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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分才结束。

白原崴最后一个代表控股股东伟业国际集团进行了投票:六亿五千三百六十二万股赞成!汤老爷子和海天基金­精­心组织的九个多小时的反对和抗争,在九秒钟内被控股股东的一张赞成票杀败了,可转债的发行毫无悬念地获得了通过。

散场时,汤老爷子从白原崴面前走过,问:“白原崴,你们不觉得亏心吗?”

白原崴坦然道:“只要把企业搞上去,给股东丰厚的回报,我们就不亏心!”

汤老爷子驻足站住了,“你这个伟业控股给过股东回报吗?更别说丰厚回报了!我替你们算了一下账,上市六年以来你们发行、增发、配股加上这次的可转债,总计圈走了六十多亿,分给流通股东的股利是多少?区区一千五百万元!”

陈明丽Сhā了上来,“可你老别忘了一个事实,我们入主伟业控股不过两年,在我们手上除了搞过一次配股和这次可转债,历史上的账不能算到我们头上!”

汤老爷子道:“陈总,你不必解释,我今天不是和谁算账,而是讲中国股市的一种危机!”又对白原崴说,“当然,白总,我得承认,这一次你们赢了!”

白原崴和气地笑了笑,“是吗?教授,我想,也许是你和海天基金赢了!”

陈明丽有些不解,出门上车一起赶去会见宋市长时,问白原崴,“原崴,你咋说老狐狸赢了?他赢了什么?他们再反对,发行可转债的议案还是通过了!”

白原崴看着窗外的街景说,“他们为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今天这个股东大会实际上成全了海天基金,一不小心让老狐狸成了维护中小股东利益的代表!”

陈明丽多少明白了些,“这倒是,这么一折腾,他们在道义上得了不少分!”

白原崴说:“道义上得分将带来经济上的利益,没准日后他们的基金规模会扩大许多!我事先想到了这一层,一直想避免,不料,还是给老狐狸当了托!”

陈明丽马上想起了银山的硅钢项目和那位宋市长,“宋市长该不会也让我们当托吧?原崴,钢铁是不是有些过热了?这几天省城和北京又有不少说法呢!”

白原崴没当回事,“早几年国家有关部门还说电力过热呢,说准了吗?根本不对!现在四处闹电荒,我们集团不少企业都受了影响,尤其是宁川的企业!”

陈明丽道:“不过,据说赵安邦省长昨天一早去了文山,要查工业新区哩!”

白原崴一怔,“哦,会有这种事吗?你快打个电话给方正刚,摸一摸情况!”

陈明丽便打了个电话给方正刚,主动提起了钢铁过热的说法。方正刚哈哈大笑说,热什么热?赵省长这两天正在我们工业新区视察呢,对新区的工作高度评价,还给积极贷款的银行行长们授了勋!这就把她搞糊涂了:如此说来,钢铁过热的说法并不成立,起码在汉江不成立?白原崴判断说,肯定不成立,前年石亚南在平州违规上电厂时,省里也装模作样查过,结果怎么样,上了也就上了!

二十四

亚钢联联合公司老总吴亚洲引着赵安邦在新区项目工地参观时,赔着一份谨慎和小心。方正刚事先打过招呼,说领导这次来不是授勋,是查问题,要他别给市里惹麻烦。他岂敢惹麻烦?惹了麻烦对谁都没好处。市里要以钢铁开道,把文山的GDP尽快搞上去,创造一番大好政绩。他和亚钢联也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大好机遇,实现资本利润的最大化。大家既然上了同一条船,就得同舟共济,别说现在情况不错,就算有些问题,也得遮掩过去,不能给赵安邦留下不好的印象。

然而,因为过去和赵安邦熟悉,吴亚洲也没把事情看得太严重。这首先是基于自信,这盘钢铁买卖不是谁吹出来的,是他和亚钢联用真金实银码出来的,七百万吨钢正以惊人的速度红红火火上着,赵安邦只要没偏见,必会予以肯定。于华北年前来了一趟,目睹了新区大建设的壮观景象,就充分肯定,还当众敬了他和同志们三杯酒哩!赵安邦会不会有偏见呢?当然不会。他是赵安邦一手扶植起来的,八十年代在文山就得到过身为县长的赵安邦的支持,九十年代初到宁川发展,赵安邦又把他树为创业典型,此番到文山投资,也是赵安邦最先出面动员的。

于是,陪同参观时,吴亚洲很真诚地说:“赵省长,我可早就盼望您来视察了!昨天一听说您来了,把我激动得啊,都不知怎么好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呢,是您给我指了条道啊,我要不听您的招呼,哪会有今天这个大好局面呢!”

这时,头戴安全帽的赵安邦正站在炼钢公司刚立起的二号高炉前,和集团总工程师秦楚之说着什么,听得这话,回头说:“不过,吴总,你们今天这个局面我真是没想到!当时我是劝你把一个电缆厂建在文山嘛,不曾想你却在文山炼起了钢铁,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搞了这么大一个规模,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吴亚洲笑道:“这不是要适应产业结构的变化吗?文山要打造中国的钢铁新城,钢铁市场又这么好,我们改变投资方向也正常嘛!现在政府这么支持,我就得以实际行动支持文山政府,赵省长,你知道我的为人,就得士为知己者死嘛!”

赵安邦不无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吴总,你算什么士啊?你是企业家,是资本的代表,何来的士为知己者死一说?要我看,你小伙子是资本为利润而死!”

吴亚洲笑了,说:“赵省长,您真风趣!不过,为利润可以,死就不行了!”

赵安邦指点着热火朝天的大工地,“是啊,是啊,你真死了,银行这么多贷款就瞎了!哎,你们方市长、石书记到底怎么样?你咋和他们穿一条裤子了?”

吴亚洲说:“赵省长,我不和您开玩笑啊!石书记、方市长真都不错,可以说为文山起飞和新区建设­操­碎了心啊!那劲头就像您当年在宁川搞大开发!石书记、方市长经常和我们说,就是要以您主持建设大宁川的­精­神建设新文山!”

赵安邦道:“石亚南、方正刚很会拍马屁嘛,不过,我怀疑这马屁里面有文章!你们原来不是二百多万吨的规模吗?咋就一下子扩张到了七百万吨啊?”

吴亚洲来劲了,踌躇满志地说:“赵省长,还不是时势造英雄嘛!钢铁产品的市场前景好,投资来源多,又有政府产业政策的大力支持,我想不上都不行!说真的,把文山这盘买卖搞得这么大,我也没想到,做梦似的就成钢铁大王了!”

赵安邦口气中带上了忧郁,“吴总啊,如果你这是做梦就有些危险喽!”

吴亚洲没当回事,“我只是个比喻嘛,这形势发展太快了!就规模而言,我们六大项目已超过了伟业国际旗下的文山钢铁公司,这还不算银山的硅钢厂呢!”

赵安邦也想起了银山的硅钢厂,“哎,吴总,你知道不知道,为银山硅钢厂项目用地,独岛乡的农民群众已经闹起来了?让我和裴书记连春节都没过好!”

吴亚洲暗自后悔:他咋想起提这个?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却也不好回避了,笑着解释说:“赵省长,这我能不知道?我还让当地农民扣了一晚上呢!这些农民也真是的,目光短浅,为了点蝇头小利就不顾一个地区的发展大局!”

赵安邦不高兴了,“蝇头小利?吴总,你口气越来越大了嘛!你亚钢联要发展,银山农村和农民群众要不要发展啊?不能一味牺牲农村、牺牲广大农民利益搞发展嘛!我劝你头脑冷静些,认真考虑一下:银山硅钢厂是不是一定要上?”

吴亚洲忙道:“赵省长,其实这个项目并不是我们一定要上的,是银山章桂春书记推着我们上的,还给了我们不少优惠政策,工业用地也比较便宜……”

赵安邦手一挥,“这个便宜你最好别去赚!银山我这次也要去的,有些话会当面和桂春说清楚!对了,据方正刚吹嘘,你亚钢联不以文山钢铁为对手了?”

吴亚洲豪情又上来了,“文山钢铁过气了,属于上个世纪!我们瞄着的是宝钢和首钢!我在文山企业家座谈会上说了,争取五年内挤进世界钢铁十强!”

赵安邦并不激动,问身边的总工程师秦楚之,“秦总,你是钢铁专家,在冶金学院做过教授的,你觉得吴总和亚钢联的这个目标能在五年之内实现吗?”

秦楚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沉吟片刻说:“赵省长,我是冶金专家,不是市场专家,这个说不好!不过,吴总既然有这个信心,敢这么宣布,想必有一定的根据!就目前的钢铁市场和亚钢联的发展速度而言,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

吴亚洲对秦楚之的回答不太满意,抢上来说:“赵省长,过去我们有个判断说,钢铁是夕阳产业,现在看来并不对,起码对中国来说不对!中国是制造业大国,全世界的大工厂,钢铁产品需求量在五到十年内不但不会萎缩,还会大幅增长。所以,只要国家政策得力,地方政府大力扶持,亚钢联就可以创造奇迹!”

赵安邦当时没多说什么,从炼钢项目工地上出来,上了面包车才道:“吴总啊,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不过,钢铁可是资金密集型产业啊,你小伙子倒给我说说看,以后银行还要投入多少资金才能支持你亚钢联的这种扩张速度呢?”

吴亚洲没正面回答,“赵省长,你相信吗?我的名字在银行就值几十个亿!”

赵安邦一怔,“哎,什么意思?凭你吴亚洲这三个字就能贷款几十亿吗?”

吴亚洲发现自己又有些得意忘形了,忙往回收,“不,不是,赵省长,我们向银行贷款很正规,都有抵押,有担保,最不济也有在建项目作担保……”

赵安邦“哼”了一声,“我看你吴亚洲的名字也不会这么飞速升值!”略一沉思,又问,“吴总,你们这些项目的合资资金是不是全到位了?据说你们亚钢联为新区这六大核心钢铁项目设立了十几个中外合资公司,每个公司注册资金还都在三千万美元之内,是不是?我们是老朋友了,你小伙子可要和我说实话啊!”

这个实话可真难说。赵安邦虽是老朋友,更是省长,这次又是查问题,他岂能说实话?说了实话对自己不利,也对新区领导不利。其实这十几家合资公司的注册资金都有水分,三亿五千多万美元只到了一千多万,可新区领导不让说,既不让和市里说,也不让给省里说,吴亚洲便没说,一脸恳切地道:“注册的三亿五千六百九十万美元已全到位了,市政府和新区对外资的投入管理都很严哩!”

赵安邦又问:“每个公司的注册资金怎么都在三千万美元之内,这么巧?”

吴亚洲这倒没瞒,这么­干­的也不是文山一家,想瞒也瞒不住,便说:“赵省长,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三千万美元之内市里有权批,就用不着麻烦省里了!”

赵安邦看了吴亚洲一眼,“这六千多亩项目用地呢?又是怎么批的?”

吴亚洲笑道:“赵省长,这就别问这么具体了吧?领导管大事,管方向嘛!反正我们土地手续全拿到了,现在合理合法!”又故意说起了银山,“银山的二千五百亩地有些麻烦,只批下来六百亩,可章桂春书记思想挺解放的,和我交底说好了:地要用多少只管用,先用起来再说,手续后补,他和银山市政府负责!”

赵安邦马上火了,“胡闹!国家有关部门目前正在查处非法占地,章桂春还敢出这种歪招?这话你不要听!”又说,“文山的摊子铺开了,收拢困难,银山的摊子还没铺,就不能再铺了!小吴总,我今天明确告诉你:银山的硅钢项目省里不会批的,你不要上章桂春的当!国家要搞调控,汉江省也有个调控问题!”

吴亚洲这才算弄明白了:银山的项目没戏了,再大的便宜也赚不到了,硬着头皮上马只能自讨苦吃,便恭顺地说道:“赵省长,这我知道,也能理解!”

赵安邦说:“能理解就好!全省电煤和电力都紧张,宁川、省城要限电,你焦化厂的规模要缩小,热电厂也要重新考虑!汉江没这么多煤给你发电炼焦!你们不要指望文山矿务局,省政府办公会已经决定了,从下个月一号开始,文山煤全部由省政府统一调配,没有主管的王副省长签字,你们一两煤也买不到!”

吴亚洲大感意外,一下子怔住了,结结巴巴道:“赵省长,我……我还想请你看焦化厂呢,都……都全面开工了,咋缩小规模?我……我和文山矿务局也有长期供煤合同的,你……你们省政府突然搞这种计划经济,我可没法活了!”

赵安邦不温不火地说:“你们要活,宁川、省城和那些南方发达城市就不要活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总不能饿死南方,来保北方吧?尤其是你们这种盲目上马的能源大肚子汉!省里现在要力保电煤供给,必要时还要请国务院有关部门进行协调,从一些产煤大省调煤入汉,你们的煤就想办法自找渠道解决吧!”

吴亚洲几乎要哭了,“赵省长,我的渠道就在文山矿务局啊,外省煤就是联系到了,也调不到这么多车皮!逼急了我就起诉矿务局,我们有长期预购合同!”

赵安邦满不在乎,“那你们起诉好了,文山矿务局就算服输认罚,也不敢把煤给你们!”拍了拍吴亚洲的肩头,“好了,今天就看到这里,该喂肚子去了!”

吴亚洲哭丧着脸,“我啥都吃不下了,赵省长,咱是不是再去看看焦化厂?”

赵安邦笑着说:“看什么焦化厂?小吴总啊,你吃不下,我吃得下啊,走!”

这时,已是晚上七点钟了,再去看焦化厂也有些晚了,吴亚洲没再坚持,也不敢坚持,心里忐忑着,强做着一副笑脸,引领着赵安邦一行到亚钢联贵宾餐厅去吃晚饭。晚饭是他事先­精­心准备的,很丰盛,还上了几瓶五粮液和茅台酒。

开吃前,吴亚洲溜到门外,悄悄打了个电话给石亚南,问她和方正刚是不是过来陪?石亚南说,没这个必要,嘱咐他和亚钢联的同志把领导们陪好陪倒。他当即叫了起来,还陪倒呢,赵省长先把我一枪撂倒了!石亚南问是咋回事?他便把工业用煤的事说了说。石亚南安慰道,吴总,你别怕,还有我和市里呢,文山矿务局虽说是省属企业,可总在咱地界上!吴亚洲低落的情绪这才有所回升……

二十五

毕竟是下来检查工作,汇报还是要听的。不过石亚南建议由四套班子领导成员集体汇报,赵安邦却没同意。这么多人的大汇报,他不可能一言不发,总得有个态度,免不了又要做一番“重要指示”。他是省长,官大嘴大,下面的同志就会利用他的嘴来讲自己的话。他的批评提醒不会公开见报,即使见了报也变成了“希望”之类的东西。而他应景的场面话,则有可能做出美丽的大文章而大登特登。什么“赵安邦省长充分肯定文山速度和工业新区的显著成绩啦”,什么“代表省委、省政府勉励文山­干­部群众尽快把钢铁搞上去啦”,这就违背他的本意了。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赵安邦在市委招待所听取了石亚南和方正刚的汇报。

石亚南一进门就抱怨,“其实还是大汇报好,能让领导全面了解情况嘛!”

方正刚也说:“就是,赵省长,我们昨晚都通知了,大家都想听您指示哩!”

赵安邦自嘲道:“方市长,我就是怕做什么指示,才不听大汇报的!过去的教训不说,我起码得接受前天金融银行界座谈会的教训吧?别再让你们蒙了!行了,大汇报免了,就你们两位来个小汇报吧!抓紧时间,下午我还要去银山!”

石亚南打开笔记本电脑,“好,赵省长,那我就汇报了,正刚市长补充!”

赵安邦又说:“亚南、正刚同志,这是关起门的内部汇报,你们想的不要太复杂,都坦率些,有啥说啥!想为你们推出的工业新区唱一唱赞歌也可以嘛!”

石亚南摆了摆手,“为工业新区唱啥赞歌?这些项目正常上着,您首长视察过了,吴亚洲和管委会的同志们又向您汇报了,我们就不多说了。我和正刚还是全面汇报一下工作吧,主要谈三个方面的问题:农业、国企改制和弱势群体!”

这倒是赵安邦没想到的,他原以为这哼哈二将要为工业新区大唱赞歌呢!

石亚南先说起了农业问题,时不时地看着笔记本电脑,报出了一连串具体数字。看得出,这位女书记不官僚,对文山农业情况很熟悉,汇报是实事求是的。

汇报到后来,石亚南总结说:“……我市农业喜中有忧,取消农业税、特产税,调动了粮农的积极­性­,粮食增产、农民增收没问题。可由于农业税取消,农业附加收不到了,乡镇财政就紧张起来。文山是欠发达地区,主要靠农业税附加维持,现在断了财源,43%的乡镇财政即将破产,65%的村级政权面临瘫痪!”

方正刚补充说:“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农村地区的安定。我们总批评下面乱收费,可在这种现实条件下,不乱收费又怎么办?有些乡镇又在乱收费了,现在老百姓维权意识也强了,不答应啊,争啊,吵啊,闹上访,最近这方面的上访又上升了!年前华北同志来调研时,我们就向华北同志反映过!”

赵安邦心里有数,这不是文山一个地区的问题,整个北部地区都存在类似问题,便说:“你们的汇报找对了人,华北同志兼管农业了,据我所知,他正要和张副省长以及有关部门的同志研究这个问题,我回去后也会敦促一下!我个人认为,不能在农民身上打主意,可以以省市县三级财政为主,多渠道来解决!”

石亚南苦笑道:“赵省长,希望省里能多体谅地方,文山市县两级财政情况都够呛!顺便说一句:你们省里有些该给的钱也没给足!我市牛首矿区享受县级待遇,义务教育经费应由省里转移支付,省里就是不给,要一次打一次报告!”

赵安邦也记得这事,“牛首矿区的报告我就批过嘛,去年批了两千多万吧?”

方正刚Сhā了上来,“赵省长,实际上应该是一亿两千多万!”说罢,及时拿出了几个文件材料,“我们希望能按省里的有关规定,一劳永逸彻底予以解决!”

赵安邦拿起文件材料,冲着石亚南笑道:“亚南,你顺便说了一句,正刚就顺便把材料准备好了!好,好,你们配合得不错!”又严肃起来,“不过,牛首矿区有特殊情况,文山矿务局在那里,企业办教育嘛,今年煤炭形势这么好,就没有全额拨款,马上教育这一块要从企业脱出来了,省里该给的钱一定会给足!”

石亚南又汇报起了国企改革,“国企这一块也在攻坚。事实证明,破产逃债不是好办法,损人不利己,不是您和省里及时叫停,现在是啥情况就难说了。和银行闹僵了,我们工业新区也拿不到这么多贷款!搞管理层收购也不理想,既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工人也不理解,抵触情绪大,几个试点企业全出了乱子。正刚到任后有个新思路,搞ESOP,就是企业员工持股,我们目前正在搞试点!”

赵安邦眼睛一亮,看着方正刚,“ESOP?是不是雇员股权方案‘EMPPLOYEE STOCK OWNER SHLP PLAN’的缩写?哎,正刚啊,你咋想起来的?”

方正刚乐了,“赵省长,您该知道啊!我一直在研究前苏联和东欧经济,还是您到宁川做市委书记时派我去研究的呢!波兰向市场经济过渡的经验证明,这种过渡形式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改制引发的震荡,也能最大限度体现公平原则!”

赵安邦似乎又回到了往昔,对方正刚的称呼变了,“方克思,你说的不错,但ESOP有公平没效率啊!一个企业人人持股,人人都成了老板,也就没有了老板,没有了对企业负责的人,这样的企业搞得好吗?你想怎么解决效率问题?”

方正刚想都没想地说:“解决效率问题要有一个过程。波兰和捷克已完成了这个过程。员工的股权不是一成不变的,会转让流通,最终会在市场化的条件下集中到真正的企业家手上!这个过程可能比较长,ESOP企业可能会在一段时间里没有效率,但因为体现了公平原则,减少了震荡,局部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石亚南道:“赵省长,这个问题我们反复研究过,最后的认识比较统一:首先,试行ESOP的企业本来就没有效率,也就谈不上效率损失;其次,按现在时髦的改革模式,搞甩卖兼并,势必造成大量工人下岗失业,而这正是我和正刚以及班子里的多数同志最不愿看到的!赵省长,你知道现在文山真正的失业率是多少吗?早超过警戒线了!上面几届班子都不说实话,一直在蒙骗省委省政府!”

方正刚又说:“赵省长,西方发达国家现在也在考虑福利­性­就业问题了!”

赵安邦受到了触动,对石亚南和方正刚生出了些许敬意:这两个同志比较难得,头脑不糊涂啊!知道公平法则的重要­性­,有社会稳定这根弦!于是说:“好,亚南,正刚,你们说的有道理!这个ESOP就大胆地试吧,现在缺的不是效率,而是公正!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起码是一种福利­性­就业,要注意及时总结经验!”

方正刚却也没放弃效率,“赵省长,效率我们其实也很重视,不过,文山的效率不能指望那些包袱沉重的老国企,而要靠工业新区为代表的新企业!我在全市党政­干­部大会上说过,向新企业要效率,向ESOP的老国企要公平和稳定!”

赵安邦连连点头,赞叹道:“思路对头!来文山之前我还担心呢,怕你们满脑袋都是新区的那堆钢铁,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个情况,我也放心了!”又和方正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方克思,没想到啊,你倒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方正刚有点放肆了,讥讽说:“赵省长,这还不是您长期拾缀的结果嘛!”

石亚南又Сhā了上来,“我们给了你意外惊喜,你别给我们一个意外悲伤啊!”

赵安邦开玩笑道:“亚南同志,我让你悲伤了吗?我就怕你孤独一人在这里过年,心里会悲伤,才把你家老古也抓过来了,而且临时改变计划先到的文山!”

石亚南怪嗔说:“行了,赵省长,我这是汇报工作,不和你开玩笑!”又说起了正题,“你首长别坑我们好吗?文山矿务局的煤怎么突然由省里调配了?这算什么事?不还是过去的计划命令经济吗?连过去签过的预购合同都不算数了?”

赵安邦明白了,“哦,你说这个啊!亚南同志,你别听吴亚洲瞎叫,我这是故意敲他,让他心里有宏观调控这根弦!签过的预购合同当然算数,不过增量就得自己想办法了!省里能源紧张,就算将来调外省煤入汉,也不可能给你们!”

石亚南舒了口气,“好,那就好!昨晚听吴亚洲这么一说,连我和正刚也跟着紧张起来了,新区这么大一个摊子,既不能断了资金,也不能断了能源嘛!”

赵安邦提醒说:“但是,资金和能源以后会不会断啊?你们可要警惕啊!”

方正刚道:“目前看来不会,项目资金不存在大问题,能源有些缺口,但问题也不是太大,我们市煤炭局将力保新区电煤和焦煤,乡镇小煤矿也能利用!”

石亚南叹了口气,“赵省长,你就是不提醒,我们也会警惕!在文山这种欠发达的大市主持工作,我和正刚如履薄冰,方方面面都不敢掉以轻心啊!”

方正刚说:“就是,前天不是亚南书记赶巧去了博物馆,就得出场大乱子!”

赵安邦看了石亚南一眼,“哦,亚南同志,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乱子了?”

石亚南便把前天发生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道:“……我让下面找原因,小孤儿就和我说,能有啥原因?还不是因为穷吗,大家都想省这二十块门票钱呗!”

赵安邦叹息道:“这孩子说得对,这种事在南部发达地区可能就不会发生!”

石亚南又说:“在文山,贫穷不是个概念,是活生生的血泪啊!赵省长,有些情况您可能不知道:初三上午,山河集团一个下岗工人从楼上跳下来了,惊动了省委裴书记!前天夜里又出了一条人命,我今天过来汇报时看了报才知道:编织厂一位四十二岁的失业女工,靠卖­淫­养活一家老小,结果为了三十元嫖资,和嫖客发生了争执,被嫖客活活掐死了!今天的《文山晨报》上登了一大篇!”

赵安邦很震惊,过了好半天,才郁郁地说:“贫穷还在制造罪恶啊!亚南,在这一点上你这同志做得真不错,能想到请两个孤儿和你一起过节,好,很好!”

石亚南苦笑着摇摇头,“这也是个姿态,无非是提醒一下同志们,多关心弱势群体,自己也求得个良心安稳。不管咋说,是我在主持文山工作,文山现实存在的这种血泪,我不能装作看不见,不能麻木不仁,现在不少同志麻木不仁啊!”

赵安邦思索着,喃喃地说:“是啊,是啊,这种同志我知道,为数还不少!除了关心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良心早让狗吃了!”

方正刚激动起来,“赵省长,还有更混账的呢!像古龙县的贪官污吏,对上买官,对下卖官,送礼送到我和亚南同志头上来了!除了一个县长王林,四套班子几乎全陷了进去,我们怎么对老百姓解释?还敢说绝大多数­干­部都是好的?”

赵安邦脸­色­难看,“起码在古龙县不能再这么说了!我们若这么说,老百姓就要骂我们虚伪无耻,古龙这个政权已经彻底烂掉了,不是人民政权了!年前在研究古龙问题的省委常委会上,我说过一个观点:别提什么党­性­了,咱们就让某些党员­干­部讲点做人的道德良心行不行?作为党员,是不是要对得起这个党?作为­干­部、国家公务员,是不是要对得起国家?不客气地说,他们谁都对不起!”

方正刚说:“赵省长,我就闹不明白了,他们这样下去就不怕亡党亡国吗?”

赵安邦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现在想得比较清楚了:这些人心里恐怕根本就没有党和国家啊,这不是他们的党和国家嘛,亡不亡和他们有啥关系?!”

石亚南发起了感慨,“赵省长,你说起道德良心,让我想起了刚抓的一个典型,就是工业新区的事,搞拆迁征地时,拆迁办的同志偶然发现的:新区五福村有一户普通农民,两口子省吃俭用帮文山城里一个濒临绝境的贫困家庭培养了一个大学生!从初中时就开始了,每年资助五六千元,如今已八年了,而他们自己并不富裕!拆迁时,我到他家看过,除了几间老屋,几乎没啥值钱的东西!”

方正刚接上来说:“赵省长,我们专门派人了解过,这两个农民都不是咱们党员,连团都没入过,可他们扶贫济困的道德­精­神,我们多少党员做得到呢?”

赵安邦道:“这就是危机啊!这么下去,我们党的先进­性­从何谈起?又凭什么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得了吗?”略一沉思,指示说,“亚南,正刚,这个典型要好好宣传!另外,你们安排一下,把这对农民夫­妇­请来,我要见见!”

方正刚马上让秘书安排接人。中午吃饭时这对可敬的农民夫­妇­到了,男的叫胡大军,女的叫庄玉玲。一起吃饭时,赵安邦动情地向胡大军和庄玉玲夫­妇­敬了酒,敬酒时说:“谢谢你们了,你们不仅仅是帮助了文山城里的一户贫困家庭和一个大学生,也教育了我们的社会,你们的良知和道德­精­神照亮了一片天空!”

胡大军和庄玉玲夫­妇­纯朴得很,既没想这么多,也不会说什么话,喝了他敬的酒,连菜也没吃,拘谨地看着他笑,让赵安邦想起了自己仍在乡下的父兄。

赵安邦指着在座的方正刚和石亚南,又问:“你家拆迁时,他们没乱来吧?”

胡大军憨憨地笑着,摇着头说:“没,没有,五间屋给我们折了三万五哩!”

庄玉玲跟着说:“就是,村里卖地还分了两万三哩,我们全交给村上入股了!”

赵安邦故意问:“就这么相信他们啊?他们要是把你们的入股钱弄赔了呢?”

胡大军说:“不会,市里区里都号召,钢厂又建着,我们天天看着呢!村上说了,厂建好了,四十岁以下的还能进厂做活,每月起码八百块,我们就等着了!”

石亚南拍胸脯说:“赵省长,这您放心,真让他们两口子赔了,我来赔!”

赵安邦笑道:“好,大军、玉玲同志,快向石书记敬酒,她给你们托底了!”

胡大军遵命敬了酒,可却替石亚南开脱说:“就算赔了,也不能赖书记!我们都知道的,入股又不是存银行,厂子赚钱咱们跟着分红,真赔了也得认啊!”

赵安邦赞叹说:“多好的老百姓啊,正刚、亚南同志,你们责任重大啊!”

石亚南道:“是的,赵省长!所以我和正刚拼命也要尽快把文山的经济搞上去,把目前的失业率降下来!今年有个计划,新区可开工项目和市内新办企业争取新增十至十二万个就业岗位,其中包括安排胡大军这批失去了土地的农民!”

方正刚也说:“说到底,治穷的根本还是要靠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嘛!”

赵安邦没再说什么,给胡大军两口子夹着菜,和他们聊起了家常,谈笑风生地说起了自己的父兄,和自己二十多年前在古龙县刘集镇当镇党委书记时的一些旧事。胡大军夫­妇­的紧张和拘谨这才渐渐放松了,聊到后来竟有些恋恋不舍了。

和这对普通农民夫­妇­吃过这顿中饭,临上车去银山时,赵安邦突然想起了那两个孤儿,掏出随身带来的五百元钱,要石亚南转给孩子们,石亚南却不收。

赵安邦不高兴了,说:“亚南同志,你要求个良心安稳,我也要求个良心安稳嘛!这点钱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就是你说的,是个姿态,说明我还不麻木!”

石亚南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收下,“赵省长,那我就代表孩子俩谢你了!”

对文山的突然袭击就这么结束了。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甚至有点出乎意料。尤其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方克思竟变得这么踏实能­干­。于华北心里有啥想法不去管他,但这老兄对文山的判断评价还是正确的。工业新区的项目审批和用地上可能有违规现象,但这并不是从文山开始的,也不会在文山结束,还是个常抓不懈的问题。他好像过于敏感,反应过度了。看来这个班子是个好班子,比较全面,也有立场,讲正气,不是一门心思搞政绩,只盯着GDP.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一下也是,文山欠发达,这么穷,下岗失业这么严重,不做大钢铁怎么办?十至十二万的新增就业岗位从哪里来?你不能既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嘛!你不让马儿多吃点草,马儿就跑不动了,文山这部发动机就别启动了。

可不知咋的,他还是为工业新区这么一个大摊子忐忑不安,又考虑到夫妻团聚的因素,便在和方正刚、石亚南告别之后,临时决定把古根生留了下来。古根生很意外,不想留,说是愿追随领导,继续向银山前进。赵安邦说,你就别前进了,卧底吧!在文山多住几天,做点深入调查,对新区项目整体情况及风险再做个评估。把实际进度,投入多少资金,还需要投入多少资金,全都搞搞清楚。

二十六

石亚南当晚见到古根生时,大吃了一惊,“古副主任,我是不是见鬼了?你咋又回来了?哎,该不是赵省长杀我们的回马枪了?别滑头,给我说实话!”

古根生大大咧咧道:“石书记,你们是不是心里有鬼啊?这么怕回马枪?”

石亚南急了,“老古,我可不和你开玩笑啊,快说,赵省长在什么位置?”

古根生嘴一咧,“还能在什么位置?应该在银山城里,要不就在独岛乡!”

石亚南仍是犯疑惑,“这么说他们下午真走了?哎,那你是怎么回事?”

古根生说:“我属于卧底­性­质,按赵省长的密令,要在贵市潜伏一阵子!”一把搂过石亚南,“老婆,放明白点吧,我的嘴一张一合就可能决定你的命运!”

石亚南一把推开老公,“古副主任,这里是文山,你也注意点影响!”

古根生又搂了上来,“什么影响不影响?你是市委书记,也是我老婆嘛!”

一时间,石亚南身体有些发软,影响不考虑了,任由老公亲热着,嘴上却讥讽说:“老古,你行啊,转眼成赵省长的心腹了,看来我还得好好贿赂你喽?”

古根生笑了起来,“明白人!你起码得把我的嘴堵上!说吧,晚上吃啥?你也真做得出来,不给我们接风,不给我们送行,三天竟让我们吃了四顿饺子!”

石亚南及时想起了古根生的假情报,再次将老公推开,气道:“饺子也不是给你吃的,古副主任,就你这种只忠于赵省长的恶劣表现,只配在这儿喝风!”

古根生赔着生动的笑脸,“哎,老婆,你问没问过国土资源厅陈厅长啊?”

石亚南“哼”了一声,“不用问,多年夫妻了,你的滑头我还不知道?!”

古根生认真了,“好,好,石亚南,我现在就给你拨电话,你问陈厅长!”说着,当真拨起了电话,要通了陈厅长,“老陈,我惨了,我家亚南硬说我参加突然袭击不给她通气,是对她的不忠,你证明一下,前天在齐家店我是不是用你手机报过信?好,好,老陈,我让她接电话。”说罢,将电话递给了石亚南。

石亚南接过电话,笑着问:“怎么样啊,陈厅长,你们顺利到银山了吧?”

陈厅长说:“到了,到了,从金川区进的银山,已突袭过金川了,章桂春书记也到了,正安排我们吃饭呢!亚南,你别把老古整得太惨啊,要理解老古!”

石亚南嘲弄道:“是,我理解,老古得讲原则,守纪律嘛,我正表扬他呢!”

陈厅长拖着长腔说:“这个表扬嘛,倒也不必喽!再讲原则,也得讲点夫妻感情嘛!在齐家店一起上卫生间时,我提醒老古给你通个气,便于你们接待领导嘛,老古就是不­干­啊!是我好心给你和正刚同志拨了电话,可惜电话都没拨通!”

石亚南听得这话,反倒认定了古根生的说法,却故意问:“原来电话是你拨的啊?老陈,你实事求是说,我家老古当时都嘀咕了些啥?是不是想使坏啊?”

古根生发现不对,要夺电话,石亚南笑着拦住了,“人家正反映情况呢!”

陈厅长继续反映情况,“亚南啊,你家老古是不是属猴的?几乎就是望天猴!两眼向上啊,心里除了赵省长就没别人了!你咋想起嫁给他的?嫁给我多好!”

石亚南笑道:“老陈,闭住你的臭嘴吧,你的攻击诬陷证明了我家老古的清白!行了,不和你逗了,你继续跟着赵省长做望天猴吧,有情况别忘了透透!”

陈厅长马上透了个情况,“亚南,真得给你们文山透个情况呢!估计银山硅钢厂上不了,赵省长在去银山的路上就和我交待了,项目用地不能再批了!”

石亚南道:“这我已经知道了,赵省长在文山就和吴亚洲说过的!不过,老陈,我和文山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和国土资源厅对我们文山的大力支持啊!”

陈厅长忙说:“亚南,这话你可别再说了,尤其不能在赵省长和章桂春面前说,否则就是害我!你家老古知道的,赵省长已经严厉批评过我和国土厅了!”

石亚南道:“知道,我又不傻!老陈,有空常到文山走走,我和文山人民都欢迎你!”说罢,放下了电话,往沙发上一倒,“哈哈,银山的项目彻底黄了!”

古根生在一旁叫了起来,“哎,哎,别说银山了,说我,你怎么给我平反?”

石亚南手一挥,“平什么反?人家老陈说到最后也没证实你给我报过信!好了,好了,该堵堵你这个潜伏特工的嘴了,走,咱们去台湾大酒店撮一顿!”

古根生怔了一下,“这就不必了吧?就吃火锅吧,你们招待所的火锅不错!”

石亚南这才说了实话,“古副主任,你当真以为我请你撮啊?是招待外地投资商!这些投资商年前就走了,没来得及慰问,今晚慰问一下,正刚主持,请你参加,你呢,也准备一下,代表省发改委做个即席讲话吧,给大家鼓鼓劲嘛!”

古根生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我说老婆,你能不能把公私分开一点,就咱们俩在这儿吃个清静饭呢?也把古大为的事说说嘛,这孩子不能这样下去了!”

石亚南道:“大为的事回来再说,晚宴后也没别的安排了,走吧,走吧!”

古根生只得垂头丧气往门外走,边走边说:“石亚南,我和你说清楚,你别套我,我留在这里是奉赵省长的指示调查项目情况,没有给你们捧场的义务!”

石亚南笑得甜蜜,“古副主任,那你看着办,人家赵省长还替我们发奖呢!”

到了台湾大酒店,见了方正刚,石亚南把老古同志奉命潜伏的情况说了说。

方正刚乐了,一把拉住古根生的手,死劲握着,夸张地摇着,“欢迎,欢迎,古主任,你来潜伏可太好了!石书记得避嫌,就我奉陪你了,保证陪好陪倒!”

石亚南佯作正经道:“要陪好,但不能陪倒,老古还要帮我们做工作呢!”

古根生自嘲说:“是啊,今晚这顿饭也不是白吃的,得支出必要的吹捧嘛!”

后来的事实证明,老古真是个好同志,尽管一肚子情绪,即席发言时,鼓劲的话还是说了不少。吴亚洲带头拼命鼓掌,还引着亚钢联的秦楚之等人给老古同志敬了不少酒。老古同志喝得壮志凌云,豪情豪气全上来了,说你们石书记现在是文山的女儿,我就是文山的女婿,只要有利于文山的发展,发改委全力支持。

宴会气氛热烈,却也很紧凑,按事先的安排,一个半小时后圆满结束。

这时才九点多钟,石亚南见时间比较早,就把方正刚叫住了,交待了些工作上的事。古根生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多说什么,就在门口不断地看表,后来,终于忍不住了,走进门来说,“二位,革命工作­干­不完,咱们能不能张弛有度啊?”

石亚南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匆匆结束了未了的话题,最后说:“好,正刚,就这么说吧,这个书记市长联席会尽快开起来,能源协调会你们开,我就不参加了!”说罢,要走,可走了没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哎,差点忘了个重要的事:正刚,赵省长这次来文山,咱们还是得报道啊,要借东风,鼓­干­劲嘛!”

方正刚迟疑道:“石书记,你觉得这合适吗?你忘了?赵省长当着咱们两人的面明确说过,他这次到文山来的情况不得见报,若是见了报,惟你是问!”

石亚南教训说:“正刚,你咋这么死板呢?是新闻为啥不报?别担心,到时我来对付就是!咱们这样啊,也不要急,等赵省长离开银山后再报吧!”

古根生没好气地Сhā了上来,“石书记,我看你这又是想套赵省长!”

石亚南不高兴了,“哎,哎,古主任,摆正位置啊,文山的事你少Сhā嘴!”

方正刚还在犹豫,“我还是有些担心,石书记,万一赵省长发了火……”

石亚南手一挥,“别说了,让赵省长惟我是问好了!正刚,你辛苦一下,让新闻办公室准备通稿,日报、晨报和晚报同时发,稿子写好后我要亲自审的!”

回到市委招待所住处,古根生不满地说:“亚南,你这是何苦来呢?这次赵省长下来,能有这个结果就很不错了,你能不能省点事?少给自己找麻烦?”

石亚南苦笑道:“我省点事,不找麻烦,文山的工作就会有麻烦!有些情况你不清楚,今天我和正刚汇报时,赵省长态度很好,对我们充分肯定!”挥了挥手,“好了,不谈工作了,工作永远谈不完,咱们来谈谈那位古大为先生吧!老古,你既然要在文山潜伏一阵子,大为就得接过来了,我准备明天派车去接!”

古根生说:“算了,还是我让发改委的同志送过来吧,既然要搞新区的项目调查,也得有几个人手,我今天下午已经安排人过来了,顺便把大为带过来!”

石亚南有些意外,“哎,老古,你这同志还玩真的了?还安排人手过来!”

古根生说:“你以为是假的?你也摆位置吧,对我们发改委的事少Сhā嘴!”

石亚南妩媚一笑,拍了拍老公的肩膀,“老古同志,你简直是个老古板!也不想想,赵省长为啥偏把你留下来?是照顾我们夫妻团聚嘛,你还当真了!”

古根生道:“那是你的理解!赵省长把我留在文山可没说是休假,让我对文山的钢铁项目及风险做个科学评估,把情况搞搞清楚!好了,咱们说古大为!”

也只好说大为了,老古同志现在有气,不能净来硬的邪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拾缀此公得软硬兼施,有时就得文火慢炖,炖得好,就不怕这块牛蹄筋烧不烂。于是,石亚南的角­色­便由市委书记转变成了母亲,“老古,大为这孩子看来得重点治理了!和两个孤儿一起过节时,我突然冒出个想法:你看我们是不是能狠下心来,让这孩子和小婉、小鹏一起生活一阵子,体察一下民间苦难呢?”

古根生眼睛一亮,“哎,好主意!这小混球儿,被爷爷、­奶­­奶­宠得不成个样子了,是得对他进行一些苦难教育!就让他和两个孤儿去卖送几天报纸,体验一下生活!”想了想,又说,“不过时间不能长了,我离开文山时得带他回去补课!”

石亚南心里有数,问:“哎,是不是银山宋副市长他们安排的省二中?”

古根生说:“是,我前天见过他们校长了,说定了,旁听补习,学籍不转!”

石亚南略一沉思,以商量的口气道:“老古,我的意见最好别这样安排!你想啊,既是旁听生,人家也不好多管他,他又是个不能自我控制的主,一天到晚只知道上网,搞不好又白搭一年!咱是不是花点钱,放在文山哪个县中学呢?”

古根生说:“这当然好,只是这一来,你的事不就多了吗?顾得过来吗?大为只怕也不会同意,他和我说过的,这些县以下农村中学都是高考集中营!”

石亚南道:“就是要把他送进集中营嘛,它不是集中营我还不放心呢!”

在孩子问题上,两人有着共同语言,古根生没再多想,“也好,亚南,那就这么说吧,这混球儿是自作自受!不过怕以后也够你烦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石亚南叹息说:“该烦就得烦,过去我是没尽到责任嘛!再说,把孩子弄到文山,你也不欠银山的情了!”又说起了银山,“银山的项目用地批不到,硅钢厂别想上了,吴亚洲和亚钢联就减轻了一份压力,我们呢,也少了一份风险……”

古根生根本不愿听,“哎,你咋又扯到工作上了?”做了个手势,“打住!”

石亚南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又想到工作上去了,遂收住话头,到卫生间给古根生放水洗澡。老古同志这才变得比较满意了,重又找到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良好感觉,舒服地泡在浴缸里哼着小曲,人模狗样地支使她送这拿那……

二十七

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是在赵安邦一行抵达金川区以后才接到报警电话的。

当时,章桂春正在市立二院瞧治左臂上的骨伤,拍完了片子,几个骨科专家正谈着意见,电话就过来了。打电话的是金川区长向阳生,据向阳生汇报,他在区政府院里碰上了赵安邦。先以为认错了人,后见着省国土资源厅陈厅长从洗手间出来,才恍然大悟:银山市和金川区可能遭遇了一场来自省上的突然袭击!

向阳生说:“……章书记,这很像突然袭击!赵省长和随员都没带自己的车,也没用警车,坐的是一部中巴,车牌号是汉A—23219,还有旅游字样哩!”

章桂春既意外,也有些纳闷,“既是突然袭击,他们咋去了你们区政府?”

向阳生说:“是上厕所!章书记,你知道的,从文山过来,一路没厕所!”

章桂春又问:“老向,赵省长他们从区政府出来后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向阳生说:“还能去哪里?十有八九是独岛乡!我想跟过去问,又没敢!”

章桂春批评道:“你这是失职!赵省长都进了你区政府了,你们也没想办法把他们留住!你要留住了他们,不也能给我和市委争取点时间吗?真是愚蠢!”

向阳生忙检讨:“是,是,章书记,您批评得对!那您看现在咋办呢?”

章桂春说:“还能咋办?我马上过去!老向,你这样啊,立即通知独岛乡政府,让他们紧急行动,找一批靠得住的党员­干­部弄成村民的样子去和赵省长对话!既然是突然袭击,我们没准备,那些闹上访的专业户也没准备!另外,决不能让赵省长他们在乡上吃饭,吃出问题来我们担不起责任,你们区里安排晚饭吧!”

向阳生道:“是,是,章书记,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在乡里用餐,肯定得在我们区上吃了,赶到市里就太晚了!不过,这接待标准怎么掌握呢?”

章桂春不悦地说:“猪脑子!这还用问?就是你发明的那四菜一汤嘛!”

向阳生吞吞吐吐说:“章书记,弄四菜一汤可能有点困难!春节刚过完,上等大鲍鱼和好鱼翅没多少了,光招待赵省长还凑合,可一下子这么多人……”

章桂春火了,骂道:“向阳生,你就给我造吧,死劲造!你们他妈的花天酒地时,鲍鱼、鱼翅全都来,接待省里领导就没有了,小心我一个个撤了你们!”

向阳生被吓着了,“章书记,您……您别急,我……我现在派人进城买……”

章桂春怒道:“还来得及吗?算了,算了,我让香港酒店马上送过去吧!”

向阳生又想了起来,“对了,我们区委吕书记今天就在市里,可以让他办!”

章桂春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种事少和吕书记说,别吓着他!”又吩咐,“还有,无论如何不能让赵省长去你们医院,冻伤的那几个让赵省长看到就不好了!”

向阳生说:“估计赵省长不会来医院,他咋知道独岛乡群访冻伤了村民呢?”

章桂春没再多说:“反正你给我小心了就是,捅出娄子,我可饶不了你!”

这番通话结束后,章桂春也没心思瞧伤了,带着秘书直接从市立二院往金川区赶,一时间心里极是忐忑。不管咋说,事情都有些怪,赵安邦说来就来了,而且是从文山过来的,咋回事?是为硅钢项目来的,还是为初四群访冻伤人来的?省里是不是要抓银山一个坏典型?越想越不安,在车上又打了个电话给向阳生,要他派人去趟区医院,把已截去了左脚的一个冻伤村民秘密转移到市里来住院。

赵安邦当时担心的真不错哩!那么冷的天,怎么可能不冻伤几个人?幸亏他当时在场,及时把农民群众请进了乡政府楼里,否则就不是冻伤几个和一个人失去脚板的问题了,还不知要冻伤多少,多少双脚板要截去,甚至可能冻死人!向阳生还指望把农民群众全冻跑呢,简直是个猪脑子,比区委书记吕同仁差远了。

吕同仁头脑清醒,工作能力也比较强,不过却不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很难让人放心,他甚至怀疑吕同仁向上打小报告。这不是没可能,小伙子是省里派下来的­干­部,又和他一手提起来的心腹­干­将向阳生弄不到一块去,难免在哪个领导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这么一想,便及时地打了个电话给吕同仁,要吕同仁和市委、和他保持一致,少胡说八道。吕同仁不知道赵安邦已到了金川,更没想到要赶过来参加接待,挺不解地问,是不是老向又反映啥了?章桂春没多说,只道,你们金川班子一定要团结,不团结对谁都没好处。把吕同仁弄了个云里雾里。

一路拉着警笛紧赶慢赶,到了金川区委天已黑透了,章桂春看了一下表,是六点二十分,赵安邦一行还没从独岛乡回来。向阳生见他到了,乐呵呵地过来汇报说,据独岛乡传过来的信息,一切都还不错,赵安邦见到的基本上都是安排下去的自己人,伤员也送走了,不但那个截去了脚板的,几个冻伤住院的也一起藏到市里去了。又说,香港大酒店的鲍鱼、鱼翅送得及时,晚餐也大致安排好了。

章桂春仍不放心,沉着脸问:“在这儿用餐的事,和赵省长他们说了吗?”

向阳生道:“说了,说了,赵省长想在乡食堂吃,让白乡长巧妙地回掉了!”

章桂春交待说:“还是不要大意,接待无小事,尤其是接待省里的领导!既要廉政,又得让领导吃得舒服!赵省长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你别给我漏了馅!”

向阳生笑了,“章书记,您不放心就亲自下厨检查好了!我检查过了,绝对廉政,就四菜一汤嘛!那些大鲍鱼都整了容,没鲍鱼样了,改名深海扇贝,鱼翅弄成了海味粉丝。素菜两道,一道牛肝菌,一道小青菜,还有个海鲜浓汤!”

章桂春心里有数,向阳生­干­正事不行,搞这种名堂很拿手,便也没再多说。

向阳生却又说了起来,“章书记,趁赵省长他们还没来,我简单向您汇报几句!我和吕同仁书记实在没法合作共事了,狗东西四处乱表态充好人哩,这一个多月批到政府要钱的条子就有十五张,帮助这个照顾那个,也不想想钱从哪来!”

章桂春不想听,“行了,给我省点事吧!小吕既批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向阳生说:“有啥道理?章书记,我就举一个例:冻伤手术截脚的那主,吕书记也批示给钱,一批就是五千!哎,你说这叫啥事?他跑到乡政府门口群访闹事,做手术政府还给补贴,这不是鼓励他以后多来闹吗!我一听就火了……”

章桂春先火了,手一挥,“不要说了,小吕做得对!评价低点是关心群众疾苦,评价高点是有政治头脑!你这猪脑子也不想想,这事闹到省里怎么得了?”

就说到这里,秘书敲门匆匆进来了,说是赵省长他们的车马上就到了。

章桂春不和向阳生啰嗦了,起身向门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台中巴停了下来。他快步走到车门前,赵安邦正好走下来,一见面就握着他的手说:“桂春,不错,不错,独岛乡风波处理得好啊,群众比较满意,这个经验要总结!”

章桂春笑道:“赵省长,看您说的,这不是应该的嘛!我在昨天的常委会上说了,处理突发­性­事件的经验要总结,教训更要汲取,群众毕竟闹起来了嘛!”

赵安邦情绪挺好,“桂春,你们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还有,你这同志表现很不错啊,轻伤不下火线嘛!”又关切地问,“哎,伤怎么样了?没啥大碍吧?”

章桂春笑道:“赵省长,今天下午正瞧伤哩,又被您的突然袭击搞砸了!”

赵安邦说:“那咋不好好瞧伤?往这里跑啥?你不过来我也会找你嘛!你们硅钢厂的事,我得好好和你扯扯!哦,先不说了,带我们喂肚子吧!简单点!”

章桂春道:“赵省长,您就是想复杂,我们也复杂不了,金川是个穷区,您和同志们又是突然袭击,区里也没法准备,就汤汤水水对付着吃点热乎的吧!”说罢,和赵安邦的随员们一一热情握了手,引着大家直接去了区政府大食堂。

这期间,国土厅陈厅长凑了上来,悄声说:“章书记,趁赵省长还没给你谈,我先给你透个底:你们独岛乡的那两千五百亩地麻烦大了,赵省长不让批了!”

章桂春一怔,“为啥?咱不是说好的吗?分五次批!文山也这么­干­的嘛!”

陈厅长说:“文山­干­得早,动作快,现在不行了,上面正在整顿开发区!”

章桂春心里一下子凉透了,“这……这么说,银山的硅钢项目上不了了?”

陈厅长说:“我只管项目用地,你们只要不用地,把项目建到天上也成!”

章桂春可没心思和陈厅长开玩笑,到区政府食堂一坐下,马上把话头挑了起来,对赵安邦说:“哎,赵省长,你不能偏心眼啊,文山市七百多万吨的钢都能上,我们银山一个五十几亿的硅钢就不能上了?还在项目用地审批上卡我们!”

赵安邦说:“不要这么攀比嘛,文山是文山,银山是银山!项目用地上的审批也不能理解为卡,是按规定办事嘛!桂春同志,你们真不服气,可以把这两千五百亩地报到北京部里去批!”指了指坐在饭桌对过的发改委孙主任,“老孙,他章桂春真有本事到北京把项目用地批下来,你们就给它立项好了,我不反对!”

章桂春苦笑不已,“赵省长,这……这不是坑我们吗?北京能给批吗?!”

孙主任说:“所以嘛,你们还是先等等,现在不是大­干­快上的时候啊!地不能违规拆批了,项目也不能违规分拆立项,国家有关部门都连下几道金牌了!”

赵安邦又说起了文山,“文山的钢铁上到这种规模,已经很让我和省里担心了,你一不注意,它把孩子生下来了,总不能再塞回娘肚子里去吧?银山情况不同,硅钢项目只是纸面上的事,就得计划生育!桂春同志,你们多点理解吧!”

章桂春发起了牢­骚­,“赵省长,这么说,超生滥生的反倒可以占便宜了?”

赵安邦和气地说:“也不能这么说,文山是传统重工业城市,又被省里确定为北部地区辐­射­形中心城市,有必要快走几步!违规要批评,我已经批评了,不过,石亚南和你过去那个搭档方克思­干­得不错,这次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章桂春自知再说下去已没意义,不提硅钢项目了,吃起了面前的鲍鱼。

这时,赵安邦、陈厅长他们已把各自的鲍鱼吃完了,靓汤鱼翅及时地送了上来,赵安邦吃了几口就赞扬说:“不错,不错,哎,介绍一下这两道特­色­菜!”

章桂春把向阳生推了出来,“向区长,你向赵省长和领导们介绍一下吧!”

向阳生做出一副拘谨的样子站了起来,挺憨厚地笑着说:“赵省长,还……还介绍啥?都慢……慢待您和各位领导了!领导们来得太突然,我们也没准备!章书记说,有啥吃啥,还规定了四菜一汤哩,说赵省长和各位领导有廉政要求!”

赵安邦笑道:“就是要廉政嘛!向区长,别解释了,给我们介绍介绍吧!”

向阳生装疯卖傻的本事真叫一流,“赵省长,这其实都不是啥好东西哩!头先上的是人工养殖的深海扇贝,我们地方特产,因为养殖技术要求比较高,一时还不能大面积普及。后一道菜,就是你们现在吃的这道菜,是海味粉丝,和一般粉丝有点不同,淀粉中加了不少海产原料哩!”

赵安邦赞叹道:“好,深海扇贝都有点鲍鱼的味道了!向区长,章书记,你们要好好抓一下,把养殖技术普及开来,作为一个拳头海产品打到全国去嘛!”

向阳生煞有介事地道:“是,正准备这么做呢,区科技站准备开班推广了!”

孙主任津津有味地吃着“海味粉丝”,颇有兴趣地问:“哎,向区长,你能不能透露一下,这种海味粉丝里都加了哪些海产品,味道口感咋就这么好啊?”

向阳生益发显得憨厚朴实,搓着手,笑道:“孙主任,这是商业机密,我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告诉您!我告诉了您,我们金川的海味粉丝还咋发展?”

赵安邦乐了,“哎,桂春同志,你们这位向区长别看憨厚,还挺有心眼呢!”

章桂春道:“那是,连我也套不出他们的小秘密,所以我骂他憨脸刁嘛!”

陈厅长说:“这海味粉丝口感味道是不错,不过有个缺点,——向区长,我提个建议,你别生气啊,你这粉丝短了些,要是根根都能长过二尺就带劲了!”

章桂春心中窃笑,二尺长的鱼翅上哪买去!嘴上却很严肃,“老向,陈厅长的这个意见很好哩,你们要研究,要攻关,要讲究形味双佳,走­精­品路线!”

赵安邦借着这话题,又谈起了工作,“桂春啊,这才是你们要走的路线之一嘛!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们银山不同于文山,要因地制宜做大海的文章,做滩涂开发的文章!比如这深海扇贝和海味粉丝,就可以好好抓,好好开发嘛!”

章桂春哭笑不得,连连点头称是,向阳生也装模作样地做起了记录。

这顿饭吃得很好,赵安邦和孙主任、陈厅长走时很满意,一个个拉着向阳生的手,再三嘱咐勉励,要向阳生和金川区的同志们好好开发海产品。这就有点弄巧成拙了,一顿价值几万元的“廉政”晚餐,换来的竟是这么一个荒唐结果!

向阳生也糊涂了,竟然问:“章书记,你看这咋办?是不是真搞点开发?”

章桂春恨不得给这猪脑子一个大耳光,“开发个屁!还是想想硅钢厂吧!”

向阳生一怔,“章书记,省里连地都不批了,咱到哪建厂?在天上建啊?”

章桂春又骂,“蠢货,就在独岛乡按原计划建,造成既定事实,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想了想,又交待,“赵省长今天这个态度要保密,不能和任何人说,尤其不能和吕同仁说!这个项目不是小吕一手抓的吗?让他继续抓!还有,以后不要老向我和市里汇报了,开工时也别请我们来剪彩,就闷着头悄悄整吧!”

向阳生明白了,“好,章书记,咱就权当没有这回事,该咋­干­咋­干­!”又说,“项目用地还是小事,咱占就占了,手续以后想法补上,关键还是资金!赵省长去了文山,我揣摩吴亚洲已经知道了赵省长的态度,所以,我就有些担心……”

章桂春道:“你担心得对,不能再指望吴亚洲和亚钢联了,吴亚洲昨晚来了个电话,打退堂鼓了,我还纳闷呢,现在才明白是咋回事!不过不怕,我们和白原崴的伟业国际集团合作好了,宋市长昨天已经和白总签了个投资意向协议!”

向阳生立即吹捧,“章书记,您太有远见了,都把这一切想到前面去了!”

章桂春却没给向阳生好声­色­,不无粗鲁地骂道:“那是!我要指望你这种猪脑子,只怕吃屁都赶不上热的!行了,先这么说!赵省长他们的车走远了!”说罢,匆匆上了自己的一号车,对司机命令道,“快点,追上赵省长他们的车!”

披着夜­色­,一路往银山城里赶时,章桂春想,该争的还得争,把伟业国际拉过来,争的余地就很大。伟业国际旗下的文山钢铁是在国家部委挂了号的,正常的规模扩张应该能得到国家有关部委的支持。退一步说,就算合法合规的途径走不通,私下硬上也出不了啥大麻烦,文山的例子摆在那里,生下的孩子谁也不能掐死。文山能给省里一个惊喜,银山为什么不能给省里再来一个惊喜?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个硅钢项目真­干­成了,赵安邦和省委领导心里都会高兴的……

二十八

刚到文山时,方正刚气宇轩昂,踌躇满志,自我感觉良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舍我其谁?以为自己是上帝。上任没几天就对赵安邦和裴一弘表态说,要在任期内彻底解决市属国企问题。赵安邦却要他不要轻易提口号,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裴一弘也说,解决困难国企是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要实事求是稳步推进。

他也曾对老大难的群访问题开过几次协调会,要求下属各部门的同志走下去,主动解决问题,变上访为下访。自己还亲自下去过,既处理过眼前发生的三农问题,也处理过几桩历史遗留旧案。结果市政府门前上访群众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多了,还都指名道姓要见他这个市长。机关不良舆论便出来了,说他想当青天大老爷,树形象,一直反映到于华北面前。于华北又提醒他,让他不要太书生气,不要试图在一个早上解决所有问题,把世界变个样,搞得他不知说啥才好。

工业新区上得也不利索,明明是件有利于地方发展的大好事,各方面的议论还是那么多,甚至有人怀疑他和吴亚洲有啥不明不白的关系。吴亚洲带着他的亚钢联一到文山,社会上就传言四起了,说吴亚洲是他的啥亲戚,所以才得到了政府这么多优惠。好不容易把新区的摊子铺开,把亚钢联六大项目扶上了马,偏偏又碰上了国家的宏观调控,弄得赵安邦和省里有关部门也跟着紧张兮兮的。

更可恶的是,前几任班子加了那么多桌子,添了那么多凳子,把­干­事的位子全占满了,平庸无能之辈下不去,能­干­事的­干­部也上不来,让他和石亚南毫无办法。他和石亚南被逼无奈,不得不继续搞起了加桌子、添凳子的官场游戏。

随着与现实的不断冲撞磨合,豪气渐渐消弭了,方正刚从浪漫的空中回到了现实的地上,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谁都不能包打天下,哪怕本事再大,哪怕是你治下的天下。其实,文山也不算他治下的天下,他这市长只是市委副书记,真正的一把手是石亚南。好在石亚南也想­干­事,对他比较理解,二人挺和睦,一些工作上的争执和别有用心的议论,才没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他和石亚南的合作共事。

石亚南不止一次和他交心说过,文山是个拥有八百多万人口的欠发达市,既有个经济快速起飞、综合实力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又有个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问题,做任何决策都要以此为前提,方正刚深以为然。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他才在大上工业新区的同时,想到了在部分市属困难国企搞ESOP试点。尽管他心里明白,人人持股就没有了对企业负责的人,ESOP虽说有了公平,很可能会失去效率,可这种改制形式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企业和社会震荡,也只能先试着看了。

在石亚南的支持下,经市委、市政府研究,ESOP的试点方案出台了,市冶金粉沫厂等六家市属国企进入第一批试点。其中五家企业进展顺利,员工们以过去的劳动积累折算成股权,又分别集资几十万到几百万,完成了改制,从企业员工变成了持股股东,除个别人自愿结算离职,无一人下岗,让方正刚颇感欣慰。

然而,市投资公司下属的正大租赁公司却出了麻烦,清产核资清出了一堆陈年烂账,而且与前任市长田封义有直接关系:田封义在任时,批条陆续借走公司三百六十三万资金未能偿还,导致公司净资产为负数,无法实行ESOP.公司八十多名员工很愤怒,联名写了一封信给市政府,要求市政府出面找田封义讨债。

方正刚看到这封信是在春节前,看后就觉得很麻烦:此事涉及前任市长,又是两三年前发生的,这时候闹出来人家不会认为是改制,还以为他搞名堂呢!便做了个批示,没提田封义,只要求正大租赁公司主管单位负责向当年的借债单位讨债。今天想起来一问才知道,他这个批示等于放屁,借债单位是个皮包公司,夹皮包的那主叫王德合,据说已经“破产”了,现在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方正刚一听就火了,对秘书说,“那个王德合有命也行啊,先控制起来再说!”秘书有些担心,透露说,“这个王德合和田封义关系很不一般,动他就等于动田封义。”

动田封义动作就比较大了,方正刚只好找到石亚南办公室,先向石亚南通报情况。由正大租赁公司的ESOP无法实施,挺自然地扯出了田封义的批条。尽管估计到这里面可能存在腐败情节,方正刚只字未提,想让石亚南自己做判断。

石亚南沉稳得很,也有些滑头,不做这种判断,甚至没接正大租赁公司这个话题,听罢情况,只宏观地表了个态,“正刚,从第一批ESOP试点来看,总的还不错啊,赵省长又充分肯定,我个人的意见可以考虑进一步扩大试点范围!”

方正刚说:“这我不反对,不过,进一步扩大试点范围,类似正大租赁公司的问题估计还会暴露,ESOP的透明度要求,使我们没法回避某些历史烂账啊!”

石亚南只得正视了,苦笑说:“是啊,一种企业模式和一段历史结束了,得彻底清清账了,作为持股企业的主人们当然要知道家底情况嘛!正刚,你和政府要有个思想准备:政府因素造成的历史窟窿,财政恐怕要拿些钱出来弥补啊!”

方正刚隐忍着心中的不满,“田封义批条借出去的这三百多万咋算?因为田封义当时是市长,租赁公司的员工们就认为这是政府因素,可我们能认吗?”

石亚南和气地说:“我们当然得认啊,这笔钱毕竟是田市长批走的,不是政府因素是啥?咱们不认下来,这ESOP也没法搞嘛,员工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方正刚不愿绕了,脸一拉,发泄道:“石书记,那我也把话说到明处:这三百多万市财政可以先设法补上,但这笔债权债务我会一追到底的,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腐败问题!古龙班子不是腐败掉了吗?他田封义市长就会这么­干­净了?”

石亚南怔了一下,责怪说:“正刚,你看你,联想太多了吧?古龙班子的腐败和田封义有啥关系?追债就是追债,少节外生枝!田封义在批条借款时有没有腐败行为我们都不知道,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你不能这么乱喊乱叫嘛!”

方正刚自知失言,没再争执下去,只道:“好,好,石书记,你的批评我接受了,但这笔债还是可以追的,是不是?那我就让有关部门去收拾王德合了!”

石亚南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你想怎么追?那个王德合又咋收拾?别个人英雄主义了,你是市长,不是正大公司董事长,让正大公司的员工去追嘛!”

方正刚故意问:“哎,石书记,你是不是让我耍滑头?遇到矛盾绕着走?”

石亚南说:“不要消极理解,这种事情你本来就不该冲到第一线!你出头­干­预,就扩大了矛盾面,简单的问题就复杂化了!你就让正大公司的员工们依法办事嘛,该报案报案,该起诉起诉!如果法院认为该找田封义,那是法院的事!”

方正刚心里不得不服:这位女书记不愧是裴一弘一手提起来的­干­部,既讲原则,又讲策略,便点头笑道:“如果是这个思路,那最好先和田封义通个气!”

石亚南说:“这就对了,你把联名告状信转给田封义吧,看他有啥说法!”

也真是巧了,那天就说到这里,方正刚的手机响了,竟是田封义从宁川打过来的,竟是和文山政府方面商量伟业国际集团二百万慈善捐款的捐赠仪式!

田封义在电话里说:“……方市长,我们的意思,最好在文山搞个简单而隆重的捐赠仪式,希望你和石书记代表文山市委、市政府参加!当然,如果你们能请到赵省长或裴书记参加就更好了,仪式可以改在省城举行,便于领导出席!”

方正刚答应说:“好,省里领导我们尽量联系!”还开了句玩笑,“不过,田书记,花二百万就想请两位省委大领导帮你们做广告,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田封义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啥过分不过分的?方市长,我是在商言商嘛!”

方正刚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提在商言商我还想不起来呢!田书记,有个事得问你一下:哎,你当年批条借给王德合的那三百六十多万都是咋回事啊?”

田封义已想不起这种陈年旧账了,“方市长,你别讹我啊,有这种事吗?”

方正刚便把事情来由和联名信的内容说了说,还提到了ESOP的清产核资。

田封义一下子火了,“方正刚,你想坑我是不是?是的,是的,这笔钱我也许批过!我当了八年正副市长,批的钱他妈多了去了,是不是都得我负责?亏的钱算我的,赚的钱算不算我的啊?还搞什么ESOP,还透明度,你哄鬼去吧!”

方正刚尽量压着火,和气地道:“老田,我们不搞ESOP咋办啊?你老兄做过八年文山市长,应该知道真正的失业率是多少嘛,早就超过警戒线了吧?!”

田封义讥讽说:“那是,我和上届班子要­干­好了,你和石亚南还上得来吗?!”

方正刚仍是好言好语,“老田,别这么意气用事嘛!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心和你打个招呼,你就看着办吧!正大公司的八十多名员工已经闹起来了,不是我和市政府能压住的,我想啊,还是稳妥收回这笔债务,息事宁人比较有利!”

田封义态度这才有所好转,“方市长,你的好心我有数,我看这样吧,这笔钱我以伟业国际的捐款名义给你们,这次捐二百万,下次再捐个二百万好了!”

方正刚十分惊异,“老田,这不太合适吧?我总不能用你们的捐款还债啊!”

田封义大大咧咧道:“走个形式嘛,锅里碗里都是­肉­,反正是我的­肉­!”

方正刚本来想说,伟业国际集团的慈善捐款咋就成了你的­肉­?却隐忍着没说,只道:“田书记,我建议你还是催催王德合,让他想办法尽快还款吧!”

田封义说:“好,好,我会催的,狗东西真坑死我了,你今天不说,我还以为这笔钱早还上了呢!”又说,“我才不信王德合会破产呢,他的家底我清楚!”

方正刚舒了口气,“田书记,那就请你多做做工作吧,别闹得满城风雨!”

通话结束后,石亚南批评说:“正刚,我看你就是沉不住气!人家来电话谈捐赠,你就先谈捐赠嘛,急着和他说这个­干­啥?也不想想,万一捐款飞了呢?”

方正刚道:“伟业国际的当家人是白原崴,白原崴当面答应我的捐款还能往哪飞?”又说,“这个田封义,真他妈够混蛋的,这么一笔款子竟记不住了!我们真细查一下,还不知会有多少窟窿呢,老百姓的血汗钱在他眼里屁都不是!”

石亚南却不愿说这事了,“行了,田封义能有这个态度也算不错了!”沉默片刻,又说,“你刚才提起了古龙县的腐败案,有些情况我得和你通报一下了!”

方正刚没当回事,“还通报啥?省委调查组的马达和市纪委老孙昨天和我说了,秦文超和其他几个副书记、常委、副县长差不多都牵涉进去了,是不是?”

石亚南点点头,“情况挺严重的,古龙县委班子九个人,已进去了六个!”

方正刚说:“好,好,古龙县委可以在大牢里开常委会了,一大奇观啊!”

石亚南没接这话碴,轻轻来了一句,“你那个同学王林估计也陷进去了!”

方正刚一下子呆住了,怔怔地看着石亚南,“什么?什么?你说什么?王林也不利索了?这怎么可能?他是很正派的一个人嘛,做古龙县长才一年多啊!”

石亚南说:“是啊,连我也不太相信,王林和秦文超不是一回事,口碑还挺好的,没想到一年多竟然也受贿十八万,官帽子卖了好几顶,这几天就要宣布双规了!正刚,你小心些,也注意些影响,可别再四处替这位老同学打包票了!”

方正刚惊出了一身冷汗,“石书记,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

石亚南又说:“你过来之前,华北书记来了个电话,要我和纪委老孙明天到省里开会,研究古龙问题,还让我慎重考虑一下,下一步古龙的工作该咋办?”

方正刚叹了口气,“还能咋办?咱们听省里安排就是!”又想了起来,“哎,华北书记怎么还管纪检呢?不是说纪委刘书记回来了,他不管这一摊了吗?”

石亚南道:“这计划没有变化快,华北书记还没来得及和刘书记办交接,中央就把刘书记调走了,据说是咱们邻省的代省长,你注意看报上的消息好了!”

方正刚没去注意报上的消息,当晚一个电话打到了于华北家里,直接找老领导了解情况。老领导说,按自己的愿望,更想多做点经济工作,哪怕是农业,可中央把刘书记突然调走了,新的纪委书记又没派过来,也只能勉为其难了。接下来就不客气了,对他进行了一通严肃批评,怪他为王林乱打包票,影响了古龙腐败案的查处,说是个别负责同志甚至怀疑他有掩护老同学王林过关的嫌疑。

这个别负责同志是谁?老领导没说,但肯定不会是石亚南。推荐王林主持古龙县工作是石亚南点头同意的,今天石亚南又及时地和他打了招呼通了气。他猜测,这个别人十有八九是马达。马达也是于华北提起来的,公推公选时还和他竞争过文山市长。这厮六亲不认,做着省纪委委员,省监察厅副厅长,现在又是省委调查组组长,恐怕也只有他敢和老领导这么说。怪不得石亚南让他小心呢,真沾上古龙烂泥坑里的污泥,他在文山啥也别想­干­了,这个王林,实在太坑人了!

万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王林突然找上了门,搞了方正刚一个措手不及。

二十九

王林一进门,就从方正刚不无惊异的眼神中发现,自己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方正刚虽说仍像往常一样,给他让座,泡茶,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他却分明感到是一种应付。这位曾亲密无间的老同学、新市长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事,现在对他避犹不及。深深的悲哀袭上心头,一时间,他真想好好哭一场。

王林便把话说破了,“正刚,也许……也许我今天不该再到你这儿来了!”

方正刚不接碴,“哎,王林,喝茶,喝茶!这茶不错,华北书记送我的!”

王林又说:“我本不想来,可想来想去,还是来了,有些话得和你说说哩!”

方正刚没法躲了,放下茶杯,叹息道:“你来都来了,还解释啥?想说啥你就说吧,我听着就是!不过,我个人的意见,有些话你最好和省委调查组说!”

王林过来时虽已想到过方正刚可能会有的种种态度,却仍没想到方正刚会做得这么绝,开口就是省委调查组。心里一阵颤抖,嘴上的称呼马上变了,“方市长,你……你放心,今晚和你谈过后,我……我就到省委调查组交待!”停了一下,又说,“可作为一个过去的老同学,我……我希望你能先听听我的说法!”

方正刚还想躲避,根本不看他,吹着茶杯水面上的浮茶,不动声­色­地说:“王林啊,你知道的,我是市长,不是纪委书记!再说,你们古龙县的案子也不是我们市里办的,是省里直接办的,而且还是重点,我这个老同学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啊!我看,你还是直接找一找调查组的马达同志比较好,也比较主动……”

王林眼圈红了,“方市长,您就不能给我点机会,让我最后说点心里话吗?”

方正刚的脸这才拉了下来,冷冷看了他好半天,茶杯往茶几上一顿,“你还有啥好说的?和我谈案情没必要,谈文山和古龙县的工作,谈理想抱负啥的,是不是太讽刺了?!”越说火气越大,面孔都扭曲了,“王林,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们县委书记秦文超出事后,是我提名让你主持工作的!你倒好,明明自己ρi股上有屎,早就陷到了腐败的泥坑里去了,却不和我说实话,把我也搞得这么被动!”

王林几乎要哭了,“方市长,这能怪我吗?我不愿­干­啊,是你非要我­干­!”

方正刚大怒,“我当时怎么知道你也会陷进去呢?大学四年,我们一个宿舍上下铺睡着,一起忧国忧民,我自认为对你很了解,就像你了解我一样!”镇定了一下情绪,又说,“我是怎么上来的,你很清楚:当年在宁川,后来在省委机关,在银山的金川县,我碰到的麻烦,受的那些委屈,都和你说过!去年参加公推公选,竞争文山市长,你还帮着出了不少主意,连论文都是你帮我打印的!”

王林眼里聚满了泪水,“正刚,你还能记着这些就好!你到文山上任后,就在你这房间里,咱们也多次彻夜长谈啊,青梅煮酒论英雄,喝得一醉方休!”

方正刚一声深长的叹息,“是啊,是啊!所以,王林,今天你就别怪我绝情绝义了!党­性­原则这些话可以先不谈,作为老同学,我得和你交交心:我不是想做这个官,是想­干­点事,我不能失去这个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干­事的大舞台!”

王林点点头,点头时,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我明白,市里的工业新区正在上着,ESOP的试点正搞着,赵省长对你又不是太放心,你的麻烦事一大堆!”

方正刚苦笑道:“何止赵省长啊,只怕华北书记也对我不放心了!今晚还在电话里训了我一通,批评我为你乱打包票!放下电话我就想起来了,春节期间到华北书记家拜年时,华北书记就点过我了,问起过你的情况,我大包大揽嘛!”

王林抹去了脸上的泪,“正刚,我对不起你,让你受累了!不过,我今天也得把话说清楚:我并不是存心要害你,实在是身不由己啊!不知你还记得吗?你到文山一上任,我就向你提过,不­干­古龙县长了,给你当市长助理。你怕石亚南书记和同志们议论,要避嫌,没敢这么做,心里恐怕还想,我这是向你要官!其实那时我就挺害怕,古龙官场的风气太坏啊,我担心的就是今天这个结果!”

方正刚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就算这样,你也可以出污泥而不染嘛!你们那个姓刘的副县长为了进县委常委班子,不是把礼送到我和亚南头上了吗?我们就顶住了嘛!不但顶住了,还查了一下,顺藤摸瓜,捉住了秦文超的黑手!

王林真不知该说啥才好,心想:这位老同学还是那么书生气!文山是什么情况?古龙是什么情况?再说,你方正刚是市长,石亚南是市委书记,你们是文山党政最高领导,当然可以这么拒腐蚀永不沾!我只是一个县长,又在那么一种腐败的小环境中,哪能这么容易就顶住了?于是,便说:“正刚,你说的都对,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当然有责任,既不能推也推不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本质上不是一个贪官,和秦文超完全不是一回事啊!我和你一样,也想为老百姓多­干­点大事好事!我向你发誓:我们过去说过的那些忧国忧民的话全都是真的!”

方正刚又喝起了茶,时不时地看他一眼,眼神中透着明显的怀疑和不信任。

王林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是前年中秋的前几天从文山经委下到古龙任职的,你还帮了忙,在华北书记面前为我做了些工作!”

方正刚冷冷道:“现在看来,这个工作我根本不该做,我是看错人了啊!”

王林激动了,“不,正刚,你没看错人!我今天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到古龙上任时正过中秋节,下面各乡镇和县属各部门­干­部就借着过节和接风的双重由头给我送礼送钱了!有明送的,有暗送的,五花八门,什么情况都有。明送的我拒绝了,暗送的没办法,三千五千的藏在烟酒点心盒里,放下就走,不收也收了。后来我点了点,就这样也有五万多块!加上被我拒绝的,一个中秋节送到我门上的礼金竟高达十五六万!我吓坏了,第二天就找县委书记秦文超,把情况说了说,五万多元礼金也交到了秦文超那里!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秦文超!”

方正刚认真了,“这不挺好吗?就这么坚持下去,哪会有今天这一出!”

王林喝了口水,继续说:“可你知道秦文超咋和我说的吗?秦文超说,这是正常的人情来往嘛,王县长,你瞎紧张什么?古龙民风纯朴,待人厚道,你不收下来,就是瞧不起人家,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我坚持要把这些不该拿的钱交掉,秦文超就不高兴了,说,如果你一定要交,那就直接交到市里去好了!我哪敢往市里交啊?我一个新到任的县长一个中秋节就能收上来十五六万,秦文超当了八年县委书记,每年那么多节又该收多少呢?还有其他十几位县领导,又该收了多少?我真把这层纸捅破了,就是自绝于古龙官场,自绝于这个班子啊!”

方正刚道:“王林,你当时真把钱交到市里,也许古龙腐败案早就暴露了!”

王林不无痛苦地说:“没那么简单!当时的市委书记是刘壮夫,市长是田封义,他们对秦文超器重得很,这么做的后果,不是他们倒台,只能是我滚蛋!”

方正刚突然问:“哎,田封义怎么样?你们班子里有没有谁向他送过礼?”

王林说:“就是送过我也不可能知道!据我所知,田封义和秦文超关系非同一般,有一阵子还想让秦文超做副市长呢,不过,据说刘壮夫没同意向上报!”

方正刚也没再问,挥了挥手,“好,王林,你继续说吧!”

王林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古龙官场风气败坏,根源就在秦文超!此人说一不二,横行霸道,就没有不敢收的钱!年节不用说了,他和他家人过生日、生病住院,全大肆收钱!下面乡镇各单位给他送,连班子里的人也给他送!”

方正刚敲了敲茶几,问:“哎,王林,那你呢?你是不是也给他送了?”

王林略一迟疑,承认了,“也送过!倒不是图啥,还是为了合作共事!”

方正刚讥讽道:“好,好嘛,顶不住就同流合污了,还什么合作共事呢!”

王林摇头叹气说:“整个风气如此,你说我能独善其身吗?当然,这种送法还能拿人情来往做解释。有些情况就无法解释了,那真就是变相买官卖官。一把手管­干­部嘛,秦文超就一次次利用­干­部调整的机会收钱!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我到古龙一年零八个月,秦文超就在全县范围内四次大规模调整过乡镇班子!最后一次还和石书记有关,石书记在这搞轮岗试点,不想轮下来的就得给他送钱!”

方正刚心里有数,“这个情况我知道:要想富动­干­部嘛,想升官的,想调岗的,想保位子的,全都得送!人家好像也往你那里送过吧?你也不那么­干­净吧?”

王林点了点头,“是,我收了司法局局长阿伍,和下面两个乡镇长的钱,共计六万五千元,可也是捏着鼻子收的!阿伍想当公安局长,两个乡镇­干­部也想进一步,早把秦文超喂足了,我这个县长不同意,秦文超就暗示他们把我摆平。他们就一次次往我这儿跑,找着各种借口送钱。这三人素质和口碑实在太差,还都是不好惹的当地­干­部,我不赞成提他们,当然也不敢收他们的钱。他们就换了个套路,和我套近乎,三天两头拉我去喝酒、洗澡。能推时我都推了,有时实在推不了,也就去了!社会上不是有个顺口溜吗?喝不喝先倒上,洗不洗先泡上……”

方正刚似乎明白了,“这么一来,你王林就泡上了,泡妞时被抓个正着?”

王林哭也似的笑了笑,“正刚,天理良心,我还真没嫖娼!你知道我的,就是喝得再多,也不会闹出这种乱子,就是按摩,而且本来说好是男的。结果进来一个女的,我就和正在嫖娼的阿伍一起,被城关派出所的人抓了个现行,后来才知道,这是阿伍故意设下的圈套!但这一来,我跳到黄河也说不清了,阿伍自己也被抓了现行嘛,他已承认的事,我能不承认吗?再说,城关派出所的同志也客气得很啊,抓了我们的现行说是误会,请我们继续喝酒!喝酒时,阿伍就说,现在最靠得住的哥们就是三个‘一起’: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方正刚默默听着,时不时地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他的述说?

王林又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后来就……就怪我自己了,心想,反正说不清了,不如潇洒走一回,也……也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钱也收了,娼也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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