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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方正刚说了实话,“当着老赵的面我也不敢这么喊,背地里他听不见!”

陈明丽“格格”笑了起来,“哎,你就不怕传到赵省长耳朵里去吗?”

方正刚也笑了,“传到他耳朵里又怎么样?我不认账就是,他总不能当政治事件追吧?只要我别在他面前脱口而出就成,现在我比较谨慎,像乖猫似的!”

陈明丽嗔道:“你还猫啊?猫是人家赵省长吧,你也就是个乖老鼠!”

这时,电梯到了底楼,方正刚大步跨出电梯,“好了,陈总,别送了!”

陈明丽却坚持送到大堂外,和方正刚的司机一起,照应着方正刚上了车。上车后,方正刚又伸头说,“哦,陈总,顺便说一句,你今天这身打扮真漂亮!”

这很普通的一句赞扬,却给了陈明丽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做了市长的男人心还这么细,竟会注意到她的打扮。又想,也许今天真该由她来和这个男人谈,即使谈不通也不会谈崩掉,这个男人说得对,白原崴太刚愎自用了,还有些霸道。

十二

看了省银监局的金融情况简报,赵安邦着实吓了一大跳:文山去年七月至十二月的新增工业贷款竟奇迹般达到了九十二亿,同比增长了182%.其中对亚钢联旗下的钢铁项目贷款就高达三十三亿,占了文山全市工业贷款的三分之一还多。根据既往的经验推测,文山钢铁立市的这七百多万吨钢铁十有八九是用银行贷款和融资堆起来的,方正刚、石亚南和文山班子的头脑可能已经有些发烧了。

更让赵安邦不安的是,文山的摊子已铺得这么大了,吴亚洲和他的亚钢联竟又要在银山上个大型硅钢厂。据章桂春和银山方面汇报,又是五六十亿投资。银山建厂的资金又从哪里来?不还是贷款融资嘛!如果央行认真执行国家宏观调控政策,国有商业银行收紧银根,多米诺骨牌就有可能垮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银山这个硅钢厂和文山工业新区的那么多项目都是怎么立的项?地又是怎么征的?只怕问题不少。银山独岛乡农民群众已经为硅钢厂的两千五百亩地闹起来了,文山征地六千多亩,难道会这么平静吗?就没有农民群访闹事吗?让秘书问了问信访局才知道,文山地区的农民早就闹上了,年前就为征地的事群访不断。

二○○四年大年初四晚上,作为经济大省省长的赵安邦已在病房里敏感地嗅到了不祥的气息。当时他最担心的两点是:其一,银山、文山两市失去土地的农民越级群访,将问题捅到北京去,惊动中央;而一旦惊动中央,就会带来第二个问题,也是更可怕的问题:省内各银行金融机构势必在央行和国家有关部委的指令压力下,严格执行国家各项宏观调控政策,收缩信贷规模,甚至冻结信贷。

这一来,赵安邦再也不敢在医院住下去了,草草吃了晚饭,便出院回了共和道八号家里。到家以后,先给省银监局刘局长通了个电话,进一步核实了金融简报里记述的数据和相关情况,继而便约省发改委主管副主任古根生过来谈话。

等古根生时,赵安邦又给方正刚打了个电话,接通后,就没好气地问:“方市长,你现在在哪里啊?是不是还泡在省城跑项目?请客送礼,搞腐败啊?”

方正刚似乎很委屈,“赵省长,看您说的,我搞啥腐败?从您那出来我就回家了,亚南书记对我挺关怀,让我在省城家里陪陪老婆孩子,给了我两天假!”

赵安邦不太相信,却也不好再问,“那好,方市长,请你回答两个问题:一、亚钢联在文山上的这七百万吨钢,到底有多少自有资金?二、已动用的银行信贷有多少?还准备再贷多少?如果无法继续使用银行信贷,还要投入多少资金?”

方正刚竟然还敢开玩笑,“赵省长,你这哪是两个问题,是四个问题嘛!”

赵安邦火了,“别管是几个问题了,请你给我回答清楚,实事求是说!”

方正刚老实了,“好,好,赵省长,你别发火嘛,你还病着,这对你身体不利!根据我和市政府掌握的情况,吴亚洲和亚钢联投资文山工业新区的钢铁项目共需资金一百六十五亿,目前已投入七十九亿左右,其中亚钢联自有和自筹资金一百三十二亿,使用省内各银行贷款三十三亿,这期金融情况简报上写着呢!”

看来方正刚倒也有些底气,并没刻意回避近期新增的这三十三亿贷款。

赵安邦口气缓和了些,“我知道,金融简报我看到了,所以有些担心!正刚同志,亚钢联从哪儿筹来的这一百三十二亿?内情你是不是清楚?据我所知吴亚洲没这个资金实力!还有,二期续建资金又从哪来啊?是不是想继续使用信贷?”

方正刚抱怨起来,“赵省长,我不知道谁又吹文山的臭风了?不过该解释的我解释:有些情况您可能不太清楚,亚钢联一家没这个实力,但吴亚洲引进了不少海外资金嘛,新区这些项目全是中外合资!至于以后我们也不担心,既可以使用信贷,也可以继续引进外资,现在各银行都抢着向我们放贷呢,包括外省!”

赵安邦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你们就不要把宝押在银行信贷上,要继续做好做实引进利用外资的工作,包括内资。比如白原崴的伟业国际集团,本身就控股文山钢铁,在海外融资能力也很强,可以考虑把他们吸引过来一起做!”

方正刚连连应着,“好,好,赵省长,您这建议十分宝贵,太宝贵了,我们一定认真考虑!”又说,“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所以,赵省长,您恐怕还得给银山章书记泼点冷水!银山征地农民就闹事了,还拉着吴亚洲去上硅钢厂,以后麻烦不会少!我下午在医院就汇报过的,万一他城门失火,就殃及了我们池鱼……”

赵安邦打断了方正刚的话头,“银山征地搞得农民群众闹起来了,你们文山就这么肃静吗?也有不少群众上访、群访吧?你当我和省政府不知道是不是?”

方正刚无赖得很,绝口不认账,“赵省长,那您肯定弄错了,如果真有农民群众到省城闹上访,那也是银山的人,肯定和文山无关,我们工作做得很细!”

赵安邦又火了,“方正刚,你竟敢说这种大话?好,你等着吧,我会找你的!”说罢,摔下了电话,气呼呼地对夫人刘艳叫,“这个方正刚,以为我这么好骗!我刚才还让小林找信访局了解过,文山的农民早闹上了,年前就群访不断!”

刘艳劝道:“算了,算了,安邦,别为这些工作上的事生气了!方正刚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文山的事你以后­干­脆找石亚南说,少听他瞎吹乱侃!”

赵安邦忧心忡忡道:“你以为石亚南就会和我说真话了?在保护文山地方利益这点上,他们整个班子是一致的!看来,我是该对文山来一次突然袭击了!”

话刚落音,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拿起来一听,是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赵安邦的心又悬了起来:独岛乡的事态还没结束,也不知章桂春能给他省点心吗?

章桂春倒挺快乐,开口就说:“哎呀,赵省长,您咋出院了?病好了吗?”

赵安邦郁郁道:“行了,桂春,你别替我烦了,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章桂春说:“哦,赵省长,我正要向您汇报呢!情况比较好,估计没什么大问题了!目前,农民群众的情绪已经比较稳定了,在我们反复说服动员下,选出了五个代表准备就征地补偿和区政府充分交换意见,我和金川区的同志们也研究了一下,拟按文山的征地补偿标准补齐差额,不过,现在还没和农民代表谈!”

赵安邦道:“如果没谈,就暂时别谈了!桂春同志,你们再想想,这个硅钢项目是不是一定要上?或者说一定要在这种时候上?我的意思最好先缓一缓!”

章桂春急了,“赵省长,您放心,这场意外风波应该说已解决了,我保证在一周内全部解决好,决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您批评得对,不要怕丢面子,我和银山现在只注重实际,准备丢点面子,农民群众合理的经济要求该满足就满足!”

赵安邦说:“桂春,我担心的不仅是农民群众,也担心亚钢联的实力啊!”

章桂春毫不退让,“这您也别担心,就算吴亚洲和亚钢联被困在文山,我们也有后备投资者,就是伟业国际嘛!赵省长,您知道的,伟业国际实力雄厚,资产规模四百多亿,旗下公司遍布海内外,我们常务副市长老宋正要和他们谈!”

赵安邦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半天才道:“桂春,这样吧,一切都不要急于定,我这两天就去趟文山,也到你们银山看看:钢铁咋就热成了这种样子!”

章桂春连连道:“好,好,赵省长,那我就在银山等您了,好好向您汇报!”

赵安邦又关切地问:“到目前为止,没冻死、冻伤人吧?不要隐瞒情况!”

章桂春道:“没有,真没有,下午四点农民群众都进了乡政府大楼,我们还供应了一顿晚饭,热乎乎的白菜汤、大馒头管个够!正因为这样,独岛乡的农民才相信了政府解决问题的诚意!不过,赵省长,我……我们还是要向您检讨啊!”

赵安邦说:“是要好好检讨,但也要总结经验!关乎群众切身利益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情,都不能靠激化矛盾的方法来解决!”这当儿门铃响了,赵安邦估计是古根生来了,准备结束通话,“好了,桂春,先这么说,你这个市委书记能在节日期间带伤赶到现场,耐心地和农民群众对话,做工作,还是要肯定的!”

章桂春却抱着电话不放,“哎,赵省长,您能不能明确一下:啥时过来?”

这时,刘艳已引着古根生走进了客厅,赵安邦冲着古根生招了招手,最后对着电话说了句,“我说去就会去的,你们都给我小心就是!”说罢,挂了电话。

古根生适时地迎了上来,“赵省长,我还说到医院看您呢,您倒先出院了!”

赵安邦拉着古根生在沙发上坐下,苦笑说:“本来我也没想这么急着出院,硬是让文山、银山的大炼钢铁运动给逼出来了,嘿,三座大山压过来两座啊!”

古根生笑道:“赵省长,我也被他们逼得够呛啊,都想往医院里躲了!”

赵安邦挥了挥手,“那就说说吧,文山、银山这些钢铁都是怎么立的项?”

古根生说:“文山项目涉及到省里批的,去年已经按有关规定批过了,还有个热电厂项目暂时没批,银山的硅钢项目也没批,他们两边吵得都很厉害!”

赵安邦觉得奇怪,“文山工业新区的钢铁从最初的二百多万吨搞到七百万吨,一期投资一百三十多个亿啊,都按规定报批了吗?他们是不是又违规乱来了?”

古根生略一思索,汇报说:“赵省长,起码我没发现乱来。亚钢联为这些项目设立了十二个中外合资公司,每个公司注册资金都没超过三千万美元,文山有权批,用不着报到省里。而且根据规定,注册资本金为总投资额的三分之一。”

赵安邦听明白了,“这就是说,吴亚洲这十二个中外合资公司注册资金约三十亿人民币,总投入规模可以达到一百个亿?和目前在建规模没太大的出入?”

古根生点点头,“是的!至于他们的二期规划和续建项目是另一回事!”

赵安邦想了想,疑惑地问:“这十二家中外合资公司的注册资本金到位了吗?”

古根生笑了笑,“赵省长,这您得去问文山市,问我家亚南和方正刚了!”

赵安邦又问:“这么多土地是怎么批下来的?古主任,你知道不知道?”

古根生摇头道:“这得问国土资源厅陈厅长或者文山国土局,我哪知道啊!”

赵安邦指点着古根生,佯作不悦道:“好你个古根生,推得倒­干­净!石亚南是你老婆,回来时就不和你谈点工作上的事,就不吹点枕边风啊?我不信!”

古根生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哟,赵省长,您还说呢,我还算有老婆啊?!”

赵安邦想想也是,因为工作关系,人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分居两地,便又说:“好,你不愿说的事我不勉强,但有个招呼我要打在前面,把公私给我分开,对文山必须公事公办,不能因为石亚南做着文山市委书记,就对文山网开一面!”

古根生忙道:“赵省长,您这指示太及时了,最好也和亚南说说,亚南做得可绝了,文山的事自己不出面,老把方正刚往我这派,连过节都不让我安生!”

赵安邦不加掩饰地说:“对这位方正刚市长,你要小心点,别被他套了!”

古根生连连点头,“是,是,赵省长,我小心着呢,包括对她石亚南!”

后来,古根生又说起了发改委的工作,赵安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想着的仍是文山那堆烧得烫手的钢铁。待得古根生走后,马上给国土资源厅陈厅长打了个电话。陈厅长正在外地过节,对文山用地的情况不清楚,就让主管副厅长回了个电话。据这位副厅长说,文山这六千多亩地是按单个项目审批的,不存在违规和越权情况。倒是银山那两千五百亩地目前只批了六百亩,其余尚未审批。

这一来,赵安邦又有些吃不准了:如果各方向他汇报的情况都是真实的,文山工业新区就不应该有多大的问题。项目审批和用地没有大的违规行为,在建资金又到了位,就算进一步紧缩,也是二期项目缓一步上马罢了!可他对文山却就是不敢放心!尤其是对方正刚这个嘴里没多少真话的牛皮烘烘自以为是的市长!

正想着方正刚,于华北的电话就过来了,竟是力挺方正刚和文山。

于华北先问起了他的病情,“安邦,你咋就出院了?好了?不发烧了?”

赵安邦打哈哈道:“好了,好了,老于,你咋就这么挂记我啊?”

于华北笑道:“是啊,挂记你,也挂记文山啊!安邦,文山的事,我刚才电话里又和正刚聊了聊,小伙子和伟业国际今晚进行了一场谈判,结果不太好!”

赵安邦马上说:“老于,你看看,这位方市长又没和我说实话吧?我今晚打电话时就问他,是不是还在跑项目搞腐败?他骗我说他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哩!”

于华北说:“安邦,你是不是也太凶了,吓得人家不敢说话了?把伟业国际吸引进工业新区是你的最高指示嘛,小伙子积极落实了,你老兄还不满意啊?”

赵安邦心想,还不知是谁的最高指示呢!把伟业国际吸引进工业新区是他今晚才说的,方正刚却已和伟业国际谈上了,连结果都出来了!嘴上却啥也没说。

于华北又说:“正刚说了,就算白原崴和伟业国际不入盟,文山这盘炉火也会烧得通红,你就放心好了,别对文山工业新区疑神疑鬼的,弄得我也睡不踏实觉!对文山咱们就得多鼓励嘛,方正刚现在委屈得很呢,在电话里直发牢­骚­!”

赵安邦不想多说啥,“哼”了一声,“他还敢发牢­骚­?你让他找我发吧!”

于华北啥都知道,“安邦,你是不是搞错了?把银山闹出的风波也怪到文山去了?正刚在电话里向我郑重保证了,文山征地还真没发生过群访闹事哩!”

赵安邦本来想说,那省信访局敢凭空捏造啊?却没说,只道:“好,那好啊,老于,如果真错怪了方市长,我向他道歉就是!”说罢,不悦地挂上了电话。

于华北一再站出来为方正刚说话,实在有些意味深长,估计不会是随心所欲的盲动。这老兄看来已经在为出任省长或省委书记做准备了。这真是讽刺得很哩,十二年前,他于副书记带着方正刚这位“方克思”在宁川大问姓社姓资时,是何等理直气壮啊,今天却这么力挺方正刚和文山,不惜看着他们用一百五六十亿码起吴亚洲这么一个钢铁巨人!于华北和方正刚是思想立场发生了转变,还是在新形势下搞起了政治和经济的双重投机?如果是不顾后果的投机,潜在的危险可就太大了!文山的这番经济启动就可能播下龙种,收获跳蚤,甚至收获灾难!

走出医院第一夜,赵安邦就失眠了,文山时下令他困惑不解的钢铁迷局,和历史上的许多是是非非一时间全搅在了一起,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十三

方正刚两口子昨晚说好要来拜年,于华北初五上午便没出门。本来倒想去看看财经大学教授汤老爷子,因为方正刚两口子要来,临时取消了。吃过早饭,于华北便和老伴一起伺弄起了暖房的花草,浮生偷得半日闲,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这种时候,老伴总免不了要叨唠几句,也不管他愿不愿听,“……老于,你知道吗?过年这几天,对门五号院里可热闹了,各市不少小号车全停在门口,焕老的夫人一直在迎来送往!”于华北端着水壶,细心浇着花,没接老伴的碴。

这事秘书无意中说起过,况且他就在共和道四号住着,和老省委书记刘焕章家门对门,啥看不到?这情形说明,人家老书记确实有人缘,这十几年的省委书记不是白当的。尽管老书记去年患癌症去世了,小儿子刘培的腐败问题也进入了法律程序,估计要判十年以上,但老书记提拔的­干­部们仍没忘了饮水思源。

老伴又说:“老裴两口子和安邦的老婆刘艳昨天也过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于华北一怔,这才责问老伴道:“那你咋不过去看看?我忙你也忙吗?”

老伴苦起了脸,“焕老尸骨未寒,你就把刘培办进去了,让我和人家说啥?”

于华北正经作­色­道:“咋这样想呢?刘培是我办的吗?立案是常委会上决定的,安邦的老部下钱惠人不也办进去了吗?这是职责所在,我们有啥办法!”

老伴抱怨说:“还说呢,纪委这摊子本来不归你管,你揽这个权­干­啥?净得罪人!哎,老于,我咋听说文山古龙的县委秦书记又出事了?节后要派调查组?”

于华北看了老伴一眼,嘲讽道:“这种事能等到节后吗?给他个春节的好机会,还不又收个百儿八十万?调查组节前就派下去了,够这位县委书记受的!”

老伴说:“我看也够你受的!你过去是文山市委书记,现在是省委副书记,古龙的案子你管这么具体­干­啥啊?等哪天你下台了,只怕没谁会登咱家这门!”

于华北的好心情被破坏了:老伴说的不错,这种情况在不久的将来也许真会变成现实。共和道不简单,高官云集啊,在任上时人心向背看不出来,下台后就能看出来了:有些领导,比如焕老,退下来后仍门庭若市,逢年过节比在台上时还热闹;而另一些老同志却没人答理了,前任省纪委书记老石就是这种情况。

好在纪委刘书记节前已从中央党校回来了,他兼管的这摊子也能放手了,包括古龙班子腐败案。这个腐败案是方正刚和石亚南最早发现的,情节之恶劣让他极为震惊:古龙县委书记秦文超涉嫌卖官,连身边副县长的钱都敢收。那位副县长想进县委常委班子,两次给秦文超送了四万元,其后,又跑到方正刚和石亚南那儿送礼跑官,被方正刚、石亚南抓了典型,秦文超的受贿问题也就跟着暴露了。

老伴又挺不满地说起了方正刚,“这个小方也不像话,过去都是年初二,最晚年初三过来给你老领导拜年,今年到文山当市长了,就拖到了年初五……”

于华北打断了老伴的话头,“哎,这你可别怪小方啊,过去小伙子是省级机关的甩手闲人,现在是我省北部重镇的封疆大吏,岂可同日而语?再说他们眼下正热火朝天搞工业新区,要跑的关系单位和衙门多着呢,今天能过来就不错了!”

老伴不说方正刚了,又信口扯到了共和道扫雪的事上,“咱机关事务管理局我看也是个衙门,雪下得这么大,也没想到安排人扫扫雪,差点把我滑倒!我就给张局长打了个电话,张局长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直到现在不见动静……”

于华北又不高兴了,“哎,你能不能少管闲事?整个共和道就显着你了?”

就说到这里,门铃响了,老伴开门一看,是方正刚夫­妇­到了。

方正刚见面就乐呵呵地道歉,“于书记,张阿姨,本来早该来看您们,可今年这个春节为文山的一堆项目忙得不得了,弄到今天才来,您们没见怪吧?”

于华北开玩笑说:“我没见怪,你张阿姨见怪了,刚才还念叨你们呢!”

老伴忙道:“是啊,我正和老于说呢,我初二就包好饺子等你们来吃了!”

方正刚的妻子程小惠拍手笑道:“张阿姨,那可太好了,我们今天就在你们家吃个团圆饭吧!您们可不知道,我们这个春节过得那叫惨啊!正刚从文山回省城四天,连一顿饭都没在家吃过,一直在外面搞腐败啊,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

于华北笑着接了上来,“还喝得老婆背靠背,小惠,和正刚背靠背了吧?”

程小惠怪嗔说:“于书记,看你!省委领导也和我们开玩笑,你得批评他!”

于华北和气地看了方正刚一眼,“批评啥?我得表扬,好好表扬!文山有方正刚这样不要命的好市长,经济崛起就大有希望了!另外,正刚这小伙子身上还有正气,反腐倡廉工作做得也不错,不护短,一刀捅破了古龙县的腐败毒瘤!”

方正刚忙摆手,“哎,于书记,这案子可是您和省里在抓,我们只是配合!”

于华北肯定道:“你们配合的不错!”说罢,挥了挥手,对程小惠说,“好了,小惠,和你张阿姨包饺子去吧,我和正刚杀上几盘,顺便谈点工作上的事!”

老伴拉着程小惠包饺子去了,于华北在客厅的茶几摆上棋盘,和方正刚下起了象棋,边下边说,“正刚,秦文超看来是腐败掉了,你推荐主持工作的那个王林会不会也陷进去啊?调查组的同志向我汇报说,此案涉及面可是比较大啊!”

方正刚道:“这我想过,应该不会!王林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很正派的一个同志,到古龙县当县长不过一年多。他本来不想做县委代书记,是我和亚南书记硬推上去的!哎,怎么了,于书记,调查组是不是查出了王林什么问题?”

于华北摇了摇头,“这倒没有,我是随便说说,你既然对王林这么了解,市委又做了决定,我就不管这么宽了!不过我还要给你提个醒:大事别糊涂,你头上的代字刚去掉,市长的位置还不是那么牢固,既要甩开膀子­干­事,又要稳妥!”

方正刚心里有数,“是,老赵这么个态度,我市长还不知­干­到哪一天呢!”

于华北心想,这倒是,赵安邦对方正刚不是一般的有成见,看来是有很深的成见,文山工作一旦出了问题,石亚南也许能脱身,方正刚就在劫难逃了。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七年前在银山的金川县就发生过一回。班子里闹矛盾,明明是时为县委书记的章桂春及其同伙排挤县长方正刚,可赵安邦一个重要批示,却把无辜的方正刚拿下了马。他虽为方正刚说过话,却也不好坚持。裴一弘搞政治平衡,要维护省长的权威,他也只好牺牲这小伙子了,现在想想还让他心痛不已。

方正刚也想起了这事,“于书记,你知道的,一九九七年那次下去,我本想把家安在银山,好好在金川县扎根做贡献呢,结果怎么样?十个月就让老赵拿下了马!”说着,将卧槽马跳出来,“上马!哎,于书记,昨晚和老赵谈得怎么样?”

于华北没理会方正刚跳出来的马,将车拉过楚河汉界,平和地说:“谈得还好吧,该提醒的我向安邦提醒了,这种时候就得为你们保驾护航嘛!安邦明确表示了,如果群访的事真搞错了,他向你们道歉!不过,我倒也听得出来,他对你们文山还是有不少顾虑!正刚,你也和我说实话,你小伙子脚下有没有根啊?”

方正刚一副调侃的口气,“有啊,于书记,我的根就是您老领导啊,但愿这回您坚定点,一看情况不对了,先抢在老赵前面来个重要批示,保住我这个公推公选的倒霉市长!没准那时候您就是省委书记了,只要批了,老赵就没办法!”

于华北哭笑不得,“正刚,这种大头梦你最好少做,我说的根指啥你清楚!”又说,“也别一口一个老赵的!老赵是你喊的?没大没小的,难怪人家烦你!”

方正刚一脸的正经,“哎,哎,于书记,党内称同志不称官衔,这是规定!”

于华北道:“那你咋不喊我老于啊?给我注意点影响!”又交待说,“也少扯什么省委书记不省委书记的,就算一弘同志调走了,省委书记未必会是我!”

方正刚说:“于书记,那您起码也会进一步做省长,如果您做了省长……”

于华北可不愿和面前这位口无遮拦的年轻部下谈这种事,笑呵呵地打断方正刚的话头,“哎,哎,正刚,下棋,下棋,你看看你的棋啊,恐怕没几步了!”

方正刚的心思不在棋上,“好,好,我认输!”又抱怨起来,“于书记,不是我有情绪,你说这叫啥事?赵安邦咋就是看我不顺眼呢?独岛乡上千农民群众在节日期间包围乡政府,动静闹得这么大,老赵不批章桂春却批我!幸亏独岛乡早就划归银山市了,如果像区划调整前那样归文山,老赵只怕更要狠狠收拾我!”

于华北劝解道:“也别这么想,那也未必!文山市委书记是石亚南,安邦要算账,也得先和石亚南同志算!哦,对了,和亚南的团结协调搞得怎么样?”

方正刚说:“很好,起码到目前为止很好,班子团结,我也能摆正位置!”

于华北说:“一定要摆正位置,过去的教训要汲取,不能在同一条沟坎上摔倒两次!还有个和银山关系的问题,同属北部欠发达地区,你们的良­性­竞争我和省委不反对,恶­性­竞争就不好了,可能影响整个北部地区甚至全省工作大局!”

方正刚苦笑起来,“于书记,这可不以文山的意志为转移啊!章桂春是什么人?盘踞银山二十多年的地头蛇,目空一切啊,既不服石亚南,更不服我,处处和我们文山对着­干­!我真担心他们这次盲目乱上钢铁,搅乱了文山的棋局!”

于华北心里有数,方正刚和章桂春是老对手了,只要有机会,总会给章桂春上点眼药,便不在意地说:“没这么严重吧?正刚,你别想得这么多,也别指望我帮你去压银山,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文山搞好了我和省委祝贺,他们银山搞上去了,我和省委照样要祝贺!章桂春这次还不错嘛,有政治敏感­性­,独岛乡风波一起,就冒着风雪赶去了,事件的处理及时果断,安邦和老裴都比较满意!”

方正刚显然还不知道这一情况,“于书记,这么说,独岛乡的农民撤了?”

于华北点了点头,“撤了,昨夜撤的,据说没冻死冻伤一个人,不过我不太相信!冻死人可能不会,冻伤几个不是没可能,估计他们又是报喜不报忧吧!”

方正刚说:“哎,那老赵咋光听银山的电话汇报?咋就不下去查一查?”

于华北道:“要查的,不但是银山,也可能到你们文山去!年前不是因为有病,他老兄就下去了!哦,正刚,你们小心了,安邦有可能搞个突然袭击啊!”

方正刚嘴一咧,“让他袭击好了,如果他真查出了啥,我们认倒霉就是!”

于华北警觉了,“哎,正刚,你好像有些心虚嘛,年前让我看到的那片大好形势,还有你们的汇报,是不是有水分?我现在可是四处替你们做广告啊!”

方正刚忙道:“于书记,您放心,绝对没有!”笑了笑,又说,“咱们订个君子协议好不好?如果我们乱来,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如果老赵故意找碴整我们,你老领导也得说话,别再像七年前在银山那样,又顾全大局把我牺牲了!”

于华北心头一热,“那就一言为定!正刚,我明确告诉你:七年前那一幕再也不会发生了!”说这话时,于华北想,也许到那时他已是省长或省委书记了。

不论作为省长还是省委书记,都要在经济工作上有所表现。宁川的崛起不但成就了赵安邦,也为汉江省乃至中国政坛贡献了六位省部级­干­部,今天的文山很像当年的宁川,气势磅礴的启动已经开始了,这可是政治和经济的双重机遇啊。

于是,于华北颇动感情地说:“正刚,你知道的,我在文山前后工作了十八年啊,做市长、市委书记的时间就长达十一年,却一直没把文山搞上去……”

方正刚忙Сhā了上来,“于书记,这您也不必自责,那时是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当时省委的经济工作重心在南方,哪顾得上文山这种北部地区?!”

于华北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不能原谅自己啊,总觉得欠了文山老百姓一笔债!重整煤炭、钢铁这种重工业,我们当时也想过,却没法实现。底子薄,没有钱啊,重工业是资本密集型工业,没钱就没法办,再加上专家学者们又说钢铁是什么夕阳工业,议来议去也就放弃了!正刚,你和文山的同志们圆了我的一个梦啊!”喝了口茶,又说:“另外,还要注意均衡发展,要进一步搞好国有企业的改制,上届班子搞了个国有资产甩卖的方案,我不太看好,你们有什么新思路?”

方正刚马上汇报,“于书记,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已经甩卖的就算了,包括山河集团向伟业国际的零转让,没启动的企业已经让我叫停了!我和亚南以及班子里的同志研究过几次,准备搞ESOP,就是企业员工持股试点。波兰的经验证明,这种过渡形式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改制震荡,也能体现公平原则!”

于华北赞同说:“好啊,既能减少震荡,又能体现公平原则,就大胆试,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安邦和宁川的同志们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要学习,要总结!”

方正刚抱怨起来,“于书记,赵安邦不是当年宁川市长了,是省长,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文山还没走到当年宁川那一步呢,他就不停地敲打我们了!他和钱惠人、白天明那时是怎么­干­的?不但违规,甚至还违法哩!”

于华北不愿助长方正刚的不满情绪,“哎,正刚,你咋又来了?安邦他们的大方向没错,宁川起来了嘛,真不服气,你们在文山也创造一个经济奇迹嘛!”

方正刚激动了,“于书记,我们现在正在创造奇迹,两年后,文山也许将成为中国最具实力和活力的钢铁城,GDP过千亿,财政收入将达到一百亿以上!”

于华北似乎已看到了这一经济奇迹的实现,连连点头说:“好,好,那就好啊!这次的机遇决不能轻易丧失!你让亚南同志也找机会多向老裴汇报汇报!”

方正刚自信得很,“于书记,重要的不是汇报,是拿出真实的政绩成果!”

于华北本来想说,幼稚!话到嘴边却忍住了,“那好,正刚,我就等着看你们的政绩成果了!宁川搞上去了,老书记刘焕章同志曾在省委扩大会上向安邦他们鞠躬致敬,将来文山搞上去了,我也代表省委向你,向亚南同志鞠躬致敬!”

这日中午,因着方正刚和文山的缘故,于华北心情不错,破例喝了几杯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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