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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31日

关于《病人与­精­神分析师》

这本书是由施琪嘉博士、肖泽萍博士和我共同翻译的。翻译和校对的时间长达三年。该书共十二个章节,除第一章前言外,其它十一个章节,每个章节都讲述了一个或几个­精­神分析的重要概念。

十二个章节的名称如下:前言;分析情景;治疗联盟;移情;移情的变异;反移情;阻抗;负­性­治疗反应;见诸行动;解释和其它­干­预;领悟;修通。熟悉­精­神分析治疗的人都知道,这些术语构成了­精­神分析理论和技术的基本框架。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我国翻译了大量的­精­神分析著作,特别是弗洛伊德的著作。这在文化界曾经引起了不小的­精­神分析热。有一段时间,很多文化人是言必称弗洛伊德。但是,直到今天,被译成中文的所有­精­神分析作品中,除了一两本涉及­精­神分析治疗的具体­操­做以外,其它的译著,都是理论­性­极强的作品。­精­神分析是建构在对神经症的治疗的基础之上的,如果只读它的理论,虽然也可以获得很多的智力上的享受,但却不能说真正理解它的­精­髓了。

本书就是一本从临床出发、又可以对­精­神分析治疗有直接指导意义的好书。在各个章节里,作者详尽地描述了每个重要概念的提出、含义及含义的发展或延伸。很多­精­神分析大师级的人物,对准确、全面地理解这些概念,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书中引用的最近的资料表明,现代­精­神分析几乎已经把这些概念的全部内涵榨取­干­净,理解上的进一步深入,以及由这种深入所导致的­精­神分析技术上的突破,看起来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在翻译这本书的时候,我们一方面获得了极大的­精­神上的享受,另一方面,也感受到了大师们披荆斩棘、硕果累累之后留给后来者的空虚和悲哀。

但是,我们的希望也由此而生。如果在万顷苹果园里再种上几株苹果树没有什么意义,那我们就种上几株梨树。虽然那些­精­神分析术语的可能的含义几乎已经被彻底澄清,对它们的使用也已经到了极致,但是,由这些术语建构的­精­神分析框架本身可能是有漏洞或有问题的。当然,我们并非是纯粹地为了有所建树而挑剔­精­神分析的毛病。我们对­精­神分析的这样的判断仅仅建立在一个简单的常识之上,即:任何理论,都会被它所使用的概念清楚地表达,同时也会被这些概念所限定;对专业术语的依赖­性­越强,被限定的程度也就越大。《病人和分析师》,这本由十一个专门讲述­精­神分析术语的章节组成的书,既向我们展示了用那些术语透视人类­精­神现象的­精­妙功用,同时也呈现了一家之言的局限与偏颇。

这本书所展现的­精­神分析视野下的人类的­精­神现象是­精­致的,但对这种­精­致的感受,与我们打开电脑主机盒所看到的主板上密集的半导体和连接线的感受一模一样,­精­致得有些呆板,­精­致得缺乏生气和韵味;而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精­致,就是中国文化中一些传统的东西的­精­致,如书法、微雕、诗词等等,那是一种有血有­肉­、充满生气的­精­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对心理治疗而言,­精­神分析搭了一个很好的框架,而在这个框架之内,需要填充一些源于世俗生活本身的知识与经验?

我个人觉得,在二十一世纪过多地谈论东西方文化的差别总有些可笑;而谈论­精­神分析是不是能够被中国人接受,跟谈论麦当劳能不能在中国盈利一样无趣。站在更高更广的角度看,如果有一天人类开始跟外星球的智慧生物打交道,那不管西方的­精­神分析、行为主义也好,东方的道家、禅宗也好,一看就知道是太阳旁边的第三个蓝­色­星球上的最高级生物想出来的东西那些生物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半球和不同的气候之中,但负责想问题的大脑的结构基本上还是相同的。要谈区别,就跟外星人谈吧。

最后想说的是,在译完这本书之后,我还会经常读它。三年以前第一次读它,有一些感受;在积累了上千小时的心理治疗经验之后的今天读它,感受就很不一样,经常一边读一边拍案叫绝;若­干­年后,又积累了一些经验之后,感受肯定还会变化。我不知道我最终会被它淹没,还是会将它超越。

心理治疗合并药物治疗的心理动力学分析

药物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人类使用药物的历史几乎与人类的本身的历史一样长久。药物的使用大约有两个目的:一是对抗疾病和维持健康。用药或者是因为健康的人体本身无法制造某些维持健康所需要的物质,这些物质需要从外界摄取,如维生素;或者是因为已经不健康的身体需要某种物质的帮助来恢复健康,如感染需要服用抗生素等。对抗疾病和维持健康是现实的­操­作和愿望。用药的另一个目的是,药物变成了某种具有神秘­色­彩的崇拜物,它的作用不再仅仅是对抗疾病和维持健康,而且还被寄希望于让服药者长生不死。古往今来,从古希腊的术士到魏晋时期的士大夫,从佛士德到中国各个朝代的帝王,服药炼丹、追求永生,是他们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在使用药物的两个目的中,前一个总是浮在表面,后一个则隐藏在每一个服药者的内心深处。所以使用药物既反映了我们对自身的先天缺陷(匮乏、疾病、衰老、死亡)的不满,也包含了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呵护与关爱。

在所有药物中,­精­神药物又有其特殊­性­。­精­神药物可以对人的一切­精­神活动,如感知觉、思维、情绪、意志、自我认同甚至于智力状态产生强大影响。由此立即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在一个人的­精­神活动产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之后,从人格的层面来说,他还是他吗?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来判定一个人是否变得不是他自己了。这是一个药物伦理学的终极问题,短期内可能无法找到答案,因此目前药物的研制和使用,总的来说还处在一种无序的状态中。

九十年代初,百优解在美国大量被用于临床后(美国人口为两亿七千万,服用百优解的人数在一九九九年为两千七百万,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极其惊人),遭到了很多人尤其是宗教界人士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获得愉快不能靠药物,而应该靠对上帝的信仰。他们也许没有意识到,他们这样说是不知不觉地把上帝的作用与百优解的作用等同起来了。两者等同起来当然也没有错,­精­神药物本来就有很强烈的宗教类的作用:它能改变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和对自己的看法,改变一个人的情绪和行为,宗教不也是如此吗?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套用马克思的一句话,“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也就是说,宗教是一种­精­神药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药物治疗与非指导­性­的心理治疗的原则是背道而驰的。所以若非确有必要,在心理治疗的同时最好不要合并使用­精­神药物。获得愉快既可以不靠上帝,也可以不靠药物,而可以靠我们对自己的更多的了解和对自己潜能的更多的挖掘。

不仅仅是在中国,也包括在七十年代起源于意大利的社会­精­神病学运动开始之前的欧洲和北美,在­精­神科一贯的传统中,患者与治疗师的关系就是症状和药物的关系。患者不是一个整体意义上的人,而是一个符号,一个带有某种或者某几种疾病症状的符号。这些症状就是这些患者的特征、身份,这些症状还决定了他们在医患关系中所应该占据的位置,即被动的、服从的、有求于人的。在这一意义上,他们全都被异化为非人。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是一个怪异的符号,每一个抑郁症患者都是一个情绪低落的符号。他们其它方面的不同,如童年经历、家庭环境、现实处境、兴趣爱好、人际关系、经济收入等等,全都被掩盖在他们的症状之下。更为糟糕的是,无论在医院还是在日常生活中,患者自己也认同了自己是一个疾病的符号,并且使疾病和与疾病有关的事件(如看医生)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中心。

在患者被异化的同时,治疗师也不能幸免。他们被异化成了药物或者药物的载体。几年以前,有很多医生自嘲地称自己为氯丙嗪医生,现在他们也许该称自己为维思通医生了。医患关系被简化成药物与症状的关系后,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患者,而且还有医生自己。在所有的职业中,­精­神科医生的自杀率最高,就是这一异化导致的结果。我们可以说,自杀是他们对抗异化、重新成为人的最无奈的努力因为只有人才能够自杀,药物不能够自杀,药物的载体或者使用药物的机器也不能够。

在心理治疗的关系中,治疗师和患者都是展现的整个的人格。症状只是患者的人格的一部分。­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人格结构中的超我和本我发生冲突,自我又不能协调这一冲突,就产生了­精­神症状。所以对症状的考察,必须与对整个人格的考察结合起来。同样地,在心理治疗的关系中,因为对移情、反移情、阻抗的关注,治疗师也不再显得象一个只会使用药物的机器。

是否使用药物可能的影响因素有:在患者方面,如果病情太严重,如情绪极度抑郁,反复自杀,需要通过使用药物迅速缓解症状;患者自己强烈要求用药,也可能促使治疗师使用药物。我们也可以从移情和阻抗的角度来考察患者方面的因素对是否使用药物的影响。药物是患者能够感受到的治疗师对他的总体关注的一部分。患者对药物治疗的依从­性­,也是他对治疗师移情的一部分。如果患者对治疗师是正­性­移情,他多半会把是否使用药物的决定交给治疗师来作出。药物是需要吞到肚里去的东西,它会在肚内溶化,变成患者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说会对患者的身体和­精­神产生某种程度的影响。患者服用了某一个治疗师给他开的药,意味着他同意把自己变成治疗师所希望的那个样子。在童年的时候,我们都希望成为父亲希望我们成为的那个样子,或者­干­脆成为父亲那个样子。在患者顺从地服药的时候,他在心中是把治疗师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从阻抗的角度看,在­精­神分析治疗中,一切可以使患者逃避探索自己内心世界所引起的痛苦的因素都可以称之为阻抗。­精­神药物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症状,而不能消除引起症状的内心冲突,所以患者轻易地同意使用药物或者强烈要求使用药物,都可能是不愿意面对内心冲突的表现,也就是说是阻抗的表现。

在患者对治疗师负­性­移情的时候,情况会变得比较复杂。一种情形是,他会觉得治疗师让他服药是拒绝他的一种手段。他心里想的是:你已经厌烦我了,不愿意跟我谈话了,你想通过几颗药就把我打发了。如果是在治疗开始了若­干­次以后再用药,他甚至会怀疑治疗师不一开始就用药的原因是想多赚几次治疗费。另一种情形是,患者会把用药与治疗师的心理治疗水平的低下联系起来,也就是说,他会认为治疗师是没有能力通过谈话治好他的病,所以才使用药物。还有一种情形,患者对是否用药过分无所谓,那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被动攻击,他潜意识里的意思是:你说怎样就怎样,我看你能把我怎样,反正一切责任由你承担。

在治疗师方面,可能影响使用药物的因素有:第一,治疗师对自己心理治疗能力的估计。在估计过低时,会倾向于使用药物。第二,治疗师的专业信念。如果他受生物学派的影响超过非生物学派,那他使用药物的可能­性­要比较大一些。第三,从反移情角度来说,治疗师对自己不喜欢的患者使用药物的可能­性­要比对他喜欢的患者大得多,正像某些患者能够感受到的,治疗师是用药物把患者拒之于千里之外。我们可以把这种情形称为“报复­性­用药”,这也可以是治疗师“见诸行动”(acting out)的一种类型。

由于­精­神药物种类繁多、价格上也有巨大差异,所以使用何种药物也能够反映治疗关系中的问题。如果治疗师习惯于给经济状况不太好的患者开很贵的药,我们还可以勉强认为他心理治疗的技术上有问题,因为他还不能够整体地考虑患者的现实处境与他的疾病的关系;但若他这样做是因为药商所给的回扣的影响,那就不仅仅是专业水平的问题,而应该是医学伦理学的问题了。如果没有经济因素的影响,如果一位治疗师在大量疗效好、副作用小的新药物被生产出来之后,还喜欢用疗效欠佳、副作用大的老药,那他就需要从他自己的人格结构、自恋倾向和施虐倾向等几方面作一番自我反省了。

使用药物的权力,一向是医生的特权之一,这本来无可非议。因为用药事关健康甚至生死,当然必须是受过严格医学专业训练的人才具有用药的权利。但是,在心理治疗中,如果这种权力变成了医学背景的治疗师自以为优越于心理学或者其它背景的心理治疗师的理由,或者变成了治疗师在人格上高于患者的理由,那这一权力就会对治疗关系产生极大的伤害。这一权力的滥用具体表现之一是在用药的黑箱­操­作上,即治疗师或有意、或无意地不让患者知道他所服用的药物的名称、作用机理和可能有的副作用。我们可以将这类行为理解为治疗师对患者的攻击。

患者对药物治疗的理解和期望因人而异。有的很相信药物,有的很反感药物,还有的对是否用药持无所谓的态度。但是,我曾经问过在我这里做心理治疗的几乎所有患者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一种药物,你服了一粒以后心理问题就可以立即彻底解决,而且还可以让你永远保持快乐的心情,永远没有痛苦和烦恼,这样的药你愿意服用吗?结果有一些令人吃惊:绝大多数患者都回答说不愿意。看来我们需要的既不是永恒的快乐,更不是永恒的痛苦,而是一种变化的、流动的、让我们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体验与情感。所以我们也许并不需要我们梦想了几千年的、可以使我们永享快乐的灵丹妙药。愿所有的药物研制者、使用药物的治疗师以及服用药物的患者明白这一点。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也许可以为在心理治疗中使用­精­神药物作出以下几条规定:

一、 在治疗的早期就告诉患者,也许以后会跟他讨论是否用药的问题,以避免患者对用药产生误解;

二、 在讨论用药时应该涉及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为什么要用药;为什么恰好现在要用药;患者愿意或者能够使用什么价位的药物;治疗师推荐使用的药物的药名、作用机理(在其能够理解的前提下)、可能有的副作用、用法、需要使用的时间的长短;

三、 解释药物治疗的局限­性­;让患者理解药物只能减轻或者消除症状,不能消除引起症状的内心冲突,或者用中医的说法:药物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四、 对药物引起的心理依赖做出解释;

五、 把药物治疗看成是心理治疗的一部分,通过患者对药物治疗的态度理解治疗关系的状况;

六、 药物治疗的时间应该短于心理治疗的时间,以便处理心理­性­戒断反应,减少症状复发的可能­性­。心理治疗在­精­神科领域的应用及相关问题

很多年以前,一位在我们医院工作的德国护士告诉我,如果你栽一钵花,如果你每天都对着花讲几分钟话,那花就会开放得鲜艳一些。当时我想,那不过是一位不解世情的小女孩对浪漫和温情的向往的投­射­而已:她需要,所以她认为花也需要。

也是很多年以前,在报纸上读到,一些西方国家的农场主每天给­奶­牛听几个小时的轻音乐,­奶­牛就可以多产­奶­。读完我笑了,想那些愚蠢的资本家应该到中国来进修一下,学学中国成语“对牛弹琴”是什么意思。

很多年过去了,在对这个世界和对人­性­本身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我发现不懂的和需要学习的恰恰是我自己。人的很多需要,特别是我的病人的很多需要,总是被我忽略;我躲在­精­神病症状学诊断标准和­精­神药物背后,­干­着机器人和兽医也能­干­的事情,却还自以为自己是真正的“人的医生”。

我现在认为,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虽然二者有一些区别,但以下为行文方便,将二者统称为心理治疗)的基本原则,可以而且必须用在­精­神科的每一个角落,针对每一种­精­神科疾病的每一个发病阶段。尤为重要的是,这些基本原则还应该用于调整和重建­精­神科领域内的医患关系。不辅以心理治疗的药物治疗是残缺的治疗,没有经过心理治疗培训的­精­神科医生,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精­神科医生。

以下我们看看心理治疗在几种疾病中的使用。

在互联网上,用google搜索“植物人+母爱”,得出575个结果。其中一大部分讲述的是,母爱是如何使一个植物人康复的。“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意思是说草木本是无情的。一个人被现代医学称为植物人,那意思就是说他成了草木,成了一个“无情”、不懂情、或者不能对情作出回应的人,或者是一个不需要用情感(比如爱)来对待的人。但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一个在生理上处于植物状态的病人,一样也能够感受到爱、关怀,当然也就能够感受到相反的如恨、讨厌、忽略等情感。在爱和关怀之下,有可能使一个植物人重新恢复许多能力,但如果是相反的情感,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上面的那些新闻提示我们,在治疗象脑器质­性­这样的疾病的时候,除了药物和其他躯体医学手段,关爱也是医生可以使用的手段之一。从根本上来说,关爱应该是一切医疗手段的基础。而所有心理治疗共同的基本原则就是关爱。

再看一看英国著名­精­神分析师Sandler在他的《病人与分析师》一书中的两段话:

罗斯菲尔德(Rosenfeld,1952,1969)指出,从纽伯克(Nunberg,1920)对紧张型­精­神分裂症病人的移情现象的观察开始,越来越多的­精­神分析师对弗洛依德最初的观点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移情确实可以在­精­神病人身上出现。值得提出来的是,Sullivan(1931),Federn(1943)和Rosen(1946)均属于这些作者。

移情的概念可以合理地运用于­精­神病人与其治疗师的相互关系方面。甚至最严重的紧张型­精­神分裂症病人,在理智恢复后也显示出在其患病期间与他人接触的重要感觉痕迹。

如果说紧张型­精­神分裂症是“最严重的”­精­神疾病,这样的病人康复后都有“在其患病期间与他人接触的重要的感觉痕迹”,那我们在对待一切­精­神病人时都要小心了,我们对他们的态度,他们会记住的,并且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有人认为,­精­神分裂症的急­性­发病阶段只能使用药物治疗。这也是不正确的。目前世界上有几个国家的­精­神科医生,已经尝试了­精­神分裂症的非药物治疗,即所谓Soteria。以下是一篇文章的摘要。

ABSTRACT: The author reviews the clinical and special social environmental data from the Soteria Project and its direct successors. Two random assignment studies of the Soteria model and its modification for long-term system clients reveal that roughly 85% to 90% of acute. and long-term clients deemed in need of acute hospitalization can be returned to the community without use of conventional hospital treatment. Soteria, designed as a drugfree treatment environment, was as successful as anti-psychotic drug treatment in reducing psychotic symptoms in 6 weeks. In its modified form, in facilities called Crossing Place and McAuliffe House where so-called long-term “frequent flyers“ were treated, alternative-treated subjects were found to be as clinically improved as hospital-treated patients, at considerably lower cost. Taken as a body of scientific evidence, it is clear that alternatives to acute psychiatric hospitalization are as, or more, effective than traditional hospital care in short-term reduction of psychopathology and longer- social adjustment. Data from the original drug-free, home-like, nonprofessionally staffed Soteria Project and its Bern, Switzerland, replication indicate that persons without extensive hospitalizations (<30 days) are especially responsive to the positive therapeutic effects of the well-defined, replicable Soteria-type special social environments. Reviews of other studies of diversion of persons deemed in need of hospitalization to “alternati-ve“ programs hāve consistently shown equivalent or better program clinical results, at lower cost, from alternatives. Despite these clinical and cost data, alternatives to psychiatric hospitalization hāve not been widely implemented, indicative of a remarkable gap between āvailable evidence and clinical practice. J Nerv Ment Dis 187:142-149, 1999

虽然文中说道Soteria比其他方法要便宜一些,但估计如果在中国­操­作,可能会比其他治疗要贵一些。但这不能作为阻止推广这一疗法的理由。器官移植很贵,却没有听到有人以此为理由说我们不需要研究和实施器官移植手术。再者,促进国家福利政策和法制法规向­精­神病人这一弱势群体倾斜,也是­精­神科医生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曾不止一次地亲眼目睹医生当着整个病房工作人员的面,问一位明显没有智力障碍的大学生病人100连续减7的问题。这里面包含的轻视是不言而喻的。但这还不算太可悲,因为智力检查是被要求的;更可悲的是,那些大学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这是一种被暗示出来的可怕的“自知力”:我是不行,我需要智力测验,我只配被轻视、被侮辱。想想看,这样的感觉痕迹留下来,即便是症状消失了,对疾病的自知力恢复了,他们又有什么信心恢复自信和社会功能?­精­神科医生如果只致力于病人症状的改善和对疾病的自知力的恢复,而不管病人的社会功能的恢复,那算不得善始善终。人数众多的在药物的作用下没有了症状和“知道自己有病”的重症­精­神病人还呆在家里,在较大程度上就是我们­精­神科医生工作没做好的证据(这种现象当然也有其他因素在共同起作用)。一个懂得心理治疗的医生,即使在一个­精­神分裂症病人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也尊重病人的人格,保护他的自尊和自信,为他最后恢复社会功能做准备。

­精­神病院封闭病房的铁门铁窗,与其说是在保护病人的安全和公共安全,倒不如说是在展示我们­精­神科医生的虚弱、胆怯和无知。我们把病人关在屋里的同时,我们自己也失去了医者的勇气和荣耀。一些国家的­精­神病人可以在许多地方:封闭式病房、开放式病房、白天医院、中途宿舍、工疗站等等;我们的病人则要么家里,要么封闭式病房,只有很少的时间去门诊拿一点药。拿药时的情景可以归纳三句话:围一大群人其他病人和家属都围在医生旁边,病人完全无隐私可言;说上三句话医生既没有时间、也没兴趣听病人说得太多;拿一大堆药这是医生唯一能给的、也是病人唯一能得到的。

不愿意跟­精­神病人建立平等的、有双向情感交流的关系,原因可能来自医生自己内在的恐惧,他们不面对­精­神病人的非理­性­的、负­性­的情感等等,实际上是害怕自己内心的非理­性­和负­性­情感被激活。

从大的背景上看,医患关系是社会总体人际关系的一部分。在中国,亲友之间的关系可以是很温情脉脉的;这样的人际关系的距离,比西方国家的人际关系的距离要近得多。但是,非亲友关系(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却又过远,在陌生人之间,甚至明显地有一些敌意。按照赵旭东教授的说法,就是中国人把圈内人和圈外人分得很清楚。这样的人际关系特点,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医患关系。正常人算一个圈子,­精­神病算一个圈子,­精­神科医生属于正常人圈子,似乎对少数派的­精­神病人圈子有几近天然的“排斥”。排斥的工具,以前是铁门铁窗,而现在则更多地是药物,名目繁多的诊断则一直都是帮凶。­精­神科医生经常用药物从情感上将病人拒之于千里之外,而要找一个理由跟一个人保持距离,再没有比说他是疯子更好的理由了。

症状学的分类当然是必须的,ICD、DSM和CCMD分类诊断标准,加深了我们对病人疾病的那一方面的理解,是许多杰出的­精­神病学家智慧的结晶。但是,我们不能把它们作为屏障,隔离了我们和我们的病人,使病人成为我们的异类,使我们不面对病人的正常的思维、情感和行为,不能面对人类每一个独立个体的命运。所以,一些现代心理治疗学派有“去诊断”的做法,即不对病人下诊断。这种做法至少可以不让病人背一生的思想包袱。

有一段时间,一些医生在争论­精­神分裂症改名的问题。提议改名的一方说,“­精­神分裂症”这一名称,已经具有一些非­精­神科专业的、社会学上的意义,具体地说,就是这个名称里已经包含许多的贬低、歧视、恐慌等等负­性­的东西,这些东西会最终导致病人回归社会的困难。动此念者不仅有丰富的心理治疗知识和卓越的对世情的洞察力,还有着仁者的慈悲心肠。比较起来,那些以各种理由反对改名的人,他们的知识和用心就很叫人怀疑了。

从国家的策略上来看,如果在­精­神病学领域一味地只重视­精­神科的生物学基础的研究,而忽略了在心理治疗方面的投入,那就象是父母只重视孩子的冷暖,而忽略孩子的­精­神方面一样。

心理治疗在治疗神经症等其它非重症­精­神病上的效果是毋容质疑的。遗憾的是,以诊断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在神经症的治疗领域里也流毒甚深。各个­精­神病院的门诊就不说了,在互联网上的心理学相关网站上,随时可见“帽子满天飞、标签处处贴”的惨境。那些“帽子”,有些是所谓“专家”给的,有些是自己给自己“买”的,还有一些是相互赠送的。我见到的最荒唐的一次,是一个人照着诊断标准,给自己一口气下了七个诊断,可笑的是,仅仅只看症状,你还不能说他是错的。

从现在心理治疗在中国的发展上看,前景还是乐观的。毕竟我们已经开始改变,尽管速度还不太令人满意。在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武汉大学附属人民医院的王高华教授告诉我,他做主任的­精­神科将把三分之二的病房做成开放式病房,其远见卓识令人钦佩不已;杨德森教授和肖泽萍教授提议在­精­神病学年会上做与心理治疗有关的讨论,则是一个可能使二者相互影响、补充和融合的良好开端。

人类个体的命运,从来都是全人类命运的缩影。一个没有善待­精­神病人的社会,决不是一个宽容的、先进的社会。­精­神病人作为个体和群体,如果他/她/他们的命运得不到改善,整个人类的命运也是岌岌可危的。从狭义上来说,­精­神病人的命运,是跟­精­神科医生的地位和价值联系在一起的;绝不可能出现­精­神病人地位低下而­精­神科医生被社会重视的情况。遗憾的是,我们很多医生,在做着既打击病人同时又打击了自己的事。

1994年,我和武汉市江岸区政府的领导在汉堡参加了德国社会­精­神病学年会。参加该会的有数千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精­神病人。在年会的开幕式上,首先发言的是一位康复了的­精­神病人,然后是德国­精­神病学泰斗、我的老师Klaus Doener先生。对一个­精­神科医生来说,最大的荣誉可能莫过于你的病人可以在数千人的会议上发言,可以对医患的合作发表自己的看法了。所以我个人认为,中国的­精­神病学年会如果没有我们治好了的病人参加,那将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也是一个很大的羞耻。

阿Q­精­神与认知治疗

最近有人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阿Q­精­神与认知治疗有什么区别。由于前者涉及到一本著名小说中的著名人物,而且该人物的­性­格特征又与我们民族的某些“族­性­” 有相似之处,后者涉及到一个大的心理治疗流派,所以这同时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本文试图在多个层面和多个背景下回答这个问题。

一、仅仅在认知--情感之间的互动模式上,两者没有区别。也就是说,在作为剌激物的事件相同时,一个人对该事件的情感反应的­性­质与强度决定于他对该事件的看法。这是认知治疗和阿Q­精­神胜利法的共同心理机制。

二、两者在目的上没有区别,都是想避免情感上的恐惧、焦虑,减轻挫败感,维护自我的尊严和完整。

三、共同的心理机制也决定了手段的相同。亦即通过对认知的­干­预来达到目的。

四、如果用­精­神分析的防御机制来“攻击” 二者,使用的词汇一样:合理化防御。

五、在社会达尔文主义眼里,二者都充满了能够活下来的“适者” 的智慧。中国传统中更有一句近于谄媚的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六、以上只是在狭隘的纯心理机制的框架内讨论问题。但人同时也是社会的动物,一种心理机制的习得和使用都有其深远广阔的历史和文化背景的原因;而且在文化的积淀中,某一些特定的语汇已经被赋与了独一无二的含义,不可改变也不可替换。阿Q­精­神就是这样的语汇,它是贬义的,代表了国人的一些劣根­性­,如懦弱、无知、势利、投机、麻木等等。同时也反应了作者警醒民众、激励斗志的良苦用心。在中国现代文学里,也许再找不出第二个语汇能够具有如此巨大深刻的内涵。我们在使用它的时候所产生的情感波澜与使用“认知治疗” 时大不一样。

七、认知治疗是在对人类的认知活动进行科学研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个心理治疗学派。发源地是美国。继­精­神分析、行为主义和人本主义三大公认的学派之后,它被称之为第四大流派的呼声已越来越高。由此可见其影响之巨。认知治疗的基本理论是:一个人对某件事物的情感反应和采取的相应行动取决于他对该事物的看法;认知错误或者偏差是导致心理问题的原因,所以也是解决心理问题的最佳切入点。需要说明的是,这里只涉及逻辑层面的认知,而不涉及信仰层面的认知,也就是说,认知学派的治疗师不得以自己的信仰为参照系来评判他人的认知的对错。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有影响的心理治疗学派起源于中国。由于阿Q­精­神与认知治疗在原理上的相似,我们也许可以自嘲地说:认知治疗是我们发明的,遗憾的是被别人抢先申请了专利。

大 悲 无 泪

——评方方的新作《风中黄叶》

文学家和心理治疗师的工作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从各自的角度和用各自的方法研究和表达人­性­。相对而言,心理学是一门非常年轻的独立学科,在兴起和逐渐成熟的过程中,它从文学那里获取了众多的材料、灵感和成果。有很多重要的心理学术语,如NARCISSISM(自恋),OEDIPUSCOMPLEX(俄底浦斯情结即恋母情结),就是心理治疗师们借用的古西腊文学作品中的人名及其相应的人格特征。在这个世纪初,在奥地利­精­神科医生弗洛依德创立了他的­精­神分析学说以后,文学家们开始受到心理学的每一项研究发现的影响。如我们熟悉的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奥地利作家斯帝芬?茨威格等,就受了­精­神分析理论的很深的影响,他们的有些作品,简直就是在图解­精­神分析。在­精­神分析的传播上,这些作家们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在即将过去的这个世纪里,文学家和心理治疗师的共同努力使我们对人­性­的认识大大朝前迈了一步。

­精­神分析的人格结构理论认为,一个人的人格是由三个层面组成的。最底层是本我,代表着这个人的一切生物­性­冲动,如食欲,­性­欲等。中间一层是自我,是他与周围社会环境相适应的部分。最上层是超我,代表着父母、老师、社会等各个方面对自己在伦理道德方面的要求。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层面之间时时刻刻都存在着冲突。在一个相对健康的人身上,三者的冲突会达成一种平衡,这使他能够以一个统一的人格生活在现实生活之中。这样的人给他人的感觉是稳定的,可以信赖的,其言行也是可以基本预测的。如果三者的冲突无法达成平衡,那这个人就会表现出双重人格甚至更多重人格,他给他人的感觉就是不稳定的,不可信赖的,其言行也是不可预测的。当然还有一个如何平衡的问题,形象地说,为了达到平衡,每个人格层面在整个人格中所占的比例对每个个体来说都是不相同的,所以便有了丰富多彩的个­性­。­精­神分析的理论认为,人格的三个层面之间是否能够达成平衡以及如何平衡,与一个人的童年经历有很大关系。

作家方方的短篇小说《风中黄叶》讲述了一个双重人格的女人的故事。这个故事为心理治疗师和作家同台献艺提供了很好的机会。故事的主人公白天在公司上班,是典型的白领丽人,晚上则换上另外一副装束,开着自己的小车去卖­淫­,并且毫不计较卖­淫­的对象与报酬。以下我们就用深层心理学(即­精­神分析)的观念来分析一下小说中几个人物的人格结构及其冲突。

先说女主人公黄苏子的父亲。

先说他是有足够的理由的。他以父亲和老师的双重身分建筑了女主人公的超我,而他本身就是一个超我过强的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以他为超我形象的黄苏子可能会形成一个同样强大的超我。更为严重的是,他的超我的内容是畸形的:在那个特殊年代,他的超我被灌输了诸多的政治上和伦理上的变态、虚伪与矫情。在黄苏子出生时,他不敢对女医生说是在读自己喜欢的苏词,不敢给女儿取一个没有政治效忠­色­彩的名字;自以为是很上的层,把文明的价值看得比父爱和童真更重要;粗暴­干­涉女儿的选择;在外懦弱在家骄横,并在家中制造不平等……。有这样一个父亲,只要是一个人就不可能成长得健康。相信大多数读者都会讨厌这个人。但从更深处看,他也是受害者。他不知道什么是健康与真诚,所以也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变态和虚伪。健康的人格来自健康的家庭和社会环境,而真诚也从来就不是一个是否愿意真诚的问题,而是一个是否有能力真诚的问题。

子不教,父之过。但是如果教子过分,以至于教傻了,或者教成了暴力崇拜者(因为父母对孩子使用暴力)、多重人格者等等,那父之过则更大。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在我们周围犯这一过错的父亲要比有不教之过的父亲在数目上多得多。

再说远一点。由于中国几千年师道尊严的观点的影响,为人师者的超我过强是今天依然存在的问题。这里所说的过强的意思是,为人师者的自我要求和对他的学生的要求超过了其仅仅是为人之师的范围,具体表现是为师之人往往过于严厉,偏执、古板、虚荣等等。不过与此并存的另一个事实是,同样由于传统­精­神的影响,我们国家有着一支最庞大也最优秀的教师队伍。

黄苏子最后死于一个年龄可以做她父亲的嫖客之手,这一安排极具象征意义,象征着真正的杀人者是黄苏子的父亲。他杀黄苏子是从黄苏子一出生时就开始了,杀人的过程一直持续到黄苏子­肉­体生命的终结,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古老的行刑方式——凌迟。

再说黄苏子本人。

黄苏子的童年有着太多的不幸她是一个家庭的第五个孩子,一开始就要以太小的比例与另外四个孩子分享父爱和母爱。如果能分享到理论上的五分之一倒也罢了,她实际上分享到的却是一个巨大的负数,这使她的最基本的需要都得不到满足。他的父亲对她的要求内化为她的超我,我们已经说过,这个超我是变态的和过于强大的。这激起了她的自我和本我的巨大反抗。反抗最初表现为在心里骂人,后来则是在琵琶坊的放纵。前后表现形式不一样,机制却相同,只是后者相对于外在的伦理道德标准来说要走的更远一些。白天的黄苏子在强大的超我压力之下隐藏了她的本我,以一个与白领丽人相称的人格表象生活在人群之中;夜晚的虞兮(她做妓汝时的化名)则象是另外一个人,本我完全摆脱了超我的压制,尽情地享受着最原始的快乐,生活在另外一个人群中。我们不能说哪一个“她”是假的,哪一个“她”是真的,而应该认为两个“她”都是真实的。两个相反的真实,存在于一个个体之中。表面上看起来,黄苏子和虞兮的转换是简单而轻松的,但实际上却在以无法估计的强度消耗着她的生命力。夜晚的虞兮的任务本来是避免整个人格的崩溃(十几天未去琵琶坊她便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时间长了就会成为饮鸠止渴式的努力。即使她不死于他杀,也会死于自杀,也就是说死于两个相反的真实的我为寻求整和而进行的相互杀戮。很显然,这可以是纯粹的­精­神上的自杀。

最后是许红兵。他与黄苏子后来所做的一切有直接的关系。他是一个令人憎恶的人,但他在是一个害人者的同时又是一个受害者。如果他当年追求黄苏子的举动不是遭到那么粗鲁的对待的话,他也可能会有一个相对健全的人格。在他的人格结构中,本我太强而超我太弱,所以他需要在放纵中疏泻本我,寻求平衡。

小说虚构的真实或者说真实的虚构让读者看到了人是怎样被决定和被­操­纵的。人在大多数情形下真的就象一片脱离了树的支­干­的叶子,不知道被从哪个方向来的风吹着,也不知道会飘到何时何地。每念及此,总是令人悲从中来,欲哭无泪。好在人类通过前仆后继的努力,多少还是找到了一些方法,使自己不总是那么被动。心理治疗可能是这些方法中最具有科学­性­的一种。

让我们一同设想一下,如果以上三个人分别坐在我的心理治疗室我该怎么办。对黄苏子的父亲,我会以他能够接受的强度和速度指出他有一个过强的超我和溶于其中的错误的内容,最后让他明白,在女儿考上大学时说“我姑娘有了一个好的前途”比说“又为国家培养出一个人才”要真诚一些。对许红兵,在他那个年龄再加强超我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但我至少可以站在商人的立场上告诉他,那么处心积虑地只是为了气一气老师是不划算的。那样做只会说明你把他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最好的结果可能是,他继续过他的享乐生活,但不再会有意伤害他人。而对黄苏子,人格结构的分析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但肯定需要很长的时间,可能会有她从出生到离开她的父亲的时间那么长。

方方并没有出现在小说的情节中。但她却时时以各种不同的身份隐藏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比如黄苏子的父亲在学校里的同行,大学里的班主任,公司里的真正的白领丽人,或者是派出所里的女警察。所有这些角­色­,在其象征意义上都代表着人格结构的超我部分。在小说的前半部的叙述中,作者的超我对人格的另外的部份有着深刻的同情。更远地说,如果没有这份同情,她根本就不会有写这篇小说的动机。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同情变成了憎恶。死亡并不是每一个做妓汝的人的必然归宿,比如妓汝从良就是我们可以在另外一些小说中常常看到的结局,尤其是在中国古典小说和戏剧中,好像还没有作为女主人公的妓汝死于嫖客暴力之下的先例(杜十娘是自杀而非他杀)。但黄苏子却死了,死于一个跟他父亲一样大年纪的嫖客之手。法院认定这个嫖客是凶手,并且把他处以极刑。但如果从深层心理学角度做出评判,结果应该是:作家方方的超我谋杀了黄苏子。因为作家的超我讨厌这个堕落的女人,并且不愿意安排她以后的生活。我不知道方方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个人认为,意识到这一点对她以后写什么和怎样写都甚为重要。

君 子 有 所 不 为

据《圣经》记载:古巴比伦人想建造一个能接近上帝的高塔,上帝认为他们过于狂妄,便惩罚了他们。惩罚的方法很奇特:上帝混乱了他们的语言,使他们各­操­方言,相互不能交流,于是也就没有办法合作建造高塔了。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如果上帝造人也是真的,那么上帝对人的防范和惩罚就不仅仅只有这一个例子。在这个例子中,上帝在人类的个体之间设置了一个障碍,在另一些例子中,在他造人之初就直接地削弱了每一个单个的人的力量。其中用意最深刻的,当数把人类分成男人和女人。

自古以来,人类面临的最大的困惑也许并非是生和死,而是男和女。生死是上帝独玩的游戏,人类在其中只是被­操­纵的对象;而男女之间发生的故事,人类自己是主角。这个故事的惊心动魄、曲折诡谲之处经常使生死大事都黯然失­色­。由于每个人只能具有人类的一半的特征,所以对另一半的追求就象咒语一样套在人的头上,使他或者她的躯体和­精­神永远需要得到另一半才能安宁。人因为这一点在多大程度上被削弱了,怎么估计可能都不会过分。

金庸在他的小说《笑傲江湖》里,以寓言式的文体涉及到了这个问题。当然金庸是不相信上帝造人的说法的。我们猜测,他相信人会因为男女之分而被削弱。在小说中,他塑造了几个企图超越­性­的困惑的男人,读后让人欷嘘不已。

小说中相关的情节是这样的:《辟邪剑法》是一部武林秘笈,据说谁若练成了上面所载的功夫,就可以天下无敌。后来我们看到,这个说法并没有骗人。东方不败练成了这一功夫,只用一根绣花针便轻松抵御四大顶尖高手手持长剑重锤的围攻。但是练这个功夫的开头极难。秘笈的第一页只有八字:欲练神功,引刀自宫。秘笈后面的内容金庸没有透露,给人的印象似乎整个秘笈也就只有这八个字。从书中的描述看,只要达到了这八个字的要求,练成后面的神功并不太难。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斩断“情根”是习武之人达到最高境界的关键。

书中有三个人练成了辟邪剑法:东方不败,林平之和岳不群。三个人的武功后来的确了得,远远高出他们的对手;但三个人的结局却十分的凄惨。东方不败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他任教主的日月神教的教务被他宠信的男面首弄得乱七八糟,最后被寻仇者一剑刺死;林平之在非常快意地报了灭门之仇以后,便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人身自由;岳不群则不仅没有当上他梦寐以求的五岳派的掌门人,反而在身败名裂之后死于恒山派的女弟子之手。

这三个人练功的动机都一样强大,要不然也走不出那最困难的第一步。但动机的内容却不一样。这里值得谈一谈的是东方不败。他出身平寒,靠天资、勤奋和­阴­谋做了日月教的教主。他的内心深处是极没有安全感的,练功是他追求安全感的手段。安全感是人的基本需要之一,一个人若缺少了它,就会导致心理的变态。由变态心理产生的变态行为往往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东方不败练成功夫之后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什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葵花宝典》是《辟邪剑法》的另一个名字。从以上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它已经不仅仅是一般的武功秘笈了。它其实是一本可以使人明白宇宙奥秘和人生真谛的奇书。而练成书中所说的神功的先决条件竟然是“引刀自宫”!

我们也许有很多的理由可以认为,《辟邪剑法》的要求是正确的。因为一个人若没有情的困惑,那他至少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他希望成就的事业之上,而且还可以避免因为情犯错误或者走弯路。再说大一点,人类若不是为情所困所扰所误,该会少多少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但是,事实上没有一个读者会认为《辟邪剑法》是一本好书,也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书中任意一个练成了那种绝世神功的人。金庸的爱憎也十分清楚,所以他在小说中没有让那些人得以善终。这中间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个功法的第一步就极大地冒犯了人类的尊严,侵犯了人的天­性­的完整­性­,否认了人作为人的无与伦比的价值。

不管人是上帝创造的,还是亿万年进化的结果,认可和捍卫人的尊严和价值是对每一个人的最基本的要求。这个要求具体包括:尊重人的与生俱来的天­性­,维护人的躯体的相对完整(古话所谓肤发受之于父母而不可损),拓展人的­精­神世界,挖掘人的潜力,等等。无论对何种信仰的人,这些要求都适合。任何与之相背的言论和行为都是恶的和反人道的。

“引刀自宫”而后练成神功具有寓言式的象征­性­意义,象征着将人的自然属­性­作为牺牲品的一切行为。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比比皆是。其中值得一提的一个例子是:在现代激烈竞争的社会里,一个男人或女人投入极大的­精­力和时间以获得事业上的成功本是无可非议的,但他或她若因此完全忽略了爱情、亲情和友情,甚至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的和心理的健康,不择手段去实现他的目标,那不管他取得何种成就,我们都可以视其为东方不败第二。成功的人的价值,远远高于任何成功的事业。

­精­神上“引刀自宫”的例子则更多了。比如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六个字,不仅完全可以取代《辟邪剑法》第一页的那八个字,而且涵盖更广阔、意义更深远,诱惑力也更大。理教毁人杀人吃人,从古到今都没有断绝过。

接触到辟邪剑法而没有练的有三个人,林平之的祖父、任我行和令狐冲。他们的武功虽然没有练过的那三个人高,但他们作为人是完整的。他们的结局也要好得多。在喜欢读金庸小说的读者眼里,令狐冲已经不是一个虚构的人物,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朋友;他会陪伴我们走完一生的路,并随时提醒我们在有所作为的同时有所不为。

我们实际上可以把凡是读了《笑傲江湖》的人,都看成是接触到了《辟邪剑法》的人。相信他们中间有很多人会佩服东方不败的武功,但愿意效仿他的,估计一个也不会有。这就是生活如此美好并且将来会更加美好的原因。

善 良 是 一 种 能 力

好多年前,在医学院念书时的一个寒假,我在家里意外地收到一封学校寄来的信。打开一看,原来是我有机化学没考及格,通知我提前三天去学校参加补考。用五雷轰顶形容当时的感觉,大约不算太过。一个寒假要复习不说,心情也极恶劣,过年的好东西全无心思去品尝。更糟糕的是,下学期去学校,如何好意思面对同学?

刚过完年,就匆忙赶到学校。令我奇怪的是,竟然有好几个同学先我而到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也跟我一样,是某一门甚至两门功课不及格提前到校参加补考的!我的心情立即大为好转。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心情为什么会好转;而且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也或被动或主动地用过类似的方法调整过自己的心情。这个方法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在自己因为倒霉而痛苦时,如果碰到一个更倒霉的人,我们的痛苦就减轻了。

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或者说我一向希望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当我意识到我以上的心理时,我对我是否真正善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把愉快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善良的人呢?

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心理。我见过很多的人,他们也用同样的方法来使自己达到心理上的平衡。从他们的言行看,他们都不折不扣地是善良的人。

但善良不仅仅在于言行。真正的善良存在于念起念灭的倏忽之间。祖祖辈辈以杀人为生的职业刽子手,若是在行刑前想到磨快屠刀,让受刑者少一点死前的痛苦,那一念就是善;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见到不幸的人而生比较之心而不是同情之心,那一念就是恶。

人­性­中有善也有恶。恶的那一部分,往往被压在我们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地方,并且以我们同样无法察觉的方式影响着我们的心情和行为。心理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善良不是一种愿望,而是一种能力。一种洞察人­性­中的恶的能力,一种把他人的痛苦完整地理解为痛苦的能力。

做一个人最重要的,也许就是学习善良。

轻 视 论

在一次心理治疗培训班上,主持人请每个学员介绍自己叫什么名字。有人提议是否也连同介绍一下自己来自什么地方和在什么机构工作等等,主持人没有同意。她说:介绍姓名就足够了。

那是一次学习如何理解他人的培训班,办得很成功。很多参训的人感到,他们不仅学会了一些交流的技巧,而且还在心中增加了几分爱心。

事后有人问主持人,为什么当初只让大家介绍自己的姓名呢?

主持人回答说:介绍的内容多了,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轻视与被轻视,比如我们中间有人来自大城市,有人来自小城镇,前者也许会不知不觉地轻视后者,这显然对学员间的交流不利。

原来是这样!这位主持人对人心的揣摩真是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了。

凭心而论,不管我们是多么崇尚众生平等,在我们的心灵深处都会有一些高与低、贵与贱的评判,都会在一生之中因为某些原因轻视过他人或者被他人轻视过。这些原因,可以是我们理智层面不在乎、但非理智层面却很在乎的东西。

轻视真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城里人对乡下人、劳心者对劳力者、开汽车的对踩三轮的、有钱的对贫穷的、世袭贵族对暴发户等等。任何人和任何与人有关的物事都可能是轻视链中的一环。

没有人愿意被人轻视,也没有任何一个善良的人愿意轻视他人。但问题是我们可能已经轻视了他人而不自知。而且,所有的人都会在轻视他人时很迟钝,被他人轻视时很敏感。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就是这样产生的。在轻视的氛围中,每个人都变成了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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