。

[遐想]李墨霞躺在床上辗转:好吧,那我就一心当个母亲,当个妻子好了,我也真该安分守己才是呢,天下的女人不是也都这么过的么!伯林这人算得是够宽容的了... 他这会儿真睡觉了吗?当年,我让他搬下楼去睡,他便真搬了下去了... 往后,是我该给他一些感情的补偿了!

李墨霞在胡思乱想中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场景1]血光之灾

早晨,太阳照上窗台。睡梦里,李墨霞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她睡意朦胧地:“是谁呀?”

“墨霞,是我。”田伯林在门外回答。

“是你啊,你怎么不进来呀?”李墨霞立即惊醒过来。

“这门... ”田伯林推了推,门是闩着的。

“啊──来了,来了,我这就来了!”李墨霞赶忙翻身起来,衣服没披好便去开门,“我怎么会把门闩上了呢!”

时间过了九点,已经阳光满室。

李墨霞朝田伯林歉疚地笑了一笑,退回到床上:“你进来呀,怎么... ”

田伯林站在门口,竟没有移步,他迟疑着,有如一位远方来客。

“你真有什么事情吗?”李墨霞开始穿衣服,衣服穿好之后,一边叠被子,一边说,“这几天来,我人有点不舒服,不觉睡过头了。”

“该吃饭了呢,”田伯林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先洗个脸,我给你去倒盆水来。”

“那也不该让你去倒呀!”李墨霞走近田伯林,“波子去龙嫂家有好些天了,我们今天一块去接他回家吧。”

“龙嫂会送波子回来的,听说她的病好些了,我让她来帮几天工。”田伯林看了李墨霞一眼,却猜不透妻子今天的脸­色­怎么会变得这么舒展开朗,“那你... 你还是在家里好好地休息几天吧。”

李墨霞想,丈夫对自己这几天来的行为大概有些不解或者不满吧,是应该向他作些必要的解释和说明了:“这些天,晚上我都外去了,事前也没跟你说一声,真是对不起。”

“不用这么说,其实,别人问起我来时,我都是说,你事前已经告诉过我了,”田伯林反倒宽慰妻子,“这没有什么要紧的。”

“怎么能说不要紧?”李墨霞嗔怪地一笑,“谁问起你了?真爱嚼舌头!”

“也只是随便问问吧,”田伯林解释说,“你不必生气,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

“那你也一点儿不生气?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么?”李墨霞挨近田伯林,“我才不相信,你怎么能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呢?我­干­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么!”

“我生什么气?”田伯林坦率地说,”我不是什么事都听随了你?”

李墨霞感到一种失望,一种无奈。她退后几步,转念一想,有些事还是得自己主动说明才是:“伯林,昨晚小妹出走了,我去送了她,这事你可千万别跟外人讲啊!”

“不会,我不会跟谁去说这些话的,”田伯林竟没有显出一点半点的惊讶或者好奇,“这你就放心好了!”

“我还见到了以前的一位男同学,他的名字叫仇道民——”李墨霞注视着丈夫的神­色­,“我本应该早跟你说的... ”

“不关紧,那不关紧,”田伯林连声说,这也许是在昨晚上就什么都考虑过了,他已经拿下了主意,妻子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准备忍受下来,“这话你就不用多说了,真的,对我来说,你那些事都不关紧。”

“啊!”这时,李墨霞倒愿意见到丈夫的嫉妒与男子汉的愤慨,“你是说,我对你是什么都不关紧了?那么,我与仇道民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现在打算如何办,所有这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我说过,这些事我都听随你了,”田伯林表现出来的不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退让,也是一种淡然和冷漠,“我不是什么也没说你吗?你又何必提起这些来... ”

由于心隔着心,他们的谈话只能是南辕北辙,越说越远。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当时,李墨霞虽然不满不快,但仍在想缝合夫妻感情上的裂痕,她说:“伯林,我给你去倒杯茶来,今天,我们夫妻俩都好好地谈一谈内心话,你说好吗?”

“我说的全是内心话...”田伯林站起起身来,“我这就给你去倒茶。”

“不,还是该我去才好。”李墨霞拉住丈夫。

李墨霞给丈夫倒来了一杯热茶,笑着说:“我可不信你说的这话会是当真!如果你妻子偷­情­,让你戴绿帽子,那你还有什么脸面做人?难道你也能够听随她么?”

田伯林犹疑了一会,终于说出了原本不打算说的话:”我说墨霞,你该知道,你们李府世代书香,礼义传家,那面子大着呢,怎么说都会丢不起人的,我田某人的脸面全是你们李家给的,可你如果只凭自己的­性­子行事,全不检点,让我在外人面前想遮掩还遮掩不过来,到时候,我实在不好向你兄长交待,你就不能让我图个安宁自在么?”

“原来是这样!”李墨霞本想激怒田伯林,不料反让田伯林给激怒了,“你这是想说,我是李家人,什么都碍不着你田家,不管我怎样都不关你的事?怪不得你什么话都不愿意听我说,那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任随我吧,你走!”

“你这是何苦呢?”田伯林有些不知所措,“我这话并没有半点恶意呀... 我不是什么事都忍下来了?这全都是为着你们李家... ”

“那你走吧,走吧,别在我这里碍眼!”李墨霞一抬手,把椅子推倒在楼板上,“你还站在这里作什么,走!”

“唉呀,你千万别这样,算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该行了吧... “田伯林转着圈子,“这么大声,让外人知道了,你就不怕丢人么?”

“我丢人不丢人­干­你什么事!”李墨霞越说越气,“天生的奴才!”

田伯林一脸懊丧,走近前去,像要下跪似的,“我求求你千万千万别这样....”

李墨霞抓起桌子上的茶杯随手摔过去,不意正好擦着了田伯林的额角。田伯林用手一抹,鲜血淌了下来。

李墨霞不觉一惊。

这时,如果田伯林也负气还几下拳脚,或许妻子会要痛快一点,甚至,还有可能多点后悔与自责,可是,田伯林生不出气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护着半个脑袋,连连后退着下楼去了。

李墨霞只听到他在楼梯口碰到龙嫂时说:“没事,没事,刚才我把头撞了一下,你千万别在外面跟别人说什么的。”

李墨霞‘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她一头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场景2]春心荡漾

近来,张炳卿会时不时地向人们宣扬他从学生门那里听来的革命理论。

大清早,张炳卿来小河边挑水,他又站到码头上,向那些忙忙碌碌的男人女人们慷慨演讲。

吴国芬在下边河滩上漂洗刚染过的蓝布,她是眼前这位理论家特别专注的听众与崇拜者,她一边洗布,一边朝着码头这边张望。

就为刚才听张炳卿说话时愣了神,一段蓝布被水冲去一丈多远,吴国芬赶紧去追,但水没过了大腿,她便大声呼叫起来:“炳哥,炳哥,你快来呀,我的布被水冲到深潭里去了!”

张炳卿放下水桶,脱下上衣赶过去,一头扎进了水里,他从深水潭边把布拖了回来,一只手抓起布来向国芬面前扔,布湿沥沥的,很沉,连扔几次,国芬都接不着,她十分着急地:“你送过来呀,我的手够不上... ”

张炳卿到了浅水处,仍是一只手用力把布向国芬面前扔,水溅到国芬的身上、脸上,国芬嗔怪地说:“你怎么就光知道用一只手扔?也真是!”

国芬投过去一瞥,见张炳卿一笑又转身扑到深水潭里去了,她那双明净的大眼睛突然一亮,原来,是炳哥在水里把裤腰带给挣断了,腾不出手来。

吴国芬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一种神秘的感觉震撼全身,不觉双颊飞红。

张炳卿那结实光亮的身躯,那奇妙可亲的笑容,以及刚才他在众人们面前说话时的那种飞扬神彩,永远地烙印在吴国芬那颗年青的心上了。

[场景3]寻衅报复

吴枣秀连日连夜地织完了几匹布,棉纱供应不上来,一时闲着没事,便上这里来说闲话了。

吴枣秀带着几分神秘地告诉黄大香:“你知道么?前些天,田伯林与李墨霞­干­大仗,田伯林挨了一茶杯,额角上拉下一条寸多长的口子,当时鲜血流了一身一地。看来,李墨霞也肯定没沾上便宜,她已经关上门躺了三四天,不吃不喝不出声地哭...嗨呀,这真是活该的活该!可外表上他们却装得跟没事一样,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这气从哪里来?”黄大香淡淡地一笑,她早就从龙嫂那里听说过了这件事,“你这话是听谁说的?别人胡编乱派出来的话你就别相信好了。田保长不是挥拳舞掌的人,李墨霞也只是一时失手吧,说不定这会心里还在犯后悔呢... 夫妻间能没有牙齿碰着舌头的事?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管什么是非,瞧什么热闹呢!”

“你这人真怪,什么事你都得替人家包瞒着,可国芬在河边码头上听人说得沸反盈天了,你还装做不知道!”吴枣秀执拗地说,“我就偏要瞧他们的热闹!这世道就只兴我们丢人现眼么?这回可好了,让我也来拍手称快,真是天意!”

“无缘无故地,你幸灾乐祸作什么?人家可没伤着你什么呀!”黄大香抱怨着吴枣秀,“别人归别人,你归你,你用得着包打听,包传扬别人家的这些闲情琐事?”

“我最听不得人家老是‘寿老爷’、‘墨小姐’、‘田保长’地叫,就好像光他们是佛、是神,能拿他们来欺压人似的。”吴枣秀极力争辩,“姜圣初不就是把他们当作亲爹妈,活祖宗一般地看待?”

“哪是这样──你糊涂呢!”黄大香说,“那一次,姜圣初去找田保长,说要拿你整‘家规’,田伯林还真帮你说了好些公道话呢!”

“我才不相信,我也不用他帮我什么!”吴枣秀朝街面那头一指,“看,那不是田伯林来了,让我好好地问一问他!”

田伯林果真端着一个小酒杯上黄大香的货摊上来了,吴枣秀连忙摆开架势迎了上前:

“保长先生,请进,请进,只是你常上这种小摊来找下酒物,也是好生的奇怪,莫非是你在家里呆不住了么?那好,今天我得好好儿陪着你,你可别老不高兴的啊!”

“哪里话,正求之不得呢,”田伯林避开‘家里呆不住’的问话,“那一次,你给我开了个清一­色­的‘杠上花’,我还没好好谢你——今天我招待!”

“不敢,我从来都只白吃香姐的,”吴枣秀转过身去对黄大香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角,笑着说,“香姐姐,你给摆盆花生瓜子吧,算在我的份上。好久不见保长先生,我还很想瞧瞧他呢!”

“枣秀,你不喝酒,别闹着玩了!”黄大香深恐吴枣秀生出事来。

“难得枣秀这么客气。”田伯林并未觉察出吴枣秀有意要嘲弄他,“你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没事没事,”吴枣秀认真地说,“就为我今天特别高兴。”

“高兴?”田伯林见吴枣秀两眼忽闪忽闪地叮着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额角上的伤口,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这妹子,怪不得人家都说你好厉辣的!”

“我厉辣?你说说,我在什么地方厉辣过?”吴枣秀偏着头问。

“你自己知道。”田伯林并不动气,转过脸来问黄大香,“香嫂,你便说说,这妹子究竟厉辣不厉辣?”

黄大香含笑不语。吴枣秀拉了田伯林一把,寻衅地,“是你同我说话,转过脸去作什么!我有什么厉辣?你说。”

“你真让我说?”田伯林舍近及远,“那我便说了,上次你去李家大院送寿屏,凭白无故地把人家数落了一通。有俗话说,三条瘦狗咬得死一匹马,可你是这一条瘦狗足足能咬得死三匹马,你说这厉辣不厉辣?”

“是两匹,你多加了一批,不过,这不要紧,”吴枣秀一笑,又问,“还有呢?你再说。”

“人家做生意都是愿买愿卖,可你呢,把花生向牌桌上一倒,便伸手要钱,堂堂警察所长动了你一下,你竟骂了他个狗血喷头,这还不算厉辣吗?”田伯林带笑地说,“你这种妹子呀,还有谁敢近前沾惹你呢?”

“你是说都想就是谁都不敢么?那也是我错了!那好,这些事你就好好记着,我今天在这里向你打躬作揖赔罪,这该行了吧?”吴枣秀左一眼、右一眼,故意盯着田伯林额角上的伤口,“你这是说,再也没有比我更厉辣的女人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服了你还不行?”田伯林连连摆手,“我可没得罪过你,你如果朝我发起泼来,我可抵挡不住呀!”

“哟,我可什么话也没说呀!”吴枣秀向田伯林要了一口酒,“我可不敢把你泼走了,少了这生意,香姐姐也饶不了我,你可千万别起身走呀!”

“不走,不走,我给你去斟二两酒来。”真要说,田伯林并不讨厌这个泼辣妹子,“我还很难得你来作陪呢!”

“我喝不了酒。让你招待我,更没油那个命。”吴枣秀让田伯林重新坐定,“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你保长大人不生我的气就行。”

“不生气,我不生气。”田伯林料定吴枣秀不会说出什么耐听的话来,可又不能不这么答应。

“你说我泼?我是泼!”吴枣秀不顾黄大香在一边向她使眼­色­,仍无所顾忌地,”我如果是个公主、太太、小姐什么的,便没人敢说我泼了,那些臭男人唯恐磕头下跪还来不及,谁敢放出个屁来?既使打破了他的脑壳,踹折了他的骨头,兴许还得赔不是呢!我无亲无戚,无权无势。婆婆死了有丈夫,丈夫死了有大伯,大伯死了有侄子,在我面前全都称得主子,我哪怕是当牛作马,来生来世也不得超度!我一开口,别人便说我是泼,你保长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我还敢强辩么?不敢,我是泼!”

黄大香拉住吴枣秀,赶忙帮着她赔礼:“保长你可千万别见怪,枣秀是爽快人,说的全是些玩笑话,便是她心里有气也不会冲着你来,她哪会那么不通情理?我说枣秀你呀,你怎么就一点不知好歹,在随口胡说些什么呢... ”

好在田伯林生­性­和缓,加上自己在家憋闷了一肚子窝囊气,反觉得这话有几分实在。他任眼前这个泼辣而又年轻的女人指指戳戳了一番,只说:“我不生气,不生气,真是谁得罪了你么?可你家里的事情我也管不上呀,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

“哟,保长当我是向你告状来了?”吴枣秀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可没指望你保长大人在这里升堂,给我断什么家务事,我也不用谁来可怜我。我说这些恨天恨地恨神恨鬼的话,可怎么也不敢怨你、怪你、恨你的,只是,我也没有求过你!你自己在家里捂紧被子吃屁,有事声张不得,谁还指望你给别人作什么主!你不是说过,跟我这种人计较没有意思么?那我也说句明白的话吧,我见着你这种人还呕吐不迭呢!”

[解说]原来,吴枣秀对那次送寿屏离开李家大院时,田伯林说过的话至今耿耿于怀,一直在伺机报复,可田伯林当时说话并非起心立意,现在也全无印象。

田伯林只当吴枣秀纯粹是与他开玩笑,便嬉嬉笑笑地回答她:“我哪敢与你计较什么呀?我能够不怕你呕吐么!”

“我见着你这种人就是呕吐,恶心!”田伯林的话更加气恼了吴枣秀,她十分认真地,“你没脊梁,没腿骨,站不起身,伸不直腰,连狗都不如!”

“枣秀!”黄大香觉得这些话太过分了,赶忙说,“你今天遇着什么鬼怪了?玩笑话能这么无边无缘地说么!幸亏田保长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

吴枣秀也觉得自己出言失控了,她只得又回复到玩笑中来,哈哈哈地大笑着:“保长先生真是宽宏大量,要不,打破了额角怎么还能到这大街上来摆看呢──我怎么了?你香嫂就别光顾着他,我在向他陪笑脸也不行么!”

“好,好好,算我背时倒运,让花妖狐怪挡路缠身,只能任凭她戏耍作弄──我该走了!”田伯林有些难堪,便不无戏谑地自我解嘲,“天下那么多么年轻后生不去找,你偏找我寻开心作什么?我真是怕了你呀!”

田伯林­干­了最后一口酒,赶紧起身。吴枣秀大声说:“你如果不怕回家跪榻板,便再坐一会,要不,算你白活了!”

田伯林又转过身来付账,吴枣秀抓起铜板掷回去:“走你的吧,这帐我付得起,不用你来孝敬。”

吴枣秀不由分说地把田伯林推出亭子间,田伯林只得带笑地说:“我想要再坐一会儿,你又不让了... ”

“我怕你这额头再经不得几下打了──那不是你家里人叫你来了?赶快去你的吧!”吴枣秀望着田伯林匆匆远去的背影,拍着手掌,笑得前俯后仰,”这个没有把儿的男人,一讲到他家里人来找,便没命似地逃跑了!”

“你这是来什么疯劲了呢?”黄大香责怪吴枣秀,“何必要这样去揭人家的短处?再说,你这样子,让旁人见了也不好呢... ”

“管它好不好的...”吴枣秀愣神了好一会,才自言自语地,“依我说,像田伯林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也真算得是少有!”

[场景1]忧郁致病

自从与田伯林发生了那次冲突过后,李墨霞真的病倒了,她躺在床上,水米不进,昏迷不醒,由龙嫂一旁伺候。

直到今天,李墨霞才从迷糊中张开眼睛。医生说,这是伤了风寒又滞了郁气,得好好静养。

[解说]可是,人静心不静啊!本来,在这清静孤寂的小楼里,冰凉的岁月一点点吞噬着她的青春,消磨着她的锐气,那段火热的恋情留给她的牵念已逐渐淡漠,那些新女­性­意识引起的向往也悄然消失,这倒让她感到未能作个贤妻良母的愧疚。

李墨霞望着那檐口上的蛛网,望着那挣扎着的飞蛾,不觉又淌出了泪水。

[解说]李墨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软弱,太优柔了,在人生路上一错再错,丢失了许多的机会,这一次,她为什么不与那些同学一块出走呢?结果发生了眼前这种事!

[心语]李墨霞竟流下泪来:在让别人看起来,像龙嫂,她还会觉得我是在耍大小姐脾气,对李家来说,我这是桀骜不驯,而对田家来说,我还会是欺人过甚啊!

[解说]李墨霞开始认识到,自己没有出走是件大错特错的事,留下来苟且度日不会有什么好,她与田伯林最终只会走向分手!

同样,田伯林也常常一个人紧蹙着眉头,孤独地呆立在自家空荡荡的大厅里。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退避和忍让的态度来接受这场婚姻的,他们的夫妻关系实际上仅是一种主奴关系,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感情上的交流与碰撞。

[解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他也意识到了:这场婚事只不过是一场沉重的灾难!然而,此时的田伯林仍然不敢设想离婚的事。

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外,清晨的水雾飘浮在远处的山腰上,一束晨光照上去,便成了一条彩带。

[场景2]不置可否

几天过去,李墨霞终于起床了。她总算从思绪的困惑和感情的伤痛中走了出来。她舒展了一下身子,感到头脑清醒多了。她最后下定决心,打算与田伯林开门见山地谈谈自己的想法。

李墨霞从楼上下来,见田伯林从外面回来,马上迎了上去:“伯林,你回来了,很忙吧。”

“啊——”田伯林感到有些意外,“还好... 你怎么就下楼了?”

“一切都过去了,人也好多了... ”李墨霞看到田伯林额角上留下的伤疤,抱歉地说,“近来,真是难为了你... ”

“啊,不——”田伯林本想说不关紧,但马上记起那天就为这“不关紧”几个字惹出祸来,便就近拉过一条靠墙的长凳坐了下来,低着头,像等待发落似的,“都怪我,是我让你心烦... ”

“哪能都怪你呢?那天是我太... ”李墨霞本想安慰田伯林几句,但觉得再提起那天的事已经很不合适。她沉默片刻,便转换了话题,“要不要喝杯茶?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田伯林猜不透这女人卖的什么药,便缄默不语。

[浮现]在田伯林脑子里却翻腾着吴枣秀取笑他的话:“那些臭男人,磕头下跪还来不及,打破脑袋他的也不敢放出个屁来,谁还敢说她泼...”

“伯林,我想你还是让我到学校去谋个差事为好,”李墨霞把想好的话说了出来,“这件事,我以前也跟你说起过。在学校读书时我就想着为教育救国做点事,现在呢,波儿该上学了,随我一块去学校也有好处。实在说,让我整天呆在家里,也烦心,我去学校对你并没有什么不好,你说呢?”

田伯林不回话。李墨霞以为丈夫在思索,便又说:“这件事我已经前前后后地想过了,只用你在我兄长面前说句话就行,这本来是田家的事呀──难道你觉得不是?”

田伯林依然不语。

李墨霞知道田伯林的懦弱,说:“你就别顾虑得太多了,只要你同意,我就...你怎么不出声呀?”

“这是你的事,你就自己去问你家兄长吧!”突然,田伯林不知为什么大声吼了一句,连他自己也吓着了。

一会,田伯林请醒了过来,又缓和下口气,“你真觉得教书好便是好了,我... 我是不敢跟你兄长说这些事情的。”

“你不用过分担心,这没有什么要紧的。”李墨霞知道田伯林在这件事上真是不敢违拗李家的意愿,“按理说,出了李家门,我便是田家人,他们不得勉强我,可我应该征得你的同意。”

“我?”田伯林犯疑惑了,“你为什么非得让我说个同意呢?”

“是这样,不管怎样说,眼下我们并没有离婚,”李墨霞挑明说,“我们的­性­情是不太相投,日子都过得很苦──可现在,也还得在外人面前遮掩,至于往后... 那就往后再作商量好了。”

田伯林则更是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近来的心绪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觉得心头发毛发闷。他看了李墨霞几眼,不知面前这女人的用心,难道她真是下定决心要违拗她的兄长?或者,只是想怂恿丈夫与她家里人闹翻了再说?田伯林断定不了,始终没有说出什么同意与不同意的话,甚至意识不到他只少可以问妻子一个究竟。

[解说]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的隔心隔意使彼此都无法理解对方。

[重现]那天,李墨霞把茶杯摔过来,田伯林惊诧莫名;在黄大香的小摊前,吴枣秀抓起铜板掷到他面前,只让他感到好几分的难堪;那天田伯林回到了家里,头脑里还响着吴枣秀哈哈的笑声。

[返回]田伯林甩了一下头,从胡思乱想中抬起头来,他张了几下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李墨霞仍然站立在丈夫面前没有走开。她望着丈夫,也感到无话好说。

[场景3]张贴传单

最近一段时间,吴国芬总是关注着她那位炳哥的一举一动。

有一次,半夜过后,吴国芬起床去上厕所。月光下,她从墙洞里朝外一望,正巧见着两条黑影在对面胡同口左右张望。一个回头招了招手,随后见一个人提着小木桶,腋下还夹着些什么,飞快地在街道旁的墙头张贴上了。

那人的身影很像是张炳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国芬竟不顾自己只穿了一身短裤褂,尾随那几个人转过街口,只见那人又在对面的告示栏下停住了。

这时,吴国芬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提木桶的人果真是张炳卿。

虽然国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但她心里也禁不住砰砰直跳,吴国芬没有出声,赶紧溜回了自家的后院。

[回顾]上次,在河边上听张炳卿讲那些关于穷人富人的话,这就使她认定了炳哥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第二天清早,吴国芬在河边洗菜,听人说起贴传单的事,那些人的神秘、惊讶、钦佩与惶恐,都带给她极大的满足,乃至兴奋。

洗菜回来,国芬在过道边听姜圣初与香婶也正在议论这件事,突然,她冒出一句话来:“我可知道那些传单是谁贴的... ”

“你知道?这可不是能乱讲呀!”黄大香吃了一惊,深恐她信口说出什么招祸的话来,“快回屋里去吧,家里人正等着你这菜下锅呢!”

“你是听人说的,还是亲眼见到的?”姜圣初问,“这是犯了杀头的大罪,谁有狗胆起来造反呀!”

“啊呀——是我昨晚上...”吴国芬还算机灵,她吱吱唔唔地,“昨晚上我作了个梦,梦见好些人在贴传单...”

“那是鬼来收你的魂魄了!”姜圣初厉声叱骂,“你还不给我赶快回去──看看,这个要饭的贱货快懒得成­精­成怪了,专打听这些闲事!一听人说话,她就站着不知道动弹,还非把那片地站出个坑来不可!”

吴国芬转身回屋里去。刚才听姜圣初这么一说,她才知道了事情的厉害。于是,她作一个决定:这话不能跟任何人讲,即使是跟香婶和自己的亲姑妈也不能讲,如果有机会,则可以告诉炳哥。

[想象]她调皮地立在张炳卿面前,说:“哼,你做的那些事可瞒不过我!”

吴国芬早就注意到了:最近,几乎是每天晚饭过后,张炳卿都会拿起他那把自制的胡琴上小学校里去,那是因为小学校里新来了一位叫姚太如的新老师,他也喜欢弹唱,还上张家来过好几次。

现在,张炳卿的琴是拉得越来越动听了,有许多的新调调。吴国芬一听到琴声,总有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和激动,还常常忘却了手上正在做着的事情。

吴枣秀曾几次催促黄大香给国芬向张家提亲,可黄大香总是说国芬年纪还小,不用着急。

黄大香认定,国芬一旦真的离去,吴枣秀绝不会在姜家再呆长久,但她此时此刻还没有个好的去向,往后的事情完全没个定数,这才是让黄大香犹犹豫豫拖着这婚事未提的原因。

好几次,吴国芬想要靠近去和炳哥说说那贴传单的事却都没有成功,一是要说这种话须得避了人,机会难寻;二是张炳卿好像是有意回避,对她毫无兴趣似的。

这天,张炳卿给大香婶挑水,一担又一担,挑足了一满缸。

吴国芬也正好在帮大香婶忙活。

当张炳卿放下水桶,出了门,刚要离去的时刻,吴国芬便不顾一切地追赶上去,说:“炳哥,你别急着走嘛!”

“­干­什么呀?我还有事去。”张炳卿说。

“天都快黑了,你还能去作什么事情呀!”国芬满不高兴地说。

“我的竹器活还没作完... ”张炳卿敷衍地说。

“不是,我知道你是要上小学校去,”吴国芬又有些得意,“你常去那里作什么?”

“学琴呀,还能有别的?”张炳卿愣了一下。

“哼,才不是,你这是在骗人!你还真当我不知道... ”吴国芬根本不相信。

“你知道什么!一个小妹子­操­什么闲心...可千万别瞎说,”张炳卿顿时显出些不耐烦的神­色­来,“你快回家里去吧!”

吴国芬还想说什么,可张炳卿转身走了。

这是因为,张炳卿依然只把吴国芬当作一个乖巧伶俐却并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

大香婶在一旁,见国芬对炳卿已经明显地表现了好感,便当着国芬的面说了句逗笑的话:“你这妹子,怎么这会儿就管上你炳卿哥了?你们的事我还没去跟仁茂伯说呀!”

“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事,而是那事...”吴国芬急忙辩解。

[解说]有关传单“那事”是难以向人解释的,而自己被人忽视了的感情yu望,则更加无法与人诉说,然而,传单的“那事”却又与婚姻“这事”关系密切,不说还不行!就在懊恼与委屈之间,国芬差点一给气哭了。

吴国芬被青春的情绪­骚­动得日益不安,她一有空闲便上大香婶家来,总希望大香婶哪一天会突然带给她一个好消息。

[心语]吴国芬:香婶娘呀,你不是说要与仁茂伯提我与炳卿哥的婚事么?可为什么老是没个回音呢?

[Сhā叙]早些年,张炳卿尚未成年,国芬更小,张仁茂见着国芬,常逗玩她:“这小妹子水灵灵地,将来定会长得比你秀姑妈还要俊俏,真是谁家得着了便是谁家的福气。”

吴枣秀也在一旁玩笑地说:“那好呀!国芬,往后你就叫他公公好了!”

“叫就叫吧,只要不嫌弃我这穷亲家──到时候,就怕谁跟谁都借不到一升半斗的糙米呢!”张仁茂笑呵呵地说,“国芬,是这样,你愿不愿叫我公公呀——叫一声试试看不行么?”

这是大人们的玩笑话,当不得真。国芬人还小,也没多少震动,一笑便过,一过便忘。

可时光一晃,国芬过了十六岁,算十七了。这个年岁,国芬有如春笋拔节。

当国芬与姑妈枣秀并排儿立在大香婶面前时,她不觉吃了一惊:“哟,芬妹子!你们姑妈侄女快一般高了,这红薯糠饭还真能养人呢,再过一年半载,我真该给你去说亲了!”

[心语]吴国芬:怎么老是说还得再过一年半载的?光逗弄人...

于是,国芬的脸一红,不说话,赶紧找别的事情做去了。

从那以后,国芬的心里便时常生出种种的猜测和向往来,还缠绕着自己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好觉。

[心语]吴国芬:真够烦人!香婶娘是有心帮忙,可她一点不慌不急,而这种事又不好意思去催促她,看来,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拿主意才行,还真得怪自已有几分傻气呢,自己想离开姜家,怎么就光知道跟炳哥说要去当佣人呢?这一定得找机会,亲自去探探炳哥心里有不有那个意思!

[场景4]打柴路上

住在山乡小镇的人,打柴是件大事。大热天,人们都是赶黑清早趁凉快进山。出发打柴,一路上男女老少结成一支长长的大队伍。进山时,女孩子得换上最破旧的衣服,男人们则更­干­脆:赤膊,短裤,加条汗巾。

待到打好了柴出山回家的时候,太阳快要挨着西山坡了。

人们都急着去赶那一餐杂粮饭,队伍便零零散散了。

国芬的脚在下山时扭伤了,一直拖拉在后面,而更后面还有一个人是张炳卿,他做事常是一个抵两个地­干­,这时,正好挑着重重的一担柴赶了上来。见国芬坐在路边,便问:“芬妹,你挑不动了么?”

“我的脚给扭伤了,想歇息一会儿。”国芬愁苦着脸。

张炳卿放下柴担,走过来:“你能慢慢走吗?这柴我给你挑。天不早了!”

“你自己挑着那么重的一担柴,还能怎么帮我挑... “国芬迟疑地说。

“只要你能走便好,这柴我一程一程地往返挑,天黑前能够赶得回家的。”张炳卿把国芬的柴挑了起来,“走吧,路还远,不能歇了。”

就这样,张炳卿在路上往返搬运。国芬有时在前面走,有时在后面赶,很少说话的机会。一直到天快黑了才接近小镇。这时,国芬坐在路边的柴担上不走了,她等着张炳卿来运柴。

“国芬,你怎么还坐在这儿?不能坐,越坐越没力气,快到家了,得忍着点,天快黑了呢!”张炳卿回头来接柴时发觉国芬坐着不动,便催促她说。

“我实在走不动了,得歇息一会儿。”国芬坐着柴担,固执地说。

“... 要不要我先回家去叫你姑妈来背你?”张炳卿站着,不知该如何办。

“姑妈背得动我?”国芬抬头望了张炳卿一眼,“到了家门口,还怕被狼叼了去不成?你也过来坐一会吧!”

张炳卿汗得没有了一根­干­纱,光一条破短裤紧绷绷贴在身上,他只得远远地在路边蹲下来。

“炳哥,”国芬壮着胆子说,“我得问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你说吧。”张炳卿隔着已经浓重的暮­色­看不分明国芬的脸­色­,只感到她那声音有些异样,“你怎么又不说了?”

“你伯说我些什么了?”国芬的声音低下去,“他没说我好,也没说我不好么?”

“我伯?他怎么会说你呢?”张炳卿有些不解,“你是听到什么话了?”

“那倒不是,”吴国芬振作起­精­神来,“我姑妈可说起过你了!”

“你姑妈说我什么了?”张炳卿问。

“你是真不知道?”吴国芬一时想不起该编句什么样的话来挑动张炳卿,便笼统地说,“她可常说你好呢!”

“能不是,没事你还能说人家不好?便是有事,人家明明是脸发肿,你还得说是他发了胖呢,”张炳卿笑着说,“没见人们都是这样说话么——你现在还小,不懂事!”

吴国芬听着,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过了老大一会,吴国芬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谁还小?谁不懂事?我可不想说你是发胖,我就偏要说你是老实得发肿!”

张炳卿也许没觉察到国芬*的用心,也许察觉到了不肯接茬,他站起身来,催促着说:“国芬,还是得慢慢地走呢,要不,你家里人会心急的!”

国芬没法,只得起身:“那——那你就拉我一把吧!”

张炳卿只得走过去拉起吴国芬来。吴国芬觉得这是一双坚实而有力的大手。

国芬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跟在张炳卿的后面走着,她又边走边说:“炳哥,我知道你去小学校作什么!”

“能去作什么?还不是拉拉胡琴,乘乘凉,还能作什么呢?”张炳卿把柴换了个肩头,站住,“你走在前面吧。”

“不,那样会局促了你的脚步。你慢点儿走就行。”国芬说,“我可知道你们不只是拉琴!”

“芬妹子!你好好管着走路,别说闲话。”张炳卿“咳”了一声,又敷衍一句,“还有,去小学校的人多着,新来的姚太如老师说,他以后还准备办个国民夜校呢!”

“你们只是上国民夜校吗?那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国芬不相信只是这样,“你不说实话!”

“这怎么不是实话?上夜校识些字、学些算盘有什么不好呢?”张炳卿说。

“那我也跟你去上夜校,”国芬想要试探一下究竟,“你说这样好不好?”

“只要你姑妈同意,还有你圣初伯不阻拦,你当然也可以去,不过... ”张炳卿又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你伯同意你去,我姑妈怎么会不同意我去?再说,我不姓姜,­干­姜家什么事!”国芬态度坚决地说,“明天晚上,我便随你去报名好了!”

“那还是不行... ”张炳卿作难了,他是为国芬考虑,“你人还小,又是女的,别东想西想了。”

“你说我还小吗?我满过十十岁了!你没见像我一般大小的女人,她们都... 你说女的怎么啦?”国芬突然提高声音,像得着了理,高兴地说,“女人识些字,学些算盘有什么不好的!”

“好是好,可是... ”张炳卿停住脚步,还是转换了话题,“你这脚... 能走吗?”

“不能走了又怎样?还能让你来背我?真是!”国芬赶到张炳卿的前面,转过身来说,“炳哥,你就别当我不知道,让我与你们一块去贴传单我也敢!”

“你说什么?”张炳卿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国芬的手,“芬妹,你可千万别瞎猜乱说,这不是好玩的事,你听谁说这话来?”

“我可不是听谁说的,”国芬感到十分的兴奋和自豪,“是我亲眼看见的!那天晚上我去上厕所,月光很大,我从墙洞里看见了你,提着个桶... 这话我可跟谁也没透露过一点儿风声呢!”

国芬眉梢向上一挑,嘴角一抿,升起来的月光映着她那双炯炯闪亮的眼睛,兴奋的神情里显现出十足的勇气和泼辣来:“你信不信我?你就说,你信不信我!”

张炳卿这时才发觉国芬真长大了。他点了点头:“我信你这话不假。可是,国芬,好妹妹... 进街口了呢!”

这天晚上,国芬睡在床上,反复地回味着白天与张炳卿的接触,猜想着张炳卿肯定在心里待她很好,那一句“好妹妹”甜到了她的心坎上。

尤其是最后分手的那一刻,张炳卿的手紧紧地一握,传给她一种信任,一种爱护,一种期待,国芬深深地感到自己已经处在一种难言的幸福之中了。

[心语]吴国芬:这炳哥实在是憨厚得有点“傻”了。

[想象]国芬也在责怪自已:为什么当时不把想好的话全都说个明白呢?即使是谎称他伯父已经为他来提过亲,姑妈也满口应承了,那又有什么要紧?如果这么说了,也许炳卿哥当时就抱住了自己呢!

吴国芬带着这样一种渴求,带着这样一种遐想,带着这样一种快意,安然地入睡了。

而与此同时,张炳卿却苦恼不堪。

[解说]张炳卿早已被一个美好的理想吸引住了。认为男子汉生于天地间,当以四海为家,世道艰难,岂有为儿女情长牵累之理!所以,情爱对于张炳卿来说,年龄虽大,只是­干­枯土地里的一颗不曾萌动的种子。

然而,在此刻,国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却像一阵春风春雨滋润了他的心田,让他感到一种未曾有过的冲动。

[解说]可惜的是,此时此刻的张炳卿还认识不到,像国芬这种­性­情的女子正是他未来事业的有力支持者,,他不愿把未卜的艰险带给别人,更不愿带给看似身单力弱的国芬妹。

何况,正在这时,他被伯父给他安排下的另外一个尚未谋面的女人困扰着,经过一夜的辗转之后,他乏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河边取浸泡过的竹篾,只希望埋头劳作能够帮他摆脱眼前的心烦意乱。

[场景1]无关玩笑

黄大香搬进新居,便有了个临街的门面。然而,田伯林从那时至今还没有来过,当时,他也是前来道过喜,祝过贺的,在宾客中,自然数他身份最高。黄大香不免担心,这会不会是那天人们的玩笑话得罪了他?

幸而,田伯林今天还是上这里来了。虽然,一眼看去,那神情气­色­似乎带着几分疲惫,但他拱手招呼着进门时,仍不少礼数和客套,黄大香连忙迎了上去。

[解说]黄大香在街亭摆小摊时,田伯林常去那里喝酒盅米酒。他喜欢吃炒蚕豆,与别人却又有所不同,别人喜欢炒得很枯很酥的那种,他喜欢的是难咬难嚼的那种,老半天也对付不下几颗,别人不知他这‘何苦来哉’的情景,其实是他烦心的时候。一个人在家里独酌枯燥乏味,便来这里一边吃蚕豆一边与人拉闲话,寻些快乐。

[返回]田伯林进门,黄大香连忙起身相迎:“保长今天得着空闲了呀,定是很忙吧,快请坐!我这就去泡盅茶来,润润口。”

“别客气呢,是经常麻烦了你。”田伯林坐下来,“唉,说忙,我那也是无事瞎忙,整天没头没脑的。”

黄大香上了茶,只笑了笑,她知道田伯林说‘忙’的这话,不过是搪塞,她也就不提及搬家那天客人们奚落冲撞田伯林的事。

“香嫂子是个贤慧人,”田伯林却又主动打听起来,“枣秀常来你家,她在背后骂我了吧?也该骂,我怎么能当着他家大伯说那种取笑她的话呢!”

“哪里哪里,那不都是相互取笑?”黄大香马上解释说,“枣秀是爽快人,她不会对你生出意见来的,倒是那天姜大伯的话是说过头了,可你知道他是那种人,你就别计较好了。”

“没计较,我能计较什么?可有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啊!看来,他们姜家人也是有些不和睦吧?枣秀她呆得下去么...不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她也难呢!”田伯林摇了摇头,“香嫂,请你给我来几两蚕豆吧,要那种有嚼头的,再给四两米酒。”

黄大香对田家夫妻的微妙关系也曾有过种种猜测,但听田伯林亲口说出这些话来,又难免感到好些意外。用茶过后,黄大香温了酒,摆了碟田伯林喜欢的蚕豆之外,又家加了一碟麻辣香­干­,以表达对上次搬家时客人们玩笑过度,主人关照不周的歉意:“保长很久没来,这香­干­是你家墨霞教我制作的,她说在学校女子班读书时学过烹调,我以前看没有做过这类食品,功夫不到家,你就尝一尝,试试口味。”

田伯林蹙着眉头,正在走神,听黄大香招呼,连忙应答:“啊,啊,那东西...我就不用了――你喜欢?我知道你也能喝点酒,那就坐下来喝口吧!”

“喝酒我就不陪你了,”黄大香看出了田伯林的心神不定,只笑笑,“请慢慢喝。”

田伯林抽了口气,便坐了下来,抓起几粒蚕豆,开始一颗一颗地吃了。

喝了口酒,田伯林停住手,突然发问:“枣秀很久没来你这里了么?我该没有得罪你的客人吧?”

“哪里,她还是常来我这里的,”黄大香觉得田伯林是过虑了,“枣秀除了我这里,也没个别的去处——你不尝尝这麻辣香­干­?”

“啊,好,好。”田伯林打住话头,望着那叠香­干­。

[闪现]李墨霞喜欢麻辣香­干­,每次吃饭,田伯林对妻子喜欢的菜肴很少动筷子,这已经形成了习惯。

“枣秀是根直肠子,”黄大香以为田伯林怕辣,或者讲客气,也就不勉强,便重拾话题,“她可不是那种­鸡­肠小肚。”

作者题外话:未完,下接第九集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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