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
两人骑着自行车歪扭地在路上乱撞,对其他行人车辆毫不在意。正要过高速公路的时候,金兴急忙转过车子,慌慌张张地掩面向后狂蹬。我向远处一看,一个头发斑白、衣着庄重整齐的中年妇女推着车子正向公路另一边走来。
“韩老师。”伊明迈步迎向前,笑盈盈地招手。
韩老师刚刚从学校退休,曾教过我们初中一年级代数,为人慈蔼,平易近人,很受学生尊敬。
韩老师微笑着向我们点头示意。宏刚和金兴急忙缩身躲在最后。
“怎么不上学了,你们?”韩老师温和地问。
“不去了,韩老师,反正没什么事儿,我们提前放假了。”伊明礼致彬彬地回答,又问候,“老师,您这要去哪儿?”
“呵呵,去我儿子那里,看孙子去。”韩老师美滋滋地说,口中两颗银牙也轻轻闪动着喜悦的白光。
“恭喜韩老师啊,抱孙子了!”伊明张大嘴,抓抓肚皮高兴地大叫。
我们也低声跟着“恭喜,贺喜”。
“你还好吧,你爸爸还好?别在外边乱惹事,听见没。”韩老师和蔼地看着伊明说。
“都挺好,韩老师,挺好。”伊明恭恭敬敬地回答。
“躲什么呢,宏刚,啊?于金兴,怕我啊?”韩老师善意地责问。
“不怕,老师,嘿嘿。”两人笑一笑,又不说话。
“你们别惹事儿啊,莒昭明,听见没?”
“哎,不能。”昭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脸颊羞红。
“今天会热,别到处乱跑,小心中暑。那行,我先走了,好不好?”
“好,老师慢走。”
伊明目送着韩老师,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看着韩老师走远,宏刚笑着推推伊明,对着大家说:“别看伊明整天混五混六儿的,见了老师怎么也吓得破了胆儿了,啊?”
伊明不以为然地说:“呸!你懂个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那你上次把夏春凉的车胎捅破了算什么,‘尊师重道’?”昭明笑着Сhā上一句。
“我操!夏春凉还他妈算个人民教师?她有为人师表的样儿?”伊明突然发了疯似的大骂。
夏春凉是我的前任班主任。我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总喜欢把嘴唇涂得像是吸血鬼的嘴唇,与她下垂得像拉长了的松散面团一样的两颗Ru房形成一种会让人对她有“摸不着头脑”的神秘感。她有一个极为恶劣的癖好——虐待学生。因为长得十分短小,所以她作案时通常是在讲台上。粗短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带着棱儿的长方体“教鞭”,用尽吃奶的力气甩开胳膊像恶鬼复仇一样地将学生们残忍地暴虐。谁都知道,校园内流传的“她以前是很瘦小的,做了人民教师以后才慢慢健壮结实起来的”的谣言并非无所根据的。有一天我看着她频繁地挥动着两只手“创伤”可怜的学生们,我突发感想地作了我人生的第一句诗:悠哉无忌粗指翘,十年闷杀渡头桥。
“哈哈。”木凡讥讽地笑了笑。
“你说是不是,木凡,啊?”伊明听木凡的笑声中有赞同的成分,回头问道。
木凡轻轻点点头,又低头笑了笑。
“她就是个魔头,我捅她车胎算是给‘人民教师’这个词点面子,你看荣畴,整天挨揍,都揍压抑了。”
“什么,荣畴是相思成灾,另有原因。”木凡微笑着说。
“谁?晓棠?”宏刚呲着虎牙,奸笑地看着我。
“说夏春凉,怎么又说到我了?”
“夏春凉再怎么样也是‘市先进教师’不是?”金兴仿着成熟的语气说。
“我操!狗屁!夏春凉是个大流氓!”
四
八点二十分。我们在西河大桥桥底。
天气好得很,并不像韩老师说得那样炎热。
金灿灿的太阳放着金灿灿的光,射透了海蓝的天空,将周边的空气燃烧得发了白,俨然像是在圆形的轮廓上绕了一圈银边一样;站在天空下向上望去,太阳球似乎是被淹没在湛蓝的水里的,传播出的细小的光粒与整片液体溶解在一起,无法分开。
河边钓鱼的人全躲在大桥底下,盘腿坐着的、侧身躺着的、斜倚在折叠椅子上的、探着身子扶靠在栏杆旁的,饮茶的、抽烟斗的、吃早点的都耐心地死盯着水面,一言不发。我们本计划打破这种沉静,可当看到站在中间的几个中年男人膀子上的纹身的时候,又打消了原有的这种念头。
昭明望着半空中袅袅飘起的烟雾,似乎触摸到了什么憧憬,安然地站在一旁发呆。木凡将拖鞋垫在ρi股下,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边腆腹老人水上的五彩漂子,又不住地用食指扶歪在鼻子上的眼镜。金兴双手捧着圆脸,低头看脚下水中被捕在网中使力横冲直撞的鱼,不时地撅嘴向下吐唾沫,看着一触水面就散开的白泡沫偷偷发笑。宏刚左手搭在我肩上,右手“我*操”地指着水面微小的波动胡乱挥舞,睁圆了的眼睛里流露出异常的兴奋。伊明坐在所有人后的大石块上,“咯吱咯吱”地嚼着手上的冰棍,一会儿抠鼻子、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摸着肚皮向四周张望,对眼前的世界没有任何兴趣。
微风偶尔吹过,不经意地卷起一股淡淡水腥和着潮湿的气味,滋爽怡人。一棵棵细瘦的柳树顺着蜿蜒的河岸逶迤向东延展,垂着的枝叶轻轻地相互擦洗,引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沙沙”的骚动。叫不上名字的正盛开着的黄花丛中,听得见蜜蜂嗡嗡地叫声和鸟雀的低鸣。就在这优美的韵调之外,我站在对康祁莹思念情绪的起伏里,心中孤独冷清得像头上那片无一叶白云烘托的蓝天。想起她那苍白的、一天天消瘦的脸,那带着忧戚又让人难以琢磨的双眸,那温柔娴静的气质,那眉宇间迷人的沉思的神态,我的心像是中了毒一样麻麻地痛。我知道这种痛是上天因我对她纯洁灵魂亵渎而降予我的惩罚。
“走吧,去南边广场吧,在这儿没意思!”伊明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说。
“好,走走,走!”我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喔!喔!……”伊明狂聊地尖叫几声,扶起躺在身旁的自行车,拍拍车座喊叫说:“喔!呼!耍着去也!呀——!”跨上车子便飞奔向南,车轮急速地轧过高低不稳的铺路石砖,发出连续的“咕咕”闷响。
“坏了,又亢奋了!”金兴也跟着上车,大吼一声:“哪里来的毛脸雷公嘴的和尚!看俺好生揍你!”也飞驰而去。
南边的广场不是很大,应当算是一个市民健身娱乐的场所。不过建起不久,那些可怜的器械或是被连根拔起卖入了废品站,或是被切割得残缺不全,剩下的利用价值小和难于搬运的也是受尽残暴:无耻的名字、图画被刻得遍身都是,伤痕累累。让人看了就会莫名其妙地沮丧。还好广场地上铺设的不是金属,不然现在也早见已土了。
广场再往南,是一个面积不大的音乐广场。广场的中央是一个十米见方的方形平台,四面斜铺着大理石台阶。平台上有三道围在中央五米多高的天使石雕的铁网做顶的小渠道。每当夏天干燥,天气闷热的时候,从傍晚到夜间就会有冰凉清爽的水注从三道小渠道中穿过铁网喷出,旁边长廊顶上的两台音响也会随之传出优雅的乐曲,供人消暑散心。如今来这里的人并不是为享受喷泉与音乐的,而是观光长廊的柱子上、石凳上及天使身上的“某某某我爱你”、“某某某我想你”和“某某某”后加上与前者意义相反的及“十八摸”一类的俗词艳曲等等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有些诱人的消遣解闷的扭曲文字。凡是经过此地的人,没有不琢细观光的。所以我情不自禁地幻想出了这样的一幅远景图画——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聚在一起,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有的弯腰、有的爬在柱子顶上、有的用放大镜、有的用笔纸抄录,都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紧盯着石头或是墙壁看,仔细地看,不肯放过一寸光景……
金兴、宏刚、伊明和昭明四人围着大广场正在玩骑车打仗,我与木凡在音乐广场闲看。
“这儿说不准会有康祁莹给你写的留言啊,荣畴。”木凡笑着说。
“哪儿会。”我淡淡地说,但心里却有些相信他的话,就抱着侥幸的心理看得更加仔细了。
“阿康家可能就在这周围啊。”
“哪儿?你怎么知道?”我紧忙问。
“就在西面,对面马路的西河小区。”木凡指了指对面一排排露出了半截的楼房。
我们又继续探索,沉默了很久。
“我说,”我犹豫不定地看了看天使雕塑,“我下午想回去上课。”
“她会去?”木凡问。
“不知道,应该会吧。”我停顿一会儿,又问“她怎么会想起去昆明?治病?”
“不知道,反正看她越来越瘦了,你——”
木凡要说什么,又突然止住。
“下午我还是去吧,去看看也好。”
我对康祁莹的特殊感觉大约有半年多了。是从无意间木凡问我,“你同桌好几天没上学了,不想她?”开始的,从模糊到清晰,从潜意识到强意识,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直到无法自拔,我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她在我心中一直都像来拯救我的女神一样。我从未想过要去喜欢她,也不敢去想,我从未梦想过像对晓棠那样去*祼地搂着她、吻她甚至去触摸她。我只想依偎在她的怀里,任他轻轻抚摸我,听着她娇细的呼吸声,就是最美不过的了。总之,那种感觉是无法比拟的。
“嗯,也好。”木凡似乎领略到我心中之苦,低声说。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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