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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方正刚道:“这么说,他们三人如愿以偿了?姓伍的真当上了公安局长?”

王林吞吞吐吐地说:“是,是的,我……我还在常委会上替他们说过话……”

方正刚拍案而起,“简直是混账!这种东西竟然就当上了公安局长!怪不得你们古龙县小姐这么多呢,有这样的公安局长,能不黄水泛滥吗?就这样,我让你主持工作时,你还敢接?王林,你给我说清楚: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林说:“良心话,我并不想接,你头一次找我时我推辞过。我当时甚至担心自己的问题马上也会暴露。可伍局长硬让我接,说这样比较有利,不但对我自己有利,也对他们有利。我想来想去,觉得不能连累你,最初并没答应……”

方正刚根本不信,“可一周之后,你还是答应了,还向我表态配合办案!”

王林呜呜哭了起来,“正刚,我……我不答应不行啊,阿伍扬言要­干­掉我!”

方正刚极为震惊,“竟然有这种事?这个公安局长好像还没被双规吧?”

王林摇了摇头,“没有,就我所知道的情况,不少有行贿受贿行为的人还没露头,真一查到底,只怕古龙县上上下下没几个­干­净­干­部!所以,我今天才来找你了,私下向你提个建议!古龙的腐败问题,根子在秦文超和我们县委班子,你按党纪国法处理我们就是,有一般问题的­干­部,最好别再深究了!否则,不但是县里的四套班子啊,下面各部门、各乡镇的班子全要瘫痪,就没人­干­工作了!”

方正刚手一摆,“王林,这种建议你别提,有没有人­干­工作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现在要做的是,把今天和我说的这一切,和调查组马达同志说清楚,最好今晚就去!我马上也要到亚南书记那里去,和她通报一下你说的这些情况!”

王林抹着泪,缓缓站了起来,“好吧,正刚,我……我听你的,争取主动!”

方正刚默默把他送到楼下,又说:“我倒有个建议,提出来供你参考:把你在古龙失足的经过写下来,让同志们领教一下,什么叫腐败环境?想一想,该怎么治理这种腐败环境?你和古龙县的教训可是太深刻了,倾巢之下无完卵啊!”

王林应了,“正刚,我写,以后也有时间写了,你保重吧,千万别倒下!”

方正刚意味深长地说:“王林,有你的教训摆在这里,我一定会警惕的!”

王林想说,宦海水深莫测,政坛风云多变,绊倒你的不仅仅只一个腐败问题啊,你过去的坎坷仕途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嘴上却没说,只道:“但愿吧,正刚!但愿我重获自由那天,能……能看到文山变成一个你梦想中的钢铁新城!”

说罢,王林心头一阵酸楚难忍,禁不住泪如雨下……

三十

随着县长王林问题的暴露,又一批­干­部落马了。古龙买官卖官案涉案人员高达四百多,县乡两级政权基本垮台。这种情况在汉江省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在全国只怕也少见,于华北想,此案搞不好要惊动中央。裴一弘也是这么想的,在前天的书记办公会上明确说,别看古龙只是个县,涉案­干­部级别不高,但­性­质太恶劣,是一窝儿连根烂,中央有关部门不会轻易放过的,我们必须高度重视。

谁来高度重视呢?自然是他于华北了。老刘说走就走了,纪检一摊子还是他的,古龙这块火炭又落到了他怀里。这或许是命,命中注定他就得­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不过倒也有一丝安慰:老刘从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的岗位上出任了邻省代省长,他在裴一弘进京后出任汉江代省长也就不无可能了,这是一个比较积极的信号。而且,老刘的意外调离也说明,江汉省班子的调整应该快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古龙案决不能闹得满城风雨。高度重视,认真查处是一回事,控制事态的发展和消极影响是另一回事。因此,今天会议一开始,于华北再次重申了办案纪律,要求办案人员和文山市有关方面都不要乱说话,在省委对案子做出正式决定前不能走风露气,不能给媒体制造炒作的机会,影响正常办案。

于华北说:“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啊,就是对这种腐败新闻感兴趣哩,你案子还在那办着,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呢,报上网上就炒成一片了,影响很不好!”

省委调查组组长马达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Сhā话说:“于书记,古龙的情况其实已经比较清楚了,­干­部队伍全军覆没,政权基本烂掉了,不属于人民了!”

于华北有些恼火,看了马达一眼,故意说:“老马,我正要问你呢:网上怎么突然炒起来了,越炒越凶!不但说古龙县政府不是人民政府了,连文山也被抹个大花脸,还捕风捉影扯到了方正刚和文山几个市级领导身上!怎么回事啊?”

马达有些意外,怔了一下,挺委屈地叫了起来,“哎,于书记,这您咋问我啊?我能不知道办案纪律吗?就算网上炒了,也不是我和办案同志透露的!北京和外省市一些记者来古龙县采访,我连见都没见!不信你可以问石亚南书记!”

石亚南手一摆,“别问我,于书记问的是你,这颗特大卫星是你放的嘛!”

于华北又想了起来,马达向他汇报时也说到过什么特大卫星,估计不只在他面前说,肯定也在石亚南和其他同志面前说过,“对了,还有特大卫星!马达同志,你说话注意点!你们调查组的工作成绩,省委充分肯定,但少说什么特大卫星!腐败卫星还是少放点好!这种卫星时不时的上天,我们的红旗就要落地了!”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与会者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说话了。

于华北缓和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同志们,古龙案涉及的­干­部那么多,让人痛心啊!从积极方面说,是体现了省委的反腐决心,是反腐倡廉的一个成绩;从消极方面说,就是一场灾难,影响恶劣不说,还会­干­扰文山的工作!文山现在是啥情况啊?以钢铁为基础的新经济发动机正在启动,形势很好嘛!”

石亚南接话道:“于书记和赵省长都过来视察了,给了我们很多鼓励哩!”

于华北冲着石亚南点了点头,又说了下去,“所以,古龙的腐败要反,坚决反,但不能捕风捉影,胡乱联系,不能影响到文山的经济和社会局面的稳定!”

马达再次解释,“于书记,这也不是谁胡乱联系,涉案人员那么多,老百姓和社会上的想法说法也就比较多,有些说法也不是没有一点根据。比如说,王林就是方正刚市长推荐上来主持工作的嘛,我当时就反对过,方正刚就是不听!”

于华北没接这话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对,对,老马,现在社会上说法是不少,我在文山就听到一种说法嘛,说你马达是马王爷,长了三只眼哩!”

马达笑了,石亚南和与会者们也笑了,会议室的气氛多少有了些轻松。

于华北向马达挥了挥手,“好了,老马,你们先把情况正式汇报一下吧!”

马达和省委调查组另外三个同志看着各自面前的卷宗材料,分四个专题,开始汇报,汇报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连中午饭都没吃。于华北虽说此前已听过马达和调查组有关同志的几次汇报,这日再听一遍,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汇报到最后,马达说:“……古龙官场风气糜烂到这种程度,买官卖官成了时尚,权力成了可以交易的商品,实在是触目惊心!说特大卫星不合适,说它是颗特大炸弹,我想一点也不过分!所幸的是,我们今天把这颗大炸弹挖出来了!”

石亚南接上来说:“老马,说是颗特大炸弹也不是多准确,要我看,它是个地雷阵嘛!引爆了秦文超这颗地雷,带响了其他地雷,把整个古龙县都炸翻了!”

于华北颇赞同石亚南的说法,“亚南同志这个比喻挺形象,也比较准确!是政治地雷的大爆炸嘛,有些人活该炸死,那是罪有应得,有些人让人惋惜啊!”

文山纪委书记老孙不知是摸准了领导意图,还是深思熟虑后形成了意见,就着他的惋惜率先发言,“所以,我们对涉案人员一定要客观分析。根据目前的情况看,原县委书记秦文超、原县委组织部长吴玉成、原常务副县长、县委常委林喜贵,既是古龙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又彻底烂掉了。而县长王林,和他们还不完全是一回事,过去是个不错的同志,属于在腐败环境影响下的被动落水。腐败成了气候嘛,你想不腐败也难,不腐败就不能容于这个腐败的小环境了嘛!”

于华北感慨道:“是啊,是啊,王林这个同志的的落水很能说明问题啊!”

石亚南也把问题提了出来,“类似的­干­部一大批,咋处理倒真是个难题!”

马达没当回事,“也没啥难的,按党纪国法办嘛!王林在双规之前主动交待问题,可以算自首,就算是在方正刚提醒下交待的,我也不反对定自首。但有个话我还是得说:方正刚同志和王林关系很不一般,在古龙腐败案暴露之后,仍坚持推荐王林主持工作很不合适,客观上也影响了案件的查处!我不敢说咱这位市长有啥私心,他起码是看错了人,没有原则立场!这必须引起省委的充分注意!”

气氛马上不对了,石亚南怔了怔,和文山纪委书记老孙交换了一下眼­色­,强作笑脸,对马达道:“老马,你咋揪着人家正刚不放了?这个情况我不是和你解释过吗?让王林临时主持工作是我同意的,在市委常委会上研究过,还征求了市纪委的意见,不还是为工作考虑嘛!真要追究责任,那就由我来承担好了!”

马达和石亚南较起了真,“亚南书记,我不是和谁过不去,更不是要追究哪个人的责任,是说一个观点:任何事都要有人为它负责!对古龙腐败案,我们现在能讲出一大堆理由,什么人是会变的啊,块块上的一把手权力太大啊,等等。但这有多少说服力呢?我们上面各级组织部门为啥就没注意到这种变化?一年年都是怎么考察的班子?秦文超这些人手上的权力为啥会长期不受监督?我看还是不认真嘛,这些年来对古龙的举报又不是没有!年年都有,谁认真查了?”

于华北恼火透顶:这个马达,已经把责任追到他和省委头上来了,他也就敢!遂敲了敲桌子道:“哎,哎,老马,你是不是扯得太远了?就事论事,不要借题发挥!另外,我也要纠正你一个说法:对古龙的举报怎么没人查?省里、市里都查过!这次不是正刚、亚南同志和文山纪委先发现了线索,你查得下去吗?!”

石亚南也拉下了脸,“马达,你说得不错,任何事都要有人为它负责!古龙问题暴露得太晚了,我和方正刚这届班子有责任,那么,请问,你们前任班子有没有责任呢?有多大的责任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个前任文山常务副市长就是上届班子常委之一!对古龙班子你们又是怎么考察的?简直是岂有此理!”

于华北阻止道,“好了,亚南同志,你也不要说了,我已经批评老马了嘛!”

石亚南意犹未尽,“于书记,我再说两句!马达同志,我也不敢揣度你有没有私心,可你对正刚同志这种揪着不放的劲,有点让我怀疑,怀疑你的动机!”

马达立即责问:“哎,什么动机,亚南同志,请你说清楚,我不太明白!”

于华北心想,还不明白?我都听明白了!别忘了,你这个同志可是文山的老常务副市长,公推公选时又和方正刚竞争过文山市长的!嘴上却说:“这些题外话都不要说了,有意见你们会下交流,下面说正题:研究一下古龙案子,这么多涉案的­干­部怎么办?下一步古龙的工作又怎么办?我们今天要拿出个初步意见到省委常委会上研究决定!”看了看石亚南,“亚南同志,你是不是先谈谈啊?”

石亚南心里还窝着火哩,连忙摆手说,“于书记,我还是别谈了,省委咋决定我们咋执行就是,免得某些同志又怀疑我和文山方面要包庇哪个腐败分子!”

于华北提醒道:“哎,亚南同志,你可是文山市委书记啊,该说还得说!”

石亚南想了想,“那我就说点实际的吧!现在涉嫌案人员这么多,几乎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了!该抓的要抓,该撤的要撤,这都是应该的。但是,对那些有一般问题的­干­部是不是也能搞点特殊政策呢?比如,是不是可以定个时间期限,规定一下,在什么日子之前,在多大数额以下,暂不追究?毕竟涉及面太大呀!”

文山纪委孙书记也应和说:“是的,于书记,恐怕要搞点特殊政策!我和石书记说过:具体问题得具体对待。再说这些有一般问题的­干­部,本身也是腐败环境的受害者,也要挽救嘛!我个人的意见是,对秦文超等原县委班子的领导从严惩处,对犯有一般­性­错误的同志,只要按规定把问题说清楚,就先解脱出来!”

马达表示反对,反对得毫不含糊,“文山两位领导的意见,我不敢苟同!不要说什么涉及面多大,涉案人员多,环境的受害者啥的,这都不是理由!包括王林!王林和一些涉案人员主动自首交待问题,将来可以由法院去从宽,我们必须按党纪国法办事,涉及多少处理多少!连这点决心都没有,这腐败就别反了!”

于华北心里虽然比较赞同石亚南和孙书记的意见,却也没法反驳马达的意见。况且,马达的意见也不是孤立的,有省纪委和监察厅几个同志的支持,他就更没法明确表态了。于是两天之后,于华北把这两种意见都拿到省委常委会上。

于华北在常委会上说:“……这两种意见,都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若是考虑把消极影响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还是石亚南和文山的意见更妥当一些!”

裴一弘心里和他一样有数,显然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把风声进一步闹大,可话说得却很含蓄,有比较明显的倾向,但又不是决断,完全符合这位一把手的一贯风格,“消极影响还是要控制嘛,石亚南同志和文山的意见值得我们重视啊!”

赵安邦却装作没看出裴一弘的倾向,笑眯眯地看着众常委,话里有话地问:“哎,同志们,咱们中国共产党有特殊党纪吗?国家有法外之法吗?好像没有吧?”

裴一弘明白得很,指点着赵安邦笑道:“安邦,你别绕我们,有话直说!”

赵安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个小小古龙县竟然搞到了这种地步!我的意见,有问题的腐败­干­部一个不能放过,该立案的立案,该撤职的撤职,该抓的坚决抓,如果法律规定该杀的,还要坚决杀掉!既然事实证明这个县级政权不属于人民了,我们就必须代表人民坚决予以铲除,否则就是中共汉江省委的失职!”

于华北觉得赵安邦有些误会了,解释说:“安邦,或许是我没说清楚,或许是你没听清楚:文山市委建议暂不追究的是有些一般问题的­干­部,不是指那些严重触犯了法律的­干­部!这也是针对古龙目前­干­部队伍现状的策略­性­选择嘛!”

赵安邦不耐烦地说:“老于,我已经听清楚了,并没有误会你的意思……”

于华北忙道:“哎,哎,这不是我的意思啊,是亚南和文山同志的意见!”

赵安邦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还不是一回事嘛!我们现在是在讨论问题,我并没有指责你或者亚南同志的意思!你们无非是怕古龙的工作瘫痪嘛!我看不要怕,可以从文山其他县市­干­部中抽些人上去嘛!也不要怕消极影响,有问题的­干­部不处理,消极影响会更大,会给人们留下法不治众的坏印象,这不好!”

宁川市委书记王汝成婉转地说:“安邦省长,你也别这么绝对,法不治众的情况不是没有嘛!兄弟省区也发生过类似的大面积腐败案,都搞了些特殊规定!”

赵安邦火了,“什么特殊规定?要我说就是枉法!如果真的法不治众,那我建议先修改法律!不过在法律没有修改之前,我们还得依法办事,这没啥好说的!”

由于赵安邦的坚决反对,裴一弘的态度发生了颇为微妙的转变,转变得还很圆润,此前的倾向­性­不留痕迹地抹去了,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讨论时的民主作风。

裴一弘拍板说:“安邦说得对,既然事实证明古龙这个县级政权已经不属于人民了,我们就必须代表人民坚决予以铲除!兄弟省区怎么做我们管不了,但我们必须依法办事,文山市委的这个意见不能考虑!古龙案要一查到底,但也不能影响文山和古龙的正常工作!”当场向组织部章部长交代,“老章,你们组织部门考虑一下,征求一下文山的意见,必要时从南方各市调一批­干­部到古龙去!”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于华北的意料,可仔细想想,裴一弘的滑头和赵安邦的另类,也只能导致这样的结果了。裴一弘可以理解,在这种事上不能不滑,他在某种程度上不也耍了滑头吗?在会上含糊其辞,只说是石亚南和文山的意见。赵安邦就不可理喻了,好像天外来客。这位省长同志就没想到:刘书记已先一步上去了,裴一弘也是说走就走的事,汉江班子调整在即,自己能这么不讲策略吗?

当晚,于华北郁郁不乐地和方正刚通了个电话,谈了谈常委会上的情况,提醒道:“正刚,古龙腐败案是省里在办,你们积极配合就行了。有问题的­干­部要通通拿下来,至于派什么人到古龙,你少说话,让亚南同志拍板拿主导意见!”

方正刚心里有数,“我知道,别再弄出个王林事件,让马达他们抓辫子!”

于华北说:“你知道就好,你是市长,得抓好重点,就是经济建设工作!思想不能淹没在事务中,重点不能淹没在一般中,文山目前的工作重点在工业新区嘛!你小伙子不要官僚,最好经常下去看看,多了解一些工业新区的建设情况!”

方正刚道:“省发改委的老古奉老赵的命令,一直潜伏在文山了解着哩!”

于华北说:“老古是老古,你是你,你这个市长也要深入了解,看看亚钢联的项目会不会出问题?不瞒你说,摊子铺得这么大,我心里也不是太踏实啊!”

方正刚态度很好,连连应着,“好,好,于书记,我按您的指示办就是了!”

放下电话,于华北不安地想,一个古龙腐败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不好收场了,文山可不能再出啥新麻烦了,尤其是工业新区亚钢联的这七百万吨钢……

三十一

尽管办公室的报架上摆放着汉江省下属各地级市的市委机关报,赵安邦却几乎从来不看。这些报纸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除了新华社的电讯稿,就是那些地方诸侯的所谓“重要活动”报道,了无新意,让他倒胃口不说,有时还让他生气。不过,也不绝对,对某段时期和某些有特殊情况的城市,他倒也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一下,把他们的报纸找来翻一翻,比如,他前几天考察过的文山和银山。

银山还不错,章桂春还是听招呼的,报上没有发表他的任何消息和言论。

文山的表现却让赵安邦吃了一惊:这个石亚南也太不像话了,不但发了他去文山的消息和讲话,还做了一篇大文章!三天前的《文山日报》在头版搞了一个通栏,标题是:“抓住机遇,打造我省北部地区新的经济发动机”,还有个醒目的副标题:“赵安邦省长在我市考察并作重要指示”。文中配发了三幅很大的新闻照片,一幅是他在文山金融企业座谈会上给行长们发奖,一幅是他头戴安全帽和吴亚洲等人一起视察工业新区工地,还有一幅是石亚南、方正刚向他汇报工作。

赵安邦浏览了一下文章,马上打了个电话给石亚南,开口就没好气,“石书记,你和方市长是怎么回事啊?我当面和你们说过,我这次在文山的活动不要报道,不要报道,你们还是报道了!还在你们的破报纸上搞了这么一大版!”

石亚南竟还敢开玩笑,“赵省长,您别发这么大火嘛!您领导不让见报是您领导伟大的谦虚,可我们不能因为您领导谦虚,就贪污您的重要指示­精­神嘛!”

赵安邦益发恼火,“石书记,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既不伟大也不谦虚!”

石亚南这才认真了,“赵省长,那我可能理解错了!我以为您当时不让我们报道,是因为还要到银山考察调研,是为了对章桂春书记他们保密呢!所以,我们才拖了两天,在您离开银山之后报道的!这是我安排的,和方正刚无关!”

赵安邦哭笑不得,“石亚南,你到底是理解上的误差,还是故意套我啊?”

石亚南却问:“赵省长,是不是报道不实啊?我们打着你的旗号乱说话了?”

赵安邦想了想,倒也没感到哪里有失实之处,嘴上却继续批评道:“你们这篇报道是很不合适的,违背了我这次下去的本意!搞不好就会给文山­干­部群众一个误导,以为我和省政府在给你们的钢铁火上浇油!石亚南同志,我再和你说一遍:文山的钢铁已经够热的了,要降温!银山的项目这次就让我彻底给灭了!”

石亚南连连说:“这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文山和银山不是一回事嘛!”

赵安邦口气多少缓和了一些,“我没说你们是一回事!但章桂春和银山的同志比你们要老实,桂春同志虽说也发了些牢­骚­,可很听招呼,没敢这么骗我!”

石亚南却说:“赵省长,未必吧?我咋听说你们一顿饭就吃掉了几万块?”

赵安邦觉得这很荒唐,“石亚南,这些胡说八道的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几万块一顿的饭,别说我和省里的同志不会去吃,只怕章桂春他们也不敢做!”

石亚南说:“赵省长,我看你还是小心,据我所知,章桂春老­奸­巨滑……”

赵安邦根本不愿听,粗暴地打断了石亚南的话头,“好了,继续说你和文山的事!亚南同志,你出啥馊主意啊?古龙县有问题的­干­部怎么能不追究呢?我告诉你,在昨天的省委常委会上,我第一个反对,老裴,老于也觉得不妥当!”

石亚南说:“我这也只是个建议嘛,不妥当就当我没提!赵省长,我们一定按您和省委的要求去做,继续配合调查组,对所有涉案­干­部一查到底!”话头一转,又说,“不过,马达也有些过分了,抓住王林问题,做方正刚的文章哩!”

这些情况赵安邦听说了,“我知道,你还和马达同志吵起来了,是不是?”

石亚南说:“赵省长,你说马达会不会有私心?故意和方正刚过不去啊?”

赵安邦道:“你和正刚同志不要这么敏感嘛,我不知道马达有啥私心!王林毕竟是方正刚的大学同学,又是你们一手推上去的,马达指出这个事实,批评几句有什么不可以?钱惠人出问题后,我就主动在省委常委会上作了自我批评!”

石亚南说:“咱也别忘了另一个事实啊,马达曾经是方正刚的竞争对手!”

赵安邦想,这倒也是,马达比较正派,不会故意和方正刚作对,但揪住方正刚的失误做点文章也不是没可能,谁都不是圣人嘛。不过这话却没说,怕石亚南和方正刚再钻空子,只道:“我看马达没这么狭隘!咱们继续说正事,亚南,你们不是马上要向古龙调派­干­部吗?我有个建议:不要再按原建制派了,因人设事的部门和岗位通通撤掉,或者并掉!这么一来,你们的调­干­压力就轻多了!”

石亚南说:“赵省长,我正要向你汇报呢!昨晚章部长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是可以考虑从兄弟市调一批­干­部去古龙,我没同意,我说了,文山不缺­干­部!你今天这么一点拨,我心里更有数了:借这个机会撤岗裁员,把坏事变成好事!”

赵安邦很欣慰,“好,好,我就知道你不糊涂!”又问起了古根生,“哎,亚南同志,你家古主任是怎么回事啊?一直没向我汇报,是不是被你拉下水了?”

石亚南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赵省长,古主任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赵安邦也笑了,“忠心啥?就算有点小小的忠心,到了文山也被你没收了!”

石亚南叫道:“哎,哎,赵省长,既然如此,那你还派老古长期潜伏啊!”

赵安邦无意中说了实话,“嘿,你这个石亚南,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不好好感谢我,还瞎抱怨,我这不是出于好意,想趁机照顾你们夫妻团聚一下嘛!”

石亚南又笑又叫:“赵省长,那我告诉你:你的好意全被你的走狗古根生歪曲了!这家伙像真的似的,牵着狗架着鹰在我们这里四处乱窜,孩子从省城接过来他也不管,我昨天还和他吵了一架!求你还是快把这个潜伏特务撤回去吧!”

赵安邦哈哈大笑,“亚南,要这么说,你家古主任我还就暂时不撤了呢!”

石亚南说:“那求你行行好,把你领导的好意和老古说说,让他安静几天!”

赵安邦和气地应着,“好,好!”接着,又严肃地说,“开玩笑归开玩笑,不过,亚南同志,我今天还是要提醒你:别一门心思光想着咋对付我和省里,你和正刚同志也得警惕下面!对可能影响全局的重点工作,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

石亚南连连道:“是的,是的,赵省长!但有个话我还是得和你说:对银山那位章桂春书记,你最好还是小心些!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老兄对付你们领导的本事比我和方正刚高明多了!你们这次在银山根本就没看到多少真东西啊!”

赵安邦这才有些警觉了,“亚南同志,你能不能把知道的情况说一说?”

石亚南却支吾起来,“具体情况我……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领导多……多警惕吧!哦,对了,正刚市长和章桂春共过事的,你也可以听听正刚的说法!”

赵安邦有些不高兴了,“你不清楚还和我说啥?又给人家银山上眼药了?你别拿方正刚做幌子,方正刚当年和章桂春在金川发生过矛盾,他的话我不听!”

石亚南这才道:“赵省长,独岛乡群众上访可是冻伤了人啊,听说有位农民同志一只脚都截去了!硅钢项目好像也没停,他们……他们还在四处拉投资!”

对石亚南反映的情况,赵安邦不敢全信:文山和银山竞争激烈,互上眼药的事过去发生过不少,搞不好又是一剂挺及时的眼药。可又不能一点不信,现在下面对付上面的本事大得很,连总理都敢骗,何况他了,有些事情也很难令行禁止。

于是,和石亚南通话结束后,赵安邦想了想,又和章桂春通了个电话。

章桂春听罢他的责问就火了,在电话里很激动地叫了起来,“赵省长,这都是哪来的事啊?金川区的独岛乡您几天前亲自去过,还是突然袭击,连我事先都不知道!上访农民您也都见了,真有谁冻伤了,能瞒得了您?谁这么造谣啊?”

赵安邦没说是谁,“桂春同志,这你不要问了,我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章桂春道:“我估计谣言来自文山,这也太不像话了,正常竞争可以,这么乱说就不好了嘛!不仅影响我们银山的形象,也变相指责你赵省长官僚嘛!”

赵安邦自嘲说:“我当然不愿官僚,可也不敢吹牛说就不会被下面蒙骗!”

章桂春生气道:“好,好,赵省长,那我们就对这些谣言说法一追到底好了!”

赵安邦却不愿追,追到石亚南那儿,势必进一步影响文山和银山的关系,于是又说:“桂春同志,你不要这么激动,谁告诉你谣言来自文山啊?没这些事就算了,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再强调一下啊,你们的硅钢项目绝对不要再上了!”

章桂春发牢­骚­道:“赵省长,您想我们上得了吗?地不批,项目不批,吴亚洲和亚钢联也不愿来投资了,我们是欲哭无泪啊!就这样,竟然有人还在那里乱造谣,乱传谣!有些谣言都离奇了,还说我们接待你省领导花了多少多少万!”

赵安邦也想了起来,“这个说法我也听到了,桂春,哎,这是咋回事啊?”

章桂春说:“赵省长,你是被接待者,我们咋接待的,你不清楚吗?哪顿饭不是四菜一汤?什么地方违反了省里规定的接待标准?喝的酒也是银山大曲!我倒听说石亚南和方正刚很会做人啊,在文山还请你们喝五粮液、茅台酒呢!”

赵安邦纠正道:“桂春,你听到的这个说法也不准确,文山市委、市政府接待从没上过五浪液、茅台酒,只有到新区项目工地那天,小吴总硬上了好酒!”

章桂春说:“总还是有人上了好酒吧?说我们的这些事却连影都没有……”

这时,中央某经济部门的一个电话进来了,赵安邦没和章桂春再说下去,匆匆结束了这次通话。嗣后因为事情太多,忙忙碌碌,也没想起再找过章桂春。

后来才知道,石亚南向他反映的竟都是事实!这个章桂春不但老­奸­巨滑,还胆大包天,在他一再反对的情况下,硅钢项目照上不误!欺骗他的手段也颇为高明,把冻伤的群众从金川区紧急撤离,全藏到了银山城里!就连一顿饭吃掉几万元也是真实的,金川区的这帮人真他妈有能耐,把鲍鱼、鱼翅化装成扇贝、粉丝!

石亚南和方正刚虽说受了文山新区管委会的欺骗,可客观上也欺骗了他。亚钢联这七百万吨钢问题果然不少,古根生发现了其中一些问题,却没引起石亚南和方正刚应有的警惕和重视,他们非但没支持古根生查下去,反阻止了调查,还把古根生拉下了水。在他们指使古根生作出的汇报材料上,一切正常,所有问题只字不提。而省委有关部门后来的联合调查证明,新区管委会和吴亚洲从没向市里、省里说过什么实话,新区十几家合资公司的注册资金水分很大。应该到位的三亿五千多万美元只到了一千万左右,仅此一项就出现了近三十亿人民币的虚假投资,更别说还积欠了全国一百多家建设单位的十几亿带资款……

三十二

古根生承认自己是政治动物,私下时常分析他和石亚南的仕途前景。一开始他的势头不错,从副科起步,正科、副处、正处提得很顺溜。他在宁川计委做正处级副主任时,石亚南还只是省经委的一个小科长。他觉得石亚南在仕途上没多少奔头,要她调到宁川来,给自己做个好后勤。石亚南不­干­,说以后还不知谁给谁做好后勤哩!后来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他在正处位置上一呆七年,石亚南从省级机关调到平州后,却在当时的市委书记裴一弘手上提起来了。现在,作为中年女­干­部和块块上的­干­部,又在文山这种欠发达大市做一把手,优势自然比他大多了。因此,支持老婆的工作,为老婆的工作成绩添砖加瓦,就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义务和责任。文山钢铁风暴过后,古根生在总结教训时,把这些深藏在心里的话向赵安邦袒露了。承认自己关键时刻没对老婆讲原则,犯了严重错误。

其实,古根生最初还是想忠于职守的,“潜伏”期间已经查出了亚钢联在建项目的不少投资水分:为了搞这七百万吨钢,全国一百多家单位带资参建,带资规模之大令人吃惊。仅邻省耐火材料企业,吴亚洲就积欠了一个多亿,还有近三亿的设备款和和工程建设款也是乙方垫付的。这四个亿按说都该列入应付款项下,可资金账上全变成了投资款。吴亚洲还不当回事,一会儿解释说,有些建设单位以后肯定要入股的,一会儿又解释说,是会计人员搞错了。市长方正刚和管委会的同志也跟着帮腔,说带资建设是普遍现象,现在哪个项目乙方不带资?

石亚南当时正为古龙腐败案烦着心,晚上也不得安生,天天开会到半夜,回来后还电话不断。他好不容易Сhā空和她谈了谈,她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等他把事说完,就抱怨说:“老古,你看我忙的,就一点都不同情我?如果只是带资,你就别较真了好不好?乙方愿带资来­干­,还不是看好我们的项目嘛!”

古根生偏要较真,“亚南,这事你和正刚得重视啊!谁看好你们的项目与我无关,不行我就向省里汇报了,得彻底查一查,我估计带资还不止这四个亿!”

虽然估计不止四个亿,可古根生和石亚南谁也没想到带资会高达十几亿。

石亚南当时就撂下了脸,“怎么,老古,你故意坚决地和我捣乱是不是?你不想想,这么小题大做查带资,会产生啥影响?带资单位还以为出啥事了呢!没准会群起讨债,吴亚洲和亚钢联的资金链就会产生问题,新区项目就要烂尾!”

古根生想想也是,真出现了这种情况,身为文山市委书记的老婆就难辞其咎了,如果进一步深追下去,他们发改委和国土资源厅也得承担违规责任。于是便问:“石大书记,那你说咋办吧?我们孙主任说,赵省长还要看汇报材料呢!”

石亚南有些不耐烦了,“这和我说啥?你把材料搞一下嘛,就说一切正常!”

古根生说:“还一切正常?带资的那四个亿就不正常,恐怕得实话实说!”

石亚南火了,“古根生,我可警告你:不要在赵省长面前制造紧张气氛!”

古根生更火,“石亚南,这是谁制造紧张气氛吗?问题是不是事实存在?”

石亚南一怔,又软了下来,好言好语道:“老古,你不要叫嘛!这个事实我否认了吗?我和正刚也在让市有关部门自查嘛!可我们自查自纠是一回事,你汇报上去是另一回事!你不是不知道,碰上了宏观调控的大背景,赵安邦和于华北都怕这堆烧得火红的钢铁燎着他们的官帽子,你还去吓他们啊?不讲政治嘛!”

古根生讥讽说:“你讲政治,在《文山日报》上给安邦省长来了一大版,结果怎么样?挨训了吧?我早就和你说过,赵省长不好蒙,交待过的事不会忘!”

石亚南连连点头,“是,是,不好蒙,这次教训还是比较深刻的!不过,老古,你既然知道我拼着挨训也这么­干­,你还忍心给我找麻烦啊?我不指望你给我帮什么忙,你也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给我添乱啊!带资的问题我比你清楚,我在平州当市长时,不少重大工程项目都是乙方带资过来­干­的,从没出过问题!当然,你今天提醒一下也好,我会重视的,新区那里,我抽空再了解一下吧!”

古根生说:“亚南,你真得和吴亚洲好好谈谈,把亚钢联的家底摸清楚!”

石亚南恳切地说道:“老古,你放心,你只管放心,这事我一定尽快安排!”

古根生这才吐了口,“石书记,我认你狠,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石亚南乐了,大人物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看,老古是个好同志嘛,只是有时会犯点小糊涂!”又得寸进尺道,“老古,你们这个汇报材料,是不是能先给我和正刚看看啊?有些你们不清楚的情况,我们也可以帮你们做些补充嘛!”

古根生却不愿谈了,“行了,石亚南,咱得说说你的宝贝儿子了!古大为油盐不进啊,来了八天,玩了八天,把文山风景看得也差不多了,想回上海了!”

石亚南很意外,也有些恼火,“回上海?他真以为我们是请他过来旅游度假的?哎,不是说好让浑小子体验一下生活,跟小婉、小鹏去卖几天报纸的吗?这阵子我实在太忙,没顾得上管他,老古啊,你这当爹的和他认真谈了没有?”

古根生苦笑道:“认真谈了,你宝贝儿子不­干­啊,振振有词地说,他的理想不是卖报纸,是当记者,还说了,如果让他去体验记者生活,他倒可以考虑!”

石亚南想了想,“哎,老古,我觉得这也可以答应他嘛!”

古根生不高兴了,“答应他?石亚南,你尽想着当慈母,我这恶父可就做不下去了!我想好了,得和他摊牌了,不是和他商量,卖报纸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有在这里县中补习的事,也一起说清楚,断了他回上海的好梦!”

石亚南却道:“还是一步步来吧!补习的事先别说,就让他去体验一下记者的生活嘛,不过,要给他出个题目:跟踪采访小婉、小鹏的卖报生涯!”

古根生突然明白了,“哦,你对付儿子有一手啊,这不还是跟着卖报纸嘛!”

石亚南很得意,“只要能达到教育的目的就成嘛,老古,学着点吧!”

…………

经过这次比较深入的谈话,古根生同志的立场发生了根本­性­动摇,对赵安邦和省政府那点本来就靠不住的小小忠诚全被石亚南没收了,“潜伏”调查工作彻底放弃,连汇报材料都是文山新区的同志帮着写的。古根生当时有个想法:既然不能给老婆的工作添乱,制造紧张空气,倒不如­干­脆不查,查出点啥更难办。

这么一来,工作重点也随之转移了,对儿子古大为的治理整顿提上了议事日程,他分工主抓,日理万机的书记老婆从中协助。老婆同志一再恳切表示,她这次一定协助好,再忙也不能忘了教育,和古大为的正式谈话她一定抽空参加。

市委书记果然亲自参加了谈话,可古大为仍不买账,小混蛋比较难对付。

古大为对他们两位领导同志提出的采访内容毫无兴趣,听罢他们的要求就说:“哎,我为啥一定要跟踪采访那两个小孩?那两个小孩知道啥?浪费我的才华嘛!石书记,古主任,我可以采访你们,请你们谈谈对孩子的教育问题!”

古根生听出了小混蛋的话外之音,脸一拉,“这你就别采访了,我们的教育比较失败,主要责任在你妈,我负有部分责任,所以我们对你得采取措施了!”

石亚南也说:“大为,别耍小聪明了,我看这种跟踪采访对你还是比较有意义的,是我们教育失败后的一种补救措施,就想让你知道一下民间的疾苦!”

古大为眼皮一翻,“这就是说,我还非去采访不可了?是不是?”

古根生说:“对,跟踪采访三天,写三篇采访纪实交给我审查!”

古大为想了想,突然问:“古主任,那我得弄清楚:我的好处在哪里?”

古根生说:“这还用问?你的好处大了去了,受到了教育,提高了认识!”

古大为看看石亚南,又看看古根生,“不过,我还得咨询一下:除了这种虚的好处,就没啥实际的好处吗?比如采访费,红包啥的?我上海震东哥在报社当记者,出去采访都有红包,春节前我跟着他去玩了一次,也白拿了二百哩!”

古根生桌子一拍,“你他妈真够混账的!还指望小婉、小鹏给你发红包吗?”

古大为根本不怕,“我没说让他们发红包,但你们就不发吗?我白忙啊!”

石亚南打起了圆场,“好,红包就由妈来发,一天五十,总可以了吧?”

古大为嘴一咧,“可以啥?起码一天一百,三天三百,先预付一半吧!”

石亚南真是可爱的慈母,竟然就同意了小混蛋一天一百元的开价,当真预付了一百五十元的红包定金,气得古根生不知说啥才好。古大为一离去,古根生马上冲着石亚南发火,“还说爷爷­奶­­奶­宠他呢,你当妈不宠他?这事我不管了!”

石亚南说:“老古,你哪能不管?他这三百元红包不是这么好拿的!明天早上四点半,你就把他给我从床上揪起来,我让小婉、小鹏在报社门口等着他!”

次日早上四点半,古根生当真把古大为的被子掀了,小混蛋赖在床上死活不想起,说是情愿退还定金。古根生不答应,硬把他折腾起来,看着他上了通往《文山日报》社的三十五路公共汽车。这时天­色­还一片漆黑,早班车上空无一人。

这么一折腾,古根生也睡不成了,便沿着三十五路线跑步锻炼身体,跑了整六站。到报社门口六点钟不到,天仍没亮,报纸批发点却是一片热闹,不少报贩正忙着把批来的报纸往三轮车上搬。古根生擦着汗,踱着步,逐一看过去,没在报贩中见到古大为和小婉、小鹏的影子,心想,也许他们已经批过报纸走了。

往回跑时,意外地碰上了他们,是在大观桥上碰到的,那情形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小婉一头大汗,吃力地踏三轮车,小鹏在身后推车,高高胖胖的古大为却坐在车上进行着所谓的“采访”!古根生正要冲过去,把古大为从车上揪下来,古大为自己却先下了车,还帮着推起了车,古根生这才没有过去­干­预。

当天下午,古大为的第一篇采访稿出笼了,对早上的送报过程中发生的事做了一番描述,虽说错别字不少,语句倒还通顺。古根生看了稿子才知道,古大为虽说曾坐在车上进行过“采访”,也帮着踏过车。因为不熟练,车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把车撞坏了,硬赔了姐弟俩五十块钱的修车费,把一天的红包收入搭进去一半。这小子本质看来不错,挺有同情心的。在文章中,这位“记者”同志发出了感慨,“看看小婉、小鹏他们的艰难生活,我们难道还不该惭愧吗?”

看到这里时,古根生挺欣慰,心想,小混蛋也知道惭愧了!不料,接下来的文字又不对了,“试问今日之文山为何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市委书记石亚南同志应该承担什么责任?如果小婉、小鹏是你的孩子,你能看着他们这样下去吗?”

古根生把文章给石亚南看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嘿,我们好像弄巧成拙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石书记,儿子的这个责问你该怎么回答啊?”

石亚南笑道:“你别讥讽我,就算砸了脚我也欣慰!这责问不是没道理,说明古大为已经受到了触动!”又说,“老古,我目前是受他责问的人,不好和他多说啥,你去和他说,就说正是因为要消除这种贫困现象,他妈这些年才顾不上管他!但我们把他送到了上海,各方面条件好得很嘛,去引导他好好惭愧吧!”

古根生便去引导古大为去好好惭愧,引导得还算不错。在第二篇文章里,小混蛋将自己过去的生活和小婉、小鹏的生活进行了一番对比,又发了一通夸张的感慨。石亚南很高兴,评价说,对儿子的教育也是工程,抓和不抓就是不一样!

儿子工程抓得挺好,对古大为的治理整顿成效显著,大局和工作却全抛到了脑后,就像过去一个戏里说的,“让巴掌山遮住了眼”,灾难也就因此注定了,害了他自己不说,实际上也害了石亚南。为此,古根生真是悔青了肠子……

三十三

白原崴在金川区委书记吕同仁和区长向阳生的陪同下,站在独岛乡的长淀湖边,看着那片长满庄稼的良田想,银山方面怎么想起在这里搞硅钢厂?开发高档别墅住宅区多好!长淀湖虽说有些轻微污染,却是活水,东连奎河西接汉江,距金川城区不到三公里,真搞了工业项目,这么好的环境就完了。怪不得省里卡着不批,赵安邦亲自­干­涉呢,违规不违规先不谈,环保审查这一关就过不了嘛!

毫无疑问,银山方面是想违规­操­作,二千五百亩项目用地只批了六百亩,立项还没影,就把他和林小雅骗来了。骗来后,市里的领导又不出面,只让区里接待,连一次次主动找他的那位宋朝体市长也躲了起来,说有啥急事去了北京。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是一种­操­作上的策略,项目搞成了是市里的成绩,受到追究就是下面乱来,这种欺上瞒下的手法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如此看来,这个诱人的项目确如陈明丽和田封义所言,风险不小,伟业国际只怕参预容易脱身难。

然而,他还是带着林小雅来了,来时没抱多大希望,只当是一次短暂的爱情休假。避开陈明丽无所不在的监视,和小雅一起单独呆两天还是挺有意思的。现在看来,在如期收获爱情的同时,也许还会收获一块增值的土地,起码是已经批下来的这六百亩地,搞得好甚至有可能就是两千五百亩,一个房产项目就诞生了!

区委书记吕同仁和区长向阳生装疯卖傻,似乎根本不知道省里的态度,赵安邦和有关部门头头脑脑来银山考察叫停的事提都不提,仍和他大谈硅钢厂。信誓旦旦地向他和伟业国际保证,市里区里将全面支持,全力保障,在这个重点项目上不但会把政策用足,还会用活。白原崴便也装糊涂,没提出任何质疑,还适时表示了投资兴趣,说是二十亿可转债正在发行中,他和董事会也在考虑新投资项目。吕同仁和向阳生都劝他把这二十亿投到金川来,当天晚宴上,他便借着酒兴承诺说,不但可以把二十亿投进来,还可以先打一千万定金过来,以示诚意。

这承诺和诚意金川区肯定连夜向市里汇报了,市委书记章桂春一见伟业国际真要把银子扔过来了,不再故意躲着他了。这滑头从百忙之中抽出了身,半夜十一点打了个电话过来,先是一通道歉,继而提出,次日中午在香港大酒店宴请。

放下电话,白原崴哈哈大笑着,对林小雅道:“小雅,你看看,是不是有点意思啊?这位章书记,既他妈的想要政绩,又怕被政绩烫着手,比我还­奸­诈!”

林小雅说:“那你和伟业国际就不怕烫手啊?要我看,这就是火中取栗!”

白原崴道:“当然是火中取栗,不过,取栗的那只手不是我们的手,是银山市的手!他们敢这么背着赵安邦和省里违规­操­作,就得为违规­操­作承担责任!”

林小雅说:“他们可以承担责任,但实际承担损失的将是我们伟业国际啊!”

白原崴摇头笑道:“这可不一定,小雅,投资这潭水很深,有些事你不懂!”

林小雅仍坚持说:“白总,你最好听我一句劝,还是放弃吧!就是从环境保护的角度看,这个项目也够麻烦的,在这种风景挺好的地方搞钢铁,也不知他们是咋想的?搞个欧洲小镇之类的房产项目还差不多!”

白原崴乐了,“哎,哎,小雅,你说什么?搞个欧洲小镇?房产项目?”

林小雅不在意地说:“是啊,总比搞什么钢铁厂要好,起码不污染环境!”

白原崴略一沉思,“那好,就这么定了,我们就在这里搞个欧洲小镇吧!”

林小雅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哎,白总,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白原崴严肃起来,“不是开玩笑!站在长淀湖边看地时我就这么想了,现在你也这么说,我的想法更坚定了!就搞个欧洲小镇式的房地产项目,项目名字可以叫莱茵河畔,或者北欧风情之类的,小雅,你好好琢磨一下,提点设想!”

林小雅仍是不解,“白总,既然你已经有这个想法了,为什么今天不和吕书记、向区长说?还在那里大谈钢铁呢!哎,明天是不是和章桂春书记先说说?”

白原崴忙摆手,“NO,NO!明天继续和章书记谈钢铁,这事提都别提!”

林小雅睁着迷惑的大眼睛问:“为啥不提啊?你还怕他们不同意吗?”

白原崴道:“他们当然会同意,这么一来,既没违规的风险,又照样引进了项目资金,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对我们来说有个技术­性­问题:工业用地和房地产用地不是一回事啊!工业用地两万一亩,房地产用地起码也要八万一亩,还得挂牌拍卖,为长淀湖边已批下来的六百亩地,我们就要多花三千六百万哩!”

林小雅明白了,笑道:“白总,你又看到机会了?还想赚这笔土地差价呀?”

白原崴很正经,“有差价为啥不赚?小雅,你别说,将来把工业用地变更为房地产用地后炒出去也是一招,就算不能赚三千六百万,也能赚两千万以上!”

林小雅道:“白总,这么说来,你从来就没相信过他们这个钢铁项目啊?”

白原崴这才说出了其中的秘密,“小雅,你想想,我会相信吗?吴亚洲都不上的当,我会去上吗?有关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也看出银山在骗我们,让我们把钱先扔进来再说!我呢,将计就计,一千万打过来,既是项目定金,也是那六百亩地的地款,将来硅钢厂上不了,六百亩工业用地就自然变成了房地产用地!”

林小雅又问:“那么,如果情况有变,这个钢铁项目能顺利上马呢?”

白原崴道:“这我也想过,顺利上马不是更好吗?我们扔进去三五个亿,然后向银行贷款嘛,也像吴亚洲的亚钢联那样,贷个几十亿!不过,这种可能­性­不是太大,赵安邦这个人我比较了解,厉害着呢,他不同意的事,银山­干­不成!”

林小雅说:“可改变土地用途,银山方面会不会让我们补地价啊?”

白原崴道:“一般不会,始作俑者是他们,地又落在了我们名下,他们很被动,不替我们摆平不行!这种事我们前年在平州碰到过,一块地从工业用地转为商业用地,最后又按我们的要求变成了房地产用地!所以,我们这次要主动受骗上当,说心里话,我现在不怕章桂春骗我,就怕他不敢骗我,向我说明真相!”

林小雅感叹起来,“这可真是中国特­色­,简直匪夷所思!怪不得有人说中国的市场经济是权力经济呢!只要有权力的庇护,连受骗上当都能产生利润啊!”

白原崴大笑说:“你总算明白了!因此,我们得继续和章书记谈钢铁啊,为他的政绩,为银山的GDP,当然,也为我们几乎没有任何风险的一笔利润!”

林小雅却笑不出来,“白总,你真是好可怕啊,都被中国特­色­修炼成­精­了!”

次日中午,宴会在银山香港大酒店如期举行,白原崴和林小雅赶到之前,章桂春已先一步到了,正和吕同仁、向阳生说着什么,章桂春的伤还没好,左臂仍用绷带吊着。白原崴此前听说过独岛乡征地风波,就觉得面前这位市委书记颇有几分悲壮。这份悲壮过去与他无关,今天与他有关系了,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章桂春也挺激动,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对吕同仁和向阳生说:“小吕、老向、我和宋市长可是帮你们金川区请来了个大财神啊,你们得给我伺候好了!”

吕同仁点头微笑着,“章书记,我们已经和白总说了,把政策用足用活!”

向阳生也说:“就是,章书记,我们定了,吕书记一把手挂帅,亲自伺候!”

白原崴笑道:“你们可千万别这么说,什么伺候不伺候,我们又不是老爷!”

章桂春呵呵笑着说:“怎么不是老爷啊?到银山投资的就是老爷,我,宋市长,还有他们,都得好好伺候着,伺候就是服务嘛,全方位无私服务!前天政协的同志找我,说有个广东投资商提出来,想在市政协挂个委员的名,我当时就答复了,成!人家在这投资八千多万,交了不少税,别说委员,就是挂个爹都成!”

白原崴、向阳生被逗笑了,吕同仁勉强笑了笑,只有林小雅无动于衷。

入席就座后,章桂春又说,表情已严肃起来,“白总,开玩笑归开玩笑,可这个玩笑代表了我的一种心情啊!同为我省北部欠发达地区,文山作为未来的经济辐­射­中心定位,有省里的政策支持,有项目和资金的倾斜,银山有啥?只有对投资商的一片真诚嘛,只能创造一个比文山更好的环境嘛!白总,有啥要求你们只管提,文山做得到的,我们一定做到,文山做不到的,我们也会想法做到!”

白原崴忙起身敬酒,“章书记,那就太谢谢您和市委了!就冲着您今天带伤来接待我们,我和伟业国际集团就认准银山了!而且还不问你要政协委员!”

章桂春把敬的酒喝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是!白总,你当然看不上政协委员,不过可以考虑安排市政协副主席嘛,商会那位副主席也快到点了!”

白原崴不禁动了心:怪不得人家都说章桂春是银山的一方霸主,看来此人还真是有些霸气的,市政协副主席就敢在这样的场合轻易地许。他相信,如果他和伟业国际真把几个亿投到了银山,没准就成了副主席。那还有啥好说的?就算金川的项目搞砸了,也是有后路的,他现在不奋勇向前去上当受骗,更待何时?

于是,白原崴便切入了正题,“章书记,我知道您和市里对金川硅钢项目很重视,我们伟业国际集团也是高度重视的。我来之前董事会刚讨论过,准备改变二十亿可转债的投资方向,做金川的硅钢项目,伟业控股将是主要投资方了!”

章桂春边吃边说:“好,好,伟业控股是上市公司嘛,可以在证券市场上融资,公司主业又是钢铁,业有所专,这很好!”就这么随便应了两句,便转移了话题,“我们银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就是工业基础比较差,石亚南、方正刚他们老吵着说什么文山的老国企都是包袱,这种包袱我们想要还没有呢!”

林小雅Сhā了一句,“既然银山山清水秀,可以在旅游开发上做些文章嘛!”

章桂春和气地道:“旅游开发的文章一直在做。不过,光旅游也不成啊,得先吃饱肚子才能旅游嘛!文山要工业强市,我们银山就更要工业强市了!”

白原崴把话头接了过来,“就是,章书记,我想向你和市委汇报一下……”

章桂春却端起了酒杯,“来,白总,林主任,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也代表银山五百二十万人民隆重敬你们,也敬伟业国际一杯,真诚地感谢你们了!”

白原崴和林小雅不敢怠慢,把这代表着五百二十万人民的酒隆重地喝了。

章桂春指点着吕同仁和向阳生,又说了起来,“我经常和他们说,一定要为来我们这里投资的海内外老板好好服务,为投资老板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

白原崴笑道:“章书记,说到底,我们这些投资商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章桂春手一摆,戏谑说,“不,不,白总,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是为人民服务,你是为人民币服务,这你别不承认!我就喜欢直来直去:到银山投资如果没有可以预期的利润,我八抬大轿也请不来,是不是?真理都是光着腚的嘛!”

桌上的人全笑了,包括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和气氛的林小雅也被逗笑了。

向阳生笑罢,画蛇添足解释说:“章书记的意思说,真理都是赤­祼­­祼­的!”

章桂春看了向阳生一眼,“这还用你来解释?没点幽默感!”又说了下去,“但是,白总,我们在客观上达到的目的必将是一致的!你们投资赚了钱,我们收了税,也增加了就业岗位,为人民服务的目标就达到了!有些同志骂我哩,说我这是提倡官商勾结,我就说了,官商不勾结,哪来的投资,哪来的就业岗位!勾结可以,但不能谋私,不能把银子往自己家里扒搂,谁敢扒搂,我剁他的爪子!”

白原崴觉得机会难得,酝酿了一下情绪,又准备汇报,“好,好,章书记说得太好了,很生动啊!章书记,今天我们伟业国际就和你们市委、区委勾结一回了,一定把金川硅钢项目尽快搞上去!借这个机会,我先简单做个汇报……”

章桂春根本不愿听,笑道:“白总,别开口闭口就是汇报,哪来这么多汇报啊!咱们今天就是喝酒!项目上的事,你们和小吕、老向他们具体谈吧,我就不多­干­涉了!我­干­涉多了,他们下面就没法工作了!小吕,老向,你们敬酒啊!”

这位滑头书记是故意躲避,白原崴和林小雅虽说已想到了这一点,却都没想到章桂春会躲得这么彻底,连在这种场合的汇报都不愿听。其实他们是想好了自愿来上当受骗的,不可能让章桂春为难,但章桂春不清楚,这么做也能理解。

这么一来,汇报的事就不提了,合作双方大肆敬起了酒。你敬过来,我敬过去,喝得隆重热烈,三瓶­精­品五粮液不知不觉下去了。章桂瑃情绪很好,借着三分酒意,献歌一首:《永远是朋友》,唱得既深情又投入,“……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我们永远是朋友……”宴会在关乎“朋友”的歌唱声中圆满结束。

林小雅看不惯这一套,回到金川宾馆,门一关,就对他嚷,“白总,你觉得这位章桂春能做朋友吗?这种无聊政客在西方国家只怕早被老百姓赶下台了!”

白原崴道:“你说的是西方,这里是中国,更具体地说是银山。在银山,章桂春就是土皇帝,是大权在握的一把手。一把手掌握绝对真理啊,二把手只掌握相对真理,其他人没有真理,我们不和绝对真理做朋友,还和谁去做朋友啊?”

林小雅反驳说:“文山也是中国吧?我看文山的市长书记比他正派得多!”

白原崴想到文山就来火,“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光正派有什么用啊?小雅,我告诉你,你要记住:我们是投资商,不是道德评论家!石亚南、方正刚的正派不能给我们带来利润,我们就要忘掉这种正派;章桂春不正派,却让我们有钱可赚,我们就要和他交朋友!”略一思索,决定说,“好了,不谈这个了,你马上分头打电话吧,通知伟业控股的陈总和我们集团的法律顾问,请他们今天都赶到银山来,和吕同仁、向阳生他们会商硅钢项目的投资计划!哦,还有,别忘了让我们的律师带上标准的土地转让合同书,我们得先把这六百亩地拿到手!”

林小雅耸了耸肩,讥讽说:“白总,这就是说,我们当真要上贼船了?”

白原崴真不高兴了,“什么贼船?哪来的贼船?小姐,适应中国国情吧!正因为有了这种国情,才会有一夜暴富的机会,才会有资本和权力的双重传奇!”

三十四

二○○四年春节过后,投资过热带来的负面影响明显显现出来。钢材、有­色­金属和相关生产资料价格继续上涨,能源供应骤然趋紧。省政府被迫将文山矿务局的煤炭销售权收上来,指令其开足马力生产,仍无法保证省内各大电厂和用煤企业的基本生产需求,南方各市限电停电成了家常便饭。原已签订了煤炭供销合同的外省煤,因为运输原因无法进入汉江省。赵安邦亲自出面,找到铁道部领导同志,也没解决多少问题。这也怪不得人家铁老大,春运过后,各地积压的物资全涌上了铁路线,有些物资节前就压下来了,不运不行,铁路运能达到了饱和。

三月中旬,能源紧张情况进一步恶化。担负向南方各经济发达市供电的宁川电厂和平州电厂,电煤储存经常只能保持五至七天的发电量。电厂停机引发大面积停电事故随时有可能发生。为缓解能源危机,减少电力消耗,省政府专门发了一个32号文,要求全省各市进一步避峰限电,深入挖潜。三月下旬,省城和南方各市开始逐一关闭夜间景观灯,一座座繁华的大都市失去了夜间的辉煌灿烂。

这其实解决不了多少问题。赵安邦心里清楚,最困难的时刻还没到来。如果这种能源紧张形势不能在六月之前得到根本扭转,对经济发达的汉江省来说,这个夏季将是十分难过的。千家万户的空调机一开,各地电网只怕就吃不消了。当然,有利条件也是存在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到那时候铁路运输就不会如此紧张了,外省煤炭会比较顺利地输入汉江,只是煤价涨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不料,还没等到炎热的夏季,四月就过不去了。四月一日,赵安邦在省城检查工作,看了几个项目,听了半天的汇报,晚上刚入睡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了。来电话的是主管工业的王副省长,赵安邦当时的预感就不好,马上想到了能源。

果不其然,王副省长开口就说:“赵省长,这下子麻烦大了!迄止今日下午五时,平州电厂的电煤储备只够维持三十二小时之用,宁川电厂的电煤储量也只能维持三天,而在这三天之内省内外已无任何煤源可供,真是十万火急啊!”

赵安邦有些恼火,“他们是­干­啥吃的?咋到现在才说?你说说看,我们能在三十二小时内变出煤来吗?这种情况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为啥不早作安排呢?”

王副省长说:“这也怪不得他们,是情况发生了变化:电煤半道被截了!”

赵安邦益发恼火,“谁这么大的胆?老王,你亲自去,让他们把煤吐出来!”

王副省长说:“能让他们吐出来就好了!是我们兄弟省截的,人家和我们一样,也把煤炭出省权收上来了,未经批准,一吨煤也不许运出去!我在电话里和他们主管副省长交涉了半天,没任何结果,所以,才半夜三更向你汇报嘛!”

赵安邦想想也是,兄弟省也不是能源大省,在这种情况下采取断然措施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指示道:“老王,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你连夜安排,以省政府的名义让文山矿务局特事特办,组织车队紧急向两大电厂运煤,出井口就运走!”

王副省长说:“赵省长,这我已经安排了,保宁川应该没问题,保平州就难了!三十二小时内哪来得及组织这么庞大的运输车队?等把车队组织起来,把文山煤运到,平州电厂早停机了!现在惟一的办法是,截留途经我省的在运煤!”

赵安邦吓了一跳,“老王,你可真敢想!我们这么­干­,人家不告到中央去?”

王副省长说:“所以,这事得你定,据我从铁路部门了解的情况,这三十二小时内,津浦线和陇海线共有二十列煤炭专列途经我省,其中五列经停平州!”

赵安邦有点动心了,“你说什么?有五列煤车经停平州?情况可靠吗?”

王副省长说:“可靠!这也是惟一可以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否则,平州电厂一旦停机,势必造成大面积停电,平州和周边地区的经济损失可就太大了!”

赵安邦迟疑着,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些煤列的目的地都是哪里啊?”

王副省长不耐烦了,“问这么多­干­啥?要怕惹事,我就让下面悄悄­干­!”

赵安邦可不糊涂,“不行!老王,你先搞搞清楚,看看这些煤都是谁的!”

王副省长这才说:“赵省长,我早搞清楚了,全是发往上海和江苏的……”

赵安邦心里一紧,打断了王副省长的话头,“好了,你别说了!上海和江苏都是能源紧缺地区,也是经济发达地区,决不能搞先斩后奏!我和上海、江苏的同志联系一下再定吧!如果可能,就争取他们的支持,明天一早给你回话吧!”

王副省长叫了起来,“还明天一早?我今夜就守在电话旁等回话!”又说,“赵省长,我劝你不要找上海、江苏,肯定商量不通,真要找,你最好去找中央!”

这倒提醒了赵安邦,“好,老王,我就找中央!一弘同志正在北京开会,就请一弘同志向国务院领导紧急汇报吧,可在此之前,你们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王副省长连连应着,“好,好,不是十万火急,谁愿轻举妄动啊!”结束通话时,又强调说,“赵省长,你可别忘了,我们只有三十二小时,三十二小时啊!”

是的,只有三十二小时,火烧眉毛啊。但真为这种事去找国务院领导,也有些说不过去。好在裴一弘就在北京,不作为正式汇报,也许可以试一试。

裴一弘在电话里听罢他说的情况,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安邦,不是试一试,恐怕得连夜汇报。你想啊,如果不能在今夜明天将经停平州的煤列急令调入平州电厂专用线,我们就得采取措施了!否则许多企业就要出大问题,比如,钢铁厂的钢水、铁水就要凝结在炉膛里!你可想清楚了,是现在汇报还是采取措施?”

赵安邦觉得裴一弘的话里有话,估计是不想出面向国务院领导汇报,真汇报了,给领导添麻烦不说,也丢人,于是便道:“老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到了,我的打算是:如果明天上午不能拿到国务院的指令,我们就采取措施!”

裴一弘挺不安地问:“明天上午再采取措施还来得及吗?影响面这么大!”

赵安邦说:“问题不会太大吧?必要时可以在电台、电视台发布停电紧急通知!不过,这一来肯定会产生很不好的社会影响,所以我还是想试一试!”说到这里,终于下定了决心,“老裴,这事你就别管了,我马上打电话给国办吧!”

裴一弘沉默了片刻,“算了,安邦,还是我来吧,我这就打电话找领导!”

这倒是赵安邦没想到的,“老裴,这好吗?我是省长,这个电话我打吧!”

裴一弘开了句玩笑,“行,你老弟还够意思!”又说,“不过,我现在就在北京,而且本来国务院领导同志也约我了去谈话的,还是我来吧!安邦,你们做两手准备吧,这些煤列若没急用估计有希望;如果人家也有急用那就没办法了!”

接下来是三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他在等待北京裴一弘的电话,王副省长在等他的电话。凌晨三点十五分,裴一弘的电话终于到了,问题不但解决了,而且比预想的还要好,国办连夜下达急令,五列经停平州的煤列全部就地调拨给平州电厂,其他经过汉江的煤列也优先保证宁川、平州两大电厂的电煤供应。

赵安邦大大松了一口气,对裴一弘说:“老裴,明天见到国务院领导同志务必代表咱们汉江省表示感谢,也代我先做个检讨吧,我这个省长没当好啊!”

裴一弘叹息道:“安邦,你别说,我们这次恐怕真要好好检讨啊!国务院领导同志在电话里就问我了,文山和银山的钢铁都是怎么回事?尤其是文山,怎么上到了七百万吨的规模!国务院领导先还以为是文山要煤呢,我解释了半天!”

赵安邦刚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老裴,这么说,文山那堆钢铁有麻烦了?”

裴一弘道:“肯定有麻烦,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看领导同志明天咋说吧!”

赵安邦觉得奇怪,“银山又怎么回事?银山的硅钢项目我亲自叫停了啊!”

裴一弘道:“你问我,我问谁呢?搞不好就让他们蒙了!安邦,你明天就找银山市委,找那个章桂春,问问他们想­干­啥?眼里还有没有省委、省政府!”

赵安邦仍不相信银山敢这么乱来,只道:“好,我了解清楚再说吧!”

裴一弘说:“我明天也找有关部委了解一下吧,看看这都是怎么回事!”

放下电话,赵安邦给王副省长回了个电话,把北京的回复简单说了说。

王副省长乐得大叫:“这可太好了,不但解决了平州电厂,还捞了外快!”

赵安邦却郁郁说:“老王,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怕咱们的麻烦还在后面呢!”

究竟是什么麻烦,赵安邦没心思多说,挂断电话后,却再也难以成眠了。

裴一弘的话中已透露出了不祥的信息,搞不好汉江就要出问题!明天国务院领导和有关部委的同志要和裴一弘面谈,谈什么?没准就是文山、银山!这次宏观调控不是从今天开始的,过去的半年里中央一直在吹风、打招呼,其间还下达了几个很重要的文件。可包括汉江在内的一些省区却都没太在意,现在看来好像不对了,从能源的高度紧张即可看出宏观调控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了。汉江省已经吃了苦头,两大电厂连发电的煤都没有了。你没有煤就去找中央,中央的宏观调控­精­神又不好好执行,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弄巧成拙,送上去挨板子嘛!

文山钢铁上到这种规模,连他和省里都吃惊,何况中央了。如果中央认真追究,只怕毛病不少,起码存在分拆批地、分拆立项情况。这种化整为零、逃避计划监管的问题,他和省里的同志能想象得到,国家部委的同志也能想象得到,都是特定国情下成长起来的­干­部嘛,谁不知道谁?不查则已,一查全都是问题。

还有银山。银山和文山还不是一回事。文山新区那些钢铁上得比较早,速度也比较快,是生米做成了熟饭,银山的项目还在纸面上,米还没下锅。如果银山真的在他一再阻止的情况下还上了硅钢厂,那就更不像话了,简直就是混账。

恼火之余,赵安邦想打个电话给章桂春,问问情况。可看了看表,才凌晨四点多,又觉得不是太合适,摸着保密电话,已准备拨号了,最终还是放下了。

在客厅里抽了一支烟,心情变得更坏。赵安邦便也不管那么多了,心想,我当省长的都睡不了了,你们底下胡闹的家伙还想睡安生觉啊?这才掐灭烟头,拨了章桂春家里的电话,连拨了三次,好不容易把这位章书记从好梦中折腾醒了。

章桂春不知是他,开口就骂:“谁呀,他妈的也不看看是啥时候!”

赵安邦说:“是我,赵安邦!章书记,实在对不起,打搅你的睡眠了!”

章桂春吓了一跳,“哟,是赵……赵省长啊!我……我不知道是您……”

赵安邦自嘲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当面骂骂,总比背后骂要好!”

章桂春道:“赵省长,我骂谁也不敢骂您哪!您咋这时候给我来电话了?”

赵安邦说:“睡不着啊,桂春,你是不是醒透了?醒透了我有话问你!”

章桂春忙道:“醒透了,醒透了!赵省长,您说,是不是银山出啥事了?”

赵安邦“哼”了一声,“你说呢?你们怎么回事?硅钢项目又上马了?”

章桂春说:“没有啊,您两个月前亲自到银山叫停的,谁还敢上啊!”

赵安邦严肃地道:“好,桂春,没上最好!如果背着我和省里偷偷上了,你和银山市委必须考虑后果!我不是吓唬你们啊,中央这次盯上银山、文山了!”

章桂春不太相信,“中央咋会注意到我们呢?赵省长,是怎么个事啊?”

赵安邦忧心忡忡道:“你没数吗,还问我?反正你们给我小心了就是!”

章桂春这才说:“赵省长,那这样吧,我一早就赶到金川区去,亲眼看看那里的情况!如果区里的同志敢背着我们市里乱来的话,我和市委饶不了他们!”

赵安邦道:“那好,你就下去查查吧,查的结果立即向我和省政府汇报!”

当天上午,赵安邦正在办公室等裴一弘的电话,章桂春的电话先到了,说是金川区委书记吕同仁和区长向阳生胆子实在太大,还真背着省里、市里和伟业国际集团合作,继续上了硅钢项目,已在批下来的六百亩地上搞起了八通一平。

赵安邦气得差点摔了电话,“章桂春,我建议你马上开常委会,就研究一件事:怎么处理金川区的吕同仁和向阳生!对这种不听招呼,不顾大局,不讲纪律的同志必须严肃处理,该撤就撤!这种人不撤,我和老裴早晚得让中央撤了!”

章桂春赔着小心试探说:“赵省长,这件事的­性­质虽说比较恶劣,可毕竟还没造成严重后果,只是动了那六百亩地,况且这地是省里批过的,所以……”

赵安邦打断了章桂春的话头,“所以什么?章桂春,你不要讨价还价!这个会你可以不开,这两个人你们可以不撤,但我可以建议中共汉江省委撤了你!”

章桂春口气马上变了,“赵……赵省长,我们坚决执行您……您的指示!”

赵安邦冷冷道:“也不是啥指示,只是我的一个建议,很重要的建议!”

就在这时,裴一弘的电话进来了,是打到红­色­保密机上的。赵安邦没来得及和章桂春最后打一声招呼,便放下手上的话筒,匆忙抓起了保密机的话筒……

三十五

裴一弘是在中南海的重要谈话结束之后,回到住处才给赵安邦打的电话。

本来不想打,下午的飞机就回去了,可知道赵安邦着急,裴一弘想想还是打了,也没隐瞒,开口就说:“安邦,文山这回捅娄子了,一下子冒出来七百万吨钢,把国家有关部委吓了一跳,国务院领导同志批评了我们,口气挺严厉的!”

赵安邦心里有数,“预料之中啊,节前我就说,这钢铁上得不是时候嘛!”

裴一弘一声叹息,“是啊,我向国务院领导和有关部委的同志解释了:我们还是执行了宏观调控政策的,发现文山投资过热也下去查了,还是你带的队。中央某部委的一位负责同志当场将了我的军啊,拿出一张《文山日报》,问我是咋回事?我一看也愣了,报上你仁兄玉照三幅,光彩夺目,我差点没晕过去!”

赵安邦有些吃惊,“老裴,这些京官会注意到我们小小的《文山日报》?”

裴一弘道:“你别低估了这些京官的水平和能量,在这事上他们不官僚!”

赵安邦说:“老裴,你不知道,为这篇报道,我已严肃批评过石亚南了!”

裴一弘“哼”了一声,“我也饶不了她,这个账我会和石亚南好好算的!”

赵安邦说:“账不管咋算,文山的摊子已经铺开了,咱还得实事求是啊!”

裴一弘心想,怎么实事求是啊?中央明确问起了文山钢铁新区的这七百万吨钢,一定要汉江省说清楚,都是谁批准的?是不是违了规?他不赶快落实调查行吗?!这话却没说,怕几句话说不清。又说起了银山,“还有银山,银山的同志还在为硅钢项目在北京四处活动,请客送礼,有关部委的同志非常恼火啊!”

赵安邦马上说:“老裴,我更恼火!银山不仅是活动啊,我了解了一下,金川区已经背着省里、市里在为项目做八通一平了,起码已把六百亩良田毁了!我刚才向章桂春建议,金川区的书记、区长都撤下来,就算杀­鸡­儆猴也得杀了!”

裴一弘一听,也气了,“这胆子也太大了!安邦,你这个建议很好,这种­干­部一定要撤,再不撤,还谈得上什么令行禁止?我们中共汉江省委还有权威可言吗?我的意见,这次不但要杀­鸡­儆猴,必要时就杀它一两个不听话的坏猴子!”

赵安邦说:“好,好,如果这件事和章桂春有关系,就严肃处理章桂春!”

裴一弘却不愿多说了,“安邦,先说这么多吧!我马上回去了,下午两点的飞机,六点之前肯定到家,有些话见面再说好了!你让郑秘书长通知一下,连夜召开省委常委会,传达落实中央领导的指示­精­神,常委全要参加,不许请假!”

赵安邦应着,“好,好,我马上安排!”却又说,“不过,老裴,有个情况你可能不是太清楚,老于昨天去了文山,听古龙腐败大案的汇报,估计回不来!”

裴一弘也没多想,“好,那就把华北同志算个例外吧!”说罢,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想想又觉得不对:于华北虽说不分管经济,虽说古龙的反腐败工作也很重要,但这么要紧的常委会还是不宜缺席的。于是,又通过省委值班室找到于华北,和于华北通了个电话,通电话时就想,这其实也算事先通气了。

于华北却误会了,一听他在北京,马上问:“这么说,要给你开欢送会了?”

裴一弘一时没悟过来,“开什么欢送会?老于,你们巴望着赶我下台啊?”

于华北笑道:“你在汉江下了台,再到北京上台嘛,北京的台子更高了!”

裴一弘这才悟过来,苦笑说:“老于,别给我扯这个了,我今天在北京可是挨批啊!刚才和安邦通了下气,现在也和你通一通气,晚上准备开个常委会!”

于华北又误会了,“怎么?老裴,是不是古龙腐败案被中央抓了典型?”

裴一弘说:“不是古龙腐败案,是文山那堆钢铁啊!”把情况简单说了说。

于华北听后,在电话里半天没做声,听筒里死也似的好一阵沉寂。

裴一弘以为保密线路出了问题,提高声音问:“哎,哎,老于,你听得见吗?”

于华北“哦”了一声,闷闷说:“我听着呢,这……这太出乎我意料了!”

裴一弘叹息道:“也出乎了我的意料啊,昨夜找国务院告急要煤时,我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可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又说,“老于,看来还是安邦比较敏感啊,春节住院期间就想到了给文山降温,只可惜没能降下来!”

于华北说:“是啊,是啊!可既然这样了,我们得认真对待啊!我个人的意见,对中央领导的指示一定要不折不扣贯彻执行,从态度到行动都不能含糊!”

裴一弘道:“好,老于,这也是我的意思,所以,你赶回来开常委会吧!把这些话在会上好好说一说!不瞒你说,我有些担心安邦啊,咱们这位省长……”

于华北没等他说完便道:“哎,老裴,这个常委会我只怕出席不了!你看是不是能请个假呢?下午有个大汇报,几个大组的办案同志好不容易才凑齐的!”

裴一弘心里不悦,可却仍耐着­性­子说:“我知道,我知道,谁手头都有一大摊子事!我本来今晚也有外事活动,看来也去不了了!老于,你还是回来吧!”

于华北似乎很为难,“老裴,宏观调控是大事,反腐倡廉也是大事啊!古龙腐败案涉及面这么大,影响又这么恶劣,我不敢掉以轻心啊!再说,我又不分管经济工作,连农业都不分管了,就是到会也就是这个态度,坚决贯彻执行嘛!”

裴一弘难得这么强硬,“老于,你说的都对,但我还是希望你回来!如果你今晚实在赶不回来,这个常委会就改在明天开吧!”说罢,断然挂上了电话。

事情很清楚,于华北是想躲开这个常委会。这个常委会既不研究­干­部人事问题,又不研究反腐倡廉,似乎和他无关。可真与他无关吗?裴一弘恼火地想,不但有关,关系还不小!春节前后赵安邦敏感地发现了问题,给文山那堆钢铁泼水降温时,这位于副书记却在那里火上浇油,还在他面前抱怨过赵安邦。现在看到来了大麻烦,又退避三舍了。当然,这位同志的态度不错,听招呼,讲原则。正因为如此,这种原则才必须让他到常委会上去讲,大家一起在会上说服赵安邦。

从汉江驻京办事处一路赶往首都国际机场时,裴一弘就已预感到赵安邦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赵安邦是省长,要对省内各地区的经济发展负责。尤其是对文山这种欠发达地区,免不了侧重经济角度看问题,估计会力挺一番。可中国经济能离开政治吗?在政治经济学里政治可是摆在前面的,不论是赵安邦这个省长还是他这个省委书记,都必须讲政治。有个重要情况他没在电话里和赵安邦说:中央这回动真格的了,已抓了长江三角洲地区某省的典型,对该省违规上马的一个八百四十万吨的钢铁项目紧急叫停了。由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银监会等九个部门组成的中央调查组即将开赴该省展开调查。赵安邦已想到了对属下的银山市杀­鸡­儆猴,估计还没想到中央也会对省里杀­鸡­儆猴。裴一弘想,闹不好,中央这次甚至可能直接杀猴,儆示天下。对这轮宏观调控,各省都要向中央表态的。

正忧心忡忡地这么胡思乱想着,摆在秘书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秘书打开手机一听,忙把手机递给了裴一弘,“裴书记,是于副书记!”

裴一弘像似啥也没发生过,接过手机,故意问:“老于,怎么又是你啊?”

于华北说:“不是我还能是谁!老裴,我已经上车了,正往省城赶呢!”

裴一弘有了一丝安慰,“好,老于,如果时间来得及,咱们共进晚餐吧!”

于华北开玩笑说:“哦,还来好事了呀?老裴,是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裴一弘明确道:“当然是我请你了,也请安邦,晚餐以后一起去开会!”

于华北明白了,“是工作晚餐吧?好,好,很有必要!”又说,“老裴,你也别误会了,我没想过遇到麻烦绕着走!刚才也说了,就算今天请假不到会,也有态度嘛!主要是古龙腐败案太棘手,有些情况手机里也不好说……”

裴一弘道:“不好说就别说了,手机不安全,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于华北又说,“老裴,文山钢铁的事已经出了,你也别太急,急也没用!”

裴一弘道:“是啊,是啊!老于,咱们都动脑子好好想想吧,看看怎么才能在不给文山造成重大经济损失的情况下,落实好国务院领导同志的具体指示。”

于华北啥都清楚,“我看难啊,损失是肯定的了,安邦心里只怕最清楚!”

裴一弘道:“所以,要一起来做安邦的工作嘛!老于,我先和你交个底,文山这堆钢铁是绕不过去的,我们不处理,中央也要处理,没有回旋的余地!对这次宏观调控,各省市都要内部表态,我已经代表我省表过态了,坚决执行!”

于华北说:“我明白,老裴,你放心吧,我和你保持一致就是!”又说,“对安邦,你也别太担心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再不情愿,也会认赔出局的!”

裴一弘却没这么乐观,和于华北结束了通话就想,涉及到汉江北部一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工业启动,和一百六十多亿投资,赵安邦怕不会轻易认赔出局,连他都心有不甘啊,从中南海出来,脑里两个观点不同的裴一弘就一直在吵架。

实事求是地说,文山和省里有关部门违规­操­作分拆批地,分拆立项,不是他和赵安邦授意的,可要说事前事后一点没察觉,也不是事实。赵安邦从文山突然袭击回来就怀疑过项目分拆,当面和他提起过。他和赵安邦一样,也大意了,觉得就算有这种事,也是心照不宣的小把戏,地方建设中长期以来形成的陋规。当时还想,文山也有特殊情况,从这个重工业城市的长远战略发展来看,钢铁立市并没错,六大钢铁项目又上了马,而且使用的不是政府资金,是民营资本,上也就上了。这次如果不是被中央和国务院领导同志直接点了名,没准就过去了。现在看来是过不去了,文山的这七百万吨钢中央责令严查,局面变得很被动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该来的全来了,古龙腐败案还没完,又让这堆钢铁烫了手。

这场源自文山的经济灾难,也许还会演变为政治灾难。国务院领导同志和他谈话时语重心长,话说得也很重,还让他带话给赵安邦和汉江省的同志们,要有科学的发展观,要有可持续发展的全局观念。汉江方面如果能痛下决心,严格按中央­精­神处理好,也许还能在被动中争取主动;倘若动作迟缓,或心存侥幸,软磨硬抗,只怕中央很快就会派调查组到汉江来,演变成一场巨大的政治灾难不是没有可能的。除了认赔出局,汉江省几乎无可选择。现在的问题是赔多少?会不会让文山赔得伤筋动骨?也许身为省长的赵安邦还有啥高招?也许还能找到一条既符合中央宏观调控­精­神,又能最大限度减少损失的途径?文山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不是有可能加大力度,严肃处理超生的母亲,保下无罪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裴一弘不由得一惊,哎,哎,他这是怎么了?地方保护主义的坏思想是不是又复辟了?还一心想着要说服赵安邦呢,自己本身就成问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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