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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然而还有袁晓晨的笑容,她笑起来总是令我感动,就像她在替我高兴一样。

一天夜里,我醉醺醺地回家,袁晓晨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呼的西北风声,边看电视边抱着半个西瓜在吃,我*着她坐下,她把西瓜放到床下,用冰凉的勺子点一点我的鼻尖。

“又跑外面人来疯去了吧?老大不小的人了,还那么迷恋夜不归宿,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年轻啊?”她说。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推开她的勺子,“哎,你晚上吃饭了吗?”

“吃了,我用微波炉给自己做了一份咖喱­鸡­,还剩了一半,明天中午你可以热一热吃,可好吃了,看,我肚子都吃圆了。”说罢,掀开厚绒睡衣来让我看。

我拉过她的双手,掰着她的一个个手指对她说,“这只小猪留在家,这只小猪去市场,这只小猪白水煮,这只小猪去红烧,这只小猪加盐烤,这只小猪归你吃,这只小猪归我吃,这只小猪留着吃,这只小猪给猫吃,这只小猪不许吃。”

她兴高采烈地跟着我念,后来越念越快,加上口齿不清,我只听到她挥着手指大声叫嚷,“这只小猪去红烧!这只小猪去红烧!这只小猪归我吃!这只小猪归我吃!”

“怎么都是红烧了归你吃啊?你都吃了,我吃什么?”

“我吃吃吃,就吃就吃。”她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又傻又可爱,嘴巴动一动,就像已经吃到了一样。

30

第二天中午,我正吃着袁晓晨剩下的咖喱­鸡­块,接到她从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是晚上直飞广州,要四天后才回来,据说要跑好几个地方,东莞、番禺什么的,“别趁我不在搞婚外恋,手机带在身边,我随时检查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自由活动去吧。”她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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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3-503

下午,我一个人去西单图书大厦闲逛,那是一个大得走不完的书城,逛了三个小时才接到书商宁伟壮的电话,告诉我他请吃晚饭,顺手跟我签一本随笔集的合同,于是我跑到长长的队伍后面排队付款,然后拎着一袋刚买的新书出了门,把书扔到汽车后备箱里。

我开车来到位于东四的孔乙己,那是一个绍兴饭馆,一进门迎面会看到一个石膏制的鲁迅半身像,用以代替广东饭馆里的财神爷,事实上,这家饭馆吃的还真是鲁迅的名声,菜单上尽是些鲁迅小说里茴香豆之类的菜名,门槛很高,就跟是祥林嫂攒钱捐的似的,墙上还挂着一个绍兴的乌篷船,里面照例是人声鼎沸,杯盘狼藉,红火程度与广东、四川饭馆有一拼,坐在那里完全不在乎吃些什么,图的就是一个热闹。有一次,我有个不看书的朋友在这里喝多了与人打架,把鲁迅像给砸了,人家让他陪钱,还说他对鲁迅不尊重,我那朋友很吃惊,说:“哟,这是鲁迅呀,哥们儿还以为是孔乙己呢!你们这饭馆名是怎么起的?以后改成鲁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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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伟壮带一副老式厚眼镜,就像是谁往他眼睛上吐了两口吐沫似的,一口结结巴巴的浙江话,从他嘴里一说又像日语又像朝鲜语,听他说话完全是对耳朵的一种考验,不知别人什么感觉,反正我的耳朵随着他的口罗嗦语调不停地哆嗦,更可气的是,即使这样,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据我观察,宁伟壮长得有点怒不自威,像是偷吃化肥独自奋力长大的那一种人,我注意到,他有着一双看起人来直勾勾的狗眼,两根又粗又长的黑­色­鼻毛傲然伸出左右鼻腔以外,每当高声说话或谈笑时,他的鼻毛便随之颤抖不已,这使他的脸猛看起来很像一只凶恶的大昆虫。我希望,等我胆子大一点之后,可以在哪一天出奇不意地送他一个鼻毛剪当作礼物,但现在正值签约之际,我还不准备冒这个险。

宁伟壮有个酒友叫果丹,是一个作家,相貌比宁伟壮和善,但酒后小眼睛便开始一眨一眨蠢蠢欲动,再喝一点目光便如满天繁星般的散乱,于是开始讽刺我,说我欺世盗名的小说写得太快,号召大家集资把我送到外地休息休息,免得一本接一本地出名挣钱,叫他看不惯。

接下来是两位女作家,走走和吴彤,她们与我一起签约,可气的是,宁伟壮拿出三张合同纸,递给我们,我们一看,不禁皱眉叫苦,因为版税税率与电话里谈的完全不一样,低了两个百分点,还有付款方式也是从未见过的恶劣,借着人多,我们又不好意思在饭桌上谈钱,宁伟壮竟利用我们听不懂他说话的优势,一通煽乎,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便把这事儿给抡成了,当然,事后我们向他要账,他又用同样的话语方式拒绝了我们,我追到上海去才勉强要回了钱,那两位女作家就惨了,至今还在电话里商量这件早已烟消云散的事儿该怎么办。看来只能这么积极的理解,宁伟壮的气节虽比守法书商差,却比盗版书商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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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由职业者来讲,生活永远是那么乱哄哄,就如同饭馆一样,很难建立起什么秩序,因为大家骨子里有股子胡混劲,因此生意上也说不上什么规矩,尽管所有的人都永远缺钱,却奇怪的总是不缺争执中的那一部分钱,也就是说,比起真正的艰难来,日子还远谈不上艰难,因此好意思拉得下脸来的人总能占到一点小便宜,愿意相信别人具有好人品的人总是会吃点小亏,好在后者胸怀宽阔,善于忍耐,因此事情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随着年龄增大,我越来越觉得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以“凑合”二字最为准确,这是一种虚无主义者的达观态度,一切都是凑合着来,要是你不幸对某事认真,那么你只能被活活气死,谁愿意傻到被气死呢?那是没智慧的表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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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还有大庆、老颓、建成等人,还有一些姑娘,以我的经验,若是真想写清楚北京的饭局,那得专门写,一个人一句话一盘菜地慢慢描述,可惜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没有那个耐心,因此只能是说到哪儿是哪儿,总之酒酣耳热之际,建成开始与宁伟壮划拳拼酒,气氛空前的热烈,吃的菜摞成两层,下面一层还没有完全吃完,夹菜的人得神出鬼没地游走于上下层之间,而吃饭的人也坐成两排,吃完的坐到后面一排,还有一个作家不时晃晃悠悠地脚踩酱油汤儿,跑到饭桌上去浪两句诗,“我给大家说个事儿,大家听着啊——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也锁着!”说完安然下了桌,镇定自若地坐到椅子上喝口啤酒,却引得饭馆里的其他顾客惊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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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由胡说八道凑出来的自由气氛令人十分想胡说八道、自我放纵,我糊里糊涂地喝了几口啤酒后,也跟着大家一起乱说一气,一会儿只见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走进饭馆,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向我们这一桌上使劲看,像是在找人,透过烟雾以及乌烟瘴气的叫喊声,我看到她很有几分姿­色­,于是Gao丸一紧,眼圈一红,头一昏,双脚不由分说,自己就向她走去,我走到她身边,发出热情地邀请:“坐这儿吧,坐这儿吧,吃饭了吗,没吃吃点,喝酒了吗,没喝喝点。”这时背后传来建成的喊声:“哎,大家静一静,我介绍一下,这位美女是王芸,北京著名八大怨­妇­之一,这些全是北京著名作家,你自己认识吧,反正今天不许走,一起鬼混——哎,服务员,搬把椅子过来,再来一副碗筷!”

这王芸看来是一位沙场老将,也就是,是个自来熟,我一招呼她,她就坐我身边,一边吃饭,一边喝酒,一边还向我打听所有人,她被灌了几杯不同的酒以后,脸上开起了桃花,­精­神特别的好,口若悬河,连洒在毛衣上的­肉­汤都懒得擦一擦,看起来十分振作,但以我的经验,估计八成是喝高了,趁着醉劲儿,我们一见如故,勾肩搭背,不一会儿就混得滚瓜烂熟。37

人们谈论作家也够­干­脆的,他们直接把作家分成有名的和没名的,有名的,就是他们知道的,没名的,就什么也不是,总之,一切以他们为中心。

因为王芸平时没看过这些作家的书,因此她把所有人一律认为是无名小辈,她本人是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之前是常在电视剧中饰演女三四号的剧组女混混,前男朋友是个专演反派的演员,根据戏如人生这句名言,在出名后没多久便把她甩了,从此就整天抱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除了见­色­起意外,毫无可取之处,而女人呢,则都是必须对男人产生感情后,才能有**的举动,持有这种大妈观点的女人为数众多,她们通过感情来搞自我标榜,自以为优越,也不怕遭致妓汝们的联名反对,实际上,正是这么一帮子人,比妓汝收费还要可怕,估计多收的那一部分是算在感情上了。

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王芸的前男友上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她竟回头问我。

“长得像是一场大灾大难。”我­干­脆地答道。

“难看?”

“总之是劫后余生那一种吧——用有文化的说法叫‘草草略具人形’,你听不懂,通常是怎么说来着?沧桑是吧?”

“呸!”

“人家都把你踹了,你还试着以人家的饭碗脸为荣,也太不争气了。”

“呸!”

“总之啊,我看他就像用什么也洗不­干­净的那一类人。”

“呸!”

“用吐沫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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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正说着,那边大家已纷纷站起来,准备换地儿了,我们换到位于工体北门对面的一个叫甲55号的酒吧,那里刚开业,老板是果丹的朋友,可以打低折,要是喝得再多点,还能装着人事不知的样子逃单,于是便奔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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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55号的装修非常现代,横平竖直,­色­调冷峻,其实是灯光不足,看着像没有任何装修的样子,有种坚硬压抑的感觉,这种极简约的实用风格奇怪地风靡北京,我看主要原因是因为装修起来花钱少的缘故,不过,甲55号的沙发很舒服,适合大家在一起漫谈星座,看手相得用打火机照着看,几轮红酒下去,大家惊奇地发现,在坐扎堆儿的十几个人竟全是水系星座,不是双鱼就是天蝎,不是天蝎就是巨蟹,就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共同点也能让大家感到分外亲切,果丹兴奋地站起来,摇头晃脑地端着一杯红酒大叫:“快快快,浪一浪,大家浪一浪!”

一个长得像是老道姑的王牌男娱记也跟着扇风点火:“对对对,乱起来乱起来!”

老颓一听,一把便把一个被他叫做“未婚妻”的姑娘搂在怀里,两人一起奋力当众撒娇,嘴里的口号是:“抱抱!抱抱!”

走走把手伸进大庆的衣服里面,一把抱住大庆,大庆一看抱不着别的姑娘了,气馁地抱怨:“别吸我的才华!你又吸我的才华,把我的才华都他妈吸光了!”

一个属猪的体育记者,伸手在一位美女作家的大腿上边撮边说:“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咱不是爱风尘,却被前缘误,三极片里我最爱看李丽珍,蜜桃成熟时,那时候李丽珍的脸像天使。”

“我知道那个写过《蜘蛛女之吻》的作家写过一本书叫《天使的逼》。”通过自由联想,大庆搭了他一句,有文化啊。

建成听了,从沙发里坐直,笑眯眯地竖起中指,冲着一姑娘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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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两条腿搭在我腿上,扭动身体,跟着大家瞎起哄,我和她碰了一杯后问她:“什么时候咱俩暗中来往?”

“行啊。”

“要不现在就到洗手间里去试试吧。”

“恶心!”她打了我一巴掌,然后转过脸问我,“从哪里试起?”

“当然是床上啦——我可不想找一刘胡兰,你也不会想混一太监吧?”

“当然啦。”

“不过我­性­欲特强,你觉你行吗?”

“我行吗?我还要问你呢?”

大庆在旁边把袖子一挽,大叫:“行啊行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打一炮就能见分晓。”说罢,抓了两个薯条,沾了沾蕃茄酱塞进嘴里。

我一听,情绪立刻高涨:“对,大庆说的对!”

“你用不着捋胳膊挽袖子的——就按你说的办吧。”王芸浪声浪气地说,“等你媳­妇­一回来,就全没戏了。”

“不可能!”我豪气顿生,“咱伺机坚持啊。”

“只弄得大腿乱踢,被翻红浪,只见那小娘子酥胸半露,欲仙欲死,­骚­声浪语,不绝于耳。”建成就快唱出来了。

“哎,”我不放心地回过身,“我问你王芸,就你那两下,三天一次你办得到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年一百次,一次按半小时算,一年里花五十个小时跟我**,你办得到吗?”

“不能少于一百小时。”她低声而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样呀——看来我得试着吃点什么啦。”

王芸笑了:“我希望你不要冒着少活十年的危险。”

“我希望,要是我实在不争气,你就堤内损失堤外补。”

“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跟我说大话呀,怎么退得这么快?”

“我没说大话,只是老了,战斗力不行了。”

“真的?”

“别担心,我会见机行房事的,再怎么着,比起一般人来,我的­性­经验也算丰富吧。”

“我只要你­精­液丰富就行了。”

聚会就在污言秽语中接着进行,王芸跑吧台上吃比萨去了,一会儿,她摇摇摆摆地又凑过来,用肩膀撞撞我说:“哎,作家,我认真地问你,刚才你跟我吹牛说——”

“我没吹牛。”

“那我问你,你­性­经验丰富到什么地步?”

“先说你吧——你呢?”

“我——没你想的那么稚­嫩­。”

“男朋友几个?”

“你先跟我说,什么叫男朋友?”

“就是上过床的那一种。”

“三五七个吧。”

梅花神剑sodu“噢——还行。”

“该你了。”

“不算带避孕套儿的,有那么十来个吧。”

“全加一起呢?”

“是个惊人的数字,说出来你该报警了。”

“得了吧——中年男人就喜欢­性­炫耀,这期的《时尚》看没看?”

“没看!上面的稿子都是我们帮人凑出来的,有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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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伙的时候,她坐到我身边,我凑近她,再次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暗地里来往?”

“一会儿我就有时间。”

“一会儿?”

“你是不是想再拖一阵子?”她问。

“我?我不想。”

“那去我那还是你那儿?”

“看你的方便。”

“我怎么着都行。”

“要是去你那儿——哎,我说,要是,要是我正勤奋着,不会有个人冲出来替你喊停吧?”我试探。

“不会。”

“就去你那儿吧。”

“那你一会儿送我,要一直送到床上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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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着车,送她回家,穿过一条条街道,城市里的每一个街道都被照亮,但那暗淡的灯光只是令人感到冬天的寒冷,车内开着热风,王芸抽着烟,点燃时翻着眼睛看我一眼,没头没脑地对我说:“我不是因为紧张。”

“我也不紧张,**测试谁怵啊。”

“不怵你油腔滑调的?”

“我不是叫你放松放松嘛。”

“我?我用不着。”

“那太好了。”

“你不要先热热身,我给你半个钟头够吗?时间再长我怕我睡着了。”

“谢谢你好心,像我这种能征惯战的老兵,只要你信号枪一响,有什么困难我不能克服?”

“好吧,是骡子是马——”

“话糙理不糙,是不是?”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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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困难,我是说,我们一切顺利,不仅顺利,简直就是成功,王芸一上来就摆出正确姿式,并且一直到完成也没出过差错,事后她弯着略带笑意的眼晴对我说:“你怎么姿式那么单调?”

“­鸡­蛋里挑骨头是不是?我告诉你,什么时候咱们穷得拍片的时候,我再展示更丰富的,放心,我会把所有的规定动作做完的,七十二式,其中有二十二式你得把脚尖指向房顶儿,偷着练去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神情:“你——就你这样的,最多混到第二式,观众就会吐完离场——不会有什么疑问的。”

“我认为,反思之后,你也许会沉痛地发现,离场的事儿一定和你有关系。”

“纸巾——纸巾——”她向我伸出手,“在你那边儿呢。”

我把纸巾递过去,她接过来,擦了几下自己的小腹,顺手把纸巾团成一团儿,握到手里,一跃而起,说:“我先去洗个澡,你有三十分钟准备下一次,现在你自由活动吧。”

她端着肩膀闪身出了门,不一会儿,我听到洗手间“哗哗”的水响,我点燃一支烟,抽到水声消失,我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门边,向里张望,只见她正披着浴巾冲我笑。

“你笑什么。”

“及格。”她说。

“你满分。”我说。

“别那么酸行不行?还老枪呢——”她把浴巾撩起,对我晃一晃胯部,歪着头,得意洋洋地与我擦肩而过,听到她大声地对我说,“我一点也没满足,你瞧着办吧。”

“从下次起,我看我得悄悄吃点什么了。”听我这么说,她吃吃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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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躺在一起时,她仰面朝天,大发感慨:“大冬天的,两个人睡就是踏实,一个人睡是太惨了。”

我搂着她,陷入一种昏昏然的状态,这是第几个姑娘?这种感觉怎么如此地熟悉?露水情的果实,温存又新鲜,手扣在她的**上,就像摸着一块新出炉的小圆面包,连话也懒得说,真是令人满足。

“哎,我问你,是不是这一次就完了?”她忽然用肩膀顶我一下,小心翼翼地发问,语气已软下来,“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吗?”

“走着瞧吧,你要想听我胡乱发誓,可没那么容易。”

“自我保护!”她再一次撞我一下。

“你觉得如何?”我问。

“比没有强吧。”她说。

“挺低调啊。”我笑了。

“反正你也得逞了,后面的事儿,就由不得我了。”她叹了口气,作为怨­妇­腔儿的一种衬托。

“别那么悲观,我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哟,瞧你说的,就跟多有把握似的,自大狂啊你?”

“别挑事儿别挑事儿,睡觉。”

“我就是问问你。”

“约定一下如何?”

“什么约定?”

“在一起的时候,别说以后,别怀孕,别说钱。”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了:“说你自我保护,你就是自我保护,一定是叫人伤害得够呛,笨蛋!”

“你这叫不懂装懂,胡猜乱想。”

“希望你带头遵守你的约定,我呢,以你为榜样。”

我抱紧她,准备睡去。

“哎,我说,”她动了动身体,“你这三条儿真是血的教训啊,是从《婚姻法》里抄下来的吗?”

“我国的《婚姻法》可没有这种远见。”

“我刚才想了想,我以前的问题就出在这三条儿上,够会总结的你。”

“会吧?”

“佩服。”

“多谢。”

“你夜里会硬吗?”

“怎么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怕。”她再次吃吃笑了起来。

我按了按她的**,她笑得更厉害了。

“你笑什么?”

“我特想对你说一句脏话。”

“什么话?”

“是骡子是马——”她笑得缩成一团儿。

“看来,我把你溜得挺开心的。”我总结道。

然而真正开心的是我,在冬天­阴­沉的天空下,在划过城市的冷嗖嗖的风中,我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一种没心没肺的乐趣当中,从一个姑娘身边,转战到另一个姑娘身边,被**冲昏了头脑,**这东西就是这样,追求的不是更好,而是新鲜与丰富,有了王芸做对比,我甚至觉得袁晓晨也在**方面更具吸引力,从而使我­干­劲倍增,冬夜给我带来不是寂寞与冷清,而是热闹与温暖,即使是见不到太阳的日子,我都觉得懒散而满足。

我和王芸约定的信号是一个手机短信息,只发一个英文字母m,代表想念,发两个m,代表想念外加想见面,发两个mm外加一个f,代表想做嗳,后面的数字代表时间,地点不是我家就是她家,她单住一套二居室,我在她那里,见到不少男人使用的东西,我后来得知,她有一个­鸡­肋男友,同样是个白领,同样频繁出差在外,过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半同居的生活,而她现在主持着一档白天的财经节目,一个月只工作一星期,其余时间大概是闲得一塌糊涂,有时候,我打开电视,津津有味地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会哑然失笑,因为脑海里闪过的全是她不正经的样子。

事实上,王芸很难表现出不正经的样子,她今年三十岁,长得一脸正气,大眼睛与人对视起来又直又愣,个子只有一米六十,说话字正腔圆,却只是用于主持节目,在我听来,像是外语,只是在两片上眼皮各有一片红晕,像是化了妆,叫人连猜带看地以为她可能会沾点桃花运,但我却是她第一次意外的桃花运,她很善解人意,甚至有点婆婆妈妈,是个标准的巨蟹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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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领工作十分有规律,掌握好他们的节奏轻而易举,因此,我与王芸几乎未遇任何阻碍,往来自由而安全,约会过几次以后,王芸断言,这样下去,极易发展成老情儿,看得出来,她也十分满意,­精­神振奋,夜里聚会时豪迈地喝酒,却极少喝醉,我们还骗过许多朋友,一天夜里,我们从酒吧出来,分头走,我先一步到达,停好车,却看到送她回家的一位杂志编辑半醉不醉地与她拉拉扯扯,非要去她家上厕所,被她坚决拒绝,只好跑到不远的墙角方便,然后又去纠缠她,却吃了一记耳光,最后只好灰溜溜地离去,不禁乐出了声,一种优越的感觉令我兴奋不已,恨不得当场认定自己是一个情圣,直到我见到她后,发现她话里话外也与我持同样观点,认为自己对男人极具吸引力,这才一下子断定自己那感觉不过是虚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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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对我说,以前她主持过一档都市男女节目,发现一条小规律,那就是,女人捕捉起男人来,一般都是超水平发挥,相反,男人这方面就只能凭借实力,极少有女人不往高处走的,而男人基本都是普遍意义上的梦想家,所谓正派女人,无非就是自信心差的女人,因而选择较为稳妥的方式来建立男女关系,事实上,女人比男人更受不了拒绝,如果拒绝了一个女人,那么便会招致深不可测的恨意,诸如此类,事实上,只要谈到男人女人,她就能讲出一套又一套的大妈道理,并且,对于自己的每一条道理都能找到一个实例加以证明。

我时常听着王芸的大妈道理入睡,尽管那些道理重复而无新意,奇怪的是,她对于男人的理解,令我对她产生一种感激之情,这种情感不只限于我一人,我简直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来感激她,在她眼里,所有男人都是些长不大的孩子,而需要照顾与鼓励,他们因对女人的好奇与梦想而在人世间做艰苦的努力,而女人不管自己认为在追求什么,事实上眼睛里只有男人的钱包与诺言,依王芸之见,两­性­间的忠诚就建立在好奇、梦想、钱包与诺言之上,可以想见,这种忠诚是什么东西。

49

别的方面,女人可圈可点,但对于男女关系,却个个感觉准得离谱儿,谁要是相信自己在这方面的秘密能瞒过女人,那他一定是失去理智了。一天夜里,袁晓晨加班结束后,赶来参加我们的聚会,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王芸,当时我与王芸都尽量表现得自然,中间瞎闹的时候,王芸还故意假装开玩笑,坐到我腿上,可惜在半夜回家的路上,袁晓晨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觉得王芸对你有意思。”

尽管她说得正确无误,我不得不立刻打击她一下:“别胡说了!怎么可能?”

“我都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傻瓜,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就是傻瓜,我出去溜一弯儿,就能顺手把你卖了——你就傻到这种程度,我告诉你,像这种中年­妇­女,你倒是可以安慰一下,比她再年轻一个月的就不行了。”

“人家只比你大五岁,你怎么说人家中年­妇­女?”

“哟,下次我装醉叫她一声­奶­­奶­,你看她答应不答应?叫她中年­妇­女那是对她客气,想­骚­还崩着,装什么呀装!眼睛老往你脸上看,一副不自然的样子,估计是­性­生活没保障。”

我真想回一句:“她­性­生活跟你一样有保障,还不是都靠我。”但我硬是把这句对我不利的话咽下去了,我说过,我已人到中年,下坡路走起来十分顺利,像什么撒谎之类的东西完全是不学自会,不幸的是,在这方面,我的真实水平很低下,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蠢笨,三下两下就被袁晓晨识破了,起因竟是我和王芸约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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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袁晓晨在床上将要睡着的时候,手机传来“嘀”的一声,袁晓晨在黑暗中毫不犹豫地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问我:“mm是什么意思?”

“乱码儿吧。”我警惕地回答。

“你才乱码儿呢。”她说道,“你给人回一电话,问问这乱码是谁?以前我也见过,好几次了。”

“明天吧。”

我们接着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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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5-755

第二天中午,我正看着一张dvd,接到袁晓晨从公司打来的电话,她语气十分不自然:“你给那个mm回电话了吗?”

“回了,是一记者。”

“哟,你打开电视,现在那记者正主持节目呢。”

我看一眼表,正是王芸主持节目的时间,心中一惊,只好顺嘴说道:“你无不无聊啊,好好上班。”

“你才无聊呢,趁我不备,偷­鸡­摸狗,是不是这一段儿灵感没了跑人家棉裤里找去了?”

“你才穿棉裤呢。”

“你是真不挑啊!上身儿穿‘遐步士’的甩货你也找啊,一看就是赞助的,还玩小资呢!土鳖!”

我刚要再说什么,袁晓晨却变了声调,用一种再也无法掩饰的愤怒声调脱口而出:“就你们那点破英文,还跟我玩缩写呢!有病啊!是不是想见面啊?见啊见啊,怎么不发mamps啊,那是巧克力豆儿!又甜又香——要不来点洋范儿,s/m试过没有?没试过我出国帮你买几根马鞭回来,是不是找抽呢——”

这边电话袁晓晨在打着,那边的手机就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王芸。

袁晓晨大概是听见了,在电话里说:“哎,去接她电话吧,串串供,别到时候说的不一样,我告诉你,我刚刚已经跟她说完了,她说她叫王芸,我说错,你叫­骚­逼,不信你问问她!”说罢“卡”地一声挂了电话,震得我耳朵直嗡嗡。

我接了王芸的电话,王芸问我:“787是你媳­妇­的手机吗?”

我说:“是。”

王芸叹了口气:“你媳­妇­儿够泼的,南城的吧?”

52

晚上不到五点,门铃响起,我打开门,袁晓晨站在门外,比平常时间早得多。

“该不会是请病假偷着跑回来的吧?”

“我真病了,”她进了门,冷冷地说,在鞋柜边上“咣咣咣”地跺跺脚,把鞋子脱掉,“叫你给气的。”

我回到电脑边,继续写东西,袁晓晨去厨房泡了一杯红茶,端在手上,用一把纯钢小勺搅拌着走到我身边,把杯子放在面前,然后自己拉把椅子坐下。

我伸手拿过红茶喝了一口,她不顾水烫,硬是从我手里抢了过来:“不许你喝我的茶!”

“那我就不用说谢谢了。”我说着,继续往电脑里敲着一篇报社约好的书评。

袁晓晨坐了半天,突然一把按住我的手;“不许打字!”

我停下手看着她。

她晃动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盯着我:“到现在了,也别藏着掖着的了,说来听听吧。”

“说什么呀?”

“你和那­骚­逼主持人的事儿。”

“我和­骚­逼没什么事儿。”

“讲讲呗,你这么一大作家,风流才子,就恨绯闻不能传得路人皆知的,是不是?­操­不着张柏芝就­操­她­奶­­奶­,太离谱儿了吧,来,赏赏脸,这一次,也让我们小民女提前知道知道。”

“你还是去大街上问吧,我自己说,不好。”

“哟,还羞答答呢,跟一朵小野花儿似的,”她突然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提高声调:“说!怎么回事儿?何时?何地?还有谁?为什么?英语缩写是四个w,别欺负我们老百姓没文化!我告诉你,对这事儿我有知情权!”

“噢,知道了,”我继续写,不理她,我知道,下面一番大战在所难免,见她揪我耳朵越揪越疼,只好加一句,“我有权保持沉默,有什么事去找我的律师打听吧。”

“混蛋!我就是你的律师!”她尖声叫起来,“说!你们­干­了吗?”

我没理她,她贴近我,在我耳边小声说:“告诉我,用什么姿势­干­的?要是哑巴了,就在我身上用动作再重复一遍,听见没有?”

我仍然没理她,她松了手,喘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清了清嗓子,然后做出一副笑模样儿:“跟我说说吧,我真的想听,这事儿是你办了她,咱们家也不吃亏,是不是?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你把她办成什么样子,这件事儿那个­骚­逼在电视里是一句也没说,我一想,赶紧吧,回家听听你说——谁在上面?啊?”

我仍不理她,她劈了我肩膀一下,站起来,去了趟洗手间,我听到冲水声响起,接着她又回到我身边。

“给她花钱了吗?”她问。

“没花。”我答了一句。

“这还差不多,像我们家的人——出去野去没关系,但不许花钱——我问你,你给她花过多少钱?一分也算。”

“一分都没花。”

“送没送人家回家?”

“送过。”

她劈手又打了我一巴掌:“笨蛋!你怎么没花,汽油钱不是钱啊!还有啊,你一作家当什么出租司机啊,抢人家饭碗合适吗?”

我没说话。

“哎,我问你,小礼物送没送过?五块的头发夹子也算。”

“没送过。”

“内衣­内­裤呢?”

“没有。”

“我倒是有一套穿剩下的,明天你装塑料袋里给人家送去吧,这么小气,不好。”停了停,她又问,“香水呢,香水送没送过?”

“没有。”

“安全套呢?”

“没有。”

“你混蛋!”她又打了一下,这一下比前头的都狠,把我的胳膊打出一道红印,她自己也疼得抬起手来扇,看来是用力过猛,“不是说好了吗?出去胡搞要带套儿,把­性­病弄回家来怎么办?知不知道交叉感染啊!”说完,她停了停,一股无名火又突然爆发出来,“你们俩交叉没有,感染没有?真恶心,滚!”

我估计她是根据语言联想到了形象,所以才发那么大的火儿,片刻,她站起来,狠踢了我一脚,走出书房,把门“咣”地一声关上,震得我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53

我和袁晓晨一晚上没说话,她样子非常烦躁,看dvd,大声听音乐,又顶风冒雪地出去逛了一圈商场,买回一大堆用不着的东西,接着,她开始大吃特吃,把冰箱里可吃的东西吃掉了大半,包巧克力的锡纸扔得哪儿哪儿都是,十点钟,她洗起了衣服,把洗衣机开得“隆隆”作响,十一点,她折腾累了,一头扎到卧室里睡去,被子也不盖,我过去给她盖上,她一脚踢飞,眼睛瞪着我,泪水就哗哗往下流。

我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约出去玩,我穿好衣服,在门口穿鞋的工夫,被­祼­体飞奔过来的袁晓晨堵住了:“不许去!是不是想一个人通风报信儿去呀?还是想商量对策?那儿不是有电话吗?要省电话费用我的手机,我们公司报销。”

就这样,我饭也没吃,一直跟她耗到夜里两点,我倒在厅里的沙发里想睡,刚关了灯,袁晓晨冲过来,二话不说,拉起我就往卧室走。

我躺到床上,她看着我:“放着这么大一床不睡,窝沙发里,黑灯瞎火的,怎么着?是不是想躲着我一个人意­淫­啊!”

我闭上眼睛,她为我盖上被子,自己却不盖,我给盖上,她仍是一脚踢飞:“冻死我算了,反正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让你不自由。”

被她这么一闹,我整晚上处于紧张状态,却是因此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忽然,黑暗中,我觉得腹部有动静,迷迷糊糊间发现袁晓晨钻在下面,正喘着粗气,用力脱我的牛仔裤。

“你­干­嘛呢?”我问。

她停下了,接着灯“啪”地一下亮了,只见她披头散发,两只眼睛充着血,身上一丝不挂,正气呼呼地跪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充满了仇恨,一言不发。

我翻了一下身,用后背对着她,接着睡,她一把把我扳过来。

“什么事儿?”

“我来­性­欲了,想**,就这事儿!”

我再次转过身,又被她恶声恶气地扳了回来:“我告诉你混蛋,今儿晚上你甭想踏实,你怎么弄的那个­骚­逼,就得怎么伺候我,她几次我几次,她几下我几下,少一点也不成!要不没完!”

“我写了一天,又累又困——”

话音未落,袁晓晨一脚踹在我腿上:“你混蛋!怎么到我这儿就又困又累了,把劲儿都使哪儿去了?”她深更半夜尖叫起来,“少废话,把裤子脱了!”

我闭上眼睛,仍不理她,她停了一会儿,掐了我一下,接着,又一下。

我脱掉裤子,她又扑上来脱我的上衣,把领口都撕开了。

我伸手抱她,却被她甩开了,她仍跪在床上,膝盖顶着我的肋骨,像是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爱恨交加,郁闷不堪,咬牙切齿,劲儿却不知朝哪里使。

我平躺着,伸手盖上被子,却被她一下掀开。我看出来,只要我做一样动作,她就偏要让我做出相反的动作,所以我就不再动作,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僵持。我看一看床头表,已经深夜三点了。

54

我爬起来去洗手间,她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我回来,重新躺在床上,我又爬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她跟去,就坐在我旁边,不时用手揪一揪我,让我回去,神经质地哭哭啼啼,我只好回到卧室,她仍坐在身边发愣。

我说:“今儿别闹了,等明天你下班回来,情绪好点了,咱们再说。”

“我好不了,你这么混蛋,我永远也好不了!”她用手抓我,把我胳膊上抓出两条红道道。

“那你想怎么样?”

“**!”

“你这样怎么打?”

我这么一说,她更来气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一没气氛二没情调三不丰满,哪儿比得上人家播音员啊,胸前就跟长俩西瓜似的,ρi股就跟让人踢肿了一样,多­性­感!不就是图便宜南韩做的吗?双眼皮做得跟百页窗儿似的,谁不会?我多花点钱去北美做,看你喜欢不喜欢!”

“没法跟你说话。”

“哟,怎么到我这儿就没话了,播音员边儿上你这酸不溜溜的话匣子怎么就不关上呀,枕边小风吹得人家浑身酥痒,手麻脚软的吧?怎么不跟我耳朵边上多吹吹呀,我又不是聋子,啊?来来来,说说,说说,说说缩写我也听得懂,英语、中文、意大利语、广东话,我们小白领都听得懂,你这个混蛋!”看来她是只要开了头,就会越说越气。

55

我索­性­一言不发了。

袁晓晨一个人又折腾了一会儿,孤掌难鸣,于是伸手在自己两腿间摸一摸,又去我的下半身动手动脚,起先,我没有反应,就在她差点气疯的时候,我硬了,她便笨手笨脚地爬上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乱搞一气,搞着搞着,也不知脑子里闪过什么­性­幻想,似乎是真的来了­性­欲,动作渐渐有节奏,然后是越来越使劲,几乎接近凶狠,最后是进入无意识状态,我见她哭声里带着哼哼声,娇小的身体激烈地摇动,直到完成才呆呆地从我身上爬下去,重又失神地坐在我身边。

我起身要去洗澡,被她一把拉住了:“没完呢,该你了,讨厌我就说一声。”

在我的经验里,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有助于**状态的丰富多彩,我发现到了后来,我趴到她身上之后,袁晓晨已渐渐地沉入一种很刺激的­性­幻想当中而无法自拔,要不怎么在紧张快速的动作当中,在她蜷着腿绷着劲纠床的时候,还有时间用断续的话语询问我,我和王芸在床上是不是像她那样呢?

57

往常,在早晨,我总是被一阵急促的电子闹铃声惊醒,一般是袁晓晨腾身而起,关掉闹铃,然后是洗手间“哗哗”水响,然后是防盗铁门的关门声,这表明袁晓晨上班去了,有时,还能在她关上防盗门前,得到一个有着牙膏味儿的轻吻,但这一次我却是被袁晓晨打电话的声音弄醒的,她在电话里哼哼叽叽,表演发烧,说是要上医院,还煞有介事地询问公司有关医疗保险的事,电话的结尾让我听起来感到尤其的不妙,她说,她感到很难受,估计要请三五天的假,这说明她下决心腾出三五天的时间要跟我闹一闹,吓得我只好闭紧眼睛装睡,那边袁晓晨“咕咚”一下重新倒在床上,拉一拉被子,接着睡,我也很快改成真睡了。

一阵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接起电话,那边是大庆,问我下午要不要去一个叫做愚公移山的台球厅打台球,我刚要答应,袁晓晨“霍”地转过身来,就像空中旋转一百八十度那么快,很明显,电话的内容被她警惕的耳朵听到了,于是我只好说,到时候再打电话吧,然后在她的逼视下,挂好电话,转身,睡去。

下午,又来了几个电话,我一一接起,每一次都遭到袁晓晨的目光拦击,于是,一整个白天时间,除了接电话,我就是在装睡中度过,一直到了晚上,肚子饿得直叫,才终于坚持不住,我算一算,有二十五六个小时没吃饭了,于是起了床,袁晓晨对我寸步不离,我起床,她也起床,我刷牙,她也刷,我小便,她也跟着,我问她:“出去吃晚饭吧?”

她不说话,我穿起羽绒服往外走,她也穿,跟在我身后,出门刚呼吸了两口­干­冷的空气,我就差点昏倒,饥饿令我感觉前胸贴后背,像照片,薄得很,走起路来直打晃,袁晓晨那么烦我却不得不用手挽住我,原因是不言自明,我们来到一个涮­肉­馆,要了羊­肉­片、冻豆腐、白菜和粉丝,袁晓晨一挥手,还叫了一个小瓶装的二锅头,我们隔着冒着泡儿的火锅遥遥相望,我发现一夜间,袁晓晨的脸上起了好几个大包,这之前,她脸上一个包我也没见过,看来她的内心被痛苦煎熬得够呛。我不知她在想什么,反正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饭馆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似乎只有我们这一桌在一声不响地猛吃,我们共吃去四盘羊­肉­,其余的也被我们一扫光,我招手叫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过来,我才发现没带钱包,袁晓晨也没带,我站起来要走,被袁晓晨一把拦住:“你压这儿,我去取。”

58

袁晓晨这一趟没用多久就回来了,原因是没带门钥匙,但这一次她倔得出奇,向我要了门钥匙,又消失在门外,我坐在空桌边无所事事,二十分钟后,袁晓晨回来了,结了账,我们一起走出去。

因为吃饱了,身上暖呼呼的,路边的小树只剩下空空的树枝,钢笔画一样在空中左横右竖,暗淡的路灯光把我们俩的小影儿投在身前,有种自己踩着自己向前走的悲惨感觉,寒冷的空气中,丝毫也不叫人产生停一停的念头,只是匆匆地走,像是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吵架,袁晓晨脸上毫无表情,头发没梳也没洗,乱乱地摇晃飞舞,一张小脸白得像被漂洗过,我可知道什么叫做冷若冰霜了,事实上,我最怵这种情况,叫我有点手足无措,十分尴尬,一种小恼火在心中悄悄聚拢,我盘算着回家以后跟她打开天窗说几句亮话,要是做不到一团和气,那就痛痛快快地散伙儿,至少也别这样拉下脸给我看,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就是搞了搞男女关系吗?再说,我还没承认呢。

59

回到家,我一进门便钻进书房,刚要顺手关门,袁晓晨硬是挤进来,也不说话,就坐在我坐的位子上,于是我只好转身出去,坐到沙发上,打开音响,听一段柔和的电子乐,袁晓晨如影随形地坐在我身边,对我察言观­色­,我随手拿过一本《世说新语》翻看,她愣了愣,一把抢过我的书,扔到一边,我看她一眼,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又拿起一本《奢侈与资本主义》,没看两行又被袁晓晨一把抢走。

“你什么意思?”我问她。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不让你看。”

“你管得着吗?”我口气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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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一下子慌了神,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再拿起一本《旧地重游》来看,一边看,一边提防着袁晓晨抢,不料,她始终一动不动,半天,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我最怕这种情况,它迫使我处于一种歉疚的状态,令我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的情绪与状态会影响另一个人,而我十分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不管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事实上我的心情变得极坏,一种厌倦与试图逃跑的想法油然而生,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路过桌边,拿起汽车钥匙及手机,一闪身便冲出房门,我快步下楼,然后坐进汽车,刚刚发动便一脚深油门,三拐两绕,把车开出小区,疾驶了一段儿,才放缓速度,又打开d,听了一段流行音乐后,心情才变得轻松起来,我打电话给大庆,问他们在哪里,他们正在幸福花园酒吧,我开到那里,与大家汇合,王芸也在,见到我确实一个人,才跑过来跟我拥抱。

“­奸­情败露,很麻烦。”我悄声说。

“别怕,天塌下来这么多人呢,”王芸竟鼓励我,看来真是懂事,“你媳­妇­也是,对我那么不客气,电话里骂我西瓜胸,我还没说她呢,胸长得跟俩儿图钉似的,­干­嘛非按你这门框上?”

大庆端着杯酒笑眯眯地走过来:“大聚,大聚,一会儿还有人呢。”

我脱下羽绒服,拉着王芸,往人堆里一坐,便开始海阔天空地胡聊起来,一会儿,那边的台球案子空了,王芸叫我去打台球,我们俩走到案子,打了起来,王芸见我神­色­不安,便问我怎么了,我说就是屋里堵着袁晓晨在那里胡闹,估计过两天就会消停,正说着,电话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袁晓晨,她在电话里嚎啕痛哭,叫我回去,我说正混着,晚一点再说,但她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得我烦不胜烦,那边已纠集起人玩“锄大地”,三缺一,我正要上场,袁晓晨竟说她要马上冲过来,看看王芸在那边正借酒浇愁浇得来劲,要是袁晓晨一来,不定有多麻烦,于是最终还是被袁晓晨的电话叫回了家。

我一回家,便遭到袁晓晨的热烈拥抱,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副没有我不行的样子,倒像是她犯了什么错误,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旧事重提,努力把生活恢复原样,我也没有再跟王芸联系,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袁晓晨如同被针猛地扎了一下,渗出一个血珠儿,但血珠儿刹那间便被抹平了。

袁晓晨第二天早上去上班了,晚上按时回来,我稍微收敛了一些,晚上不再那么经常地外出,要是外出,也带上她,并且避免与王芸碰到,有关与王芸上床的问题,袁晓晨问了我几次,到底没有能够从我嘴里得到答案,最后一次,我甚至用“无理取闹”来回答她,这使她的侥幸心理得到满足,我记得她脸上忧心忡忡的表情一扫而空,转而变成心花怒放的样子,“真想不通,就你这样子,还有人追,真是破锅自有破锅盖。”

不过事情仍然有所改变,我是说,袁晓晨对我有了警惕­性­,我不再能够自如地对她胡说八道了,日常时间支配起来,总要把袁晓晨考虑进去,总之,对我来讲,生活不再优哉游哉,一种无形的紧张渗进我们的关系里,袁晓晨打给我的电话不再随便而盲目,而像是有某种目的,连语气都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激起我的逆反心理,特别是她去外地出差的时候。

看着她成天这么不畏艰苦,吭吃吭吃地使着拙劲儿守着我,反倒叫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甚至有点沾沾自喜,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抓住了我,我感到自己十分重要,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她,她为了我一次次寻死觅活,叫我说不出的满足,我相信我们俩十拿九稳,我相信没有我她无法生活,我相信我可怜的人生,怎么说呢——有点用处!

得意是不好的,我早说过,得意只是自大和愚蠢,看着她围着我瞎忙活,我坠入自大和愚蠢,这是真的。

本来我想写本言情小说,但下笔之处,满篇尽是愚蠢,很少有作家拿愚蠢当主题进行创作,我却无意间作了尝试,我从自己身上看到愚蠢,顾不得你笑话就急急写出来,真是叫我感到羞辱。

叫我感到欣慰的是,依我的见解,我笔下的愚蠢绝不会轻意断绝,它将作为人类的一个该死的小传统代代相续,叫我不得不发出无奈的冷笑,我冷笑不全是因为我曾从中受到深深的伤害,而是因为这伤害定将绵绵不断,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给黑暗无聊的人世间平添恶意,我冷笑是因为这一切还在人与人之间一再上演。

谈起情感来,人们普遍喜欢使用一个词语叫做“受伤害”,由于袁晓晨做出一副受伤害的样子,所以我就比平时更多地注意到她,我想我是一个粗心而自我的人,极少留意别人的事情,只要是与我无关,便怎么样都可以,而我恰恰又把别人的一切都看做是与我无关,人到中年,一种对外界的冷漠在内心深处中潜滋暗长,其势头愈演愈烈,报纸、新闻统统不看,聚会时认识的人都是点头之交,混了两年都不知人家姓甚名谁,从事何种职业,有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诸如什么“生活的魅力”之类的词语,一律想在后面加上“滚滚滚”三个字。有一次,送大庆回家,在车里,他向我感叹,说女朋友走走说他自私冷漠,我说袁晓晨也这么说我。“咱到底是不是呢?”我问大庆。

“可能是吧。”记得大庆这么回答。

生活往往是这样,当你从远处眺望的时候,往往觉得只是灰蒙蒙一片,每一样东西都很模棱两可,但如果换成望远镜,一样一样地仔细观瞧,有时却能叫人大叫一惊。

我本人对姑娘一直不太上心,总想着这个去了那个就会来,加之我没有什么占有欲,觉得来去都是姑娘的自由,而给了她们这个自由,相对之下,我也获得了这种自由,而自由不是别的,正是一种散漫而懒惰的生活方式,不惦记着收获什么,也就没什么付出的念头,手边的钱只要不买房换车,就用不着担心,明年、后年的生活费总是在身边,永远花不完,而挣钱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我有三张银行卡,连我自己都不知每张卡里有多少钱,只有一个大概的总数,并且,叫我惊喜的是,总是比我估计的要多,我还真说不清那些钱是怎么在糊里糊涂间挣来的,总之,稿费东一笔西一笔,版税、剧本费、咨询费,甚至还有些参加某些电视节目的出场费,这些七拼八凑起来的钱混乱地合地一起,以我的消费水平,根本就花不完。钱如此,姑娘就更不用提,欢场上总是有些新面孔出现,就像王芸,不知怎么就认识了,接下来,哪一天赶上一个状态,就混在了一起,状态一过,也就分手了,一切都像是自动地在我身边循环着,令人晕头转向,无始无终。

然而在我特别注意到袁晓晨之后,却对她有了新发现,我原以为这个小可爱是个小孤魂儿,后来发现她男朋友满天下,也许她是突然间做给我看的,也许以前就是如此,我只是没有注意到罢了,我发现,她每天都会接到一些鬼鬼祟祟的试探电话,她利用她的­性­魅力,把他们支得团团转,当然,也有不灵的时候,这时候,她便表现得很任­性­,语气也­干­脆而坚定:“十年之内别来往!”

我以前是从来不注意她的电话内容的,总觉得不过是些说得翻来覆去的大妈话,要不就是无聊男同事的纠缠电话,袁晓晨外出,我从不过问,回来也如此,总之,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的公共生活是建立在吃饭、逛商场、看dvd、上床这四件事上,而与我的朋友们在一起,袁晓晨多半表现得十分得体,也就是说,她跟别人没什么话说。

记忆里袁晓晨说过一些我“不关心她”之类的话,而我的反应也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心想你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哪儿用得着我关心呀,更何况,关心了又能怎么样?她出差遇到难搞定的客户,我能帮什么忙呢?

70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下楼散步,发现楼下停着一辆高级轿车,而回来的时候发现出差回来的袁晓晨正在开防盗门,才回忆起,当时轿车里亮着灯,好像有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像是袁晓晨,另一个像是她的前男友,我想我散步散了近一小时,他们难道就说了一小时不成?

我站在袁晓晨后面,帮她扶着她的手提箱,问她:“刚才是不是有人开车把你送到楼下?”

“是啊,是我前男朋友,他老送我,省了不少打车费。”她淡淡地回答。

“这人也真够痴情的,到现在了还念念不忘的。”

“什么呀,现在人家是我老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换了一公司,就是换到他创业的这个公司。”

“他这业创得怎么样?”

“还行吧,现在我的薪水比刚来的时候多了一倍。”

“怪不得你豪言壮语的,说要买大房子。”

“估计明年年底就可以了,现在我看中了一处期房,每平米八千多,但愿现房的时候不要涨得太多,我告诉你啊,装修就靠你了,别想跑。”

我没敢往下接,我不知她说的是装修费靠我,还是靠我出力气,事实上,两样事我都没有兴趣。

进门后,我们一起去洗手间用热水洗脸,我脑子动了动,记起袁晓晨是出差回来,就问她:“哎,你这回出差是不是也是跟他在一起?”

“怎么了?”她把涂满洗面­奶­的脸转过来冲向我,看起来很古怪。

“没事儿,瞎问问。”我的心头已是一股无名火起,但表面儿还是装做很自然的样子。

“那是我前男友儿啊,既省了每月的五百块房费,又是老熟人,还省了你接送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你可真会算计!”我忍不住回了一句。

“生气啦?”她高兴地问,“还是嫉妒?”

她再次转过来脸,这一回,她洗­干­净了,我分明看到一丝痛快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因报复而显出的得意忘形。

“有什么可生气的,不就是旧情复燃吗?理解。”我说着走了出去。

“哎,去哪儿啊?该你洗脸了!”我听到袁晓晨在后面叫嚷。

72

那天之后,不知为什么,凡是她买的东西,我都尽量不用,总觉得那是她从那次房费里省出来的,而且,我弄不清的是,省了房费以后,他们省没房事?我回避这个问题,只是更加少地与袁晓晨做嗳了,即使做,也是忽而狂暴忽而半途中止。

也许我的态度被袁晓晨察觉到一些,她表现得更为自信,经常抓住一些她自认为的我的弱点来攻击我,比如她看一本时尚杂志,仔细看其中的一页珠宝广告,知道我照例会说那东西没用,她便像早已准备好了一样,对我说那种珠宝的制作工艺,做珠宝的公司多么有名,甚至有一天,当我把一块她用的手绢丢进洗衣机时,她竟说要拿去­干­洗,说那块名牌手绢是如何的贵,又是谁送她的,等等,又比如,她更经常地说我比她岁数大,却没她挣钱多,颇有一种自己奇货可居的沾沾自喜,还说等她买了大房子,让我也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以前我们也说这些玩笑话,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听起来却十分刺耳,我想这主要是袁晓晨在说的时候语气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当真进入一种强调自我的状态,这令我觉得说不出的可笑。

这些话听来听去,总算叫我听出讽刺意味,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四条儿,那就是嫌我年龄大,挣钱少,不努力,没前途,可气的是,这四条儿结论的参照者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和她的前男友。

“你看看人家,跟你一边儿大,我认识他的时候,一起在公司里打工,开着跟你一样的捷达,还是分期付款的,现在已是八千万的身价了,保时捷就换了两辆,和媳­妇­离婚给了媳­妇­一千万,我要是跟你分手,顶多能得到几本你签名的书,里面写的还是跟别的姑娘的乱搞经历!”一天,她竟这样口若悬河地对我说,说的时候,抑扬顿挫,一种奇怪的快感在语气里显露出来。

“大姐,要说有钱人,美国不是有一叫比尔#83盖茨的吗?成天数钱点财产累得跟孙子似的,为了发展,还得忙着跟各种人握手,什么总统法官律师之类,烦不烦啊,有点自由时间全都拿来算计别人,订合同冲市场什么的,低不低级?不就是商人吗?”我这么回答她。

73

不过,某些方面我确实得感谢袁晓晨,她是商业社会的使者,是她向我报告商业社会来临的消息,这个社会不知从哪一天起,变成了商人的天下,一座座形状相似的写字楼里,一张张交易合同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里面写的全是一些保护自己、损害别人的明确条文,那是商人生命的­精­华,勾心斗角、斤斤计较、连蒙带骗成了一种职业生涯,一种高级人生,商人以骗得的财富与骗得的权力相抗衡,形成了社会上最主要的两种力量,而这一切,却与大多数人毫无关系,看历史书叫我懂得,在人们有限的几十年里,垂死挣扎的状态是不同的,但强力与心机却是生者特别喜欢的两种生存工具,很多人把生命的顶点就定在能够握住这两样东西上,那不过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一种动物时髦而已,为的是让自己的生命在与别人的对比中显得更重要,事实上,那种在道德上含混不清的时髦一直令我反感,我不喜欢那种利用人­性­的弱点来击败别人的人,不公平,没意思。我像是一个安于在自己的墓地边徘徊的人,对我来讲,生与死才是惟一重要的两种超乎一切的现实、梦想与力量,其余的不过悲喜剧的轮番串场表演而已,即使在趣味上,我也不喜欢命令与交易,我讨厌像这样一种单调的社会现象,极目四望,全部且永远是没完没了的交易,男人和男人交易,女人和女人交易,男人和女人交易,年轻人和老年人交易,而交易规则却只是些花言巧语或对自己有利的谎言,那么多年过去了,社会上仍没有什么新事物出现,有的只是新的交易,我知道,在这里,就连死亡都能变成一笔交易,不是有人寿保险这回事吗?无不无聊啊?

74

对于袁晓晨以及她自鸣得意的一切,我想我得反击了,就像对于这个社会所能提供的单调沉闷的生存价值提出反击一样,我以一种不屑一顾的姿态进入角­色­,那就是外表上的沉沦,把我的生命,忘情地投入到一种不计后果的胡混中去,让一切少数人的明天统统见鬼去吧!我与多数人一样,没有明天,没有未来,更没有希望,至少,我犯不上成为别人获得权势与荣华的工具,我再没有意义,也不愿拥有他们追求的意义,我的梦与他们的不一样,我就站在我的梦中,挨着我自己的破锅破碗,一点不怕寒碜,就像一只野兽站在一片荒原上一样。

75

就在袁晓晨忙于她的房子,她的未来,她的薪水,她的高质量的一切的时候,我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不满情绪,推掉手头的所有工作,踏踏实实投入聚会,这也就是在北京,可聚会的场所多得要命,画展、艺术展、电影首映、各种新闻发布,这是在白天,晚上是演出,大剧场、小剧场、京剧、昆曲、地方戏、美国大片、黑道电影、dv展、诗歌朗诵会、文学讨论会,还有各种摇滚演出、各种酒局、各种饭局、各种赌局、各种游戏厅,甚至还有体育锻炼,打球游泳之类,多如牛毛,看也看不完,混也混不完,你去了一次,下一次他们就会叫你再去,总之,我忙着跑到外面混,在家里呆的时间少得出奇,那时已是春天,报春花在路边接二连三地盛开,细雨过后,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泥土的香味儿,鸟儿在枝头轻巧地跳跃,而我却披星带月,出入在一个又一个欢场,或是朋友家里,经常是连手机也不带,行踪飘忽不定。

这一招令袁晓晨疯狂。

176-200

正文7-2007

但表面上,袁晓晨丝毫不露声­色­,她对我察言观­色­,用一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试探我,一天夜里,在她临睡前,我要出门参加一个麻将局,她在门口一把拉住我。

“想**吗?不打就算了。”我听她­干­巴巴地说。

“你吃什么呢,怎么这么说话?”

“对你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就得简单粗暴。”

“看来我的回答也得单刀直入,免得你觉得拖拖拉拉。”

“到底怎么着?打还是不打?”她一边头也不回地脱衣服,一边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我。

“我真想说不打。”

“那就说,我去洗澡。”

“我要说打呢?”

“那就­干­完再洗——真想问一句跟你在一起呆着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77

我们做嗳完毕,分头洗澡出来,我穿好衣服试图出门,袁晓晨狠狠瞪了我一眼,拎住我的衣袖:“说两句话再走!也不想想,你这样叫我什么感受啊。”

“什么感受?”

“一种泄欲工具的感受。”

“噢,我也有。”

“滚!”

“那我走了啊。”

“你给我回来!”

我坐回床边。

“你上来,坐床边上是什么意思,想随时趁我不备闪身就走是不是?”

“不是。”我说着,上了床,坐在她身边。

“说话呀。”

“说什么?”

“说说我有什么缺点?说说嘛。”

“除了­阴­毛过短以外,我还真找不着你什么缺点。”

“呸!”她往我脸上吐了一口吐沫,然后笑了,“呸!呸!”她又吐了两口,然后为我擦去。

78

我们东拉西扯了一通,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扯到袁晓晨和她前男友的第一次,那时她刚工作,他是她老板,带她一起出差,本来是一人一间房,老板提出开两间房的发票,把一间房的房钱省给她,于是她便和老板合住一间房,老板不愧是老板,有心机得很,租的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她先躺上去,老板假装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也躺到她身边,然后压到她身上,她便一如既往地使用那个自己特有的稀松平常的姿式,老板几次试图变换一下,她只是闭着眼,一声不吭,最后老板只好单调地完成了他力促的白领浪漫。

“别说,真是块当老板的料,既满足了他的­性­欲,又增加了你的收入,够会盘算的,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我学着袁晓晨的语气酸溜溜地说,“你们现在是不是也这样?”我更加酸溜溜地问。

“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我可没往­性­生活里加进经济因素,除非是跟妓汝。”

“你骂谁呢!反应这么激烈,嫉妒了吧?”

“我嫉妒得直骂你,行了吧?”

她摇摇头,叹口气,像是自语般地说:“我后悔不该把这事儿告诉你,杂志上说,你们男人脆弱着呢!哎,你该不会那么纯情吧?”

“我是言情作家,不是纯情作家,这种低级问题也来问我,有没有搞错?”我嘻皮笑脸地回答她。

然后,我出了门,心里的半瓶子醋早已翻江捣海,我敏感地察觉到,即使为了在心理上设一道提防我出轨的防线,取得平衡,免受伤害,依袁晓晨的­性­格,也会跟她老板一直藕断丝连着,凭多年的经验我知道,要想让姑娘亲口承认露水情,除非是当她们打定主意离开你的时候,所以这种问题­干­脆别问。

79

开车的时候,我回想袁晓晨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她说话时流露的话气,最后把注意力放在她话中的暗示上,再加上这一段她的行为,越想越觉得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越想越觉得她猖狂,通过漫无边际的想象,我把自己气得够呛,开车的手直发抖,一种争强斗狠的念头油然而生,我知道,袁晓晨对我的不满意已经公开化了,没有撕破脸皮完全是因为时机未到,或是她还未完全下定决心,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那么我怎么办呢?我决定,变本加利,胡混下去,也只有如此,才能叫我感到平衡。然而,她还没有离去,她在我身上希望什么呢?她曾说过,找一作家挺划算,等于不花钱弄到一个家庭­妇­男,下班可看到屋子­干­­干­净净,有时候,桌上还有做好的饭菜,还能挣钱养家,又有很多娱乐活动,可使生活不至于那么沉闷,她希望我对她百依百顺、一往情深,而她则可据此随心所欲,真是个有趣的理想主义者,想什么呢?

80

还是去聚会吧,在人堆儿里把烦恼全忘掉,聚会就是调情与欣喜,聚会也是笑话与闲谈,聚会还是放纵与发泄,去吧,去参加朋友们的聚会吧,人越多越好,大家凑钱聚会,因为聚会令人从单独的空虚与无聊中走出,走进集体的空虚与无聊,那是惟一的后门,惟一的退缩与逃跑之路,因为聚会是那么频繁,那么漫长,因为大家是那么无望与无畏,因为聚会就是一切。

我来到位于小街桥边上的“大江南”饭馆,小舞台上,一群俄罗斯青年半­祼­美女在跳着半**的傻舞为食客们助兴,朋友刚刚吃完饭,有一半人喝得半醉,大家正扶老携幼地商量着再去哪里,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也没有结果,集体无意识又一次到来了,谁也没主意,去哪里?去愚公移山吧,那里的人我们认识一大半,还有九折卡,或者去幸福花园也行,我们在那里还存着一瓶酒,我们可以打台球,锄大地,如果这两个地儿去得烦了,我们还可以再去一个可以胡闹的小饭馆,总之,不能散去,绝不能散去,一散去,我们就会面对自己的一堆麻烦。

可是,我们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成!

少废话!来来来!一定要聚,不能散,不能走,谁也别走,怎么能走呢?瞧,大家喝得那么醉,那么醉,姑娘们都晕了,我们也晕了,可是,这不是很好吗?很温暖,搂搂抱抱,谈爱情,谈那些顺嘴而来的爱情,谈文学,谈有关文学的一切,说别人的坏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有多么痛快!一天连着一天,睡醒就打电话,聚会,永远是聚会,从白天一直到深夜,最深的深夜,我们聚得快病了才散去,像游魂一样散去,钻进出租车,游向更深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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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芥茉坊!”建成转过身来对我说,“走走走。”

我原地转身,跟着大家从走廊里鱼贯而出,一直奔向位于三里屯南街的芥茉坊,那是一个酒吧,吧主叫冰冰,脑袋长得像一粒大芥茉籽儿,两只眼睛像两只小芥茉籽儿,为人热情好客,经常忘记老板身份,参与酗酒,喝着喝着就会自己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一瓶烈酒说:“喝呀,喝呀,这瓶是我请的!”

芥茉坊里人不多,但我们一到,半间屋子就满了,四处转一转,找到座位,大家把外套脱掉,在靠窗子的一圈沙发边,歪七扭八地坐下,要了两瓶红酒,每人一个空杯子,第一杯酒喝下去,大家才安稳下来。

有人反应音乐太吵,我去柜台边上叫服务员换了一盘d,不料是一盘hi-o,更吵,我坐在柜台,从服务员递过来的d夹子中挑音乐,却被一个卖盗版dvd的小贩叫住,于是从他那里挑了十几张,此刻只见大庆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五十串羊­肉­串,他四处分发,顷刻间便被大家吃得­精­光。

我走到街边,站在那里看行人,从兜里掏出电话打给王芸,王芸已睡下了,说明天还要录节目,晚上就不过来了,我又喝了两口酒,感到有点失落,又觉得有点饿,于是走到羊­肉­串摊儿边上,又要了五十串羊­肉­串,在等的时候,想抽烟,就走到马路对面的烟摊上买,我抽着烟往回走,却见一个姑娘熟悉的背影,正是姚晶晶,她也站摊儿边等羊­肉­串,小贩用扇子一扇烟,她就往后躲,差点踩住我的脚。

“姚晶晶,晶晶,晶晶。”我叫她。

她一回头:“是你啊。”

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上拿过烟来抽了两口,还给我:“等了半天都轮不到我,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一气儿要了五十串,还没烤完呢。”

“是我要的!要不你先吃我的?”我说,忽然觉得后背被拍了一下,一回头,是大庆:“马路边上嗅蜜,可以呀!”

又对姚晶晶说:“别理他,吃完他的羊­肉­串马上就走。”

姚晶晶说:“我们早认识。”

我一指大庆:“这是大庆,”反手一指姚晶晶,“这是姚晶晶。”

大庆说:“哥们儿出来买包烟。”

“我这儿有。”我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大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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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拿着羊­肉­串,右手拉着姚晶晶回到芥茉坊的时候,只见大庆正眉飞­色­舞地对大家说:“周文这孙子一边吃羊­肉­串一边嗅蜜,哥们儿刚看见的,你们看,这不是把人给带回来了。”

我向大家介绍:“这是姚晶晶。”

“­干­嘛的?”建成问。

“混写字楼的。”姚晶晶说。

“比我们搞艺术的强。”建成说,“来,­干­一杯。”

“我那边还有朋友。”姚晶晶伸手指马路对面的一个酒吧。

“那也得喝完再走啊。”建成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劝带哄地让姚晶晶喝了一杯红酒,接着又是两杯烈酒,我跟大庆说了几句话,一回头,姚晶晶已经被灌得四脚朝天地倒在沙发上了,我和大庆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建成就是有这种本事,三下五除二便能让一个看起来好端端的人顷刻间原形毕露。

一会儿,姚晶晶那边的人过来找她,眼见着她在这边闹得高兴,就把她的东西拿来,然后就走了,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只见姚晶晶自己正伏在桌上往杯子里倒酒呢,我一看,这下她可喝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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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发亮的时候,我们才散场,我送姚晶晶回家,她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她胡乱指路,一直指到八宝山,然后才告诉我,她家以前住在这儿,现在早搬了。

“搬哪儿去了?”我问。

姚晶晶出溜一下,钻到椅子下面:“不知道。”

我只好把车往回开,她又说她住北海,我开到北海,她这才冲我神秘地笑着,说:“我姥姥家住这儿。”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她自己爬到后座上睡着了。我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停了车,问她在哪儿上班,她说:“兆龙饭店。”

于是,我把车开到位于长虹桥边上的兆龙饭店,再问她什么,她又支支吾吾,我­干­脆在兆龙饭店十四层开了间房,把她扶了上去,她在电梯里就说想吐,一进客房门,便开始吐了起来,吐了我一身,情形十分狼狈,刚才客房部的人大概看我们像一对野鸳鸯,也不问我们,就默默地开了一个双人间,房子很小,中间一张双人床,床边是明晃晃的穿衣镜,完全能把床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于是我把她放到床上,去洗手间洗澡,一会儿,她冲进来,趴在马桶上就吐,然后自己翻回床上,我洗完澡,忽然觉得头重脚轻,就倒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姚晶晶一趟趟地去洗手间吐,她是那种吐法,每一趟就吐一口,然后就跑回来接着睡,一会儿,我听到她又起来,似乎在房间里找什么,等我仔细看时,不觉叫苦,只见她打开了小冰箱,正一个人喝冰箱里小瓶装的烈酒。

再过几个小时,姚晶晶的电话响,她开始接电话,在电话里胡说八道,一会儿说她在同学家,一会儿又说她在上班,一会儿还很严肃地用英语说:“我在开会,请别打扰。”

不幸就出在电话上,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姚晶晶在说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只见她拿着我的电话在打,一边打一边哈哈大笑,像是遇到了什么熟人,起初,我还没反应过来,等我明白过来,已经晚了,我听到她在有滋有味地和袁晓晨攀谈,这下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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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姚晶晶要电话,她还不给,跟我闹了半天,才把电话给我,我“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袁晓晨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你在哪儿?”

“在一饭店。”

“什么饭店?”

“兆龙。”

“你­干­嘛呢?”

“我睡觉呢。”

“跟姚晶晶睡呢吧?”

“没有,她喝醉了,吐了我一身。”

“你呢?”

“我?”

电话响了两声,没电了,我顿时就颓了,片刻,姚晶晶的电话响起,姚晶晶接了,听了两句,开始对骂:“你丫才王八蛋呢,我什么东西?我什么东西你哪儿猜得着呀?哈哈哈哈——”

我赶紧抢过姚晶晶的电话,“喂”了一声,里面先是特别安静,接着传出一阵沙哑的哭声,然后是袁晓晨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呀你?”

这一下,我万念俱灰,只好说:“这事儿现在说不清楚,以后再说吧。”然后挂了电话。

姚晶晶也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披头散发地问我:“袁晓晨有病吧,骂得着我吗?她骂我­干­嘛?”

我点着一支烟,坐在床上,一愁莫展,姚晶晶的酒劲儿也醒了一半,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围着一块小浴巾回来,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我喝多了,一年多没喝过这么多了,太丢人了。”

一会儿,她向我要了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咳了起来,半天才止住,问我:“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呀。

事情乱到这个地步,看来凭人力是无法解决了,我索­性­伸手搂住姚晶晶,跟她说话。

“哎,你上班吗?”

“上着呢,不过今天是星期六,休息。”

“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行,昨天晚上饭也没吃,就去参加一个同事的生日,蛋糕还没切呢,怎么就跑饭店开了间房呀?”

“你说你在兆龙上班的,我就把你拉这儿来了,结果你吐了我一身,你看,衣服还在那儿。”

“我说我衣服上怎么那么恶心,原来是我自己吐的。”姚晶晶侧着脑袋像是使劲想着什么,半天,无力地摇摇头,“全忘了,我就记得我吃羊­肉­串,跟你一朋友­干­杯,别的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人是一胖子,是不是?”

“建成,就是他把你灌醉的。”

“是我把他灌醉的吧?”

“出来的时候,你们俩全醉了。”

超级仙师帖吧 晶晶用手抓了抓头发,“我头疼,算了,房都开了,估计得一千,睡吧。”

她靠着我躺下,忽然问我:“你还跟袁晓晨好着呐?”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都乱成这样了,谁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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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那里想了一想,无计可施,一想到回家也不过是大吵一场,心里就烦,我把手里的烟头儿熄灭在烟灰缸里,出溜到床上,仰面睡去,忽然,我想到袁晓晨可能杀过来,给我们来个捉­奸­在床,那不就更乱了吗?但是回去呢,要是我回去,袁晓晨同样过来,看到姚晶晶一个人在这儿赤身­祼­体地躺着,效果不是一样吗?要是我回去,她没动,但盘问我细节,这事儿也难说清楚——就这样,我脑子里乱烘烘的,七想八想着,竟然破罐破摔地睡了一小觉,再一醒,只见镜子里,我和姚晶晶身上的围巾都开了,完全是全­祼­,又看了两眼,不争气的­性­欲忽起,而此刻,姚晶晶也竟一小觉醒来,也从镜子里看到了我,她起初是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接着又睁开,我们俩通过镜子对视,她转过头,看着我,我想我说不清那酒后乍醒所带来的瘫软而迷离的感觉,但的的确确具有一种**催人的号召力,我们都浑身滚烫,又是旧情重逢,怎么说呢,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我是没能抵抗住诱惑,那感觉像是有些身不由己,又像是不管不顾,又盲目又冲动,总之,我们恍恍惚惚地被**冲昏了头,乱搞了一气,加上旁边是镜子,也就是说,就跟四个人在一起混战似的,一切失去控制,可气的是,事后我洗澡的时候,姚晶晶还发出尖叫,说是从我们进来到现在,连客房门都没锁!

88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我发现自己浑身大汗,估计是做了一个对自己极不利的噩梦,还好,由于睡得沉,没能记起来,身边的姚晶晶睡得正香,我推了她一下,没有反应,看来一下也叫不醒,我犹豫了一会儿,呆不住了,下了床,咬紧牙关,硬是穿上臭气熏天的衣服,狼狈地出了门,在楼下,好说歹说也没能要回身份证,只好交了两天的房钱,等着姚晶晶退房的时候再说,我来到停车场,抱着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开车回家。

89

事情乱成一团,我知道,我失控了,想必大家也都失控了。

我懂得失控,白日梦者的通病,因为梦想与现实之间,仍有一块空地可供人游荡,因此,现实者与梦想者便有了一个叫他们一同失控的约会地点,这是一个残酷的地点,惟一叫人欣慰的,那就是,失控过后,两者都会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去。

90

我估计袁晓晨可能会离家出走,这样一来也好,反正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留给时间去处理,听天由命算了,可惜我一进门,发现袁晓晨正在一个人看打仗的dvd,从散乱在地上的碟片上,她已经看了不少个,除此以外,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整洁、­干­净,其实就是袁晓晨放一把火给烧了,我也不会惊奇。

我走到洗手间刷牙,换下脏衣服,又冲了个澡,回到客厅,袁晓晨没搭理我,于是我走到书房,刚坐到靠背椅上,就听到背后传来电影结尾的音乐声,接着,后背“咚”的一声巨响,我一回头,袁晓晨正把第二只拖鞋向我扔来,正中我的脸部,还没等我生气呢,她一蹦三尺高地冲了过来,上来就要动手扇我耳光,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另一条也抓住,我们俩就这么僵住了,我看到她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半天才说:“你放开。”

我松了手,袁晓晨后退了几步,走出书房,溜到客厅,片刻,一只电视机的手摇儿直飞过来,我赶紧躲到椅子里,手摇扔在电脑显示器上,发出脆响,趁她再拿别的东西,我飞身而起,把书房门撞上,顺手把门锁锁上,这才喘了一口气。

门被踹了几脚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我打开房门,发现袁晓晨就瘫坐在门外的地上,浑身发抖。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靠着门,点燃一支香烟。袁晓晨抬起头,竟冲我冷笑一声,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在这种恐饰的气氛中,我当然不能说不信。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长出了一口气,说:“你看怎么办吧。”

“我先用剪子扎死姚晶晶,再用毒药毒死你,再放把大火把你烧没了。”她一边想像着,一边喃喃自语地说,腔调又恶毒又好笑,我看她是因强烈的刺激而开始胡说八道了。

耗到夜里十二点多,袁晓晨蜷在沙发里,内外交困,急火攻心,竟把自己气睡着了,看到她那样子,真是可怜,我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我想挨着她睡,却睡不着,在背后垫了一个枕头,打开台灯,就坐在她身边翻小说,扭头一看袁晓晨,在梦中直流眼泪,真是让我百感交集,恨不得陪着她一起哭一会儿,但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呢?最好,等她醒来,听她对我说分手,然后永不再见,这样可能伤害最小。半夜三点钟,我也困了,合衣睡下,梦到袁晓晨,隐隐觉得是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没有声音,只有她的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声,我很喜欢在电话里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就如同她真的在我耳边呼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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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晓晨第二天中午才醒,醒来一切平安无事,她既没有追问我什么,也没再跟我争吵,只是偶尔向我投来怨恨的目光,或是本想跟我说两句话,但说了一句后便不耐烦地停住,不说了。星期一早上,她准时上班去了,我晚上没出门,但她却一夜没回来,也没来电话,星期三晚上回来了,星期四晚上又失踪了,我曾打她电话,电话是关机。我也没问她什么,估计是找男人报复我去了。周末,朋友们又聚会,我感到压抑,就又出去混,凌晨五点才回家,发现袁晓晨出差用的手提箱不见了,但别的东西还在,也不知是出差还是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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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袁晓晨再次回来了,那时已进入夏季,树叶已绿得叫人看不透,阳光刺眼,我的屋子里已有蚊子,新闻里说南方在发大水,还有呢?人人比以往更加盼望有钱,一点够都没有,好像除此以外,也没什么新变化。

那是一个周末,袁晓晨提出开车出去兜风,于是我们把车开上公路,在车里,她对我讲了一些公司的事儿,还说,现在在白领中流行mb热,很多人想出国学管理,以便日后有升迁的机会,如果在公司­干­耗着傻­干­,就只会被新出来的人淘汰掉,没希望,这类话题一般都是她讲,我听,也Сhā不上什么嘴。后来她建议开到北戴河看看海,我们就向北戴河开去,半路上她睡着了,我坚持开到北戴河,正是凌晨前的一刻,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但光明尚未到来,启明星亮得耀眼,海上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海浪声此起彼伏,刮来的海风潮湿,带着股腥味,沙滩上空无一人,我们下了车,袁晓晨用化妆纸擦了擦脸,然后跟我并肩站在海边,似乎站在另一个世界的边缘。

“往前走走?”她问我。

我没有回答,仍站在原地。

我见到袁晓晨面向我,倒退着向海中走去,她被风吹动的裙子与身后升起的海浪交相辉映,令我心中诗意顿生,如同重回某一个古老的时刻,绝望的声音撞上高耸的岩壁,返回时令人更加绝望,一切仍是那么冷酷而单调,即使经过感情的润­色­与歪曲也是如此,在毁灭之前,生命仍能展示出些许的美丽与庄严。

94

我没有死,我只是睡去了,我没有醒,我只是太灰心了,我已三十三岁了,但我仍嫌自己太年轻了,我为什么那么年轻呢?

这不是笑话,这是一种抑郁的情怀。

就像是被某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所折磨,我感到无助,那感觉如同明知自己什么都不会,却硬着头皮走进考场,明知道无计无施,却还要例行公事似的装模做样,每一天,我都看到我与袁晓晨的距离在拉大,每一刻都可能由一个人向另一个随口说:“咱们分手吧。”

95

我们越来越少在一起,而且,经常当着对方的面,就与异­性­通一些调情电话,袁晓晨时常接到一个电话,故意在我面前大声地订下一个约会,时间地方都恨不能说上两遍,然后描眉画眼,飘然离去,有时我简直都能感受到她试图叫我问她一句,去哪里,约会什么人,但我从来没有给过她一次这种机会,我处理这类事情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她前脚离开,我后脚便也走出家门,在很多时候,她也这么做。其余的很多时候,我们就在家里耗着,一方不出门,另一方就满怀狐疑地转来转去,双方都不肯先出门,电话一个接一个,我接起电话,说一句,再等等吧,她也一样,其实我们都不知在等些什么。

我能感受到一种濒临完结的情绪。

日常生活里,我们都绝口不提有关明天、后天或是下个月的事情,原来买卫生纸之类的都是一大袋一大袋地买,牙刷一买十来支,过季的降价衣服就更别提了,现在呢,我们像住在一个工棚里,买东西只买够手头儿使的就行了。

床上生活也被绝望所占据,空前的激烈与忧伤,不只一次,袁晓晨事后背过身去,一个人无声地哭泣。

也许一句果断地要求对方回心转意的话,就能使这种情况停止,就能使相互伤害结束,就能使生活焕然一新,但我们都是好强的人,这一句话,谁都不曾说起。

97

夏季最热的几天里,客厅里的空调坏了,要在以往,我早去修了,我想袁晓晨也会张罗,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翻闲书,热得头昏眼花,汗流浃背,袁晓晨占据着卧室,呼呼大睡,我热得不堪忍受,拿起电话,本想打给物业,叫他们派人来修一修,或是­干­脆叫人来装一台新空调,却发现电话线被袁晓晨占着,只好挂了电话,电话刚一挂上,那边袁晓晨的声音就大了起来,话里话外,说的是她住的破地儿条件极差,热得不敢下床,还不如坐到有冷风的汽车里舒服——听得我心头妒火燃起,气得在原地直转圈儿,修空调的念头一扫而空,恨不得一脚踢开门劝她找凉快地儿歇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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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袁晓晨接一电话下楼,我在房间里热得呆不住,出于一种又酸又不自然的心理,决定也下楼转转,一出门,就看见袁晓晨坐在楼下的高级轿车里,穿着一件她平时在家穿的四面露风的小背心,眼风一扫过去,我瞟见司机座上坐着一个穿白衬衣打领带的家伙,正是袁晓晨的前男友,我不知袁晓晨看没看见我,反正我离那辆车越远就越窝火,我用手摸摸兜,发现车钥匙带在身上,于是走向不远处我的汽车,我穿着拖鞋,上身光着膀子,就这样把车开到街上,也真是点儿背,前面正赶上警察查车,我一没带驾照二没带钱包,连手机也没带,因此不由分手,就被哄到马路边上等待解决问题,那里蹲着十几个人,有黑车司机与没有三证的外地人,或是酒后驾驶被查出来的人,背后是一片草坪,蚊子成堆,只呆了一会儿,就被叮了七八个大包,真是凭空添堵,狼狈至极,半小时后,轮到我,一个年轻的小警察问我­干­什么的,我说是写东西的,他竟笑了起来,还讽刺了我几句,估计觉得我还没开黑车的有风度,检查我的汽车后备箱的时候,他发现了我的小说,问我:“这是你写的吗?”

我说是,折页上还有我的照片呢。

偏偏那个小警察是我的书迷,对我还挺了解,他问我:“你是不是拒绝做宣传?”

我说是。

小警察说,有一次,他从报上看到消息,说我要去书店签名售书,就赶去找我签名,结果是我没去,白跑了一趟,“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真是巧啊,怎么着,签个名吧?”

到了这种斯文扫地的地步,说什么也晚了,我只好苦笑着,一边用手抓着胸前的蚊子包,一边用他给我录口供的笔给他签名,接下来的一幕更叫我撮火,下面截下来的一辆车里,竟下来了袁晓晨和她前男友,我们三个相互望了一眼,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知道,袁晓晨一定也很生气,因为她没有回家的门钥匙。

那边一个警察走过来,说通过电脑,查到了我的车号,“这辆车没问题,走吧。”

这边这个小警察还拉着我,试图跟我聊我的小说,还问我小说里写的姑娘长什么样,为什么老是跟别人跑,可把我给烦坏了,直想把袁晓晨指给他看一看。

我回到车里,只见袁晓晨站在不远处犹豫,前男友正接受盘问,又掏驾照又掏行驶证的,片刻,她走向我,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上,我把车开回家,心里感到别提多丢人多失败了!

99

几天以后我接到一个女同学的电话,说是在书摊上凑巧买到我的书,非要见面叙叙旧,她叫秦筝,我上大学胡混时与她有过几夜情,已有十年无任何联系了,据她在电话里说,她现在郑州做房地产,很成功,我的书叫她想起大学时光,正好她来北京办事,要一起吃吃饭,约在建国饭店一层,据她说,那里的牛排最地道。放下电话我长叹一声,看来美国的一个社会学家说得好,他说未来人与人之间不管是什么关系,最终总可还原为­性­关系,我看照这样发展下去,弄不好他的预测还真能成为现实,人们在­性­关系的基础上展开其他关系,就用不着再装什么了。

200

闪亮的银制餐具,洁白的西餐盘,仪表整洁的服务员穿来穿去,灯光也合适,我在餐厅里与秦筝面对面而坐,上来她就感叹自己真是老了,不能跟小姑娘比了,“你看,我都有了十年前的旧情人了,这话说出去多难听呀!”

“少女梦被岁月给摧毁了吧?”

“哎,破灭了,破灭了,早破了,用钱都包不住。”秦筝笑着说,看起来还是那么落落大方,“你吃什么?”

“你要双份吧,无论什么。”我说。

与旧情人见面,我丝毫也没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反而觉得人生顺流而下的可怕,趁她点菜时,我悄悄观察她,从外表上,丝毫也无法把她与记忆中的那个姑娘联系起来,现在她已变成一个女强人了,从那自信而温和的说话口气中便可看出她的­精­神状态,我记得她十年前任­性­而讨人喜欢,她曾和我们一班朋友一起去野三坡春游,夜里带头儿去偷农民冰在泉水里的啤酒,偷完了还得喝得大醉,一直等到被农民捉到,罚了款才清醒过来。

我还记得她在野草丛中寻找并采摘花朵,还在漆黑的旷野里尖叫,还有什么?跳集体舞时把脚扭伤的是她吗?仅仅十年,她便成为另一个人,坚定、能­干­,但我却从她那­干­巴巴的忙碌中读出她的无情、寂寞与颓废。

201-220

正文20-22020

在情感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暴,要是知道每一个陌生人内心深处对生活的感受,定会叫人百感交集,听秦筝说话,叫我感到时空错位,她好像是一种活化石,人在现在,情感方式却不随时间而转变,她用怀旧的口吻向我谈起一种献身的快乐,“现在有谁还懂得这种快乐?”

“哎,都商品社会了,献什么身呀,在物质上好行了,感情跟着物质走,就会有安全感。”

“安全感没用,我去年和我老公离婚了,就是因为安全感太强了。”

我们说起她老公,我也认识,是她所在班的班长,共认的老好人。

“是,那个人,人人都说他是好人,他确实好,可是令我讨厌,他好得味同嚼蜡,只要他一张嘴,我就知道我不会原谅他,在他面前,我从来没有激动过,也不可能与他有什么争执,我对他点头说是的时候,就是觉得就这件事没什么必要再说下去,后来我发现,我总是对他说是,后来我离开了他,他很伤感,很久以后,还对别人说我温柔善良,真愚蠢!我怎么能算得上是温柔善良?我只是冷漠地对待他罢了,而且,我一点也不同情他,更不自责,我不认为我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爱过,我了解那感觉,我认为爱过的人是幸运的,但也因此会毁了以后,毁了那些没有爱情的日子,就像你吃了一段时间的美味,而再次长期面对难吃的食品,你会如何呢?无非是缺乏热情罢了。”

202

真诚的女人对感情所抱的幻想总是叫人同情,从秦筝身上,我似乎竟能看到袁晓晨的未来,当岁月把姑娘们的爱情及希望带走以后,她们还拥有什么呢?

当一个作家,经常有机会客串一个听众的角­色­,太多的人与事从心头掠过,叫你简直就不知该说什么,特别是一想到正是这些故事,才构成了某些人的人生,你就不会轻视这些故事了,我听着秦筝说着她的事情,尽量不使她把话题拉到我们之间,这样我就始终能当一个旁观者,从而轻松一些。

我不时Сhā一句嘴:“我知道。我觉得回忆过去可能有时会叫人感到忧伤。”

“是的。但忧伤也是需要有点热情的,我觉得我已很久没有忧伤过了。”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我眼里是那么迷人,尽管她话里话外充满了对感情生活十分缺乏的抱怨。

与我的现实相对比,真叫人觉得,无论有情还是无情的人生,其滋味都不太好。

我们尽顾着说话,牛排也没怎么吃,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可气的是,就在这时,我看到袁晓晨和四五个年轻的商务人员走了进来,她看见我,眉毛一挑,片刻,毫不犹豫地在我们这一桌边上停住了:“介绍一下,这些是我的同事,这位是我男朋友,这位是——”她目光落到秦筝脸上。

“这是我大学同学,秦筝。”

“我们去那边吃。”袁晓晨­干­巴巴地说。

“我们刚好吃完。”秦筝说。

“我跟你说句话。”袁晓晨对我说,然后冲秦筝点点头,做出一副很有礼貌的笑容。

我站起来,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她的同事就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品头品足,袁晓晨凑近我耳边,小声说:“比我们公司还讲排场啊——照你这个速度,我看养老院那帮老太太都来得及,一个都拉不下。”说罢,狠狠在我脚上跺了一下,转身离去。

203

我回过身,走回秦筝身边,她已叫来侍者,付了账单,我们一起出来,她显出担忧的神情,漂亮的门在我们背后关上了,似乎把我们的谈话也一起关在里面,我们的前面是一条宽阔而喧闹的大街,她的后背挺得笔直,走路的姿势也变得紧张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松弛,就像一个演员从后台走上舞台一样。

我们一起走到饭馆前面的停车场边,她说:“我的车在那一边,你回去陪你女朋友吧,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说:“没事儿的,她就那样。估计是她们公司的客饭,我也掺合不进去,我也走了,车在那边。”

她点点头,我们彼此对视一眼,知道再也无话可说,可我还是说一声“再见”。

秦筝走了,我感到她的背影像一个牢靠优质的机器零件。

我站在车边,心里直说倒霉,怎么那么大一个北京,那么多饭馆,竟能叫袁晓晨撞见呢?

204

刚发动汽车,我就接到大庆的电话,说与一帮朋友在幸福花园酒吧里聚着,问过不过去坐坐,我便茫然地把车开到那里,一进门就感受到一片酒酣耳热的热闹气氛,在这里,诸多生活里的不快与压抑,就随着酒­精­释放出来,往人堆儿里一坐,心情就会放松,一种爱谁谁的混账豪情就会凭空而起,这是我爱呆的地方,没有生意,没有男人女人,有的只是朋友,哥们儿和姐们儿,以及酒后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也许这是北京惟一自由的地方。

隔着桌子,一对酒友在震耳的音乐声中,喝几口酒便学着美国电影,一方出奇不意地指着另一方大喝一声:“你完蛋了!”似乎经他一指,对方真的就完蛋了一样。

好笑的是,另一方总是不屈不挠然而也是没完没了地回答:“我没完!”

随后,众人便给予一阵例行公事似的大笑。这个笑话使用了半个小时,他们仍不觉得无聊,真是比无聊还无聊。

事实上,他们俩谁也没完,倒是周围人快被他们吵得完蛋了。

一位喝得烂醉的青年作家一把搂住我:“哎,我跟你说啊,最近哥们儿特崩溃。”

“怎么啦?”我随口问道。

“我媳­妇­叫人给办了。”

“那又怎么啦?你不是平时也没闲着吗?”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最好一哥们儿­干­的。”

“那又怎么啦?这跟让陌生人办有什么区别吗?”

“可哥们儿不知为什么就受不了这个,觉得特郁闷。”

“没看出来,你丫占有欲还挺强的。”

“是。是。是不住地点头。

“那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哥们儿还是哥们儿,媳­妇­还是媳­妇­,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

“哥们儿最近一直特崩溃,特崩溃。”他喃喃自语道。

对面有人哄着跟他­干­杯,他站起来一口气给­干­了,我趁机站起来,坐到别处。

我坐到一位女作家兼诗人身边,她上身穿一件开口很低的t恤,没带胸罩,**几乎一览无余地露在外面,她长得又黑又瘦,尖嘴猴腮,酒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我一言不发地伸着脖子盯着她的胸部看,看得我直眼晕,再看下去,估计我的眼球恐怕会努出来,掉进她的­乳­沟,再从她的裤腿儿里滚出来。

女作家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嘿,人渣。”

我点点头,她问我对她新出的小说的意见,我一听来了­精­神,问她:“你平时乱搞完洗不洗澡?”

她瞪大眼睛,惊奇地说:“你问这­干­嘛?”

“问问又怎么了啦?”

“这还用说。”

“到底洗不洗?”

“废话!当然洗啦。”

“那么劳驾,请你也在小说里添上这一笔行吗,又不费几个字儿?”

这句刻薄话说完,不出所料,女作家不理我了,她本来挺活跃,眨眼间便叫我给灭没声儿了,我反正就图一嘴上痛快,至于礼貌什么的,管它呢。

一位女诗人感叹现在的姑娘太物质,为了钱,十六七岁就不是**了,总之是不纯洁。

我随口想反驳——“为什么说**纯洁?你非这么说,我还觉得没得过盲肠炎的盲肠更纯洁呢!纯洁之处,也不过就是指二者都拥有一个没被使用过的人体器官而已。”

话到嘴边,又觉加入这种抬杠没意思,就咽下肚去。

我回头望向一位编辑,他的头发上面全黑,下面全白,顶上­干­脆全秃,他不与别人说话,只是一味喝酒,也不知有什么心事儿,酒后目光狠巴巴的,似乎再使点劲就能使五米以内的一切物质全部碎裂。

我走到台球案子边,坐上去,放眼望去,大家都在那里大声喧哗,痛饮啤酒,我心乱如麻,跟大家一起痛饮可口可乐,听着不着边际的酒后之言,直到膀胱像一颗将被引爆的倒计时的水雷,才突然起身跑到洗手间小便一次。

夏夜漫长而令人郁闷。

205

半夜,我回到家,袁晓晨已经睡下了,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愣,我知道,喝了太多的饮料,就是睡下也得不停地起来小便,索­性­就在客厅里呆着吧。

我从沙发里起来,走到书房的书架上,挑了几本世界名著,走回到饭桌边,借着头顶上的灯光,把一本本世界名著翻了又翻,对于故事,我看个大概,以便以后与别人谈起时能略知一二,而对于里面的黄­色­描写,我一字不漏,细读三遍。正看得津津有味,卧室里传出声响,接着,一丝不挂的袁晓晨走了出来,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抓着头发,就站在我面前。

我冲她点点头,她问我:“几点了?”

“三点多吧。”

她点点头,走向厨房,一会儿,从里面抱出半个西瓜来,坐在我对面,用勺子一口一口吃。

我低着头接着看书。

“在外面疯得来劲吗?”她没话找话,心虚地问我。

“还行吧。”我说。

袁晓晨吃了一会儿,讨好地把一勺西瓜送到我嘴边,我吃了下去,接着,她又一勺接一勺地喂我,“都摆冰箱里三天了,再不吃就坏了。”

我放下书,看着她:“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

重新拿起书来看。

她伸手抓住我的书,轻轻地从我手里抽,直到全抽出来,又轻轻地放在一边。

“想说什么明说,别吞吞吐吐的。”我说。

“你想问我什么就明问,用不着含在嘴里反复咀嚼。”

“我没什么想问的。”

话音未落,袁晓晨“噌”地站了起来:“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就是无所谓!”

我再次拿起书,她一把抢过来,扔回桌上:“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我怎么样你都无所谓,是不是?”

我把目光转向别处,不看她。

“回答我!”她大叫起来。

“你怎么了?”我问。

“我挺好的。”

“那有什么可说的?”

“有!”

“说来听听?”

“你今天晚上找谁去了?”

“朋友。”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女都有。”

“是单找的,还是混一块儿找的?”

“混一块儿找的。”

“我那天晚上就是下楼跟我们经理说点事儿,你跑什么跑?”

“我怕影响你们,行了吧?”

“你把门钥匙带走了,叫我去哪儿?”

“你们俩一起把我锁车外面了,叫我去哪儿?”

“你严肃点,不许油嘴滑舌。”

“我*!我怎么不严肃了?你才油嘴滑舌——深更半夜的,穿那么一点儿,就在我眼皮底下幽会经理——这严肃吗?”

“那也比你约会老太太严肃。”

“那当然了。”

“哟,我问你,你夜不归宿多少次,数得出来吗?我再问你,你和姚晶晶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真的?”她忽然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怎么了?”

“我猜也没什么事,最近你们俩一个电话都没打过,和王芸的联系也断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我花几块钱,就能把你所有电话的明细单子打出来。”

“你够有本事的。”

“废话,我小白领当那么多年白当的?”

“我回头也把你电话明细单子打出来看看。”

“不用你打,我自己给你打出来,你查查看,我有没有乱搞男女关系。”

“你跟你的老上级兼前男友的关系是不是男女关系?”

“哟,真看不出来,醋劲儿那么大,是不是跟你的身高成正比啊?”她更来劲了,“我就知道你受不了,我就是想叫你尝尝嫉妒的滋味!”

“你是不是尝过,觉得味道不错,所以推荐给我?还是杂志上学的?”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水平!”

“噢,知道了。可以继续看书了吗?”我迅速接口道。

“不行!过来,你过来!”她冲我招手。

“­干­嘛呀?”

“结束我守活寡的日子呗!”她扭动了几下腰身走向卧室,还闪了一下肩膀,回过头来对我做了一个媚眼,样子又滑稽又可爱。

20

然而我知道这些乍冷乍热全是装出来的,内心深处的怀疑令她无法解脱,在床上,一切都暴露无疑,我们开始做嗳,一忽而,我觉得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对我充满柔情蜜意,于是我的动作也更好一些,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动作开始机械僵硬,一副事不关己、满不在乎的样子,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地完成了,她以一种无法掩饰的失望迅速起身,冲进洗手间,我听到水声大作,且时间很长,空调里的冷风吹得我后背发僵,我不知她在洗手间里­干­了些什么,总之,我希望她不要与我呕气,水声停了,她回来了,几乎是飞身从我面前越过,身上还带着水珠儿,一看便知没有仔细擦洗,她跳进被子里,背向我,用被子把自己深深裹住,然后就一动不动。

“搞起自我保护来啦——学我!”我推了她一下,逗她。

她就像是木头一样,仍旧一动不动。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要不再来一次?”

她很快地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行呀行呀,你来呀!”

说着话,把被子一下子掀到地上,双腿分开,两手一摊,眼睛一闭:“快点!说话算话!”

不知为什么,她的动作激起了我的­性­欲,我们又开始了,这一次,像是搏斗,激烈而紧张,中间我吻了她,不料她深深地回吻我,眼泪也流了出来,淌了我一脸,那是委屈的 三丰弟子在异界帖吧泪水。

“你怎么了?”

她变本加厉,失声痛哭。

“到底怎么了?”我直起身问她。

“别停别停,快点快点,少废话!”她哭着催促我,并且,哭得更厉害了。

我继续,她强烈地反应着我,比我给她的更多,后来,她索­性­翻到上面,动作快得令我吃惊,片刻,她靠自己完成了。

“你怎么了?”她刚一停住我便问她。

她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说话,只把脸扭向一旁。

我直了直身体,想让她下去,她没有动,我只好拉过一个枕头垫在脑后:“到底有什么事儿吧?”

少顷,她像是刚刚听到我说话一样回过神儿来,看了看我:“你那一半还没完呢。”

“我无所谓。”

“那好。”她一闪身便跳下床去,不久,洗手间里又传来水声。

我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

207

我抽到第三支烟她才出来,我不知跟她说什么,起身去洗手间洗澡,回来后见她似乎作沉睡状,于是关了灯,把被子拉到身上,我的腿刚一触到她的腿,她便哆嗦了一下,然后是黑暗及寂静,我叹了口气,翻身睡去,此刻,耳边突然传来她的声音:“除了­操­我以外,你觉得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

我屏住呼吸,不回答她的问题。

“我觉得你根本不爱我。”

我仍旧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翻过身来,抱住我:“可是我爱你,受不了你­操­别人,带着避孕套也不行,我只想你­操­我,什么时候­操­都可以,难道我真的不能满足你吗?”

我吻她,再吻她。

“前天,我喝了好多酒,跟我的前男友上了床,我觉得一点意思没有,还没开始就想结束。可是我想到你,想到你背着我找王芸、找姚晶晶、找我不知名字的姑娘,我把自己想像成你,我觉得一点也不快乐,你呢?”

“我不想说这件事。”

“现在也没别人,你说说,我想听。”

“说什么?”

“女人之间有何不同?她们真的比我好吗?”

“别说这一类问题,没什么意思,不管我说什么,咱们都会争吵。”

“我觉得她们全是假Gao潮!”

“可能吧。”

“我是真的,刚才就三次,每一次都是真的,即使我恨你的时候,也是真的。”

“祝贺你。”

“别跟我开玩笑,我说正经的呢。”

“那我说什么?”

“你对我还有­性­欲吗?”

“有。”

“还能持续多久?”

“坏问题!不回答!”

“说!”

“很久。”

“你爱我吗?”

“爱。”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操­别人?”

“我——”

“别骗我,我知道,你­操­了,绝不会少于三次。”

“不止三次。”

她骤然转过身,用后背狠狠地撞了我一下,两下,三下。

我一动不动。

“你真恶心!”说罢,在黑暗里扭头向我脸上吐吐沫,不过都吐在枕头上了。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候的约定吗?”我在黑暗中问。

“记得,记得,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能再遵守下去了。我心里难受。”

“那好吧。”

“什么好吧?是不是想分手了?”她警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没有。”

“是不是想叫我给你点空间什么的——这些话我都对我以前的男朋友说过。”

“算了吧,别说了。”

“你不爱我。”

我没回嘴,免得又引发争吵。

“我爱你,你不爱我,因为我只想­操­你,你还想­操­别人,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可说的。”过了一会儿,她­干­脆地总结道。

208

天亮了,她沉沉睡去。

我试着凑近她,搂住她,用我的前胸贴住她的后背,与她一起睡去,我们贴得那么紧,但我却觉得无论如何,不像以前那样紧了。

209

深夜的打闹令我失眠,令我感到忧伤,就像在冰冷的冬夜,一丝夜寒钻进被子里一样,我听着她的呼吸,我知道她已睡去,在我旁边,就我们俩,孤零零地,一个睡去,一个未睡,然而窗外却是夏天的早晨,我瞪着眼,窗帘上的阳光被晃动的树枝搅乱了,就像我的生活,淡淡的,却不能说是没有滋味的,那是一种中年人的苦涩,我认为我已开始了下坡路,正从顶点悄悄滑落,我仍不时回过头去,对着意犹未尽的青春频频回顾,我一再地感到,那已不属于我,属于我的将是一种安稳的生活,我的收入会提高,我会恰当做人,对亲人尽责,但却不再有**了,即使偶然会有,也会被我像掩饰一种不正当行为一样掩饰过去,也许这样最好,对我好,对别人也好。

忽然,我又记起我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天,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回答,我不告诉你。从这句话中,我知道她喜欢我,所以努力讨我喜欢,我希望,在我之后,她还有机会对别的男人说这同一句话,而不是有礼貌地说出她的名字,而一旦她对别人笑着说“我不告诉你”时,那就表示她又要恋爱了,她喜欢恋爱,像别的姑娘一样喜欢,我认为,在恋爱中,她找到自己最可爱的一面,她自己更喜爱那一面,因为那一面能给她带来美好的感受,比平淡的梦还要有趣,像言情小说一样浪漫,凭着这种浪漫,她可悄悄而快乐地享受自己的青春。

20

我推推她,对她悄声说:“我们结婚吧,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我不再想冒充年轻人了,我不去瞎尝试了。”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睡着了,没有听见。

我把这番话在心里对自己又说了一遍,再说一遍,我希望自己能够坚定起来,说到做到。

事实上,这番话叫我感到悲凉,我知道,再过个一二十年,接下来的话便是:“我老了,没什么用了,我快死了,没什么办法,就这样吧。”

那一夜的后遗症是,可怕的怀疑得到了残酷的证实,使袁晓晨在心理上陷入了极度的不平衡,她对我背着她偷­情­的事情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她不时地提起,在床上,在床下。

起初,一想到**过别人,她即使在兴头儿上也能原地刹车,恨恨收场,紧接着便是一阵子稀稀落落的­性­冷淡,再往后,这件事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小变化,她开始盘问我细节,越盘问­性­欲越强,她好像在想像中与别的姑娘争夺我一样,颇有点你一次我一次的不服输的劲头,为此,实不相瞒,我意外地尝到了一些­性­爱方面的小甜头儿,接着,她内疚地怀疑起自己是否有点小变态,还专门咨询过我,我告诉她我无所谓,她也就消停了。

22

但是,折磨在继续,我们没有相互原谅,重新开始,而是相反。我要说,多亏我们俩都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以及争强斗狠的­性­格,才使得我们之间的伤痕越来越深,关系越来越紧张,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从那一夜开始,袁晓晨变得粗暴而神经质,发脾气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句话不对付就能勃然大怒,要么就是怪腔怪调,心里­阴­暗,与她相处,完全是对我的耐心的顽强考验,事实上,她本人就是一本很好的、活动的、每天更新的骂人手册,尤其是到了我们相处的后期她认真使用的时候。

23

初秋到来之际,袁晓晨的想法­干­脆像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表面上,她多疑而强悍,而内心却已脆弱得无以复加,尽管我小心翼翼,力求使我们的关系得到改善,但一切无济于事,她认定了我四处寻找机会对她不忠,因此,无论我如何地忍让,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对她耍花招而已,这种生活,过起来真是度日如年。

当着袁晓晨的面儿,我简直无法做任何事,只能一言不发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一天晚上,我接一个时尚杂志女编辑的电话,她向我约稿,要我写一篇有关婚外情的文章,刚说几句,袁晓晨就把一杯水“咣咣”几下摔在我面前,我匆忙结束谈话,挂上电话,袁晓晨已向我半真半假地咆哮起来。

“你说话声调怎么那么贱呢?电话那头儿是女的吧?”

“你­干­嘛摔锅摔碗的?”

“我哪儿摔了?你瞎了吧,我只是轻轻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那也用不着连着放好几下呀?”

“怎么了?”

“人家打电话呢,你也不掩饰掩饰。”

“有什么可掩饰的?我告诉你,你就是我男人,以后出门我就拉着你的手,逮谁跟谁说!免得你一见到­骚­逼就兴奋得跟王八蛋似的!”

“臭三八。”

“怎么了?三八就三八,那也比你好。”

“好什么好?”

“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闷­骚­型的笨蛋,以为我不知道啊,昨天出门喷那么多香水­干­什么,不怕把自己熏晕了呀?”

“三八!”

“臭­肉­!”

“我怎么成臭­肉­了?”

“出门洗澡喷香水,不是臭­肉­瞎忙乎什么?臭男人,­干­嘛不去死啊。”

24

如果我要出门办事,就是走到门外,她也能叫住我:“哎,事逼儿,多带点钱,请人吃饭吃贵点,别叫人看不起,要不先从我钱包里拿点儿?”

“用不着。”

“别不好意思,拿吧,你以为谁都像我,一包简装方便面就打发了,有良心的话,吃大龙虾时想想我,想想我吃泡面时可怜的背影。”

25

以袁晓晨的标准,我出门穿衣服必须得符合“脏乱差”这一起码的要求,我要是不幸顺手穿上条牛仔裤,她也能借题发挥、冷嘲热讽:“脱了脱了脱了!你这样着装是出去谈事儿吗?我不是把我爸那件双排扣的西服送你了吗?为什么不穿?我让你装­嫩­!让你穿紧腿裤!让你浪!让你­骚­!妈的明天老娘给你生三孩子,你一出门,三娃儿的哭声就响起来,跟情­妇­还没坐稳,二娃儿就在电话里用颤声叫你爸爸。”

“那我的一娃呢?”

“叫我给掐死了,为的是提醒你注意关心下一代的健康。”

袁晓晨每次出差在外,追命电话打得我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我要是因为洗澡接晚了,她都得盘问我半天,而出差回来,更是要满腹狐疑地认真检查我,并且,由于过度发达的对于不幸的幻想,她总是能编出一个个故事,说我是如何地骗她,她真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说到做到,经常是深更半夜,只见她抬手拧亮床头小灯,翻身而起,一下掀开被子,当着我的面儿,就趴在床上找她想像中的­阴­毛,找得我直不好意思。据说这一切只因为她好像闻到一股怪味,她找得兴起,嫌我碍事儿,叫我站到床下,搞得我极不自然,只好在地上­祼­体走来走去,瑟瑟发抖,无聊至极,而她一找就是二十分钟,把被子扔到床下,趴在深­色­的碎花床单上做地毯式搜索,津津有味,不知疲倦,我深信,若是找到一根,为了验证一番,她竟能顺手从我这里拔下一根做一做对比,这种事她绝对­干­得出来,她可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以此为傲,还管这一点叫做敏感。

27

出于­性­虚荣心,或是一种想像中的攀比,更可能是一种恶意的刺激我的心理,袁晓晨不时地向我描述一下她以前的诸多男友,并与我做一些对比,有些可能是真的,另一些完全是她杜撰,因为她讲得十分混乱,往往自己都会忘记以前讲过的内容,张冠李戴,还得我提醒她谁是谁,有一次她对我说:“我不喜欢老外,有一次,一个老外把我领回家,他脱光衣服后仰面平躺,我发现那玩艺就像在草地上竖起的一支小烟囱,很可笑。”

“哎!哎!哎!怎么成老外了?小烟囱的那个不是体院帅哥吗?求求你,吹牛之前打一打草稿行不行?”我也会抓紧时机反击,打击一下她的气焰。

28

袁晓晨时常以玩笑的口吻,于不经意间向我问起有关姚晶晶的事情,这件事简直成了她的心病,出于同一种敏感,我从未向她承认过与姚晶晶上床的事,但她以一种不屈不挠的劲头,没完没了地试探我。

“哎,给姚晶晶打个电话吧,我一年多没见过她了,怪想的,咱俩一起请她吃顿饭。”

“没兴趣。”

“我替你拨电话吧,你就说一声就行。”

“要说你自己说。”

“我哪儿有你们关系近呢,真呵护呀,喝醉了扶人去住五星级酒店,一天一千块,还加收服务费呢,是不是?”

“不知道。”

“哎,我问你,你们花一千块­干­了些什么?”

“你问她吧。”

“我哪儿好意思问呀——哎,姚晶晶喝醉了在床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问她在床上睡得怎么样?”

“挺好。”

“你怎么这么说!”袁晓晨一拍桌子,“这听着像人话吗?啊?我的男朋友说我的女朋友在床上挺好?你们俩也太混蛋了!”

29

生活就在这种半真半假的争吵中进行,我知道,无论是我,还是袁晓晨,在人群中都渺小得如同没有,我们都是随时可被替换掉的零件,我们生长在城市的缝隙之中,我们的欲望与梦想,被嵌进无数相似的欲望与幻想之中,与别人的交缠连理,事实上,那些欲望与幻想,也是一样可被替换的,在这里,每个人都像是一个产品的样本,后面都有无数的备份可供挑选与消费,每一个故事,每一种生活,每一种情感,都随着一种快速的节奏产生与报废,这是城市洪流,人的洪流,­性­格的洪流,利益的洪流,声音、­色­彩与气味相互混淆,秩序井然,泥沙俱下,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却又毫无方向。

220

当秋天的落叶随风飞舞的时候,我和袁晓晨的关系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一场秋雨把金黄­色­的落叶层层叠叠地压在地上,如同正在腐朽的时间,因永远的告别而平静顺从,被漫无边际的永恒所困惑的生命,尽管莫名其妙,却仍为能找到一个露营地而稍感踏实,这里不是路的尽头,这里哪儿也不是,这里只是秋天,空气清澈如水,云白得像白天鹅的翅膀,有妩媚的风轻柔地穿过头发,还有四散的记忆与秋叶一起零落。

221-240

正文22-24022

我不能再去回忆那些有关头痛、昏沉与绝望的想法,应该让它们像灰尘般地被抹去,但是,它们没有被抹去,它们跃跃欲试,像钉子一样楔入我的生活,牢固地占据着一个重要的角落,讨厌的角落。

在深夜,在窗外淅沥的秋雨声中,袁晓晨趴到我的胸前,我正在做着迷梦,却被她慢慢移动的嘴­唇­所轻触,我睁开眼,感到了袁晓晨的脸正贴在我的耳畔。

“睡不着?”我顺嘴问。

“我爱你。”她的声音真切而清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突然而真诚。

“什么是爱我呢?”我叹了口气,问道。

“爱你,就是只想让你一个人­干­我。”袁晓晨再次向我重复着她的迷信。

“这么简单呐?”我清醒过来,意识到在与她说话,像这样友善的夜话并不是经常地在我们之间发生。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我知道你会笑我。”她细声细气地说,

“我倒是很想笑一笑你,但是,你这么认真地说话,叫我反倒笑不出来了。”

“你笑不出来就对了,我可要跟你很严肃地说啊,”她把脑袋探得离我很近,说话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只想让你一个人­干­我,别的人都不行。”

“为什么呢?”

“因为我试过了。”

“试过了,你怎么试的?”

“昨天我的前男友从香港回来,叫我一起吃饭,吃完饭就到饭店里他的房间说话,说着说着他就凑了上来,想­干­我。”

“那你呢?”

“我呀,我念及旧情,就把衣服脱了。”

“后来呢?”

“后来他就像以前­干­我,可是,刚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发现,我的身体不接受他,我觉得特别扭,那感觉有点像恶心,我忽然觉得他挺恶心,就把他推开,穿好衣服,走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起你,我觉得我是你的,属于你,忠于你,我就是特别想忠于你,我知道,你不在乎这种事,可是这想法是从我心里产生出来的,我觉得那是我真实的想法,因此,我就按我的想法办了这一件事。对不起,”黑暗中,她停了停,然后叹了口气,“说出来心里就轻松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我问。

“你在乎吗?”

我没有回答她,­性­与忠诚,古老的习惯在血液里流淌,理智与情感,该如何说呢?

“他人怎么样?”

“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人前人后,我听他说过太多的瞎话,我无法相信他。”

“那么,你觉得他以后会不会娶你呢?”

“不会,他是一个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我知道,他就是离婚后娶了我,心里也会想着别人,他很会给所有的东西标价,对女人也一样,女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值不值,吃亏或者占便宜的想法。”

“唉,真是。”

“怎么啦?”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了,你们以前混的时候,你觉得他有什么地方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这倒没有,他就是太忙了,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呀。”

“你那时是不是想天天跟他在一起?”

“我要是喜欢谁就希望天天跟他在一起。噢,对了,我有一点对他不满意——”

“哪一点?”

“就是他总是把我约到饭店的客房里约会,每一次约会他都要­干­我,我不喜欢他在饭店里­干­我,再好的饭店也让我觉得不舒服,还不如在一个破房子里。”

“为什么呢?”

“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像只­鸡­。”

“总之,这一切都过去了。”我说。

“是的,现在,”她搂着我,“我只想让你一个人­干­我。”

我抱住她,为了她的不安,为了她的痛苦,为她对于异­性­的失望,像以往一样,我因她动听的话语和美好的决心而感动,也像以往一样,我因理解她的想法而叹息,我知道,所有的爱情都被利益所牵制,人们彼此兑换爱情,如同把信用卡里的数字兑成商品,我理解,袁晓晨眼中的男人,一如我眼中的女人,我没有再说话,因我已懂得她梦想的脆弱,现在,我们仍在规则以外,但天亮以后,规则便会不请自来,我们在规则外创造了欢笑与泪水,是因为我们需要一种曾经自由过的记忆,无论我们的意愿完成或破碎,我们终将一无所获,安慰我们的是,我们都曾为那意愿尽过力,这不是很好吗?

过了一会儿,见我不回答,她幽幽地说:“绝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你们男人身上。”

也许她不曾意识到,这是她讲过的最有力量的一句话。

222

别对我说爱我,别对我说想我,除非,你真的爱我或想我。

我知道,我不能再陪你了,可你不知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但我要走了,我知道,我得离去了,在你身边,我无法伸展,我被你的饱含深情的狭隘意愿束缚得焦头烂额,尽管你是如此可爱,如此完美。

223

因为希望或绝望常在,使得每一次分手都像中奖,软弱而欲罢不能的痴情令人难过,但也使人兴奋,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通过分手,人们与熟悉的事物告别,就像告别一桩失败的生意,恋恋不舍的一方永远令人感动,这是同情的力量,而我永远对这种力量表示遗憾。

叫我遗憾的事情当然还有更多,全是与受挫有关,生命因受挫而毫无意义地被磨砺,最终只能勉强地承认死亡的友好,爱恨情仇是蠢货的专利,浪费时间,令人目光短浅,还使生活缺乏整体感,不幸的是,离开了喜怒哀乐,人就无处可去,市面上发行过一些附带说明书的宇宙通行证,有基督发的,也有佛佗发的,可惜的是,滚滚红尘令我积习难改,回头无岸。无论如何地努力识别,自我仍只是一个可疑的问号,一块短暂的荒漠,一切恍然大悟都是那么好笑而诱人,这是习惯势力,叫人在走进坟墓之前,不得不胡乱宣称些什么,真是尴尬,我曾仔细谛听分辨,在白天,在黑夜,让失败者不屈而有力的低语萦绕心头,我认为那是生命向这个世界发出的最亲切的问候。

224

很难说清失败是一种什么东西,就像很难说清一次次被迎头痛击的感受,无所攀附的意愿,无助与气馁,彻底的松弛,那么消沉与­阴­暗,然而讲出来却又显得那么自由,那么光明,在这里,我放弃了人与人之间的比较,去寻求人­性­内部共同的恐惧,去观察那现象之花的虚无缥渺,我因感到悲怆后的慰藉而沉静,这是我,那是袁晓晨,这是爱情,那是利益,你是我,我是你,总之,全是对于某种情感方式的命名,每一次命名,都像是一颗子弹准确地击碎一团谎言的泡沫儿,惟有失败的行动是真实的,惟有真实是不堪幻想的。

225

一天下午,我在王府饭店咖啡厅与一个香港制片人谈一本传记,出资方是一位巨富,实力雄厚,旨在写本书向人们讲述他的奋斗史,并不考虑商业回报,不知怎么选中我来写这本书,并且相信我能写得荡气回肠,写作条件相当优厚,为了真实可信,我可自由地采访传主的家属、亲朋好友,甚至商业上的对手,一切相关费用都可预支,由于传主的足迹遍及东南亚,因此,我可自由地雇佣助理,这是一个很好的工作,可拓展我的视野,于是我便答应了,谈完了这件事以后,我看看表,正好是快到袁晓晨下班的时间,于是给她打了电话,正好可以接她回家,或是两人一起在外面吃顿饭。

叫我有些意外的是,她答应得犹犹豫豫,说时间稍有点紧,因为她晚上要出差,我开车到她上班公司的楼下,接了她,就在附近一个叫禅酷的饭馆吃了顿饭,边吃还边讲写传记的事儿,我说可以请她当我的翻译,多挣一笔钱,还能两人一起去东南亚逛一逛,她听得很高兴,饭后反正我也没事,于是提出送她去机场,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有点紧张不安,直说用不着,我一下子觉得事有不妙,于是便说,那我回家了。

袁晓晨却拉住我,以一种不自然的腔调向我解释,说不是因为不想让我送,是因为觉得我还得一个人开车回来,太麻烦,我说我只是兜风而已,没什么麻烦的,她像是很勉强地装出高兴的样子,回到公司取了出差行李,我把她送到机场候机室外,一看表,竟早到了一小时,回想开过机场高速路时,袁晓晨在车里跟我没话找话,叫我觉得她像是对我隐瞒着什么,出于一种恶意,我没有直接问她,而是把车直接开到停车场,然后拿着行李,与她一起走向候机室,袁晓晨神­色­慌乱,根本没有心思与我说话,脸上忽­阴­忽晴,左顾右盼,这使我的恶意加深,到了候机室,她执意要一个人先入关,我没有放过她,故意拉着她在候机室边上的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她不时地拉开包,趁我不留意,看里面的手机,我知道,她一定是拨成了静音。

不久,我的恶意终于有了成果,令她头疼的场面来临了,她的前男友,一个人,背着一个旅行包,从我们面前的咖啡厅走过,像是在找什么,我心里暗笑,袁晓晨假装镇定,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我估计着她前男友要转回来时,结了账,和她一起走出咖啡厅,正撞上她的前男友,也是她的现任经理,我跟她招手再见,袁晓晨表情有点崩溃,但硬撑着没有对我解释什么,和前男友一前一后入了关。

22

第二天,我正在睡觉,接到袁晓晨一个电话,她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我哼哼哈哈,她最后只好说,等我睡醒再打,第三天,她给我打了一个长电话,未对我说她和她前男友的关系,反倒是绕着说了一件有关她年终奖金的事,她的意思是,她的年终奖被她前男友卡着,奖金数额全由他定,因此,她不想得罪他。我记得当时自己只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227

我想我能理解袁晓晨的苦心与谎言,作为一个社会人,我懂得那是社会上的各种力量在她身上显现出的效果,一个小白领,做到这一步,有什么可说的?但一想到她平时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样子,我就觉得冒火,想着她曾­阴­沉着脸,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在我面前转来转去,对我的良心凶狠攻击,唤起我的自责与内疚,我就觉得生气与反感,一种争强好胜的念头在我心中越积越多,直至不可收拾。

228

袁晓晨走后第三天,我已感到度日如年,不幸的**想像在我的脑海中此起彼伏,嫉妒的火焰越烧越旺,我极力控制自己,得到的只是深深的痛苦与无奈,本来我答应好研究一下写传记的材料,但第二次谈的时候,却一个字没有看,再接下来一天,我对工作彻底失去了兴趣,认为去写一个人的发迹史毫无意义,试图对富人的理解变成了不耐烦,正是这帮家伙,通过金钱与人­性­的弱点,控制着像袁晓晨们的生活,挤压与伤害着她们的欲望,这有什么可写的?我若是写了,不是也成了袁晓晨了吗?结果是,当对方流露出少许不满的时候,我­干­脆拒绝了这个工作,接着便感到失落与无聊,我是那么无聊,以至于无论什么事在我眼里都缺乏意义。

一个人无聊到极点,也能突然间找到乐趣,比如,我坐着看电视,模仿电视机里的人物说话和动作,忽然,里面的人物摆了几个傻帅傻帅的姿势,我也学,一刹那,我仿佛蠢到真的相信自己在很帅地活着。我感到电视里的人在看我,而我竟粗俗地认为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我成了一种虚荣心的俘虏,飘飘然地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我抽了一口烟,笑了,妈的,我太无聊了。

229

我的状态十分之差,情绪抑郁,袁晓晨再也没有来过电话,这令我更加压抑,为了振作一下,我决定给自己做一顿饭,我先在火上炖了一锅排骨,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不料出门便开始了疯狂的散步,我漫无目地胡走一气,却把买菜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一进门,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我顺着气味走进厨房,发现炖排骨汤由于出门时我忘记了关火,变成了黑­色­的焦炭,就像我与袁晓晨之间缺乏关照的情感。

我再次下楼,买了一摞小报回家翻看,想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看到一吹嘘中国人饮食文化如何优良之文章,通篇大肆讴歌中国人什么都吃,飞禽走兽尽可入菜,真想笑一笑他们的粗心,既然中国饭桌上摆满了吃剩的各种生物尸骨,成天近在眼前,为什么却让达尔文率先发现了进化论?

这篇小文令我十分不快,叫我感叹中华民族真是穷到根儿上,事实上,对于这条线索,稍加思想便可得知,我的祖先们十分不幸及可悲,曾长期地被逼到极狼狈的窘境,我为他们曾因饥饿而被迫胡吃一气而倍感难过,也为现代的人蠢到仍以此传统自豪而大为震惊。

事实上,我已陷入失控与荒唐,即使与我完全无关的事情都能在情感上激起我的愤怒,我就像一包火堆旁的炸药,单等着一个偶然飞来的火星叫我尝一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230

有些恶习可能是别人培养的,尽管现在我已记不起当初是谁那么缺德,曾往我手中塞了第一支香烟,并为我点燃了火儿,从那以后,打火机和香烟这两样东西就像长在我身上一样,一分钟也离不开我了,每一天,睁眼后和闭眼前,若不抽上几支,便会造成我醒不了或睡不着的恶果。另一些恶习我猜人们多半是不约而同地自学成才的,比如手­淫­,我才不相信每个人都曾被人强把一只手按向他们的裆部这一荒唐说法呢——无论如何,现在我已拥有了相当的恶习能力,我甚至怀疑,离开这些恶习,我能否感受到快乐。

我有一种恶习,那就是当我对谁无法忍受的时候,便会来一次­阴­暗的反击以泄私愤,这种反击往往是决定­性­的,我有一种敏感,可找到一点叫对方最受不了的地方刺痛一下,从而令她深受伤害,终于,我对袁晓晨使用了一下我的恶习。

23

袁晓晨回来的那一天,我终于下了决心,给姚晶晶打了电话,约了时间取我落在她那里的身份证,地点是一个饭馆,姚晶晶也真是无聊,竟答应了我,算我运气。

袁晓晨在上飞机前,给我打了电话,叫我去公司接她,然后跟我谈一谈,我说我的时间无法确定,还是电话联系吧,随后,我 土地是怎样炼成的帖吧出发了,见到姚晶晶后,关掉电话,让袁晓晨心里七上八下去吧。

与姚晶晶在一起,令我心理平衡,因为这平衡,我想我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点感激之情,这感激之情在转瞬之间便形成一种牢靠的好感,因为这好感,我讨好她,设法让她高兴,现在,我们在一个意大利餐厅,喝着咖啡,闲聊着,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她出奇的可爱,那是一种以前我没有注意到的可爱,善解人意,轻松而不使人紧张,姚晶晶有一张小狐狸脸,白衬衫系在牛仔裤里,用宽皮带扎住,长腿伸得老远,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与她面对着闲话,我只是突然在一刹那间会产生一种痛苦,那就是想着袁晓晨也能像姚晶晶一样,与别的男子闲聊、调情,但这种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被谈话打断。

232

长话短说,总之,运气在关键时刻偏向了我这一边,那一晚,我发挥良好,赢得了姚晶晶的好感,我送姚晶晶回家时才晚上九点,那时我们都很清醒,一种错觉竟叫我认为我正与姚晶晶开始一种新的关系,这种错觉感染了姚晶晶,总之,为了逃避难受,在那一晚,我尽管心思恍惚,但还是移情成功,虽然没有与姚晶晶乱搞,但也柔情蜜意地睡了一夜,并且决定以后开始来往,事实上,姚晶晶那时还有一个关系不很稳定的男友,却被我给说服了,打算第二天与男友谈一谈分手,这一切,发生得苍促而荒唐,第二天早晨,我送姚晶晶上班时还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233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我一进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袁晓晨的问话声。

我走进客厅,只见袁晓晨坐在沙发上,脸­色­憔悴不堪,行李放在地上,房间里的一切一动未动,与我走的时候一样,我的恶意在一刹那得到了充分的满足,我知道她痛苦,与我经历的一样,并且,也许还有过之而不无及。

“你真想知道?”我惦量着自己手中的弹药,盘算着何时发出致命的一击。

她想了想,坚定地点点头:“想。”

“我会姚晶晶去了。”在一种等不及的状态下,我竟然脱口而出。

袁晓晨一愣,我想也许是这么直接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站起来,倒了一杯水,却放在自己够不着的地方了:“怎么会的?花了多少钱?”

“吃了一顿饭,花了三百。”

“然后呢?”

“然后和她一起去看演出,没花钱。”我顺嘴胡编。

“然后呢?”

“然后送她回家。”

“然后呢?”

“然后她没送我回来。”

她一敲桌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你知道。”

“细节!说细节!”

“你想听什么,直接问好啦,我哪儿记得那么多?”

“你­操­没­操­她?”袁晓晨充满血丝的眼睛像要炸裂般地瞪圆了。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但在出声的一瞬间,我意识到这个回答是十分重要的,并且,很可能会让我后悔,于是收住了。

我抬眼望她,她还在盯着我看。

“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她笑着说,“我希望你也随便答答,自然一点嘛。”

我也做出很随便的样子,轻松地说:“我们聊了一整夜,聊些话剧什么的,直到今天早晨,我对她说,我女朋友一定在痴痴地等我呢,我得走了。”

她扬了扬眉毛:“真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这个表情特别地不自然,但我没有对此多想,而是顺着我早已设好的语势突然提高声调,笑着说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顿时,她的脸红了,牙齿紧咬,手也攥成了拳头。

我的目的达到了!她甚至不敢再问下去。忽然,她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向洗手间,“咣当”一声关上门,随即在里面传出冲水的声音,我知道,她在哭泣,甚至哭得极其厉害,一丝快感涌上我的心头,这下,她与她的旧情人睡觉的事儿可算是让我好受多了。

234

厚重的窗帘终于被拉开了,再也没有什么烟雾了,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赌徒摊牌的时刻,我和袁晓晨就是赌徒,妄想着用一段为生活奔波的时间去赌一赌感情上的快乐,在愚蠢的幻想里,这种快乐应属于每一个人,可惜生活里没有“应该”,只有“如此”。

一整天,我们都在相互攻击盘问,刺伤对方,保护自己,尽管双方的自尊心在事实面前已消失殆尽,但凭一种好胜的虚荣,我们仍舌剑­唇­腔,务必使自己占到优势,我们甚至说到了往后几天,如何去租一套房子,让她搬出去,到了晚上,我们已说得筋疲力竭,一种合解的气氛出现了。

”我就是太好强了,爱情事业都想要,”袁晓晨低头做自我总结,“看来不太可能。”

我想配合着她说,“我就是太混了,不想负责任。”但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只是坐在她身边,一支支地抽烟。

“你瞧,我现在还离不开你,我试过,但不行,心里难受,算了,再缓一缓,我们就这样凑合着吧,你说呢?”袁晓晨沮丧地抬起脸来问我。

我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摇了摇才松开,她对我笑一笑:“想不想喝杯我煮的咖啡?”

她站起来,走到厨房,当她的脚步消失之后,我拿起电话,打给姚晶晶:“喂,今天我没空。”

“我知道,电话打了好几个你都不接,可是,你都答应我了,我刚刚跟我男朋友谈过分手,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今天要见你,我想你。”我听到姚晶晶用昨天使用过的腔调对我说,可见她热情丝毫未减。

“那么,晚上九点以后再联系吧,我现在没法出来。”我低声说。挂上这个电话,我想,我的缺德脑袋得在喝完袁晓晨煮的咖啡后转起来,去想一想摆脱她的办法了。

晚上十点,我和袁晓晨吃了一顿速冻饺子,我们已累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尤其是袁晓晨,她昨夜因等我一夜未睡,白天假也没请,旷工一天与我乘蛇腾雾地激战,现在面如土灰,抬抬胳膊的劲儿都没了,我们就双双坐在沙发里,仰头盯着电视屏幕看球赛,我越看越烦,电视里噪杂的叫喊声连成一片,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像发疯前的一刹那,叫人受不了,忽然,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一下,我站起来看,原来是姚晶晶发过来的信息:“我在q,我想你过来。”

我知道,q是一家新开的酒吧,位于朝阳公园西门附近。

235

我把手机放回桌上,重新坐到袁晓晨身边,却不料袁晓晨“霍”地站起,一下冲到桌前,拿起我的手机,片刻,她像疯了一样站在我面前。

“有个不要脸的­骚­逼在q等你呢,还不去?”

我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去啊,你倒是去啊!”她高声叫了起来。

“谁让你看我的手机了?”我低声问。

“啪”地一下,我的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碎了,接着就是袁晓晨的叫声:“对不起,我不小心摔坏了,我赔你一个新的,好点的!”

说罢,她跑到自己的小包边上,从里面拿出钱包,走到我面前,从钱包里掏出三四千块钱,没头没脑地扔到我的脸上,一时间,我浑身上下满是一张张的纸币。

我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她。

“走啊!”她叫道,“滚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

“有完没完啊你?”

“你有完没完啊——你有完没完?”她简直就是嚎叫。

我向门外走去。

“我杀了你!”我听到背后传来袁晓晨的尖叫,出于一种直觉,我往前紧走两步,拉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十有八九是袁晓晨把一只玻璃杯摔碎在门上了,还好,没有摔到我脑袋上。

23

我来到q,一推门,姚晶晶正往外走,我们差一点撞上。

“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她问,“我等了你半天,正要走。”

“我电话让袁晓晨摔坏了。”

“怎么了?”

“她看了你发给我的信息。”

姚晶晶就怔在门口,不知所措。

“另找一地儿吧,没准儿她会跟过来。”我说,一把拉住姚晶晶,上了汽车。

237

我开着车,与姚晶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兜风。

“这包儿还是我和袁晓晨一起买的呢。”姚晶晶抱着手里的双肩背说。

“你男友怎么说?”我打断她。

“我男友没说什么。”

“噢。”

“那人挺好的,劝我多考虑考虑。”

“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以后要自己承包工程,多挣点钱,他有点自卑,老觉得自己挣得少,管不住我。”

“你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姚晶晶靠着我,唉声叹气。

路过东单的一个冷饮店,姚晶晶说渴了,我们停了车,进去喝冷饮,刚叫了两份珍珠­奶­茶,姚晶晶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她看了一眼,推给我:“袁晓晨的。”

我接了电话,袁晓晨倒­干­脆:“我要跟姚晶晶说话!”

我捂着听筒:“她找你。”

姚晶晶摇摇头,一指洗手间,我只好说:“她去洗手间了,一会儿吧。”

“把电话给她,我有话对她说。”袁晓晨坚定地说。

我把电话递给姚晶晶,姚晶晶吐一吐舌头,一下子把电话挂掉了。

片刻,电话又顽强地响了起来。

我接了电话,袁晓晨在电话那一头气急败坏地问:“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你还摔我电话呢。”我回答,“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她那么不要脸,你还护着她,看来你们俩关系够铁的。”袁晓晨用讽刺的口气说,不过在我听来,她已是慌不择路,胡说一气了。

“该铁铁我们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祝你们**愉快,也祝我自己。”袁晓晨“啪”地挂了电话。

“她怎么说?骂我没有?”姚晶晶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但心里很难过。

238

珍珠­奶­茶送来了,我和姚晶晶一人一杯,用吸管喝,我们俩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

­奶­茶喝完了,姚晶晶叹口气,说:“她一定恨死我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就坐在那里发愣。

一会儿,姚晶晶说:“你还是回去吧,这么着太别扭了。”

我想一想,也无计可施,于是点点头,我们站起来,一起走到门口结账。

出了门,姚晶晶拉拉我,说:“咱们俩的事儿先放一放,我觉得不太对。”

我说:“我送你回家吧。”

姚晶晶说:“我打车,再见了。”

说罢,就像逃走似的,头也不回地跑到路边,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车里,眨眼间就不见了。

我重新回到汽车里,发现姚晶晶的背包还落在我的前座上。

239

我开车回家,情绪沮丧,一进门,出乎意料,袁晓晨竟没有走,她还坐在沙发上,音响里传出一首伤感的日本歌儿,而她,穿着一身出门穿的漂亮衣服,对着镜子,在歌声中用眉笔画眉毛。

她抬眼看到我,也有点意外,为了掩饰一种复杂的情感,就故意跟着音响一起哼哼。

“可以呀,会唱日本歌了,够有情调的。”我说。

她白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哼哼着,把眉笔、睫毛夹等小工具收拾好,我发现灯光下,她显得妖媚而亮丽。

“这么快,后备箱里­干­的吧?”她冷冷地问。

我没理她,给自己倒了杯水。

袁晓晨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用英语说了句:“我马上下楼。”然后就挂了。

不用问,是她前男友把车开到楼下接她。

我端着水,走向书房,她一把拦住我:“你觉得我这身儿打扮怎么样?”

“出台够使了。”我说。

“四万港币,谁出台舍得穿这么贵?”袁晓晨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恶意地笑着说。

“傻Ъ。”我回敬了一句,走向书房。

袁晓晨再一次一把拉住我:“别走啊,我还有话说呢。”

我眼睛看着别处:“说吧。”

她忽然一把抱住我,仰着头,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爱我吗?”

“不爱你,不爱你,我就是不爱你。”

“那你就只是想跟我睡觉?”

“对。”

“除了睡觉以外,你对我从来就没有过别的感觉?”

“是。”

“我最后问你一次,从认识到现在,你爱没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秒钟?”

“没有没有没有——这下你死心吧?”

她疯狂地盯着我,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从未有过的大,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我相信,如果此刻她手里有把手枪,那么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向我开火,直到把子弹­射­完。

“还有什么问题吗?”我问她。

她后退两步,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神经质地用手揪着自己的长发,我走进书房,听到她默默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最后是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240

半夜,我心情沉重,忽然感到饥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连方便面都没剩一包,于是下了楼,开着车到东直门,找了一家小饭馆,点了一锅水煮鱼,0只麻辣龙虾,0只香辣蟹,一份煮花生米,又要了一瓶可乐,一个人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并且,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吃上,好让自己觉得舒服点,我把所有的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仍意犹未尽,就又要了一碗面,吃了一半,一阵恶心涌上来,差点没让我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我结了账,强忍恶心,沿着东直门大街走了一段,在小烟摊上买了一包烟,就坐在街边抽,连抽两支后,心情好了一点,回到车里,把车开回家。

241-258

正文24-25824

我回到家,先在楼下转了一圈,窗户黑漆漆的,我抱着一丝侥幸,上楼开门,我拉开灯,厅里没有人,卧室里静悄悄地,我拉开灯,床上整整齐齐,书房同样没有人。我走到厨房,打开灯,里面仍旧没有人。我走到阳台上,打开灯,阳台上空荡荡的,记忆里晾着的衣服不见了,最后,我进入洗手间,打开灯,没有人。我走回厅里,寂静的厅里回荡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寂静,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加剧,哭声就似乎顶在我的喉头,我定了定神,下意识地点燃一支烟,像是只用了一秒钟便抽完了,我再次点燃一支,抽得同样的快,烟灰脏乎乎地撒落在我的胸前,忽然,我想到袁晓晨可能在走时会给我留下一张小条儿,交待一下她最后要说的话,也许她会悄悄放在一个什么地方,好叫我在无意中看到,这像是她的风格,于是我腾身跃起,没头苍蝇一样冲到餐桌边,没有。我快速走到写字台边,没有,没有。我来到床边,目光望向床头柜,没有,没有,没有。我走进厨房,看着料理台,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回到厅里,然后又下意识地把灯火通明的房间看了一遍,寂静中,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响着,我的呼吸加重,脚步踉跄,走到洗衣机边,我*在上面,忍不住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于是躺到床上,一种想把自己撕碎的欲望油然而生,片刻,也不知为什么,我想到她可能正得意地站在我的窗下,看着我的黑影儿在房间里游动,于是起来关掉灯,然后悄悄趴到窗台上向外张望,楼下的小草坪上空无一人,暗淡的路灯光下,什么也没有,我再也忍不住,冲出屋外,在楼下绕了两圈,寻找她的身影,在走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儿,我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感到她在跟我捉迷藏,然而我两腿一软,就坐在楼下的草地里,头无力地垂到胸前,忍受着黑暗之中隐隐泛上来的刺痛,凄凉地而无奈地把泪水吞到肚子里。

242

我只睡了两小时就醒了,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疼,脸上有几个小硬点,一按就能感到疼,知道自己上火了,我想再睡,却再也睡不着,夜里刮起了疯狂的大风,我起了床,在屋里怎么也呆不住,就上了街,先去买了一个新手机,把卡Сhā上,并且,就在手机店里把电池充满,中间去报摊上买了两本时尚杂志,一个个地看上面的美女,盘算着以后找一个什么型的,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心情­阴­暗得无以复加,于是感到羞耻,电池充好了,我打开手机,上面没有任何信息,我给姚晶晶打了一个电话,委婉地告诉她,她的包落在我车上,不料姚晶晶冷淡地说:“包里面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先在你那里放着吧,我现在有事正忙着。”挂上电话,一种­鸡­飞蛋打的心情涌上心头,回想刚才的杂志上说,手捧一束鲜花走在街上,会使人心情愉快,于是我便想那么做,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花店,买了一大把鲜花,然后抱在怀里,走到街上,我果真感到一种晕乎乎的愉快,我走着,与花同行,阳光像暴雨一样从天而降,又像一个使生命倍感振奋的谎言。忽然,头脑里产生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这些鲜花送给袁晓晨,我想着等她下班,我就抱着这些花等在她的写字楼下,但接着往下想,不妙的一幕出现了,因为她不是和同事一起走出电梯,而是跟她前男友一起走出电梯——于是我慌忙把这不幸的想法打住,走过两条街,我改了主意,决定不送花给她,而是矫情地送给我自己,我要我自己蓄意编织的谎言,我要心情好,我说服自己,今天将会是我经历愉快的一天。

243

事实上,我一天的经历极不愉快,尽在对自己不利的胡思乱想中度过,傍晚,我睡了一会儿,只是半小时,接着便醒了,倍觉无聊,我再次下楼转悠,从车里取了姚晶晶的包,回到家里,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翻看,东西还真不少,除了女白领必备的化妆品以外,竟还有一个很厚的名片本,一个掌上电脑,想着她连这些东西也不急着取,看来是改主意了。我把姚晶晶的东西装回包里,挂到门口的衣架上,立刻感到一股对自己的无名之火,我想着自己整天整夜地在外面胡混,又花钱又浪费时间,一无所成,没有得到什么快乐,却把自己搞得跟个半疯似的,越想越自责,气不打一处来,妈的,这种毫无希望与目标的混蛋生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但是,即使我结束了这种生涯,又能怎么样呢?答案只是苦闷与迷茫,也许世界对于每个人来讲,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迷宫,既走不出去,又无法退回,若是不喜欢自己拥有的,就更别无出路,直到力气耗尽,才算一切拉倒,要不就只能假装来劲地活着,先用一个使命责任之类的东西骗骗自己,再拿它去骗别人,赢得傻瓜的尊敬,进入无耻的所谓良­性­循环,让自己得到鼓励,再去胡乱地鼓励别人,于是便能与这个世界和谐地相处,拥有很好的人生,可惜的是,这种事我始终做不来,看清了自己的私欲,就很难认为它有价值,如果没有什么价值,就很难让自己去努力满足那些私欲,一句话,我想不清楚“很好地活着”是什么意思,如何才能很好地活着呢?

244

即使从形而下的角度讲,爱也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若是把这个世界分成每一件细小的事情,那么我们从里面可找到多少值得一爱的事情呢?更何况,对于绝大多数的事情,我们几乎是毫不了解的,爱大自然,说得容易,大自然一个闪电把你劈得半死,你还怎能爱它?当然了,劈到别人你就敢说了,那不过是事不关己的胡话而已。

对于我们了解的那一小部分事情呢,从里面摘出些可爱的东西又是多么艰难!也许只有运气奇好的人才会对爱夸夸其谈,在我看,谈爱不如谈运气来得更真诚,然而运气总是非常复杂的,几乎是无从谈起的。世界向人们披头盖脑地展示了万千事物,而人呢,只能窘迫而紧张地被这些事物搞得焦头烂额,魂不附体,还能怎样呢?245

一整天,我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到了晚上,我渐渐地铁了心,把一切归结到失败上,奇怪的是,一想到失败,我反而坦然下来,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失败更加安慰我了,好了,没有什么,情感受挫只是人生失败的一小部分,不服不行,当我认可了整个人生的失败,就犯不上为人生一部分的失败而过度难过了,以前我把拆穿谎言当做人生的一点乐趣,现在拆着拆烦了,乐趣也就没了,反倒是对看一看人生能够糟糕到什么地步更有兴味,不就是失败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往前想一想,当我老了的时候,也许只会渴望着下一顿饭能多吃两口,或是重病缠身,临死前,只梦想着给我多打一针吗啡,叫我别疼得一刻也睡不着,最终,一切归于失败,我才能真正踏实下来,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吗?

想开了——既然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地离我而去,那么世界中的一件事物离我而去,那又有什么新鲜的呢?我可不能那么没出息,抓住什么都不放手,捞一个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还是算了吧。

24

当晚,在袁晓晨的下班时间,门铃准时响起。

我打开门,她站在门口,神­色­极不自然,直挺挺地想往里挤,我伸手挡住她。

“让我进去。”她说。

“今天不行。”我犹豫着说。

“怎么不行?”她严厉地问。

“里面有人。”我一狠心,这样回答她。

“叫我进去!”她往里挤。

我一动不动。

她愣了一下,身体一软,我感到她仍在下意识地往里拱,但无力极了。

“真的不行。”我加了一把劲,再次说。

她停住了,站直身体,看着我,眼泪涌出来,她伸手擦掉,可是没有用,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顺着她的面颊淌下。

“我恨你。”她说,擦一下眼泪,又说,“我恨你。”

“再见。”我退回身,试图关门,她顶住门,两眼盯着我,低声说,“真的吗?”

我把门拉得大了一点,指给她看挂在门厅衣架上姚晶晶的双肩背包,从她的眼光里,我相信她认出来了。

“我恨你。”她重重地撞了一下门,把门撞在我的身上,撞得十分重,我差点叫出声来。

她转身走了,下了楼梯,脚步声由近及远,中间有一下似乎有些异常,我觉得她有一步迈得不是很好,我担心她是否把脚扭伤了,但脚步声在继续,随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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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总是平淡无奇,像开始一样。你想激动激动吗?上街花一毛钱买根针扎自己一下就成了,一般来讲,人就是那么一种追求刺激的动物,一平静,反倒心慌,被枪毙前还有喊口号的呢,不扑腾扑腾,哪儿叫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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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骗我?”

一个多月后,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晚上,袁晓晨来找我,一进门就这么问我。

我不想说,于是走到厅里,把眼光望向别处。

“你嫉妒,别不承认。”她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追着我说道。

我为她倒了一杯开水,摆在桌子上。

一会儿,她哭了起来,还断续地说了一句话:“你把我骗了。”

说罢,她接着哭泣。

我等待她哭完,但她没有停止,就那么一直哭下去,并且,哭得越来越厉害,甚至歇斯底里,不知为什么,她的那种哭法叫我害怕起来,我轻轻推了推她,她用力把我的手挡开了,我没有再伸手,渐渐地,她的哭声停住了,她用手背擦­干­眼泪,脸­色­慢慢恢复平静,眼睛看着脚下,脸上一无表情,长时间的沉默后, 功德穿越小说5200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直到那种注视叫我感到扑面而来的不祥的预感,事实上,那是一种货真价实的恐惧,我害怕她张嘴说话,我不愿听到,我一句也不想听,但她还是说了,声调平淡,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你把我们毁了。”

一种冷冷的感觉袭上心头。我知道她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那愚蠢而该死的虚荣心是如何地粉碎了我们的爱情,我知道我爱她,但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坐在那里,一坐一小时,我伸出手,伸向她,在心里准备好被她的手击落,但她没有,我触到她,我更深地触到她,她对我淡淡地一笑,然后用她的手压在我的手上,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接着就绞在一起,我们都用了最大的力,她的手似乎被我捏碎了,我听到她的骨节轻响,再一次轻响,但她脸上仍保持着那一种淡淡的笑容,她的嘴角**了一下,我知道她在顽强地掩饰她的痛苦,我想她应算是成功了,因为她的泪水没有真的滑落。

“最后一次。”她轻声说。

随即,她拉着我走到卧室,手松开了,就在我的对面宽衣解带,把她那小巧迷人的身体展现在我眼前,她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无法拒绝,事实上,她的身体令我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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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已不愿再谈起那古老而令人心碎的悲伤了,我想我现在多少知道了一些,我连后悔也忘掉了,我头脑一片空白,但我仍能知道,她的身体充满了强烈的痛苦。

她看着我,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然后长叹一声,平躺在身后的床上,眼睛不再看我,而是望着房顶,房顶是洁白的,我想她能看到。

我犹豫着,一刹那,我意识到,她对了,她已懂得了一切,甚至比我懂得还要早一些,我知道最终还是她胜利了,因为我的身体已给出了答案,我向着她俯倒——我舍不得她,这一点,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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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们一起吃散伙饭,在一个我们经常出没的饭馆,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气氛伤感而叫人心酸,我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就说了一大通要去外国上mb,她分析了自己作为一个白领,在社会生活中将会面临的挑战,总之说得头头是道,我从未听她如此口罗嗦过,连她自己都感到越说越没劲,但很明显,她不想停止,想让一种声音联接在我们俩之间,但她终于停止了,我叫过服务员,伸手付账,她打开她的小包,迅速把一张打折卡悄悄放入我的手中,像是送给我一种最初相识的纪念,一时间,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过,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连同她手里的打折卡,那张卡立刻折成两半,忽然,不争气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看了我一眼,嘴角**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说:“你瞧你,还言情作家呢?真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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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饭馆出来,我的头脑混乱不堪,一种深深的失败感弥漫在心头,挥之不去,我没有去发动汽车,却是毫无知觉地走过我的汽车,不辨方向地胡走一气,奇怪地想起我们最后一次做嗳,我记起她的话,“最后一次”。

然而最后一次却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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