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再一次入院治疗。父母看着两眼无神、皮包骨头的我,心痛不已,立马把我拖回了明尼苏达。器官衰竭,体重严重不足,虽然我已经病入膏肓,可是我自我感觉很好,我很好,我很好。坐在地板上,点着头,脑子里只剩下一片噪声。母亲尝试着让我说话交谈,表现出一点我还活着的迹象;父亲徒劳地在旁边讲笑话,想把我逗笑。最后他和母亲都哭了,透过脑海中的迷茫,我讨厌他们的哭声,痛恨自己是哭声的始作俑者。试着组织出只言片语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我很好,就让我独自呆着。那些天,沙漠风暴行动在脑子里形成奇妙的音响,电视上传出巨大的爆炸声,坦克轰隆隆地穿过村镇,惊慌失措的人们尖叫着,逃向那个遥远的世界——其实我也身处遥远的地方,因为我已迷失在自己的脑海当中。其他的病人无力地把胳膊靠在沙发和椅子上,或者站在角落里假装看着什么东西,急速地转圈,来回跳跃,努力消耗维持他们生命的热量。深夜,我毫无睡意,床垫弄痛了骨头,听着脑袋里*的、永不停歇的声音。我仍在住院当中。医生们受够了,他们建议父母把我带到州立医院去住院治疗。这是最后的选择,那是一个为和我有同样疯狂症状的孩子们专门修建的全封闭的医院,那里是我最后的机会。站在一个四方形砖砌的两层建筑物前,室外温度零下十度,瘦弱的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母亲紧紧地拽着我的手,直到医院的工作人员把我从她手里拖走。转过头去看着父母,他们哭了,我恨自己,同时又勇敢地望着前方。三道大门在身后一道道地被关上,我跟着他们走进去,上楼梯又下楼梯,来到大厅里。我们都是未满十八岁的疯子,我们是社会的渣滓、失败者、被家庭抛弃的人、该进青少年管教所的人。我们被社会剔除,是社会的威胁,会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我们当中有十二岁的偷车贼、一个*犯、一个反社会的人、两个自残者、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哑巴。我们斜躺在桌子和椅子上,把身子靠在墙上,片刻的宁静让我们暂时打消伤害的念头。我们将在这里呆上好多年。不管是尖叫的女孩子,还是咆哮的男孩子,都是尝试自杀的、被虐待的、受折磨的、惹麻烦的、疯狂的人。我在这里,裹着外衣,蜷缩起身子,安静、害怕、迷惘、瘦弱、痛苦。在用餐时间尖叫,把食物扔过人们的头顶,拒绝进食,他们给我称体重,我恨他们,因为他们让我吞下那些该死的药片。他们要杀死我,让我变得又蠢又胖。他们拿走了我的书,那是唯一能够支撑我活下去的东西。要是能留下那些书,所有的不安会在我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会有安全感。可是他们把书给锁起来了,我哭喊着用拳头敲打着墙壁,颓然瘫在地板上。他们说,“玛雅,你的休息时间到了”。我走进房间趴在床上,他们走进来告诉我治疗方案,“给你安排了玩耍时间,你每天可以玩一个小时,你得吃我们要你吃的东西,你不能乱喊乱叫,你要自己整理床铺,你要进行治疗,你要和其他人一起治疗,看着我,不准你用你的书把我们推开。”我们整天都呆在治疗小组里,玛雅,你现在感觉如何?我咬着指甲,直到光秃秃的手指被咬出血来。看着地板,我的书没有了,还不能绝食,他们逼我吃大把的药,这样的关心围绕着我,让我窒息并且深深伤害了我。玛雅,去感受世界是很正常的,你不会因为这些内心的感受而死去,为什么不在纸上画出你感受到的颜色呢?不准把纸推开,从你的头脑中走出来,这里很安全。才不是呢。我觉得自己身陷囹圄。我们跌跌撞撞地度过那些充满尖叫、哭泣、沉默和快乐的日子,惊恐不安、愤怒的小孩子们得到了心灵的关怀,厚厚的墙壁保证了他们的安全,卧室大门常年紧闭,三层厚的树脂玻璃结实而牢固。我们无法利用玻璃碎片伤害自己,也不能跳窗而出。我坐在洗手间里,用剪刀剪下自己的头发,发丝飘落在四周,刀刃几乎贴着头皮,划出了伤口。我像个光头的婴儿,失去了控制,不是打人,就是整天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他们把我拖出房间,让我说话,感受那些该死的感受,吃那些该死的食物,服用百忧解——我患了抑郁症——但药物让我更加疯狂。但是慢慢的,尽管有些抗拒,我开始有了让自己改观的想法。人们倾注的善意和爱心最终打动了我,几个月之后,我试着好起来,说话、玩耍、参与治疗、拥抱他们,我尝试着努力,肩负责任,分享关爱。但是还不够,我仍然深陷饮食失调的折磨当中,*的、咆哮的心绪,没有人能够体会,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缓解。我对健康的渴求与日俱增,回复到往日痴迷状态的愿望愈加强烈。我想要出去,重新得到书本和消瘦的身体,成为病患的典范。我游说医生们让我去读大学,最后他们同意了。我要洗心革面,回到能够让我再次成功的地方,那里有我擅长的东西,不像在这里,我能做的就是向大家讲述曾经的失败经历。我得想办法出去。他们每天早上放我出门,我心惊胆战地站在车站,到位于镇子另一头的大学去读书。我在课堂上活力四射,像疯了一样写作,趴在课桌上埋头苦干,未经利用而几近瘫痪的大脑又开始运转正常。谁会在乎我是个精神病院里的疯子?我能想到的是找一份靠写作谋生的工作,要用努力工作来弥补我的过错。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就让往事如烟吧。很快、很快,我就会脱胎换骨。放学后我刻意不和同学们交往。“一起喝咖啡吧!”他们叫我。“我喜欢你的文章,聊一聊,好吗?”我低声搪塞着匆匆而去。忘了告诉你们,我必须在你们安排的休息时间之前赶回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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