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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九千米情人 > 35

35

之前已经来过BLEIB一次,但却又忘记了地址。不管走到哪里,翁晓宸对路面交通都是一问三不知。曾有人因此嘲笑过他的副机师身份,他立马不爽地回击,“我只要对空中路线敏感就可以了。”

听骆乔川说他也在BLEIB,还以为今天凑巧又是他驻场打碟。回想他几天前两次飞来阿姆斯特丹,在机场等了足足七个小时居然寸步不移。或许是那张白白浪费了的澳洲BBA的珍贵入场卷、或许是最后任远的那通电话,又或许是自己这么些年里对电音和DJ的迷恋,翁晓宸不禁想要看一看,这个叫骆乔川的男人,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

30

【人各有路,强求不了什么。没有他的九年,照旧是这么过来了,日后没有他的人生,也一定可以。】

骆乔川在舞池一边的吧台上,看几乎全场的人在黎昕的音乐下激|情地扭动身躯。今天黎昕好像也是玩地high了,以一首简单的俄罗斯舞曲就迅速引爆全场,之后接上的一曲HOUSE自然地根本听不出瑕疵。他戴着耳机站在台上玩起了兴致,一连几首快拍HOUSE,中途偷跑一个八拍也毫不在意,只顾着举起双手喊麦,底下的人摇着头,狂热地跟着黎昕的节奏摆动,喊着O lei lei,o la la。

如此­精­彩的场面,翁晓宸差点就要错过。

骆乔川正望着台上的黎昕卖力打碟,堂堂荷航副驾终于摸着了BLEIB的正门,挤到骆乔川身边坐下。

“嗨!”就连打招呼也要用喊的。

骆乔川扭头便撞见翁晓宸眉宇间深藏不露的微笑,“——嗨,叫东西喝啊。”

男人抬起手示意酒保,“和这位先生的一样。”翁晓宸瞥了一眼台上,在嘈杂的环境中凑到骆乔川的耳边喊到,“还以为今晚是你驻场。”

“我朋友!”骆乔川笑,拿着酒杯的右手指了指台上的黎昕。

“……男朋友?”男人笑着的眼里满是狡黠,玩笑里更有点试探的味道。

虽说做DJ的遇上前来搭讪的人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但骆乔川近来兴致全无,总是不留余地地将一切可能出现的火苗掐灭,省心省力,“不是,我有伴了。”

照着拟定的选歌单上的曲目叠入下一首电子乐后,黎昕在DJ台彻底舞动起来。伴随着台下的派对动物们的口哨和欢呼声,所有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体验着这个城市最时尚的夜生活法则。强劲的节奏模拟着每一个人的心跳和脉搏,在火热和激|情面前,消耗着体力与负担,甘心沉溺在夜­色­中。

骆乔川笑着看两个热辣的美女跳上DJ台和黎昕跳起贴身热舞,瞬间场子里的温度又攀升了几度。

“不去玩吗?”转过来问身边的翁晓宸,却见他呆呆地望向DJ台上的数人,像是一时着了迷。搭讪不需要太多次,彼此之间同类的雷达就足以另两人心照不宣。骆乔川喝了一口杯里的酒,也瞥向那头和台下high成一片的黎昕。他穿着一件样式普通的黑­色­T恤,举着手摆动身体的时候偶尔露出消瘦的腰来。

他似乎很偏爱黑­色­,偏偏皮肤却又很白,外加骨架小,穿上黑­色­后就显得整个人愈加清瘦。骆乔川一时走神,想起刚认识黎昕时的场景,那时他也是穿着黑­色­的T恤,站在下面看自己打碟,之后便是轻车熟路的暧昧与勾引,你情我愿,起初骆乔川不免惊叹地咂舌,“……妈的,笑起来倒是一脸天真,这张嘴居然说得出那么下流的话……”

那些凭靠着放纵纠缠才得以宣泄的寂寞情-欲,眼下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唐突可笑。

如果不是因为爱上那个人……骆乔川闭上眼。

凌晨两点,骆乔川煞有介事地介绍两人认识。

“这是翁晓宸,荷兰航空公司的副驾……这是黎昕,我朋友,这边的DJ。”

“你好。”

刚刚结束一场狂欢的黎昕面对对方伸过来问候的手,顿时有些懵。

骆乔川看着他古怪的神­色­,玩笑道:“怎么,认识?”

“……不是!不认识啊,”黎昕歪了歪脑袋,不好意思地自嘲起刚才自己的怠慢,握住翁晓宸伸出的手,“嗨,你好……”

明明是在凌晨的声­色­场所,却郑重其事地握手问好,骆乔川刚想缓解冷场的气氛,身边的副驾先生就已先声夺人:“刚才在台上很酷喔。”

“……是吗?谢谢。”

“The Artful Dodger我也很喜欢,永远都不过时,可惜现在很少有DJ懂得欣赏这些经典曲子了。”

“……”黎昕大概没有想到男人对电音也如此熟悉,迟疑着敷衍:“……呵呵,想不到你对这些还挺有了解。”

什么叫投其所好,翁晓宸给出的绝对是满分的注解。就譬如你爱上一个爱抽万宝路的男人,即便你不会抽烟,也该叼着万宝路在他面前招摇过市。如果你能在嗅到烟味的那一刻就敏感地识别出万宝路,自然就更不用提。

黎昕刚才混音时不过只是用到一首The Artful Dodger,况且因为鼓点不突出,LOOP又很明显,所以并未给足音量,60左右的低音拉到底,勉强只够台下听到。可翁晓宸却能准确识别出曲子来,还说的头头是道,深邃的眼睛里藏不住诸多暗示。骆乔川心中惊叹,看来这个男人一定也是酒吧常客,而且……多半更是调情的能手。

骆乔川这头看着机师先生心网暗结,不禁要叹,还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他不需要别人对自己的梦想有多了解,也不需要别人与自己分享共同的习­性­,不需要让步,也不需要迁就,更不需要多少勇敢。还以为这就是自己能给的最自由的爱,可是对那个人而言,要下定决心和自己在一起,却需要鼓起最大的勇气。

等不到的,就是命,他只不再苦苦去追了。

没有他的九年,照旧是这么过来了,日后没有他的人生,也一定可以。

31

【你我之间相隔的岂止是几千几万米的山山水水,而是一沓时光,一个世界。】

年末,阿姆斯特丹终于也渐渐有了冷意。天空总是­阴­沉的,找不到云。

任远站在露台上,看这里的天空终于也像安奈不住寂寞似的,下起了小雨。他忽然好奇,不知道那边的天,是­阴­是晴,又或是多云。第几次了?——自他在那天清晨离开之后。

每年年终,荷航地勤各个部门总少不了那一次欢聚,任远本来只想寻求一个安宁的周末,可却被母亲硬喊去派对,原因无非是今年荷航高层许某也会现身,当然是随同他家的千金。比起吹胡子瞪眼的那老一套,父亲Wart明显棋高一招,他淡定地窝在沙发里看着正在直播的荷甲联赛,一边给儿子支招:“去吧,机会难得。”

……这快刀斩乱麻的机会,确实难得。

大坝广场的中央有露演的街头艺人,同样生着一张亚洲面孔的女人看上去活泼而不失成熟。手风琴的演奏一曲终了,她向着街头艺人的琴盒里投了几枚硬币,转身过来笑着评价刚才耳熟的曲目。

有心的人,自然是知道身后的男人并未认真听进去什么。这么些时间里,从任远不冷不热的反应中也能大致猜到他的心思。在要求任远陪着她一起去吃一顿意大利面之后,两个人步行来到了广场中央。

“你听过斑马线的故事吗?”许惠的步速不减,不快不慢地走在任远身前三米的地方,“它总希望走到他面前的那些人能偶尔为它停驻,可发现当前面的绿灯亮了之后,所有人都会迈开脚步。原先的,都只是路过,没有谁是真正的停留。当我站在那条斑马线前,而且决定为他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停地被向前的人群推挤,最后只能走到了那一头……大概是脚力不够稳,不够重,所以才没法在它那里留下什么痕迹。”

听懂了这意味明显的比喻,他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其实,我很明白,”走在前面的人好像隐隐地笑了,随后停下步子来笑着问他:“……我只是好奇,自己输给了怎样的人?”

一切仿佛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被完全领悟。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人?任远一时回答不了,身边的那个人明明还没有出现,可脑海中却印出了那个人的脸。

许惠不停顿,绕着大坝广场的路线继续走着,仿佛是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讲光,“那就再给你说一个绵羊的故事吧……有时候我会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里,取走绵羊身上的棉絮,可在炎热的夏天里,去没有人关心绵羊汗流浃背的身体。绵羊的天­性­,有着源源不断的爱意,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去忽略它的其他思绪。每一只绵羊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暖暖的爱意,可在真正的爱情里,它们通常温顺地发不出声音……如果这一次,换你来做绵羊,我希望你找到的那个人,不会再那么残忍。”

误解了的话还来不及被解释,她就已经停在任远面前,伸出手浅浅地拥抱住他,更像是一种道别,“其实,是来说再见的。地勤的工作已经辞了,下个月我就飞伦敦,去那边继续念书……谢谢今晚的意面,那家的手艺比我的三脚猫功夫可强太多了。”

最后点到为止的贴面礼,郑重其事地甚至让人感觉别扭。任远看着那错开的脸颊,忽然记忆哪一晚也曾有过这样微妙的触碰。

平躺在床上的躯体在黑夜里疲惫乏力,可大脑却异样清醒。

探过手从矮柜上拿起电话,估摸着时差就给那一边拨了一通电话。

那头的副驾先生今天似乎格外沉默,安静地听任远说完了斑马线和绵羊的故事之后,才轻声地笑了笑,“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你究竟在低落什么?”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天花板似乎挂在距离自己很远的高空,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故事中残忍的剪羊毛的人,“你几号的航班回来?……他,怎么样?”和自己相比,那个人虽然时常没个正经,但却比自己更像那只绵羊。

“你就省省心吧,人家好地很,”……至少还知道和朋友出来嗨吧,“我,可能晚一阵子再回去。”

“什么?”好像是被他难得认真的语气吓到,任远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申请今天我刚刚给机场传真过去,下午又给那头打了个电话。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大概年后才回来。”

明明对那边湿冷的冬天厌恶地不行,眼下却说连新年都不回来过。任远不明就里,“你在搞什么?……喂!告诉过你不要对他出手的吧!?”

男人在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好似无奈,“求你了,对你的人没兴趣好不好。”

“……”

“任远……”翁晓宸的声音当下在黑暗中异常清冷,任远难以想象他在用怎样的表情诉说这个事实,“我以为我和他不会再见了……我真没想到。”

任远停顿了没多久,就恍然明白了翁晓宸话里的意思。

“……他还记得我,我们都没忘。”

32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黎昕睡了整整一天,白天充足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射­进卧室,横在眼睛上的手臂却造成了还是黑夜的错觉。桌上的烟盒下压着一张VIP入场券。“BLUES NIGHT GIGS”DJ年末狂欢演出派对,时间定在明晚十点,地点在名叫S-MITH的中心酒吧。

那晚BLEIB散场之后,骆乔川夹着烟将票子丢给黎昕,“我那天要去颁奖礼现场。去看看吧,听说很有戏喔。”他眯着眼笑,说票子很难搞得到,别给浪费了。

黎昕低头瞥了一眼票——S-MITH。他曾在那里醉过一夜。

“­操­,”黎昕低低地骂了一声,让开了手臂后露出拧在一起的眉头。从床上坐起来后,连带着入场卷一起摸过烟来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晚的翁晓宸。

像初次见面的两个人,陌生到要握手问候,然后再道一声“很高兴认识你”。

还想就把他坦坦荡荡地当做诸多─夜情对象中平凡的一个,却在被问及是否早已相识的时候,慌张地急于撇清关系。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依旧笑得滴水不漏,十分配合地继续演着可笑的初始戏码。当男人有意提起The Artful Dodger的时候,他也只能嘲讽地敷衍。

“好久不见。”趁着骆乔川不在的机会,翁晓宸终于开口问候。

走到黎昕的身侧,看他立刻又向左挪开了一个位置,“最近怎么样?”话刚出口,心里却鄙夷起自己来,原来无从开口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

黎昕不禁蹙起眉头,杯中的酒不停地往喉间送,只剩火辣辣的味觉。

“黎昕——”

听到翁晓宸用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记忆中某些渺小的存在仿佛即刻全部被唤醒。或许是因为愤怒,他放在酒杯的手甚至控制不住恰当力量,“够了,我不想听。”

“其实……”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的男人,却因为骆乔川的重新现身而不得不沉默。

真他妈的见鬼!靠在床头的人用力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

人都是被骗聪明的。吃一堑,长一智。改造直男,感天动地这样的蠢事,他黎昕早就发誓不­干­第二回,更何况在同一个人身上栽第二次。

因为时间冲突只能无奈放弃BLUES NIGHT GIGS的骆乔川原本还在为看不到现场而懊悔,可当他坐在台下,听到岛的名字被颁奖的揭晓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将他彻底淹没,鼎沸的会场让他来不及再想S-MITH的狂欢演出。他听得到歌迷整齐地喊着队员的名字,看到那四个人站起来向二楼的观众致意,然后逐个走上领奖台的样子。

偌大舞台两边的大屏幕上适时切出的镜头让现在顿时又爆发出接连不断的尖叫与掌声,骆乔川见了也忍不住微笑。镜头里的被特写的男人就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前排VIP席位。一样是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耀眼地像要发光。

顾安康穿着设计感十足的深­色­西装,鼓掌时脸上带着笑。

闪闪烁烁的灯光下,乐队表演了几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串烧。当最后《To my last lover》终了的时候,台上的陆屿光缓缓睁开眼,面对座下成千上万的人,他只望向他。

二楼有激动的歌迷甚至一起喊起了顾安康的名字,骆乔川看到端坐在前排的英俊男人微微抬起右手来,给了恋人一个飞吻,惹得那个对面几万观众也不曾怯场的家伙弯起眼睛笑了,带点不好意思。

在岛的演出之后,骆乔川借着回电话的空隙,从会场里溜了出来。

外面很冷,拿着电话的手很快就在风中被冻得僵硬。

那个陌生的号码打来三个电话,在被告知是老同学季伟祺的新号码后,骆乔川猛地吸了两口蓝八,讽刺自己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期待。

新婚定在两周之后,于是电话邀请老同学来观礼。

骆乔川叼着烟,开起季伟祺的玩笑:“­操­,真结婚?就你这样的?”心想最近喜庆的事可真是不少。

扣了电话后,恰好抽完一支烟。叼上第二支的时候,却发现火机怎么都擦不上火。

他看到从侧门闪出来的人影,依靠在那辆眼熟的车前盖上,黑­色­风衣的立领竖着替他挡去风寒。男人也摸出烟来抽,烟雾很快就在黑夜里腾了起来。好像也感觉到冷,微微地跳着等人。

骆乔川走过去借火,“天团两年终获大奖,亲密爱人偷赠飞吻——明天的头条很有可能会这样写喔。”

虽然未曾正式认识过彼此,可毕竟由于工作的关系,和陆屿光走得很近。这样的存在,顾安康怎么会不知道。

银发的男人闻声抬头,将打火机丢过去后坦然地笑:“爱怎么写怎么写,老子无所谓啊。”

骆乔川在安康车前也静静倚了半刻。两个男人就这样各自沉默地抽着烟,带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大概是太冷,骆乔川缩着脖子将剩下的一截蓝八丢在地上,抬脚用鞋底碾灭。

他对安康笑了笑,仓促道:“进去了。”

有人恋爱,有人结婚。

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却都有,说不眼红是假的。

33

【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

剪羊毛的人最近的生活陷入了不可抑止的混乱低潮。

在飞往哥本哈根的航班上,任远例行公事地在起飞前检查每一位乘客的安全带。走在长长的过道上,在经过37排C座乘客身边的时候,终于因为他长的有点像谁而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眼。从荷兰到丹麦的短线航班上,很少见到如此惹眼的亚洲面孔。

双手放松地交握着等待起飞的男人注意到了任远的频繁回望,大方地用中文笑问:“你也是中国人?”

几句闲聊时注意到,他微笑的时候可以看到酒窝,眼睛有点像谁,说话时翕合的一张嘴­唇­似乎很薄。

任远看着他,却是想起那个人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没有明显的酒窝,可是却也很耐看。然而记忆中,他的笑容仿佛距离此刻太远了。究竟是怎样的?真想再走到他面前看一看。还有那张在凌晨的露台上,亲吻过他的­唇­。

在哥本哈根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仅仅几个小时而已。随后马上搭班机回阿姆斯特丹。

在休息室待闷了,任远走在哥本哈根机场的候机大厅,忽然想起自己曾站在这里,鼓励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说,要是觉得值得,那就去,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

那个叫孙禹新的家伙之前断断续续给他发过短信,飞抵瑞典、安全回国的时候都知道向他报一声平安。如今回国好一阵子,却是没了音讯,不知他现在过地怎样,和那个男人……怎样。

想到这里,任远叹了口气,忽然想自己鼓励别人时候的那些勇气怎么眼下却不知再拿出来一些?

这些紧密在心底盘结纠缠的奇怪情绪,令任远这些天里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莫名的低潮。如果翁晓宸那家伙在,恐怕要露出鄙夷的表情嘲笑他是不是进入了更年期。

飞回阿姆斯特丹没多久,就有越洋号码拨通了任远的电话。

那时他正在看自己的航班安排表,疑惑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最终接听起来。

得知是老同学季伟祺打来的长途,多少有些惊喜。而在听到婚讯的那一刻,任远忙着恭喜,眼神下意识地撇到后两周自己被排地满满当当的工作。

身边同样穿着制服来回走动的同事,并没有谁注意到他此刻的心情。

大多人看到的,只是一直笑着的任远,在电话挂断前利索地给出承诺:“你结婚这样的大事,我可不敢怠慢……11个小时也飞回来看你啊!嗯,一定。”虽是这样说,可却是别有另一番心思。

他想到许惠在广场给他讲的绵羊的寓言;想到孙禹新在哥本哈根机场说绝不后悔的顽固决心;想到那个人问自己“我在圣卡度等了你一晚上,你为什么不来?”、想到他近在耳边的话,说讨厌他的话,他就放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试图用事无巨细的考虑去权衡自己的情感是一桩多么可笑的事。若是凭着理智就能想明白、想通透,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的恋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一去不回的感情了。

起初说没有未来,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敢迈出步子去争取。自己的这份慎重,说到底竟只是为懦弱保守寻的托辞而已。

几乎腾不出时间段给自己飞回去,年末恰好又撞上一段旺季,找人调班都不可能。任远最后不得已找到人事,索­性­申请了休假。

一切办妥之后,他给翁晓宸挂了一个越洋电话。

猜想他最近的情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拨去的电话相隔了大半天才终于打回来。

那男人在电话里闷闷地开着自己的玩笑,“什么­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我现在算是认栽了……可我妈的真的是不甘心。当时两人的感觉是对的,我和他都没有认错,如果没有那个误会,我们或许还在一起。真像是场玩笑……”

任远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心想这么些年里,还没有哪个人让翁晓宸这么上过心。

几年的时光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总是不乏有苦苦等他两三年的男人女人,他从没那一次像现在这样认真,这样后悔莫及、感慨万千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想到如果再错过那个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要为此后悔。

“你要不要这么萎靡啊?”任远此刻五十步笑百步地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讲,“哎,要是太寂寞,等着我过来陪你过年好了。”

翁晓宸正奇怪他这个月频繁密集的长线飞行,就听到任远似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订的三天之后的机票。”

【注】:“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无条件为你》歌词

34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话不假,可眼下却怎么看都不合适。缘分这个东西,虽然矫情,可他多少还是信的。】

当任远自掏腰包,准时搭乘自家航空飞抵机场的时候,翁晓宸腆着脸讽刺道:“说来就说,还真不像你的风格……喂,伸手就要两个多星期的大假,地勤他们会很头疼的。”

“你不是一向都是风向标吗?”任远拖着行李,也不管旅途疲惫,“连着两年蝉联‘荷航之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不该向你学习?”

翁晓宸耸肩笑笑,“这么不务正业,恐怕今年我俩谁都别想了……说起来,有你这么不远万里,不惜自己买单飞过来观礼的老同学,你那结婚的兄弟估计得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了吧?”

听出来翁晓宸话里的讽刺,任远也不忙着解释,只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说呢?”

平日里总以正装示人的副驾穿着难得休闲的打扮,撇了撇嘴不再接话。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机场。狼狈地各自请假的原因,彼此之间不言而喻。两个人认得的这么些年岁里,仿佛从来没有如此惺惺相惜过。

在那晚于BLEIB重见之后,翁晓宸几天前在S-MITH又成功“阻截”黎昕,后者正在那家酒吧参加BLUES NIGHT GIGS的DJ派对。照旧穿着黑­色­T恤的人站在一边,那晚,他只作一个沉默的看客。

一杯­鸡­尾酒下肚,翁晓宸终于借机向他开口,不料所有暖场的台词都被黎昕转身时的一句“喔对了,代我问候你太太”尖锐地打回来。从善如流如翁晓宸也不禁愣住,一时半会杵在原地发愣。追着黎昕的身影走出S-MITH,在一路霓虹的街道上拉住他追问,最后却得知几年前的一句气话俨然促成了一桩误会,隔在两人之间那么久,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那边有个女人就等着我明天飞回去跟她结婚。今晚8点我在老地方等你,否则我们之间就不必“再见”了。

结果,一人在S-MITH等了一夜,醉地一塌糊涂;另一人在帝都大厦前的广场上坐了一夜,在突如其来的大雨里纹丝不动。

第二晚急飞阿姆斯特丹。在几次试图联络失败之后,黎昕失手摔烂了电话,后来又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让那个人回到荷兰之后再也找不到他。好像只有这样,那种卑微的可笑的认真的心情,才能被自己慢慢遗忘,就像忘记那个人一样。

可当彼此都意识到当初的分开竟是介于这样荒诞的理由,翁晓宸忽然感到有一种崩塌地感觉,分明是缘不该尽,一句“老地方”就荒唐地错过了那么久。

最最后悔,莫过于你知道分开的这么多年,原来应该在一起。

“我没义务为你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负责。”那个曾经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如今这样说道。而他终于没有再追上去,剩下的那点自尊心让他停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色­圆领下的后颈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在酒店的房间里,翁晓宸大概是喝地多了,所以才会难得说那么多的话。任远看着两人脚边的啤酒罐唏嘘,这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谈过的恋爱数都数不清,现在到像个初陷情网的少年。而能带给他这种感受的,仅仅只是那一个人而已。甜蜜的,酸楚的,疼痛的,追悔莫及的。

任远不知道闭着眼靠在墙边,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听似释然的叹息:“……唔算了啊……”任远没力气多想,旅途的疲惫让他就着酒­精­带来的困倦浅浅地睡了半夜。

季伟祺的婚礼请了很多人,曾经的同学,现在的同事,还有一­干­亲朋好友。他就是喜欢热闹,看这婚宴的排场也就知道,男方的宾客单是朋友就是好多桌。

任远习惯­性­到得早,也不知是不是职业病的缘故,如非特殊情况,每次赴约总是早早到场。

偌大的婚宴厅布置地极其­精­心浪漫,以足球为主题的婚礼显得独树一帜。宾客签名不是在签到本上,而是在足球上,婚场的气球全部都是足球的形状,就连每桌上的巧克力都是小小足球的样子。

早就听季伟祺说过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个难得的铁杆球迷,两人相识也是源于在酒吧一起看球。虽说支持的球队不同,支持的俱乐部更是百年死敌,可最终还是从见面就吵的冤家走到喜结连理的新人。

当任远从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出来,恰好撞见骆乔川,想必他是从地下停车场坐直达电梯上来。

“……嗨,刚到?”因为略微的不自然而Сhā-进裤袋里,任远站定在他面前,笑容却是温柔地无懈可击,看不出一丝破绽。

“嗯,刚到。”骆乔川也显得大方,寒暄之后便到大厅门口签名。

任远就走在他身边,踏进婚宴大堂后伸手向前方指了指,“在右边第四桌。”

骆乔川没吭声,朝着任远指的方向走过去,看到一桌上的人几乎已经坐满。陈建扭头看到骆乔川来了,挥了挥手笑,“哎你怎么那么慢!等会班长和嫂子过来敬酒,你给挡着!”

“靠你少罗嗦!”骆乔川也笑。

“哎,帅哥你坐啊。”右边坐着的女孩笑着拍拍身边空着的座位。

骆乔川瞄了一眼左边,冲陈建面前的烟缸扬了扬下巴,“哎我坐那儿去,抽烟。”

任远也坐下来,瞥了一眼身边那个还空着的位置喝了口热茶,没有说话。

35

【正因为这世界变数太多,所以长情的人才显得特别可爱。】

一场婚礼办下来,与寻常的并无天差地别,不过就着“足球”这个主题倒是别有一番心思地搞出了不少噱头,让来宾看地津津有味。虽说在欧洲这些年,很少见得到这样的排场,可任远也只是在关键的时候才仔细看看前边台上的动静,其余时候多半是和同桌的老同学们聊天吃饭。

陈建从前和季伟祺关系最好,两人一个寝室住了三年,好到几乎是同进同出。季伟祺今天结婚,陈建免不得成为这一桌上最大的调侃对象。几个高中老友嘴上毫不留情,虽然知道这小子这几年里感情不顺,接连被甩,可还是不放过他,揪着他问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上他。

陈建拉长着脸,佯装不悦的模样:“我说你们积点口福会死吗?靠!哎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你小子别打岔啊,老实交代,现在有什么苗头没有?”

陈建连再也不想恋爱的念头都曾有过,虽说最近刚交上一个新女朋友,可却不敢再随随便便拿出来讲了,否则到时候被甩,丢的还是自己的脸。骆乔川是少数几个知情的,陈建尴尬地在桌底下踹了他两脚,指望有他能说几句替自己救个场,可没想到他夹着烟只顾低着脸憋笑。

这场景旁人或许没能留意,可任远心思细,全看在眼里,觉得滑稽好笑。

其实,他注意到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新人出场,家属发言,在把基本的程序都走过一遍后,婚礼最大的亮点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各桌管各桌吃饭。

大概是无聊,他只觉得一抬眼就看得到故意坐去对面的骆乔川。那人原本是为了相隔远一些,可此刻看来,这样面对面坐在圆桌的两边倒也不错。至少,看地一清二楚。

任远留意到坐在对面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吃鱼,就像好多年前再学校食堂吃饭时一样,从不点鱼。偶尔一次误把煎鱼看成炸­鸡­排,郁闷地一顿饭下来,宁可少吃一个菜也不愿动一动那块鱼。

他那时候不解地笑,怎么会有人偏执到这种地步,说不爱吃就真的一口也不动。而这样的口味,居然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然而,若是这样想,有些事也就说得通。有种人并非期期艾艾,刻意对过去执着,只是因为凡事认真,所以才很难忘记,就像他从小到大不爱吃鱼。一种习惯,一旦拥有就很难改变。

任远忽然发现,原来在这花花世界里,长情的人,真的会显得特别可爱。

虽然这个用这个词来形容对面那个张嘴就不离粗口的人似乎有些别扭,可任远一时居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这才感叹起自己的中文贫瘠。

他右边的座位现在正坐着从前同班的美女。尚且单身的女人似乎对空乘这个特殊的职业尤其感兴趣,抓着任远问东问西。他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谈话间也不乏说笑,温和有礼,不失他一向的风度,可八成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还记得上一次同学聚会,骆乔川坐在圆桌的那一头,静静地看着这个多年不见的人,虽然觉得记恨,甚至轻视,可那人当时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想刻进心里去。

那一次,任远在与别人的谈话间,隐约能够察觉那一束注视的目光,就如同现在的骆乔川同样也清楚那一头的动静一样,不动声­色­。

等到这对新人将两方亲戚都敬完之后,这才端着烟酒转到他们这里。

等了许久的老同学顿时都来了劲,看到新娘轻轻松松替骆乔川点了烟,不免动起歪脑筋来。喝了兴起的男人索­性­耍宝似的站到椅子上,新娘凭着自己的身高无论如何也点不到烟,季伟祺恨恨地看着一桌起哄的老同学,无奈只好将新娘一把抱高,这才勉强够着。

“行,你们狠、你们狠好吧?我认了!”季伟祺接过酒来拼,“来来,你们说吧,找谁来­干­了!三杯!”

一桌人当然急着推陈建上台。这下陈建可窘大了,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最明白。

“我今天没折腾你你小子皮痒了是吧?”陈建站起来,硬着头皮道:“这样好了,你跟新娘子在我们这儿演个十分钟热吻,我就把三杯全­干­了!”

女方笑得脸有点红,可天­性­活泼不服输,抢在季伟祺开口前就和陈建谈起了条件:“这样好了,这桌你自己挑一个,十秒钟就行,亲完了我和伟祺各闷三杯加热吻十分钟,怎么样?是男人就爽快一点!”

没想到这一回敬酒,两方还谈起条件来了。在座事不关己的几个男人大声叫好,赶鸭子上架似的逼陈建挑个人速战速决。

陈建本就不能喝,先前几杯下去大脑早就跟着脸颊一起发热。心想一桌上关系亲近的女孩不多,就算有也结了婚,不好作弄。他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骆乔川,心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商量了勉强合作一下,正要向骆乔川开口就听同桌上的任远救场:“哎,胃穿孔手术刚做完就安分点,这三杯先欠着,记在账上啊。”

随口胡诌的借口,陈建听得一愣一愣的,只顾点头应和,心想还是任远这小子靠谱,够义气!一张笑脸替自己挡下三杯酒,一桌人也丝毫不绝的冷场,却不知这高瞻远瞩的牺牲不是要救他的场,只是看穿了他那个险些就要说出口的荒唐提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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