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姗于是……由着自己的手,停在他的头发上。
天慢吞吞地黑下来。这个下午是伊姗第一个带有母性成分的下午。她没有儿子,她生不了儿子,可是她今天满足了,她发现,原来她可以这样,坐在一个动漫男生的边上,伸出一只手,长久而缓慢地抚摸他短而刺的头发。
4. 时间已经过了子夜十二点半了。
老二笑起来: 好,好,这个时辰好。夏阳,你就是现在赶回去,那跟凌晨回去,是一个效果。央歌一样是饶不了你。所以,你就放了心大了胆地跟兄弟们走吧。
老大、老三不理会老二的笑话,他俩以一种引路人的姿态走在前面,不急不缓,风度翩翩。老二见状紧随其后,也算胸有成竹。只有夏阳,他克制不住地缩头畏尾、东张西望。令他略感到放心的是这家酒吧的大门,并不那么显眼——只像个见惯世面的嘴巴似的,懒洋洋地把他们四人一口吞下去。
真正到了里面,夏阳才发现: 世外日月明,洞中风光异。喧嚣扑面、人影扑面、性感扑面、欲火扑面。难道这城里所有没回家的男人、所有没男人的漂亮女人都集中到这里了?
夏阳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前面几位也开始走得磕磕绊绊了,不知道是要小心不碰到那些女人呢,还是小心最好碰到她们?
在靠近秀台的一圈凳子上,他们找到几个位子,胡乱坐下去,胡乱点了些酒,胡乱跟邻桌的女人搭讪。
这个地方,谁要是讲礼数讲规矩,那就是大SB!老二对着夏阳耳语,并安慰他: 不要急,这会儿都是过渡期等待期,我们的目标会自动出现。在这里玩,就像钓鱼,不是钩子找鱼,而是鱼找钩子。
果然,他们真像是某种庞大而香甜的诱饵似的,周围慢慢游来了几个女孩子,看上去都十分的年轻。其中一个异常丰满,浑身明晃晃的,老大一眼看中,三言两语就半搂着窃窃私语了——夏阳看着,不免想: 老大真是个老手了,竟弄得那样光明磊落、水到渠成的了,想到老大此前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其情其景必是下流而又风流的,这串联想倒令夏阳裆下一阵抖动。好笑,不是女人刺激了他,反倒是老大的往事刺激了他。
正胡思乱想中,老二已与一个单薄得像高中生的女孩谈起话来,老三微笑不语东看西看,显然想寻找更理想的目标。于是其他两个女孩子,很自然的,向夏阳这里转了脸庞。
这趟出门,夏阳是打定主意的: 他要走形式,他要假睡,他既要在步伐上保持与兄弟们的共同享受,又要在肉体上做到洁身自好。显然,这是个高难度动作,某种意义上,比足球的假摔、假哨、假球都难。
博情书 六(5)
但夏阳怀着对自我意志的高度期许,他出场了。出门前,他跟央歌说: 今晚哥几个玩通宵——他没有撒谎,是玩通宵。不过央歌也没有进一步追问,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常有的: 一玩牌就玩得不回来了。
其时,央歌正在炖一锅莲子银耳,一只手捧着书,徘徊在银耳的香气里,她只回头看了看夏阳,跟往常一样,很通达、很民主的样子,不盘问,不赞成,不追究。
说实话,她这种态度往往会让夏阳生气。她为什么总是那样开通!女人小心眼儿起来反而更像个妻子不是吗。
那两张女孩子的脸,像向日葵似的,大方而明朗地朝着他,他转动,向日葵也转动。
夏阳假装有些醉意地举起杯子,一边看这两朵葵花。说真的,要是走到大街上,把他杀了他都不会相信,这两个女孩子,完全就是清纯少女的模样,长得乖乖巧巧的,却是可以出来跟陌生人上床的!
你要注意,别把她们都当成小姐。老大出门之前特地叮嘱夏阳与老二,那里面的女孩子,角色很复杂。她们当中,有的是有正经职业的,说不定还是个小白领;有的则是小阔太,周末出来解闷,总之,这是她们认为最为时尚的生活方式,你们两个不要自作聪明乱说话,大家一起心照不宣地玩玩就成,完了一拍两散。她若要钱,那就是专业选手,你便如数地给;她若不提,你千万不要胡乱大方、弄巧成拙,当心吃耳光。哦对了,如果她倒过来给你钱,你也就笑笑拿着,那是一种调皮的小游戏,男色消费什么的……
如果按照老大的话看来,这两个女孩子,倒真的没有什么风尘气,最多可以说是“疑似少女”吧。这样一想,夏阳慢慢觉得轻松了一些,她们这样面嫩,应当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只要顾自喝酒便可以应付过去吧。
透过杯底的凸玻璃,他仔细地看看这些变形的男男女女,东挤西挨,摩肩接踵,简直像一锅粥……穿得再体面也没用,喝过一肚子墨水也没用,人性斗不过兽性,斗不过劣根性,这种场合,稍稍不留神,不也就顺流而下了——有谁能做到坚若磐石,挡住下流之势?
老大与那丰腴女子在眉目之中挑逗成功,完成前戏,要转移阵地了,老二老三也已各自有了打得火热的女伴。夏阳心底一阵紧迫兼慌乱,却又不愿流露出来,慌不择路之下,就手挽起一株邻近的向日葵,也就跟着他们出去了。
门外候着的出租车像百脚虫一样长长的都看不到头,原来这是众人皆知的夜生活集散地呀。夏阳正暗叹自己没有见识,手机突然一响,是老大发来的短信: 带她到长虹路上的侯门旅馆,我一朋友开的,安全。另,切记要用套。
夏阳哑然失笑: 真是扶上马还送一程,手把手地教呀。
夜风一吹,无比清爽,夜色如此美好。女孩子拉着他的手往车里坐,她的手软而细腻,像是书上写的温柔富贵之乡。
夏阳对司机竖起指头: 长虹路,侯门旅馆。
女孩子掐掐他的胳膊,把嘴巴贴到他的耳朵边: 想不到,你其实一点不老实。
夏阳享受着那如兰吹气,一边神秘地笑起来。
5. 那个夜晚,从凌晨一点到清晨六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夏阳没有再跟第二个人说起。在后来的聚会中,作为先行者的老大、老三,作为亦趋者的老二,他们不止一次地用各种方式追问过他,夏阳均面露享受而高深莫测的微笑,坚决不露半点风声——富有趣味的是,这反而微妙地改善了他在兄弟们心目中的怯懦形象。夏阳由此才体味到: 秘密,尤其是跟性有关的秘密,就像是一笔意外之财,会给拥有者带来精神层面上的无形快乐。
而性的面纱,在所有这些家伙们的枕边,也开始撩起她并不纯洁的隐晦一角。
性这个玩意儿,其实是跟衣食住行具有同样地位的一样物事,但它的处境却着实古怪。凡是成年的,几乎无一不与之经常亲近,却总在公共场合表现得若无其事,谈吃饭,谈服装,谈交通,都可以,但性,万万不可贸然谈之,不仅不能谈,还要装得压根不知,好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博情书 六(6)
而在私下里,在窗帘后,在帷幔下,人们又是怎样对待性的呀,其创造性和变异性,绝对超过他们在吃饭与穿衣上的呆板与守旧,种种花样,种种招术,着实无穷无尽——同性恋。双性恋。恋物。受虐狂。房中考。体位N式。群交。兽|交。把最美好的变成最恶心的,把最自然的化成最变态的。这是万物之灵在性方面的无限变形。
性,昨夜的性,还反作用于人们每天的情绪、脸色、食欲与睡眠,反作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作用于一切的人际关系、社会生活和历史进程——医生(亦或屠夫)手中的刀法,精确地挖去一个肿瘤,还是敷衍地捅破一个血管;某位官员当天的批示,过分严厉还是宽容乐观……性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是惊人的,性,它是永恒的戏剧因子。
所以,我们应当看得很平常吧——伊姗迷恋那男孩子头上的粗粗发尖;夏阳兄弟们的一次集体打野食;林雨对A片的无限沉迷。以及在林雨哲与央歌之间,那貌似天真的行为艺术,那里怎么可能没有“性”的影响——在按摩中心,林永哲初见央歌,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她脱下外套后的身材。
林永哲的这第一眼的趣味应当是无意的,但亦是天意,是天合之作。
博情书 七(1)
1.
迷宫
能相信这一切吗?生活像迷宫,我走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这是个拐角,还是个死胡同呢,或者是个欲扬先抑的瓶颈,会通向一个美妙的天地。
——我开始与一个婚外男人及他的盲人朋友约会,这真是一出最为荒诞的约会模式,在三十五岁的“高龄”上,一个如此不合时宜的年岁。
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所谓的见证人,像尊拈花微笑的弥勒似的坐在那里,他很安静,从不多言,似乎是在缩小他的存在,可实际上,他越是缩小,在我心理上却越是放大,一切的举止与语言都被窥视、被束缚——说实话,我喜欢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感觉。都说“艺术生于约束、死于自由”,这一原理或许可放之其他诸方面而皆准,如孩童游戏、味觉与食欲、情感生活、肉体生活等等皆是,越是被禁忌,则越是富有迷人的引力——门缝里的香味总是浓过餐桌上的浓汤,违反人伦的肉欲总是更富Gao潮。
煮熟的种子
与他们的约会,在刻意的计划里,我们走的是婚外情的通俗程序。按照那程序,我们已经在茶馆、饭店里喝了好回茶、吃了好几次饭,这过程中不免会有些调情与表白的成分——这方面他处理得不错,几可以假乱真,我总当听笑话一样当场失笑,如同演员笑场,以削弱那种里面的真实性。
笑话与真实性。非此即彼,或者彼此交融。我索性也不去分辨个真与伪了。
再说,这个男人,像是水汽渗透宣纸一样,我一天天地有些……欣赏他了。
他的幽默,慢慢少了些轻浮的东西,像一层汤撇去了上面的油,里面的味道还是健康和纯正的。
他兼有知识分子气与孩子气,却不肯承认、总想掩饰。
让我特别留意的是他某些细节与礼节。餐桌上对食物的赞美与节俭。走路时给一个孩子让路。把茶杯摆放在桌上,他悄悄停在黄金分割点处自我欣赏。这些东西,稍纵即逝,却能够像素描一样在几笔之中勾画出他不甚明确的内心。
令我高兴和坦然的是,在他们面前,我一直保持着矜持与低调,我知道我永不会真正出轨,肉体上的背叛永不会发生,像煮熟的种子绝不会发芽。
——的确,在这场概念先行、性质含糊的交往中,我就是一粒煮熟的种子,我接受土壤与浇灌,接受空气与阳光,接受一切促成胚胎萌芽的过程与条件。我接受这个男人,然后在泥土里默默腐烂。
这与对丈夫的忠贞没有关系。我不是一个愚蠢的卫道士,不是抵死拒绝婚外的性。但我认为,性,对情感的纯度,实际上是有破坏的,一对男女之间,它的发生与否,关乎品质与方向。
2. 每次央歌告辞走后,林永哲和蔡生生,还会再找个地方坐上一小会儿。
蔡生生活动活动身子,从木头人变成活动人,并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感言,以释放他压抑了太久的嗓子。
唉呀,虚伪之极呀,明明想要暗渡陈仓,偏偏又要做正人君子,弄出个什么行为艺术的幌子,还把我这瞎子拉上陪绑……
得了,好吃好喝的侍候着,还有一对举世无双的聪明人儿在一边聊天给你听,这哪是一般的瞎子可以得的?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玩笑了几句,蔡生生忽地脸色一怔: 我说,永哲,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怎么讲?林永哲并不表态。
人的表情可以掩饰,但声音,是最诚实的,撒不了谎,最起码在我这个瞎子面前撒不了谎。你跟她说了那么多。你的母亲,你的大学,你的初恋,你的工作,你的夜晚与白天,你看的书,你喜欢的小说,你爱吃的饭菜……虽失之琐屑,却句句发自肺腑,这绝非逢场作戏……
你能听出来?哈哈,看来我入戏了,演技高明呀。那么,她呢,从她的声音里,你听出什么没?林永哲还在打着哈哈,他不想完全摊开来祼给蔡生生。
有点难。这个女人不简单,有些藏着掖着的,你也算是棋逢对手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偶尔说呢,也喜欢往虚里头说……而且,她喜欢笑,你这里像是动起情了,她那里就笑。这个笑,其实是她的防御武器,你只要稍微出了点格儿,越过艺术的边界,还了世俗,现出原形,她就那样笑起来,把你往回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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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情书 七(2)
你是说,她对我一点儿不动心? 林永哲装得嬉皮笑脸。
你别急,等我分析完呢!现象虽是如此,透过现象看本质,她那些笑呀、拽呀,其实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她自己,她怕她自己露出真性情的马脚……她呀,是个典型的自抑型的女人……
你呀,这也是典型的盲人摸象,盲人摸象也。林永哲假笑起来,心中有酸楚而微妙的喜悦: 这么说,是对的……她与我必是心有同感,心怀戚戚,因而更加慎重,不敢造次……
别笑,听我继续往下说。有句话说得有些糙,但道理不糙: 跟妓汝上床,算不得什么,连公狗都能干,但能跟贞妇烈女调情,那才是真正的强手。永哲,你这一招,这招欲扬先抑的行为艺术法,对央歌这样的女人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要不然,以她那种性格,哪里会一次又一次有失体统地出来跟你吃饭?不过,成亦萧何败亦萧何呀,你的这个头,开得如此正儿八经,下面怎么办?而且,你的这个游戏法则是经不起推敲的——哪一步是真,哪一步是假,哪一步假作真时真亦假?吃饭喝茶无所谓,真和假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但你们到宾馆开房间怎么弄?何谓艺术,何为行为,还有我,我怎么处理?永远像老爷背后的大扇面儿似的寸步不离?唉,我看,永哲,你是聪明得过了头,硬把这事儿给办得南辕北辙了!蔡生生是真急了,忘了装文雅,说得很粗俗了。
当然一起去,我们事先说好的,你从头到尾跟着!林永哲嘎嘣脆地回答,特别伶俐的样子。他嘿嘿笑起来,好像事情越难办他越得意似的,就等着看好戏,演砸了他都高兴。这真让蔡生生看不懂了。
离了蔡生生,林永哲才把他的笑淡下去。其实,他也是有点发愁的,好像胃里搁了个永远消化不了的面疙瘩似的——愁的不是如何上床,而是如何不上床。
央歌,是否能真正体味到他的苦心孤诣?
关于央歌,在一开始到现在,他真的没想要什么,除了一样: 柏拉图。这三个字,在他的头脑里艰难地徘徊着,他说不出口,怕一说出来,就失笑了、失真了。这是什么样的时代,还说这三个字!
与央歌说话,常常会说得绞尽脑汁、筋疲力尽,大脑皮层如此兴奋,以至有点累,可这是一种多么心满意足的累!日常的谈话离智力与性情太远,只有坐在央歌对面,他才会如此紧张、激动,好像来不及似的,好像来日无多似的,要剖心掏肺地跟她诉说一切心灵深处的记忆与幻梦。
而这种异性谈话,正是他关于情感生活的最高理想,他不能轻易地说给任何人听。更何况是蔡生生,蔡生生是个朋友,但他远远不是个细腻深邃的朋友,还不如在他那里往反方向树立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形象,才是一个安全之道。
可是,他往下该怎么走呢,以行为艺术的名义,往柏拉图的路上走?能走得通吗?这的确是林永哲不大拿捏得准的命题。
3.
最绝望的云
今天看的是蔡明亮的《天边一朵云》,要说黄,是够黄的,可是这种黄,又多么哀伤多么绝望。这是我最近以来所看到的最好的一部Se情片。
片子的男主角就是个专门拍三极片的家伙,在一个停水的夏季,为了谋生,他兢兢业业地进行着他的职业。另外两个男人拿着灯、举着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他与女人性茭,嘴中念念有词: 再快一点。手摸奶。腿张开。转过身。
无限延长的时间,各种别扭的角度,这种场景,如此机械、疲惫、肮脏、对美好性事的无限践踏……
这让我想起了那些妇科的男大夫,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职业中也存在同样的粗暴与尴尬。世上几个最令人同情的职业之一。
写完博客,撕下脸上的木瓜面膜,林雨准备上床。本以为这个夜晚就这样以平淡告终。没想到,险情在将近凌晨的时候姗姗到来——哥哥林永哲大驾光临。
这个时间太离谱了,林雨连桌子都没来得及收。最近正在看的蔡明亮、丁度·巴拉斯的杰作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她心中略有慌乱,毕竟,哥哥比她要大上十岁,现在,三年就是出一个代沟,何况十年。林雨想了想,反正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丑事,只装着若无其事。
博情书 七(3)
本帅今天来突击查房,看看你的夜生活是否健康。为了逗林雨高兴,或者是显示他还够年轻,林永哲喜欢用一些与他年龄不大相称的词语。
很遗憾,没有异性合租,没有同居者,没有试婚对象。林雨同样轻松地回答哥哥,一边瞧着后者暗中思量: 这么迟,哥哥不仅仅是来说说笑话的吧。他肯定还有别的事。
林永哲在她屋子里转了几圈,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他挠挠头,旧话重提,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翻林雨的桌子: 怎么样,替自己找到下家了吗?
不急。林雨小心地盯着他的手。墨菲定律——蛋糕滑落,总是粘着奶油的那面先落地。他果然看到了那些碟片。
哦,你在看这些东西。林永哲显然还不明所以,他随意地看看包装,包装上有些不雅的镜头。但林永哲不以为意,很有判断力的样子: 瞧瞧,现在的包装。以恶俗为荣,以高雅为耻。
哥,你找我有事?林雨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也……没有什么。主要还是不放心你呗。一个人生活。唉,要是你早点结婚就好了,有些问题,我就可以跟你谈谈了。
还是可以谈的,毕竟我是女的。你妻子以外的女人,立场都是一样的。林雨研究地看看哥哥。这个一向自视甚高的家伙,难道也碰到什么情感问题了。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女的,我们呢……林永哲停下,犹豫着该怎么表述。他掩饰着把一张巴拉斯的碟子往碟仓里放,像在为接下来的谈话建立一个分散注意力的背景似的。
林雨挣扎着想站起来做些努力,但来不及了。巴拉斯的风格一向是先声夺人。在粗重夸张的喘气声中,那刺激夸张的场景出现了。巴拉斯所选择的女主角绝对丰|乳肥臀。
林永哲停住了,林雨想关掉显示屏。但林永哲拦住她,他似乎想要弄清楚: 事情还能再离奇到什么程度。
这样一个寂静的深夜,原本该有一次理性的谈话。但这来自异域的放纵场面覆盖了一切,像黄沙一样把这对兄妹裹挟住。
林永哲像被沙子呛住了嗓子,他困难地伸着手指向屏幕,都要结巴了: 你,你每天就看着这些?
哥,瞎激动什么呀?全世界几千万人都在看呢。Se情消费是很正常的人生需求,跟食品消费、书籍消费一样,人人都……林雨试图在三言两语中给六十年代的哥哥进行快速启蒙。
就是他妈的全世界都在消费我也不管!可你是谁呀,你是我妹妹,你还是个大姑娘呢,怎么就这样没脸皮了!
唉呀!林雨哭笑不得。果然,代沟,像冰山里巨大而无情的裂缝似的在他们中间咔咔作响。
屏幕上现在出现的是那些器官的镜头,男人女人们对着镜头慢慢吞吞地走来走去,无耻而挑逗地展示着他们夸张的欲望。
你瞧瞧,我说你怎么老不想结婚呢!尽看这些东西!林永哲羞得转过脸来,却仍旧愤怒着坚持不让林雨关掉,借此羞辱林雨。你知道我们那时候吗?在结婚前,除了小时候在母亲怀里,我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体……性,多么神秘,多么遥远,它可以成为一切美好情感的动力和源泉。而你呢,想想你这都在做些什么呀,你这是在毁了自己,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新鲜劲儿呀?
林雨吁口气,就这样让他说下去吧。她并不想辩解,不可能说得通的。
也许哥哥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他知道吗,这是透明的、没有秘密的时代,这是鼓励好奇心与猎奇心的时代,或许,正因为这些无限的被放大的便利渠道,这一代以来,像她这样的晚婚者、不婚者反倒越来越多了。性,成了没有禁忌的东西,还有什么必要去追逐呀。人们永远只会追寻锁在盒子里的那些得不到的神秘玩意儿。
林永哲用了快进键,那些###、群交、同性茭等的镜头一晃而过,他咬着牙看了,最终关了播放窗口,然后动作迟缓地把碟子从仓里退出来,慢慢吞吞地把它掰成两半——碟片很硬,他掰得脸上青筋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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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情书 七(4)
屋子里静下来,方才那一阵高过一阵地###声终于完全隐退了。林永哲痛心地摇摇头,自我解嘲地笑起来: 小雨,本来,我今天还打算来跟你谈谈,在已婚者之间建立柏拉图的可能性呢。没想到,连像你们这样的孩子,都把性当作了家常便饭,再赤祼祼的东西,眼睛都不会眨一眨。还有什么指望呀,这个世道。小雨……你跟我一样,是从乡下上来的,在大学里是写过诗的,怎么会,就这样呢?母亲那样小心翼翼地把你托付到我这里,你这样,让我太失望了,看了这些东西,你下一步会往哪个方向走呀……
林雨有点恻然。哥哥这样说她,她并不委屈,也不想解释,这个话题,兄妹之间,哪里是可以谈论的呢。
说实话,她何尝不跟哥哥一样、感到同样的疑惑,不知道下一步的走向。这些日子,她在博客里大谈簧片谈性谈Gao潮谈器官,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上来骂她,那些留言者一个比一个猛,他们都拍着手叫好呢,有的要林雨贴清凉照片,有的怂恿林雨到视频聊天室开房间,有的干脆直接跟林雨要QQ或MSN,要跟她单线联系。有谁在意过Chu女的纯洁呀哥哥!这个世道,以破坏一切为乐,以娱乐一切为旨。
但这些东西,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在她内心某个小小角落里,还在等待并寻找着那个男孩子,像她一样,表面上百无禁忌,其实是以进为退,还守着冰川一样的晶莹,泪珠或雪莲。她愿意为了那个可能性而守护着她自己,哪怕她成为这世上最后一个Chu女,像个符号一样地存在。
林永哲看着沉默不语的林雨,口气缓和下来: 算了,我们改日再谈吧,小雨,你不能这样子下去,真的会出事情的。呃,我想问一句,你还没有……
没有。林雨知道哥哥说的是什么。唉,仅仅因为这些碟片,连最亲爱的哥哥都要怀疑起妹妹的贞洁了。可是,他应该知道吧,这些碟片,正以怎样的速度和范围在无数间大学宿舍、出租房、宾馆里传播呀……父母怎么会再相信孩子、妻子怎么相信丈夫、未知的男女怎么能相信对方?
没有就好。小雨,不要做傻事。不过,今天这一趟,所见所闻,反而更坚定了我的信念……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就要大逆不道、建造我的柏拉图。
林永哲走后,林雨知道她晚上又要失眠了,索性挂到网上去找人聊天,“小跳”与“空房子”都在,但她选择了“小跳”。
自从“小跳”说出他的双性恋身份,林雨就特别愿意与他聊天。“小跳”,是她最安全的朋友,也是她最不可能的情人。哈哈,无限神奇的性。要是,哥哥知道她的博,知道她的这些朋友,那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在这迷雾一样的疯狂世界里,一个保守主义者注定会成为一个悲剧吧。为了不成为悲剧,林雨必须以开放的形式作为自己的保护色,像变色龙一样,她愿意把小小的悲戚永远掩埋在内心最深处。
这样一想,她忽然心念一动: 既是如此,不如见见“小跳”与“空房子”?反正形式永远只是形式。
4. 动漫男生也许永远都活在他的动漫世界里,甚至连自己,都成了一个不食烟火的动漫人物,全然没有世俗的交往概念——
伊姗约他到家里,他便顺从地来了,一声不吭地走在伊姗的身边;伊姗给他吃点心、喝饮料,他也不客气或拘谨,那样自然地就吃了、喝了……然后,便坐在沙发前看书,看得天一点点暗下来,他无动于衷,伊姗开上灯了,他还是浑然不觉。
伊姗看看表: 林永哲是要回来了,倒不是刻意要避,但还是不大好。她说: 孩子,回学校去吧。他也便顺从地起了身,冲伊姗笑笑,那笑,不全是感谢或腼腆,还有些什么呢,伊姗也说不清。说他是个大人吧,怎么好像没心没肺,说他是孩子吧,却处处都有男子汉的规模与气息。难道,这便是她一直在梦中与之相遇的儿子?
有那么一天,林永哲出差了。
公家的人,出差的基本时长,都是一个星期: 开会两天,游山玩水倒要四天。每次林永哲出差,伊姗都有种两难的体验。从事务上讲,她可以少做饭少洗衣了,这对一个主妇来说,应当是一次不错的解放。在开始的两三天,她有点自得其乐,假装成一个单身姑娘那样随心所欲,但很快,到了第四天、第五天,对一个缺乏精神生活的女人来说,巨大的空虚就会像一个慢慢逼近的阴影一样把她渐渐吞没——走到客厅,走到卧室,走到厨房,都像是走在蛮荒的沙漠上,走在正在腐烂的坟墓里……她在桌子、椅子与床这有限的空间里极目远望,像一眼可以看到世界的尽头、生命的尽头。这情景似有不怀好意的暗示性,让伊姗想到她的老年、她的死亡,一个没有子嗣的妇女,她的下半生,难道不就像一场落寞的演出,生命中的那些亲人、朋友、同事,将一个个先她而去,灯光渐次熄灭,她最终会在自己的阴影中像蜡烛那样摇晃着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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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情书 七(5)
而这次,林永哲的出差,要延续到第七天——他这次去得远些,是“考察”边塞风光——伊姗苦苦地撑着,跟她的幻灭感决斗,她洗了还很干净的衣服,开了不需要开的灯,烧了没有人吃的饭菜。可是无济于事,到了第六天的下午,她感到自己都快要变成灰了。天黑了,家具开始慢慢失去光泽,跟着来看动漫的那个男孩,像是个雕塑一般,仍然坐在地上,坐在纸箱前,靠在沙发上。
伊姗彻底软弱了,她向自己让步,做出个决定,一个忍了很久、一直试图回避的决定: 让动漫男孩留下来陪她,哪怕这个动漫男孩终究只是个不会说话的雕塑。
嗨,她的嗓子有些哑,难道说这句话还会紧张?嗳。她尽量自然地招呼那个孩子。要不,在这里吃过饭再接着看?
男孩子站起来,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比伊姗高出半个头。他愉悦地伸个懒腰,好像刚刚从一个漫长的睡眠中醒来,很随便地答应了: 行啊。
晚饭很丰盛,伊姗用以排遣孤寂而做出的饭菜终于找到了最好的归宿。二十出头的孩子,食欲的旺盛简直让伊姗又惊又喜。红烧排骨,毛豆鸡块,清蒸鳊鱼,麻辣豆腐,清炒四季豆,青菜香菇。男孩子无拘无束地吃着,由衷而随意地咂吧着大口吞咽,他吃得热起来,脱去外套,又脱去衬衫,只穿着件小背心,头上的汗珠似乎要通过那黑亮的发梢渗出来。
伊姗坐在一边看着,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从心理到生理上的快意与感动。她想起她在菜场经常会碰到的那些中年妇女,那些做了母亲的,在各样的摊子前徘徊着,专注地凝视屠夫案板上的大排与牛肉,眼光几乎是脉脉含情的,她们用手指点着,要“这块后腿肉”、要“那五根肋骨肉”——伊姗现在明白了,只要一想到儿子吃饭时的神情与吞咽之声,做母亲的便会提前获得非生理的Gao潮体验。
伊姗吃得很少,她不饿,甚至已经感到很饱了。她心不在焉地举着筷子,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只一心一意悄悄地盯着对面的孩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似要吞下他的每一个动作与声息。
终于,桌子上出现了杯盘狼藉的局面——有些人不喜欢杯盘狼藉,觉得那像是散场戏,伊姗一向也不大喜欢,可是她今天喜欢了: 这满桌子被吃剩的饭食,倒像是一个大红的幕布,激动人心的好戏也许正在后面演练。
伊姗走到头发湿漉漉的男孩面前,她觉得、她百分百地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他就是她本该生出、却不曾生出的那个儿子。好像在说一句被事先订制的台词,她平静地收拾了桌子,一边用淡然的声调说: 出了这么多汗,要不,你去冲把澡吧。
在心理距离上,进入某个家庭的卫生间、浴室,就像进入了家庭主妇的厨房,进入她的化妆盒,进入她的心房。
在洁白的被伊姗擦洗得过分干净的浴室里,动漫男孩有些不知所措,行动上出现类似口吃似的反应,衣服放到何处,花洒该不该拿下,有新毛巾没有,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区别……伊姗站在门口,这孩子的局促简直天可怜见的!她怎么能不去帮帮他!
她像母亲那样走过去,嘴里发出疼爱的责怪: 瞧你这孩子!她替男孩子一件件脱下衣服,那衣服间散发出的汗味,在她的鼻尖短暂停留……狭小的空间里,男孩子好像更加高大健壮了,伊姗可以很近地靠近到他的胳肢窝。
她醉倒在无边无际的母性里,感到自己正变成某种雌性动物。她下意识地凭着直觉替他调好花洒里出水的温度,替他冲洗、打上沐浴液,搓揉出温柔的泡沫里,注意不要碰到他的眼睛……她从没有做过母亲,但她感到自己比哪一个女人都像母亲。
灯光照在无邪的泡沫上,映射出五彩缤纷的光泽。在那彩色的虚空里,伊姗看见: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由她洗刷的男孩子,突然流下一串泪来,他翕动着嘴唇,轻声吐出两个字: 妈妈。
他蜷缩着蹲下身来,满身湿漉漉地抱住同样浑身是水的伊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样呜咽着: 妈妈。
博情书 八(1)
1.
对话录
他出差了。我们的三人约会也自然地中断了。
作为一种反刍,我回忆了最近以来的一些对话,并把它们记到博客里。这是对自己的一种备忘,同时,“宛若Chu女”,也是为了你。你可以了解一下,男女之间,除了古老而时新的肉体生活,他们还应当有的其他交流方式。
我们的谈话其实有些风马牛,好像是自说自话了。另外,出于一种习惯和美化,我把我们的对话加以了书面化,这好像有点自欺欺人。但真的,如果一辈子,真的有这样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该多好。
他: 我时常感到危险与激|情之间的关联与暗示。车子在大雨里开得飞快,刮雨器如挥之不去层层叠叠的阴影。那危险的速度,蕴含着无限的激|情。在旅程的终点,好像有激动人心的场面正在发生。
我: 我最喜欢一个人坐在家里,慢吞吞的,穿着颜色黯淡的衣服。暴风雨突然降临,枝叶疯狂地拍打窗户。凉丝丝的雨气顺着小腿慢慢往上爬。捧着一本书,看着,要瞌睡了一样地看。电话铃声响起,久未谋面的朋友从另一个城市打来。
盲: 你们其实都在说暴雨。我不喜欢暴雨,雨让我听不清声音。还会影响一些生意,大部分客人会迟到或爽约,有些人会发脾气。大厅里全是水,脚上的,伞上滴下的,我会容易摔倒。
他: 小时候,每次摔倒,我都会惊奇得忘了哭泣。我总是被眼前的泥土给完全吸引。只有摔倒才会让我离泥土那么近。泥土太神奇了,多变和丰富,简直像人一样。屋檐后,水井边,床前,灶下。青苔,零落的米粒,正在腐烂的菜帮子。过分踩踏后的坚硬。有时,我会因此故意摔倒,我要倒到泥土上,我要趴在泥土上,我要沉睡到泥土里。我想会因此不惧怕死亡,来于尘归于土。
我: 真要死得其所,我更愿意死在水里。水跟我的关系,青梅竹马。我的生活,就跟水一样,不断地在各种容器间被倒来倒去——办公室、会议室、公共汽车、街道、商店以及人群——事实上,在所有的容器中,在所有的时刻,我都极度渴望安静,空白。我需要水的援助,需要水的洗刷,需要水的笼罩与淹没。
盲: 嘿嘿。你们二位,说话总爱打排比句。实际上,我不喜欢土,也不喜欢水,我没你们那么多想法。我只喜欢空气。空,四大皆空,妙手空空。气,清扬浊沉,此消彼长。
白天,在学校里,大部分时候较为安静,只有在课间,操场上会突然喧闹起来。央歌会挑这个时候站到操场的一角,在热闹处思考往往最为有效。
林永哲的出差,对她而言,是个很好的冷静期,虽然她一向没有热烈过。但每周三中午,在推拿之后,雷打不动的一小时谈话,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激|情吗?她这辈子好像还没跟谁说过这么多话呢。
每天的谈话中,像是为了对得起“行为艺术”的招牌,他们起先会嬉笑一会儿,论证下一步的所谓“婚外恋规划”……说上两句,如同喝罢餐前茶,很快就撇到一边,进入正题,进入他们梦想中的交谈。
林永哲会谈起独处之道,他在房子里独处,在风景里独处,在会议室上独处,在酒桌上独处,在闹市区独处,似乎任何的时间地点,心上一冷,忽然就觉得远离喧嚣,雾霭层层,可以遁尘而去了——而旁边的人看他,还是热闹活泼、亦庄亦谐。真是壳中人生也。
央歌会说起她小时候,十六七岁的样子,有许多抄书本——每看一本书,都要隆重地录下出版社、作者与译者姓名,甚而阅读日期之类,然后便是成段成段的摘抄,字迹溢出格子略有些上斜……在书摘之后,便是大量排比句的读后心得,对作者或主人公的狂热崇拜……央歌记得,抄得最多的要数泰戈尔与聂鲁达,因为觉得字字珠玑。而读后感最长的,是《基度山伯爵》与《巴黎的秘密》,因为两者皆是谱系庞杂,关系缠绕,她甚至专门用图表划出人物关系与情节发展……唉,这样的抄书本,家里有###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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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情书 八(2)
央歌还记得,当她说到此处,林永哲突然打断——他很少这样唐突——或许只是脱口而出,他说: 央歌,真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坐在一个什么地方,一起慢慢地看你从前的抄书本,那是你以前的笔迹……应当还有你以前的味道……
这话显然有些不妥当了。林永哲说到一半,下意识地看看蔡生生,后者自然面无表情,他遽然止住,自己打个哈哈: 唉呀,瞧我多没教养,打断女士说话……
央歌也跟着一起笑。可是,可是,他说得多好,简直就是说的她的梦!每年岁末在家中大扫除时,央歌曾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小书柜前站住发呆,她摩挲她那###本硬抄封面,嗅嗅里面走了样的墨纸味,多少次感慨不已: 这些书抄,世上竟是没有一个读者的!
林永哲当然不可能是那个读者,他与她之间,绝不会那样随心所欲、那样放松与自由……可是她感谢他这样说!只要他说了,简直胜过他读了。
操场上的孩子们开始散了,他们又要回教室上课了。可央歌的思考还没有开始……连着几次都是这样,她试图替自己与林永哲的关系梳理出个什么肌理与脉络来,可每每都从回味开始,回味他们的谈话,那些在无意中打动心弦的只言片语,每每在回味中便会沉下去……明天会怎样?未来会怎样?像是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彼岸似的……如果,能够就这样谈下去,也就好啦。只但愿林永哲能够保持初衷,就当这是一门清高的行为艺术,永不要没入尘世的纠葛与缠绕才好。
2. 那件事,虽已过去了许多时日,可夏阳还会情不自禁地回味他与“疑似少女”的那个夜晚。就像一个可怜的乡里人,难得有机会出来,难得有人摆上满桌的稀罕吃食招待,他虽是一口没吃上,但凭了顽固的记忆,仍是能回味得有声有色。
那晚,在兄弟们看来,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做”了的——他带着那女孩子到了侯门宾馆、搂着那女孩进去了,一直呆到天亮才出来——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小的空间,能不做吗?
但只有夏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像个麻袋似的一进门就睡了,仿佛他刚刚从一趟八十年代春运期间的长途列车上下来,刚刚站了十几个小时,累得眼皮不是眼皮、脚后跟不是脚后跟了。他扑到被子上,不听不想不看不闻——他竟然真的就那样睡着了,不仅仅是睡在疲惫的梦中,还睡在美德里,睡在史前的英雄主义里,他想那女孩子会感谢他、崇敬他,为了他不曾侵犯她,而是像忠实的睡狮一样,守在那里。在梦里,夏阳看到那女孩子真正爱上了他,泪水涟涟地向他哭诉她的不幸遭遇,她来自偏僻的乡村,只是被生活所逼……
当白天真正到来,事实跟梦境却有了奇妙的反差。“疑似少女”早早地醒了,坐在那里化妆,往脸上刷粉红色的腮红,那是少女的粉红,她的面颊一下子纯洁地透明起来,映衬着广告似的笔直头发。
夏阳欣慰地看着她,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守护和自控,这女孩子才可以在一大早如此清新干净?说到底,在夏阳的潜意识里,还残留着一点旧时代的气息,兴许是小时候看多了章回小说,草莽出世,闺秀落难,逼良为娼,英雄救美啦之类——就算真的要发生什么,也必须要有这些旧式故事来做桥段和铺垫,让美人爱上英雄,让英雄难过美人关等等,这样,总要胜过开门见山式的妓汝嫖客二人转吧……
女孩子见他醒了,面无表情地看看他,一边把化妆品什么的往包里放: 拿钱吧。有没有事实都一样。过夜费五百。
她腔调烂熟,神情平常,略带厌倦,好像在说起一件她不是那么钟爱的首饰。这与她冰清玉洁的外表合在一块儿,简直成了个莫大的悖论命题。
夏阳连忙转开头。这么说,在老大所说的那么多人当中,什么寂寞的富婆,找刺激的女大学生,玩─夜情的小白领什么的,他根本没碰上,他碰上的就是个货真价实、地地道道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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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他的那些梦境与幻想,在这个女孩子老熟的腔调前显得多么具有喜剧性!他一阵沮丧,一边默默地把钱数过去放到床边。
“疑似少女”继续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却递过来一张小纸片: 这是我的电话,有需要可打电话。这时的声音好像稍稍有了些热度,带着点温情的鼻音。
夏阳接过那写在便笺上的电话,心中慢慢地一跳,好像断了梦又被续上似的,章回小说里相干不相干的句子又自动跳了出来: 雁去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夏阳把写了电话的纸片片收起,像收起了一根细细的线,他惬意地想: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拉一拉这根线,像拉铃呼唤女佣。一根线,以及线那头随时可以开始的体验——这是夏阳得以在兄弟们那里面露神秘微笑的唯一理由。他感到他要比他们聪明得多: 他没有“做”,但他保留了“做”的念想和线索。这是富有哲理、并洁身自好的一种境界。
不过,哲学并不意味着世俗意义上的明智。事情过去了,无限的失落却涨了上来,夏阳总弄不明白,在那个夜晚,到底,他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他作了一场高尚的秀,可是没有一个喝彩者。这是比锦衣夜行还要愚蠢的行为吧,他在为了谁做这个秀呢?为了央歌?为了良心?好像都不是那么回事。
夏阳陷入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困惑。这年头,为什么连对与错都是这么模糊不清了。
在发什么呆?央歌进了卧室。她刚刚洗过澡,进来拿了个发带把头发束起,又到书房里去了。这种问话是纯粹寒暄性质的,她甚至不等到夏阳的回答便转身走了。夏阳习以为常,他乐意他的胡思乱想不被打断。央歌从来就不是个唠叨的女人。有人说,女人唠叨是因为爱,就算那是真的吧,也没关系,反正到了婚后,爱的深浅程度都是那么回事儿了,如果她能够不唠叨,做丈夫的难道不应当高兴吗。
这个不唠叨的女人把她的倾诉欲全部放到了电脑前,每晚都在书房里捣弄到很久。夏阳知道,她准是在网上,可那又怎么样?
——对于网络,夏阳的态度可能足以代表很多对电脑不精通的落伍男人,除了因工作需要查查资料,夏阳很少上网。他不大瞧得上那个虚拟世界,这一点上,他有着农民式的顽固和实用主义。网上打牌,网上聊天,网上论坛,网上日记,那到底有什么劲啊?人活着,不就需要个热乎乎的人际圈儿么,跟一帮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干耗着有什么用哪?就是认识一万个网络精英又怎么样?夏阳宁可跟街拐角修拉链的老头说两句结结实实的闲话。
真乃此处蜜糖,彼处砒霜。
他知道央歌写博客,可他很有把握: 能写什么呢,不用看都知道,那些小资情调,那些小伤小感,对物质生活装模作样的唾弃、对简单生活的叶公好龙。这些玩意儿,有谁会真的在意?而且,男子汉么,就应当抓大放小,家里女人爱个啥就让她去玩个啥。老大在吹牛时说过一句话——或许也是为了替自己打野食而寻找的理论根据——夏阳一向深为信服: 最理想的夫妻之道,就是冬天里的刺猬: 尽可能地靠在一块儿,但每个人都得留下自己的空间,让刺儿们可以自由地生长呼吸。
央歌在屏幕前写字。夏阳在床上发呆。这种单调的宁静里有种他们夫妻所习惯的和谐。而所谓和谐,其实就是互不相干,互不相干的自由告白书,互不相干的喑哑狂想曲。
3.
眼镜先生告退
那位眼镜先生,我一直愿意称他为眼镜先生,而不是瞎子先生,这里不完全是尊重的原因,好像,出于一种女人的直觉——尽管人们通常对女人的直觉嗤之以鼻——他只是比别人多了副眼镜而已。
眼镜先生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他从来都不是谁的影子或附庸。他今天一定是故意的: 在我们约会的一半,他接了一个电话,像是十万火急的样子,万分抱歉地提前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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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他很惊愕,再三挽留,但无济于事。他表现得有些慌张。
我们在原地继续坐着。但我感到,他的坐姿僵硬了,甚至谈话都不那么利索了。
而今天的谈话中,本来是十分戏谑的。我们甚至在谈话中列了一个清单,假设,一对婚外情的男女,到了这步,下面该干什么?三个人几乎是热烈地讨论起来: 互相赠送暧昧的礼物,女人的内衣、男人的腰带之类。
接着,必定有某一方假装良心发现,在忏悔中,情绪出现反复,另一方假以拥抱来坚定其信念……
肉体初步接触,被推开,点到为止,欲扬先抑……
寻找机会共同到外地出差……或者,借着另一方的配偶出差的机会,在陈旧的夫妻之床上冒险上演初次肉体盛宴。
我们边谈边笑,像是导演与演员们在谈论剧情与细节,在什么样的房间,窗帘是否低垂,男人是否刮过胡子,女人是否洒过香水等等——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调情,但我和他以及眼镜先生,都很正经,带着一探究竟的神情,是啊,让两个非夫妻的中年男女从马路走到床铺,这个过程确实耐人寻味。但越是讲到细处,就越是觉得虚无。肉体之娱真的那么重要吗?真的就是爱情的终极指向吗?
就在谈话快要出现理性部分的时候,眼镜先生告退了,像提前掐掉一枝没有抽完的烟。桌子上虽然还放着三个茶杯,但我们的谈话只是像热气那样,慢慢地在空中飘散了。
这门离奇的行为艺术,离开了观众与见证者就没法延续了吧。我们坐着,陷入失语。
……无意中,我们对视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让开。我对他安心地微笑,他终于,也像我一样神情自若了……或许,快餐式的婚外情里,不应当包括这种对视,以及视线里的风暴,在风暴的中心,瞳孔里被淹没的对方……
有个真理我深信不疑: 跟有趣的人玩最无聊的游戏一定胜过跟没趣的人玩最有趣的游戏。
我知道,在我跟他之间,这所谓的婚外情行为艺术将是一场难以维系的游戏,但只要他还在那里,我就会一直兴致勃勃地玩下去。
我说过我是煮熟的种子,我一定不会发芽,但我不会拒绝这片深情肥沃的土地。
那个中午剩下的时间,我们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可以沉默地坐着,而不觉丝毫不妥——这似乎也是一种很好的感受。日常里,与别人在一起,人们总是要竭力地避免空白,要不断地交流说笑,表现得推心置腹,像是儿童画上被涂满色彩的那些背景……实际上,大家可能都会喜欢传统水墨画里的那种留白吧……
现在,我与他,便是在留白了,“白”的这部分,是极目之远山,是濯足之近水,是伴日之浮云,是吹面之寒风……我真喜欢这样跟他一直坐着,坐下去……
4. 林雨决定跟“小跳”和“空房子”分别见个面。现在这种时候,跟网友见个面已经跟喝凉水儿似的,什么都不是了。林雨就担心“小跳”不肯出来呢,双性恋,只在碟子里看过不少,要在生活中,走大街上,那该是什么样儿呀?她还真是有些好奇了。
果然,“小跳”在MSN里摆了一大溜红彤彤的笑脸,扭捏了半晌,才说: 见面做什么?咱们又玩儿不起来。再说,你纯粹是猎奇吧。
是啊。主要是看的碟片太多,想从现实中找点真人真事满足一下。林雨并不想否认。
嘿嘿,能够理解,大多数人都是好奇的……你只是看看碟罢了,俺可是身体力行了。但见面是另一回事。毕竟我这个品味有点灰色呢,见阳光的感觉不会那么好。
放心,我不是阳光。我是月光。来吧。你可能需要跟一个陌生的家伙说说你的秘密生活。
与“小跳”约完之后,林雨又到“矜持者”博上转了转,这个妇人,是越来越大胆了,都宣称她喜欢上对方了。其实往往就是这样,生活中越是循矩蹈规的人,到了虚拟空间里,就会物极必反,所有压抑的部分都像小虫子似的爬了出来。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在网上像个性痴狂者似的,其实呢?
博情书 八(5)
变形的世界呀,人人皆是卡夫卡的大甲虫,是庄生的花蝴蝶,是望帝的喋血杜鹃。生活在华丽的噩梦中,生活中凄惨的美梦中。
但无论如何,林雨是支持“矜持者”的,她希望这世上每个人都够尽最大可能地靠近自己的梦,靠近梦的核心。
她在“矜持者”的博客上留了个煽风点火的言: 所谓行为艺术,那是要为艺术献身的,若有诚意,你就应当为之彻底献身。你们之间,如此热烈浓沉,为何假作惺惺。虚伪与放纵,前者更不可饶恕。
5. “小跳”个子不高,条纹的衬衫很合体,有些中性的风度,讲话慢条斯理,目光温和,不像某些男人,总喜欢弄出些咄咄逼人的聪明劲儿。
“小跳”没怎么寒暄,一会儿就进入了主题,一边在纸上乱画,一边低着头慢慢地说: 既然你是猎奇,我也就开始说了。三个字: 不容易。但现在已是胜过从前,将来必定好过现在。
一开始,总在傍晚的公园里,能碰到一些同道者,傍晚的小公园迟暮气很重,快要关门了,所有的人都在往外走,可我们在往里走——逆流而行——这个动作本身就有些虚幻感、罪恶感。在那种黑暗的气味里,我跟一些人相遇。也谈不上多美好,但绝对是与众不同的,是从我妻子身上,永远获得不到的体验。当然,也会碰到不良之人,发生不良之事,有纠缠和肮脏的东西。这就跟异性恋一样,总是有好有坏。但我们都特别的能忍,能将就,标准在这里总是一再放低的。
有了网络之后,情境一下子好多了。网络改变了大部分人的生活,乃至命运。对于我们这些非异性恋者来说,这种改变也是惊人的,有着分水岭般的效果。废弃仓库、公厕、游泳池、夜场电影院,属于中国同性恋者的荒凉背景色终于开始变得像样多了。某个版,某个坛,某个站,虚拟的空间比现实有着更大的凝聚力和心理按摩的作用……这种空间,标志并不是那么明显,局外人可能觉得并无二致,但我们一旦进去,就可以感知那种心照不宣的熟悉气味。归宿感、群体感都有了。想一想都觉得宽心极了,生活中什么都可以忍受了。
而且,舆论方面也稍稍人道了一点,但“心理不健康”这词儿他们还不肯放弃,好像这是我们的别名,因此,我们当中的大部分,都还是地下的、讳莫如深的,不像国外,连政客都站出来宣称他的性取向。不过,总的说来,我们应当知足了,已经可以在体面的地方、以体面的方式进行结识、交往。
这期间,我有过两次很好的感情,从生理到心理都极为愉悦。我感到我的生活,像个大圆圈一样,终于找到另一个圆心……呃,我是双圆心,像有些人是双头顶一样。
为什么说是双圆心呢——我与妻子的关系,反而在这种前提下更加和谐了。她是个性感的女人,我同样能够欣赏和喜欢。也许我应当感谢上帝对我的眷顾,他让我行走在两个不同的方向,而我同样可以抵达Gao潮的彼岸。我们圈子里有些家伙,对女人是完全不感兴趣的,甚至看到妻子的Ru房都要觉得倒胃。这方面,我绝对是个幸运儿,我因此心平气和、心存感念。我爱我的异性妻子,也爱我的同性伴侣。
呃,我一直想不出,你们的同道之人,真的有那么多吗?林雨Сhā话。
多,多得超乎你的常识,而这或许还只是冰山一角。世界的奥秘、人类的秘密,永远都大于我们的想象。也许你的邻居、你的上司、你的同学,就是一个同性恋,但他或者她,尚未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为了生活中无法填平的缺憾之感而苦苦沉沦,不知所然。有时,我甚至突发奇想,也许,上帝赋予人的本性,本来就是博爱的、双性的。性别不取决于生理特征,而取决于心理、审美、性格等其他的因素。人类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去爱一个男人,或者爱一个女人。现今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男欢女爱,那是一种粗暴的、想当然的伦理演变。
林雨笑起来,这个“小跳”,真够有意思的,一下子把全人类的异Xing爱全都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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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情书 八(6)
“小跳”摇摇头停下来,一口气喝了很多水。他突然看看林雨,秀气地笑一笑: 怎么样?听得还满意吗?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说这么多呢。你虽是个小姑娘,但跟你说这个我不难为情,你看你在博里都可以那样写了,说明你对性的态度是完全坦然的。同性恋在碟片里被表现得很多,不过,有些导演完全是圈外人,他们根本没拍出那种感觉……好像我们只有肉体之欢似的。其实,同性恋的爱情,跟异性恋一样,有缠绵与依恋,有反叛与厌倦。西班牙的阿莫多瓦你应当知道吧,这方面他做得不错,他的同性之爱拍得很迷人,恰如其分,他有个男主角是我最中意的那一种。
林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来是想问一些具体的东西,比如,他们之间到底如何Zuo爱、Gao潮因何而起等等。这是大多数异性恋者所不能想象的细节。但小跳说得如此真诚、坦白,她已经没办法再形而下了。
她最终只得以玩笑收场了: 那么,你看我呢,是被蒙蔽的同性恋呢还是回到本真的双性恋?
“小跳”想都没想: 你的同性倾向很明显。这是我最终答应来见你的主要原因。因为我们殊途同归,最终将是同道之人
啊!林雨吓了一跳,这个答案太惊悚了吧,她完全没有自知。
你回去好好看看你自己的博,你谈论性镜头的视角,对女人体与男人体的看法与感触,你好好看,你会发现,很显然: 你是个对女性体更加敏感的女孩子……好啦,如果需要我,在博客上打个唿哨。我会随时为您做任何事情。我们这一部分人应当永远相亲相爱、互相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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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情书 九(1)
1. 蔡生生拿出他久不使用的八卦图,青蓝底子上的白色图案,略有些陈旧了,却像是真的一直可以通到天机。
我来给你测个字。他扶扶黑镜片子,踌躇满志很有把握的样子。他知道林永哲不信这个。但对于算命,他在骨子里有种投入的盎然兴致,私下的场合里,他愿意接受林永哲的奚落与不屑,只要给他一个游戏和验证的机会。
林永哲闭着眼睛。刚刚出差回来,有些累,也有种普遍的陌生感……好像这个城市变得更破败了,蔡生生变得更加神神叨叨了,伊姗更爱电视剧了,而央歌,变得更朦胧了。距离上一次的见面,他有十天没有见到她了,但在他的记忆中,她像一朵风中的花,摇摆着,林永哲怎么也看不清她的真实模样。
风。林永哲仍旧闭着眼,他随口说。这是个太简单的字,测字,就怕字型简单,不便于拆。他有心为难蔡生生。
风。好的。风。
蔡生生紧张地陷入那缺乏逻辑的思考,手指微微捻动着,并不去翻那本旧卦书。
第一,风,框内有“叉”,“叉”与“勾”相对,意为错也。永哲,你周围可能有什么事,一件不正确的事。蔡生生抬起脸来朝着林永哲,好像他能透过镜片子观察林永哲的反应似的。
第二,风,表为风,里为凤。凤者,有凤来仪,吉祥如意,你的桃花运可能会修成正果。
第三,风,加上言为“讽”,谓言多必失,言多成讽,最近要出言谨慎;加上木则为“枫”,枫者,叶色红,红运当道,主事业顺畅有宏图。
蔡生生一一放下他方才竖起的三根指头,功莫大焉地摸索着举起茶杯仰头喝下,喉咙里畅快地一滚: 怎么样?家庭、爱情、事业,我都替你一一算过,到底准也不准,咱们不日就见分晓。
林永哲鼻子里出气,忍住没有当面驳斥蔡生生。蔡生生哪里是打卦,他完全是信口开河。事业有成,那是老套话了,就像人们见面预测天气,总是不会出离奇的差错;所谓有凤来仪,那倒是跟央歌的气质有些合拍,但怎么个“来”法呢,鬼知道!蔡生生不过是借谵语烧把火而已,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至于家里有事,怎么可能呢。他太了解伊姗了——她骨子里有些胆怯,遇事多停在想象之处,再说,一个缺乏精神生活的人,是不大可能犯错的——怀疑伊姗的忠诚,那是对自己眼光的污辱。
这次出差回来,林永哲像以往一样给她带了当地的小特产,她一一说好并仔细地收起,林永哲拍了许多照片,他把照片下载到电脑上,伊姗站在一边看,一边听他讲解每张照片所关联的背景与当地民情。
……有那么一会儿,林永哲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发出空荡荡的回音,似乎他完全是在自言自语,他回过头,发觉伊姗走神了——眼睛盯着显示器,里面一片空洞,像久无人居住的房间。
伊姗。林永哲喊她。
嗯?她突然回过神来,身子低下来一点,用手指着屏幕上林永哲骑在身下的一头牦牛: 它身上一定很臭吧?
除了上述的那一个瞬间的走神,伊姗其他还有什么不对劲吗?林永哲认真地想了想。没有什么,伊姗就像是一样家具,一件衣服,她或许会落些灰,或许会起些皱,却不会发生什么质的变化。她不是树,枯萎不了,也不会突然开花。她就是妻子,适合做妻子的那种女人。
蔡生生胡说什么?一件不正确的事,真的有吗。如果伊姗真的能发生一件不正确的事,林永哲愿意祝贺她,而绝不干涉她,真的……兴风作浪之池,比之一潭死水,他宁可选择前者,哪怕他在风浪中失去平静的家庭之舟。
——林永哲没有认真考虑蔡生生歪打正着的警示,这是他一贯以来的自信。
自信的男人,在社交场合,总是受异性青睐的,但家庭中,他往往并不那么可爱,他过分地以自我为中心了,以至会完全忽略掉妻子的内心世界——这是很多知识分子男人的通病,在他们看来,妻子的那个大脑袋必定空空如也,空到足以靠日常生活维持住心灵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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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中午,像一个劳碌而随波逐流的母亲似的,伊姗在城市的大小书店里奔走。她在替那男孩寻找更新更多的动漫图书,原先的那一纸箱,男孩已经开始看第二遍了。
伊姗久不逛书店,或许工作以后便再也没有逛过。一个图书馆工作人员,在业余时间再进入书店,那会有加班的呕吐感。但雌性的力量是惊人的,为了那男孩,她真愿意无偿加班,她所索要的不是报酬,不需要任何回报,一种完全盲目的热忱……
而真正踏进书店,伊姗这才知道,动漫图书竟然是如此的猖獗与惊人,拥趸者如此庞大——那些半大的孩子,在受过十年左右过分呆板的初等教育之后,已经不愿意再阅读任何一本布满铅字的课外书了。图说,图解,图秀。“图画”一马当道,文字退避三舍。
伊姗短促地感叹着,有失身份地在那些半大的运动装学生中间挤来挤去,动漫书比纯文字书要贵一些,但比起化妆品和衣服来,书的这种价格还真算不上什么,伊姗不怕花这个钱,那孩子喜欢的东西,钱能买到就好。
她定定心,随手拿了几本翻翻,从前她是根本不屑于此的,这一翻才发现: 动漫书,也算是怪现象之一了——从形式上看去,是如此稚气、低智力倾向;可内容上,暴力惊悚、男女Se情、科幻妖魔,几乎无所不包,有些细节,分明就是黄|色图画了。伊姗心中一紧,她看看周围的孩子,那些嘴唇上刚刚长了茸毛、嗓子正在变声的中学生们,正半张着嘴看得浑然不觉呢。她忽然庆幸起自己并不是个真正的母亲了。突然的,她的心又是一松,并且,有种意外之喜似的——那个男孩子,哪里是纯真不懂事,他天天看这些,说不定比谁都懂事呢?
伊姗把那不太道德的喜悦压下去一些,胡乱挑了十来本,捧在手上,沉甸甸的,像是某种筹码——到底,她是打算用这些动漫书去博弈什么呢?
这段时间,只要林永哲晚上有应酬,伊姗就把动漫男孩留下来吃晚饭,她现在并不隐瞒林永哲,而是大大方方地感叹着,告诉林永哲: 那孩子很可怜的,从小父母就离了婚,一直没有母爱。我真是挺可怜这孩子。
自然,伊姗不会说起她替男孩子洗澡的事情。而关于父母亲的离婚,正是在水气氤氲的浴室里,动漫男孩喃喃中说出的。
他放松地躺在浴缸里,头发贴在脑门上,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眼睛半眯着,一边玩水,一边自言自语,或许是在跟伊姗交谈: 我的妈妈,小时候总这样替我洗澡,一直洗到我十三岁……她替我买许多的动漫书,做好吃的饭菜,晚上搂着我一起睡觉,因为我爸爸经常很晚才回家,我总是一边用手指绕着她的头发,一边就慢慢地睡着了,闻着妈妈身上那种特别的香气……可是,突然地,我都不知道,她就和我爸爸离婚了,就离开家了,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闻不到她的味道,摸不到她的头发……只有看动漫书时,才能恍恍惚惚地感受到一丁点儿她的存在,打开动漫书,就像进入时光倒流器,我就又回到了十三岁之前……不过,现在,我又多了几个通道啦——您给我做好吃的饭菜、给我洗澡、还有您的味儿,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这都是我的时光倒流器,我可以重新回到十三岁之前……
伊姗平心静气地听着,一边慢慢儿地把水浇在男孩子的头上、背上、胳膊上,生怕任何一个稍稍猛烈一点的动作,都会把这孩子从往事中给惊扰出来……男孩的皮肤有些油脂,水流到上面,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细小水珠……他的体毛黑而浓,却又带着未可知的生涩,又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皮毛,水浇在上面,立刻滚落下去……
不过,除此之外,在伊姗家的浴室里,他们并没有发生任何形体上的实质接触,一切发乎天真(以动漫作为由头),并止乎暧昧(以洗澡作为后记)。然而,这在伊姗心理与生理上的影响,那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连她自己都不敢探头往下看个究竟了。她妥协而自欺欺人地想: 先这样吧。后面不管了。到底这算个什么,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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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情书 九(3)
她不愿想,有人倒是替她想了一想。比如,林永哲。
做丈夫的,出差回来之后,终于还是意识到什么,就是再没有直觉的人都会感到的——他与伊姗,仅仅两个人的小家庭,一旦多出另一个实体的存在,怎么可能无迹无踪?沙发靠垫的位置,碗筷与茶杯的变换,洗手液与手纸的用度。这种种细节,虽不说扑面而来,却也处处可见。不过这些变化,与伊姗提到“可怜的男孩子”时的轻描淡写倒也互为佐证,他无从再说什么。
晚饭后,伊姗照旧开始了她的电视,林永哲则到书房里假寐。
他现在的假寐,是在闭着眼思考,调用起他所能想起的各种生理的、心理的、哲学的智识来思考。
他想: 那个男孩子,可能是个恋母的、肤浅的家伙;弗洛伊德的陈辞滥调,不知不觉中的顺水推舟;而伊姗,一个电视剧的受惠者与受害者,同情心与母性的共同泛滥;未曾生育者的角色缺位与精神失控——不就是这些道道儿吗,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林永哲甚至站到伊姗的角度出发,替她感到一种新鲜的喜悦与充实,他可以原谅浴室里重新更换过的毛巾,原谅水槽地漏里夹住的陌生短发——没关系,不必介意。如果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像伊姗这样的不能生育者,注定要出点儿什么无伤大雅的小错儿的话,现在的这种非典型性的呣子情,恐怕是最温情最合理的吧。
林永哲为自己的宽宏大量感到愉悦,他从门缝里看着伊姗,蓝色屏幕在她脸上闪烁跳跃,像是阴晴不定的脸色。可怜的女人呀,她需要慈悲与宽宥。
——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林永哲又开始笑话起自己来: 一个能够默许并原谅妻子寻找畸形感情寄托的丈夫,他一定不够爱她、一定很不爱她。
宽恕是一种美德,但在夫妻之间,情形或许恰恰相反。
3. 快递公司给央歌送来了一个包裹。落款处草草画了两棵树。一看就是他了。林。
央歌拿起剪刀,在那缺乏诗意的胶带边缘,她停了下来,让自己想象一会儿。
包裹里会是什么?
真的像他们上次所讨论过的那样,是带蕾丝花边的内衣,项链,香水,披肩……在传情达意这件事上,物质有时多么无能、拙劣,似乎所能想到的每一样礼品,都是一个编剧黔驴技穷的夸张台词与生硬手势。
剪刀开始等得不耐烦了,它像是自作主张的小鸟,慢慢地用喙,试探性地亲吻着胶带,轻轻挑开了封口。几本外国小说,怯生生、欲说还休地出现在央歌面前。在灰色的牛皮纸包装中,它们朴素而明快的封面像不知名的花儿似的,开在那里。共有四本书。
《死》
《身着狮皮》
《香水》
《法兰西组曲》
央歌下意识地翻弄着每一本书,纸张像洁白的Chu女,第一次被打开。但所有的书里都是一片空白,没有零星的纸张或暗示的书签,没有赠言与题记。好像只是一个邮购公司的日常业务,连“告顾客书”都忘了夹送。
央歌想起一句诗,她喜欢了很多年: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诗,用在这几本没有任何记号的书上,或许是夸张了些,但央歌总觉得就是那个意思——这会儿,如果她拿起书来,侧耳听听,或许就会听到某人的私语与叹息。
这几本书,除了第四本,前面三个,央歌都是看过的——央歌平常不大好意思承认她喜欢看小说,看外国小说。这个爱好,放在一个中年女人的身上,总有些不得体似的,就像一向被人们批评的文艺腔与小资调调,这些要素,与中年女人,都是不和谐、不得体的。
推己及人,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是否也必须得隐藏这种爱好。他应当看《一分钟经理人》、《做最好的自己》、《细节决定成败》之类,总之,那类在畅销榜上居高不下的励志书。
央歌竭力忆起林永哲的一些闲谈与习惯,口头禅,她想起一些破绽,这些破绽,在当时是不觉得的,因为央歌本身也是文艺腔的,听了并不刺耳,但现在回看,倒慢慢地凸现出来——这个林永哲,必也是个藏匿了多年的文学爱好者……
博情书 九(4)
爱好文学,这个词儿在今天听来有些贬义了,简直是笑话人了,但在八十年代,简直是整整一代人的胎记,有了这个记号,他们便会是个富有理想色彩的家伙,是激|情的缔造者与追随者,是浪漫主义的最后一拨衣钵传人……二十多年过去了,到现在,他还在喜欢、还是文学的奴仆与俘虏吗,这样央歌就更加可以放心了是吧,他的品性与趣味,就是有底了,有根了……他寄这几本书,莫不就是对性情真相的一种剖白与全权相托?手法虽是直白了,却还是心意相通的。
不过,央歌短促地嘲笑了一声——她想起她从前在中学里,第一次收到男生礼物,便是一本书,徐志摩诗集。时光兜了一个圈子,又拐了个大弯回到起点。她在三十五岁的“婚外恋”演义中,再一次收到书了!那位林永哲,他一定想不到吧,这桩所谓的婚外情行为艺术,已经开始走样了,在一个重要的情节上,失真了,一直失到中学生初恋的水平。
而央歌,竟又是喜欢这种走样与失真的。
她捧起那几本书,竟像是捧起了一片赤子之心。
4. 小径分叉的花园。小径分叉的肉欲。小径分叉的情感。
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小径分叉。小径分叉是唯一的发展规律与定理。
央歌与林永哲,他们会在花园深处迎面相遇还是最终分道而行?
伊姗与动漫男孩,这种呣子情的虚拟寄托将指向何方,会不会在某个顶点,他拐错弯,而她看错一个路标……他们得以在肉体上相遇,却在精神上失散。
林雨在网络上分叉。
夏阳在道德上分叉。
“小跳”在性别上分叉。
无数我们认识不认识的人们,都走在他们扑朔迷离的花园里,向左一点,向右一点。左边高尚,右边荒唐。左边天真,右边肮脏。
小径分叉的人生。无限的言外之意、物外之意。在未可知的错误概率面前,众生平等。
博情书 十(1)
1. 一个人无意中做了件好事,或许很快便忘了。但若是刻意的,精心的,不那么情愿的,这就糟了——高尚情操的支撑力比想象中要薄弱得多。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在与“疑似少女”的关系中,夏阳感到: 他就是那个总惦记某人某事的贼……当然,他曾经获得过一些心理上愉悦,但如今,他得承认,愉悦过去了,结束了,他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纠缠,总觉得是少做了一件事,像出门前忘了关卫生间的灯。他现在必须回过头去、重复一下当天的动作与过程、把忘了的事情补上。否则,他真疑心,他剩下的人生,都将要深陷在那个晚上,如同失足于沙地,如同盘桓于迷宫。
鬼使神差,不可逆转,夏阳摸出了那个“疑似少女”的电话,像拿起了命运这头的绳子。
重新牵起一根绳子,一个多么简单的动作,就像人们突然地抬头看天,举手理一下头发。但没有人能体味到夏阳手中的沉重,绳子那头,简直有整个身体的重量……
大脑的无数根神经,反复的冲突与碰撞,最终挤出最后一滴橡胶树液,他的头脑里、心里、手掌里全都变得黏糊糊的,得尽快摆脱掉这可怕的状态……在几乎绝望的情绪下,夏阳拨打了“疑似少女”的电话,像在把自己串上鱼钩,舍身饲虎。
重新的接头顺畅得像亲朋聚会。地点、时间,三言两语便交代完毕。那姑娘在电话里只是调笑了一句: 大哥,不要重演历史。
夏阳也利落起来,头脑灵活地回应了一句: 既是打了这个电话,历史就已被改写。这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的体重忽然就轻了起来,人格里比较凝重的那一部分,像豆腐渣堆成的小山丘似的呼啦一声就塌了。
天下了一点小雨,这天的黄昏就这样在湿漉漉的可疑背景中降临。夏阳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暮色在人群中躲躲藏藏,最终蓄谋已久地吞没了所有男女的表情。刚才,他给央歌打了一个例行电话: 晚上迟点回来。
央歌则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今天收到一个包裹,是四本书哩。她的语气有些迟疑,带着些微炫耀的意思,像在等待他进一步的询问和探究。女人呀,总是喜欢委婉行事,她们总以为他人会有兴趣分析她们的言外之意。
夏阳这时哪有那个兴趣,或者说,他故意选择忽略央歌的暗示,他明智地认为这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这个黑夜之前的黄昏,他不想跟任何人谈起书本,过分高雅和过分俗气一样,在生活中总是令人倒胃口的。
放下电话,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突然对夏阳弯起了两根指头,并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啊,他知道了,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念念不忘去牵起“疑似少女”那根黏糊糊的沉重的绳子,有一个重要的背景原因,就是在央歌身上。
生活中,央歌就是一个……过分追求高雅的女人,对高尚情操有种不遗余力的向往和努力,而央歌所推崇的那些美德: 节制,善良,积极,好学等等,不知为何,对夏阳来说,却有种钝而持久的破坏力,在不动声色消减了他大部分的乐趣,与央歌在一起,总有说不清楚的压力,来自“美”压力,活得不尽兴;而只有与兄弟们在一起,完全瘫倒在地似的,大吃大喝,抽烟,打牌、找女人,这些央歌所不齿的“恶”才真的有种热乎乎的生活劲呢!
因为。所以。
哈。夏阳满意地发现,他终于替自己找了一个非常深层次的关键理由,这下可以了,如释重负、轻装上阵!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如果人们需要一个理由,就像人们需要一个答案,他总会找到的。
正是怀着那种找到答案后的安详愉悦之心,夏阳走在通往侯门宾馆的路上。
2. 同样走在通往约会路上的还有林雨,她的目的地是“空房子”的空房子。黄昏的街头,是约会登场前的花样表演。
各种各样女人们的脸,经过白日里污浊空气长达十小时的浸泡,已经显出疲态,但她们总是怀着自欺欺人的心态掏出小圆镜,扑扑粉,点点唇,对着镜子欣然一笑,以暗示自己旧貌换新颜。
博情书 十(2)
而那些男人们,也从各自的格子间里抬起身子,像动物一样,在出发前抖擞一下身子,检查一下票夹里的现金,往嘴里扔一块口香糖,然后走到通往女人的街上。在动物界,求偶期总是按季节分布的,而人类,则随着夜色的降临而迎来小小的高峰。
林雨没有化妆。不是自信,而是厌烦。自从“小跳”把她定义为一个潜伏期的同性恋后,她就开始了这样的厌烦。
打开电视,时装秀,不穿内衣的模特儿,紧凑的小Ru房随着步子和音乐富有节奏地抖动,林雨不能不看着那些Ru房,甚至忽略掉其所穿的最新款时装。
大街上的女人,她会注意到她们短裙下面的祼腿,分布有惹人注目的青色血管……
富有气质的女人从身边倏忽经过,暗中以目光追随,渴望了解她神秘身影后的经历与故事。
难道,这些细节与构成,最终会指向一个同性恋的归宿?
林雨绝对不愿相信: 她所守护的Chu女之贞竟跟道德约束无关,而仅仅是性别上的生理排斥。她不能接受这个,她得推翻。谁主张谁举证,她要替自己寻找货真价实的证明。
——而这个约会,就会是一次试验:“空房子”的那间空房子,将是一个巨大的试管,她要把自己和“空房子”放进去,并适时加入各种催化剂,她要看看是自己是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阴极。
3. 金梭呀金梭,太阳像一把金梭。银梭呀银梭,月亮像一把银梭。
分别赶赴不同约会的夏阳与林雨,就是这夜色里典型不过的两根金线与银钱。他们与其他无数的金银线一起,织成了我们金光灿烂的美妙夜晚,如此金碧辉煌、灼灼其华,刺得那些不够大胆的人们,瞳孔里泛出落寞的神色。
落寞的神色。像央歌那样,在博客中对屈指可数的未知者耳语;或者像林永哲,用睫毛和眼皮加以遮盖,在书房的躺椅上,像老人那样度过。
这样的夜晚,林永哲与央歌或许也是可以出来的。就像大街上无数对男女,在他们快步走着的双腿间,在他们随身晃动的小包里,此起彼伏,蕴藏着无数的秘密,这秘密纵是千变万化,究其实不过仍是男女之情,但这男女之情,一旦落到具体的人物身上,便成了卓有成效的惊人之作,他们的肾上素、汗腺、荷尔蒙因此变得更加年轻、活跃、莽撞……
林永哲设想过——与央歌在晚间约会,但一旦联想到男女约会将会伴随着的各种生理上的细微反应,纵然是美好的、健康的,他仍感到沮丧,他不能接受情感的物化过程。物体、肉欲、物质、物理,这些具象的条件反射般的东西,总让林永哲感到反胃,这是一种病态的精神洁癖吗?
不知道,也想不清。幸而事情、他与央歌的事情,就像是一艘大船,虽然无舵无桨,只听任它自行漂流,但最终,它总归会向前慢吞吞地航行,停在该停的地方。
比如现在,他们便是停在一个“该”停的地方了吧——终于开始碰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自蔡生生上次的中途撤退之后,林永哲与央歌就再没有见过面,除了林永哲每半个月给央歌寄一些书。
从技术角度而言,主要的瓶颈就是在蔡生生,他不再遵守当初与林永哲的约定了。他总会找出一些生硬却又堂而皇之的理由,陪饭啦,谈合同啦,有重要客人光临啦,身体不舒服啦之类,总之,拒绝再次的出场。
4. 电话那头的蔡生生,一边半卧着享用手下员工最为妥贴到位的推拿,一边扶扶他的圆镜片框子,嘴角露出老于世故的皱纹: 对不起,真的有事,实在去不了。你们玩你们的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与林永哲、央歌同出同入,听这对聪明(同时又是自作聪明)、有良心(同时又过分强调良心)的男女高调地谈情说爱,倒也算是一桩美差,但蔡生生是谁?哪里当真就会一直陪下去了?那就太蠢相了。做算命先生,不管是否瞎眼,最要紧的基本功就是察言观色、听话听音。
博情书 十(3)
这么多年,蔡生生为人处事总有一个重要准则: 留有余地,把握分寸。特别在关键时刻,他提醒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每半句话,都应当可以分析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潜台词来——正是凭着这个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诀窍,蔡生生才得以在各路朋友中赢得了神秘的声誉,那些官员、商人、企业家、野心家,一个比一个迷信,一个比一个多疑,他们总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纠缠不清,比如,一个梦,房子的朝向,早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种颜色,等等。他们会固执地以此来推断他即将要进行的一个小小政变或投资项目。于是,他们来找蔡生生聊天,假装无意中谈起,然而双眼,却像是被线拉过来一样,绷直地盯着蔡生生: 蔡总,不如打一卦玩玩呢,看看到底是凶是吉?
于是,蔡生生便帮他们“打一卦玩玩”,而这种帮忙,从来都是富有功利效果的。蔡生生并不是傻子,各路朋友的交情,就像是高明厨子手里的调料与配菜,没有一样不是有用的。
所有这些人当中,只有林永哲是真不信的。蔡生生不怪林永哲,因为自己跟他一样,也全然不信。但他又总想在林永哲这里埋下交情种子,或者说是,还掉交情债。
蔡生生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回顾他的创业史与发家史、他被改写的命运,关键的几笔都是林永哲在里头做的大文章,他蔡生生是怎么样也回报不了的——给他按摩,那太小儿科;给他算命,他又不信;给他钱,更不合适了,可除了这几样,蔡生生还拿得出什么?
可是现在,蔡生生找到回报林永哲的路子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那央歌不仅风度迷人,而且机智、有趣,进退自若,虽然跟林妹妹不是一回事,但似乎倒正好合了林永哲的品位。否则,林永哲怎么会想出个拙劣的婚外情行为艺术来?
婚外情——行为艺术。嘿嘿,说出来都像个不够真诚的笑话。当然,蔡生生相信林永哲在初衷上的真诚,但谁说结果就一定要与初衷保持一致?旁听了这些时日,蔡生生早就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林永哲是真的喜欢上央歌了,而后者,更没的说。
“喜欢”这个东西,就跟肚子上的肥肉似的,是遮不住藏不住的,隔了再多的衣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蔡生生仅仅隔了一层镜片儿?既是如此,两情相悦的事情,蔡生生不帮忙谁帮忙?这个忙若能帮上了,远要胜过替林永哲打了几百回不着边际的卦了。
所以,从蔡生生这头来说,他是铁了心,要把林永哲与央歌从抽象的行为艺术里解救出来,变成真正的婚外情,那人类最高级最大众化的行为艺术。
正是这样啊,他才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了,怎么也抽不时间去陪他们二位玩儿了!
博情书 十一(1)
1. 就像是一个正在重播的电视晚会,除了个别细节上的剪辑与修改,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再现。灯光、摄像、机位、音响。夏阳是被提着线的木偶主演。
在同一家酒吧里,他“碰巧”重逢了“疑似少女”,他们喝酒,用酒杯的碰撞代替交谈,这种时候,交谈是太假模假样了……
子夜过后,登上那些长长的出租车当中的一辆,清冷的街风吹得头脑一冷,央歌的脸好像突然在夏阳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下,朦胧而遥远,她超脱地微笑,不说一句话……夏阳咬咬牙,他感到自己已经失足跌下水下了,虽可以挣扎着冒出半个头,但他并不尽力,存心要放弃,索性沉下去算了,一直沉下去……这种沉没,有着奇异的愉快……
夏阳带着女孩到侯门宾馆,他这次才注意到,侯门宾馆是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规规矩矩的小门脸,设施略有些陈旧,服务员拎着老式的钥匙牌叮当作响。在前台,他登了记——夏阳对服务员提到了老大的名字,哦,熟人。一个平淡无奇的假名,不需要身份证明,他现在好像不是夏阳了。他们上了楼梯,用钥匙打开门,夏阳再一次扑倒在床上……重播到这里才被切开,现场直播开始了。情节要更新了。
夏阳面朝下,鼻子里吸满床单的味道,洗衣液与霉味交杂在一起,陈旧、不洁、黯淡……像是倒片带在嘶嘶作响,夏阳回忆起他的性经历……实际上,这是太过寒碜的记忆,跟大多数胆小规矩的六十年代中国孩子一样,除了青春期床单上的污迹、对英语老师的浮想联翩、夏日里与女友拥抱时的尴尬,还能有什么呢……然后就是婚姻,合法的唯一性生活。但夏阳还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以免遗忘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当然,没有,他的性史简单得像幼儿园小小班的算术,一,就是一,还是一。
……在床单越来越浓重气味的压迫下,像是作为一种参照物,或是为了增加某种动力,他还稍带着回忆了一下老大、老二们的性史——那是他们在喝酒后闲聊时经常提到的,老大竖起手指来掰个数,他需要七个指头,而老二甘拜下风,他只需要一只手掌就足够了。与他们相比,夏阳这算什么呢,他这一辈子算什么呢,他下面的那个小弟弟,它算什么呢。
嘶嘶的不甚清晰的背景回放结束了,直播即将开始。夏阳站起来,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下来了,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女声湿漉漉地传出来: 大哥,您也进来洗吧……
2. “空房子”的空房子不算太大,但的确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只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墙上有一些色泽古旧的挂件,这使得整间房子有种温和的放松的味道。
这是我爸妈的房子,当我需要一个人呆着,就到这里来。“空房子”解释道。他在垫子的另一头坐下,但没有刻意保持距离。垫子中间,有个矮几,他替林雨倒了杯白开水。他的声音并不特别热情,但从小幅度的殷切动作里,林雨可以看出他由衷的高兴——又是个孤独的家伙,哪怕是一只老鼠来拜访,他都是要设宴的吧。
林雨仔细地看看“空房子”,的确有点面熟,也许真的在某次不相干的饭局上见过。林雨半眯着眼看着他,带着点轻浮的笑似的。她想到了自己所写的那些博……一个黄|色博主与一个读者的见面。就是这样的吧,有什么好庄重的呢。形式与内容总要相配,今晚就应当轻浮。
“空房子”绝不像他在MSN上那样大方,简直判若两人,绝口不谈任何有关性的话题。他甚至不大看林雨,只凝望着半空,竭力找一些话题跟林雨讨论: 工作,出租房,交通,大学,父母等等。好像是在站台等公共汽车的一个邂逅者。
可林雨想的是试验,是催化剂,是自我取证,她到底会不会是个同性恋……
找个空儿,她突然转换话题: 呃,你说过……你想在一间空房子里与陌生女人……
“空房子”迅速地转过脸去: 别……说那些了……太那个了……
博情书 十一(2)
怎么了?你不是在MSN上说过?我光有理论没有实践……又说我会跟你一样,有需要……我们可以双赢……林雨反倒来了劲,把“空房子”从前说过的话全都搬出来。这就像两个完全没有外援的同行者,在没有归路的途中遇到一条蛇,如果一方怯弱了,另一方就会坚强起来,拉着对方一起冲过去……现在,“空房子”显然是怯弱了,林雨她必须挑这个头——只是,她绝没想到,自己竟真会孟浪至此,也许哥哥上次骂得是对的,那些碟子看多了,连性子都“移”了。
“空房子”尴尬万分,耳朵都红起来: 不是……你一个女孩子……
唉呀,现在还有这个话。林雨在心里晒笑起来,这个“空房子”哪里会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女孩子,或许他自己也是个处男吧,怕露怯而已……
事情可能就是那样,他是那种常见的矛盾体,很多男孩子都是,在网上叫嚣得特别厉害特别火暴,超级开放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乖。
那我来干什么呢?你为什么又同意我来见你?林雨瞪瞪眼睛。这话听上去有些无耻,但也不过分,网友见面,总要有个事由,有个出发点,而他们一开始共同聊起的,就是“性”么。
其实,我只是很想与你认识、交往。我总觉得我跟你很像……我也曾经对簧片不能自拔,可到最后,不知怎么搞的,对于性本身,有些排斥与抗拒了,或者说,已经不敢尝试了。就像,怎么说呢,就像对一个特别想吃的东西,听了、看了、闻了,里三层外三层地都扒开来看过了,到临了,却不敢再吃了,怕吃下去,味道完全不对。
你是说,你恐惧……性?
也不完全是……可能,我是太了解性了,因此太紧张太重视了,总是过不去……这样,看到你的博,觉得你跟以前的我很像,曾经那样投入,满怀热情。所以我想,如果结识了你,可以跟你说说,因为,关于性本身,我已经没有任何期望……
这样啊。林雨是怔住了,却用不以为然的笑一带而过。
这“空房子”太真诚了,让她有些不习惯。看来今天是做不成了试验了——对这结果,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她似乎事先并没有想过,如果“空房子”真的像网上那样随意,真的要与她发生关系,她是否真的会一往无前?她今天匆匆而来,毫无顾虑,这本身就不大正常,难道冥冥之中,她就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不过,在回家的路上,想到“空房子”的那些话,她还是真心诚意地替“空房子”悲伤起来: 怎么这个世界上,有问题的人这么多呢,难道一个人多看些了黄碟子,竟也会得病不成?Se情消费呀,可能也是把双刃剑!
3. 联防队员。这四个字有点怪,人们总会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提到它,就像说到色素、防腐剂之类,爱恨交加。
而现在,联防队员就将要进入我们的视线。他们一共两个人,二马不离步,一前一后地在大街上巡逻。我们可以把他们叫作大马、小马。他们蹓跶的姿势看上去跟从前一样——带点国家机器的威严,又有股子自由散漫的市民相——事实上,他们是在竭力保持步伐中的平常,以掩饰心中的激动兴奋: 今晚是有任务的。
十二个小时前,也就是上午十一点,他们接到上面的紧急通知,最近“性”交易气氛嚣张,要治理治理、整顿整顿,大街大区由派出所负责,小街小巷就要联防队员发挥作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呀,联防队员要在关键时刻站到前面来,拿出成绩来。
而侯门宾馆,就在这二马所负责的小街小巷内,也是他们挂念很久的一块风月宝地了。大马和小马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像一个快要大便的人仍在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这种拖延有助于提高接下来的愉悦之情。他们太熟悉那些家伙们的程序了,每当子夜过后,他们便带着各人的伴侣从出租车上鱼贯而出,有伤风化地搂搂抱抱,走进那些光线黯淡的小宾馆——门口Сhā着小牌子: 住宿特价,80元/ 晚。很快,他们进入房间,关上门,背影从二马的视线里消失。
博情书 十一(3)
无数个夜晚,他们辛辛苦苦地来回巡逻,所能看的就总是背影,以及背影之后的无限想象。而在门后面所真正发生的一切,那是二马们不大有机会看到的场景。
不大有机会,跟没有机会是不一样的。对普通的陌生人来说,那是百分百没机会,但他们是谁?是联防队员,这里面就有个特殊性,他们是公共道德与社会治安的监护人,他们的眼睛是群众选出来的代表,因此,是什么都有可能看到的。比如,今晚,那门后面的一切,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看了,掐准时间找个最好的点儿看了。
他们看看表,互相对视一下,面露心照不宣的微笑: 差不多了,这个时辰是差不多的。
等不及任何人发出任何提醒或通知,二马已经开始训练有素地敲夏阳的房门了。
而这个时候,夏阳,刚刚下决心离开散发霉味的床单,脱掉黏糊糊的衣服,他进入洗澡间,看到了对方“疑似少女”般的身体,同时,一股清冽而温热的水柱正从老式的花洒里迎面扑来。
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就过分恶俗,难以入画了。
他只被允许套了个短裤,全无尊严地近乎半祼。纠缠在细节上的审问。闻风而至来看热闹的服务员,她们的视线毫无同情心扫来扫去。联防队员对于辛苦费的露骨暗示等等。
最终,经过若干次不顾羞耻的请求与妥协,夏阳被允许打一个电话给朋友。夏阳恨不得把头埋到裤裆里,他拨通老大的电话,一边绝望地想,他今后在兄弟们心中是再也抬不起头了,这将是一个流传千古的笑话,他们一定会反反复复地拿今天的这个事情作为经典的下酒菜,说不定什么时候,由于某个无意中的漏嘴,还会传到央歌的耳朵里,传到更多的熟人或同事那里……这个夜晚将会是一瓶超浓缩的硫酸,在日子里慢慢消解,把他的人生浸泡得满目疮痍、直至完全毁容。
一拖二,像某种空调产品似的,他本来请的是老大,但老二老三都风尘仆仆、表情严肃地一同来了,他们中途还分头到24小时自助取款区取了钱,好像谁都不肯错过这个拔刀相助的良机。他们分工合作,红脸白脸、唱打念做,跟在两个联防队员后面替夏阳百般告饶,并热心热肠地掏出来厚厚一叠钱交给联防队员——对后者开出的价目,是一分价都不敢讨让的,否则,单位来领人——由此换取了对夏阳的从轻发落以及自由空气。
整整八千块,足足抵得上夏阳三个多月的工资。但老大拍着肩膀抚慰他: 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点钱算什么,不行,咱们兄弟们替你出都可以,总比单位来领你好吧,总比央歌来领你好吧。这件事,到此为止到此为止,我们谁都不会往外说个字,男人的事嘛,这方面是顶要帮衬着的,你放一百个心!
老二老三也跟在后面连声附和,他们看着夏阳,一边像对待英雄似的簇拥着把他往外推,眼中甚至有种佩服的意思: 兄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呢,这次是太大意了吧……不过没得事,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当心点儿不就得了。走,哥儿们请你吃饭去压惊。这种事,不能吓,吓坏了要影响功能的……哈哈哈……
他们粗俗而豪放地笑起来,在快要放亮的小巷子里,这笑声是显得太响亮了。
出于一种习惯,夏阳也不甘示弱地陪着笑了几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感谢他们的话。
方才,短暂的,他曾有过一种“塞翁失马”的感觉,好像对兄弟们又重新认识了一遍似的,想不到他们竟会这样对待他,宽容,大方,热络。可是,就在此时此刻,与他们同时大笑的这会儿,他又感到很糟糕了,像被突然扔到了月球上似的,完全失去了对是非标准的平衡感。
看来,在男人中间,下流竟是另一种勇气与光荣,就算露了马脚,也只像做生意失手一样,仍然值得嘉许与抚慰: 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
喝得过多的洋酒终于开始沉渣泛起,不可抵挡的恶心感猛然袭来,夏阳不得不蹲到大街上,姿势难看地用双手把着路牙子,把头尽量地往前伸,像个晕车的人那样孱弱地呕吐起来,在酒吧里所吃的芝华士、黑方、开心果、哈密瓜变成了黄|色的浑浊汤水从喉咙深处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博情书 十一(4)
4. 接下来所谓为夏阳压惊的夜宵,兄弟几个倒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异常兴奋了。
他们愤怒地嘲弄人们在公共场合里装模作样,大家都会用一种厌恶的调子提到嫖娼,好像这是一条最起码的道德基准线,跟不得随地吐痰丢纸片一样,可实际上呢,如果有一种无所不至的长镜头多好,会看到的,那些谈论者,会在小圈子里露出睿智的笑容,在言论中采用一些婉转的论调: 性压抑,压力释放通道,减少犯罪概率,安定因素啦等等,模棱两可,忽左忽右,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稍稍有些兴奋了。
那当然,这根本就是正常现象嘛。在某些国家,父亲会专门带着成年的儿子到妓院进行启蒙一课。
哈哈,有些国家,妓汝们还是纳税人呢。
不要说别人,在古代,那些文人骚客,哪个不是青楼高手,有诗为证……
兄弟几个一边吃喝,一边津津有味地谈论起各种相关资讯,记忆力突然好得出奇,各种与此有关的点滴记忆像遇到磁块的碎铁屑、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有个地方,你们听说过吗?只接待男宾,所有的汽车牌都被布幕遮起,并有专人看守!安全得很,哪会发生夏阳这种事情?
嗳,前两天我打过一次声讯电话,里面放小广告,有个地方,全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还配有“特色职业”可选菜单,护士啦,女兵啦,幼儿老师啦。对了,如果喜欢SM,那里面还分类提供S或M啦。
对的嘛,这样才繁荣,有个叫李银河的博士,很有名的,她不是说过,这是自由与权利!
夏阳的肠胃仍然不行,他不住地喝,又不住地呕吐,完全没了样子。他醉眼蒙眬地听老大老二老三高谈阔论,心中一阵阵没由来的史前恐慌。他感到自己正被活埋进一片倒塌的道德废墟,鼻不能呼,口不能吸,眼不能辨,瘴气四溢,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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