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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jiwen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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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20、一片冰心(3更2)

女真完颜部。居中的白桦木大木房里,乌雅、旻与一众女真家臣,正环绕虎皮大桌而坐。大桌旁,凤熙长身玉立,点指着墙壁上挂着的羊皮图卷。

乌雅望着那图卷,眸中显出水­色­,“凤熙兄弟,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回在这图卷上,看见我女真的白山黑水。凤熙兄弟这般绕着我女真地界走上一圈之后,竟然便都记在脑子里,绘成此图,真乃天赋之才!”

“凤熙哥哥,定要教给我。”旻少年意气,青锐如剑芒。

正说着话,外头有女真哨兵走进来,附在乌雅耳畔,低声禀报了什么。乌雅面­色­便是一变,目光不由得落在凤熙面上。

凤熙停下与众人分析军情,只望乌雅,“乌雅哥哥,发生何事?”

乌雅顿了下,终究还是说,“连城公主来了前线。仪仗已经在路上,再过十天便会到达。”

旻挑起剑眉,面上露出一分光芒,“哦?她来了!”

凤熙则与乌雅对望一眼,面上都露出忧­色­。

“契丹人用心狠毒!”凤熙握拳砸向桌面,“他们恐怕想到了此时襄助乌雅哥哥的力量,不是大宋,便是我。所以他们才会将她送到前线来,以为掣肘。倘若我们再助力女真,他们恐怕就会对她不利!”

“我担心的,便也是这般。”乌雅沉沉叹了口气,“这原本是我女真与契丹之间的仇恨,何苦要将她一个弱女子牵扯进来!我不希望她因此受累。”

旻听着,只挑了眉尖儿清清凉凉地问,“我倒是想知道,凭她的头脑,怎地就会丝毫不做反抗地乖乖就来了?这本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乌雅与凤熙都是一愣,不由得一同转眸望旻。乌雅问,“二弟,听你语气,似乎倒与连城公主熟识。”

“谈不上熟识。”旻清静一笑,“真正的对手,过两次招,便已经足够揣摩到对方的行事风格。”

“旻说的有道理。”凤熙也是点头,“我便也正是因此而担心。不怕契丹以为是大宋出手,只怕是耶律玄宸猜到是我在襄助。怜儿怕也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要亲自到前线来。”

旻眯了眼睛,高高仰头去望凤熙,“她既然已经与那六皇子在一处,怎地还会对你念念不忘?她若真的是为了你来,岂不是说她原本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旻!”乌雅急忙出声喝止,目光担心地去望凤熙。以凤熙为人,也许什么事都忍得,唯独不会忍受有人胆敢当面这般诋辱清笛。

“旻,我与乌雅哥哥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与你便也是异姓手足……这一番我当你是年少无忌;倘若下回再听得你这般说,便不要怪凤熙无礼!”白衣清贵的公子,这一刻戾­色­尽显。

凤熙身后侍立的丁正松、窦如海等人皆手握刀柄而立,面上对旻都露出不忿之­色­。

“旻,快向凤熙哥哥道歉!”乌雅急忙推着旻。今日女真能与契丹形成僵持,多亏凤熙与手下的襄助,旻岂能如此不识大体!

旻悻悻一礼,“小弟口无遮拦,凤熙哥哥勿怪。”

“胡人果然不可深信。公子将你我兄弟全都召集来了草原,为的就是要襄助女真,可是他们的二少爷还对公子这样不客气!”从大木房出来,丁正松忍不住私下里与窦如海抱怨,“真是恩将仇报,不知好歹!”

窦如海也点头冷笑,“少不得你我兄弟要多加防备些。公子一门心思对他们好,恐怕他们反倒狗咬吕洞宾!”

“我也正想说这句话。”丁正松咬牙,“胡人就是胡人,哪里有我汉家礼数!”

“我倒是想知道……”窦如海笑笑望丁正松。

“窦大哥有话便直说吧。你我兄弟打小一起在侯府长大,都是誓死追随公子的人,还有什么话说不得?”

窦如海点头,“我只是想知道,这位旻少爷怎地会突然对公子出言不逊?之前的日子,两人可是相谈甚欢。正松你可也该知道,他们俩还曾彻夜把酒畅谈,许多事情上脾气很是相投。”

“兄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丁正松也点头。

“问题便出在那女人身上。”窦如海眯起了眼睛,“旻少爷便是因提及了那女人,才与公子起了龃龉。不知为何,我只觉那旻二少爷似乎也对那女人颇多在意……”

“窦大哥说的是!”丁正松也豁然开朗。

“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女人。”窦如海鄙视一哂,“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你我兄弟要多劝着公子些,可别让这女人再让公子伤了心!”

丁正松也皱眉,“好,你我兄弟一并用心,千万防着那女人吧!”

“二少爷,今日在大木房中,何苦这样与那凤熙公子顶撞?此时我们正倚仗于他,怎么值得为了一个女人与他争吵?”

大寨外的山坡上,旻不甘心地咬着草棍儿。旻的贴身近卫铁骨劝着。

旻腰间鹿皮囊里的猫儿仿佛也查知了主子的不快,从鹿皮囊里钻出来,伸出爪子,瞪圆了猫眼,低低嘶叫了一声。

“好了我没事。”旻难压心中烦躁,吩咐铁骨回大寨去,“我带着灵犀去逛逛,你莫跟着我了。”

骨自小护卫在旻身畔,自然知道主子的­性­子。就宛如那猫儿灵犀,主子也是偶尔喜欢独自离开人群的人。每当此时便是他细细寻思要事,不喜被人打扰之时。

铁骨便告退,天高云淡,偌大的天地便只剩下旻与猫儿灵犀。

“原来它叫灵犀?”山坡密草里,冷不防扬起一线声音。饶是旻,也不由得被惊得直直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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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第三更,大家晚安~~~】

221、朱帘隔燕(3更毕)

“谁?!”旻惊得跳起来,目光锁定草丛中。

猫儿灵犀也与主子一般,惊得腰都弓起来,一双猫眼瞪得溜圆,尾巴都直竖起来,尾巴上的毛扎撒开来,变成了一根狼牙­棒­般。

“旻少爷,别来无恙。”草丛轻动,飒飒有声。一个鹑衣少年叼着草棍儿从草丛里起身,懒洋洋地拐着腰,一副吊儿郎当小痞子的模样。

“你,你是谁!”原本那人在草丛里没有现身时,旻已经是大惊;此时那人从草丛里现身了,旻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惊得向后急掠数步!

只因为方才那一刻,旻只觉是对着面大镜子,他看见的那个人,分明是他自己!

同样的鹑衣百结,同样喜欢在­唇­角叼着根草棍儿,同样地见人便下意识扭着腰……

那人分明是扮作了他的模样!

最恐怖的是,那人竟然将他的习惯细节全都考虑到,而且神情动作之间简直是惟妙惟肖!即便旻自己,也讶然只觉对方仿佛就是自己的一个分身,或者是孪生兄弟!

“哈哈……”那人看见旻的样子,愉快笑起,这便改了嗓音,回复了她的本嗓儿。女孩家的嗓音清冽如山泉,“旻少爷受惊了,是我。”

“果然是你!”旻站在原地依旧如同被雷轰中一般,只是眼睛里隐隐然潋滟起一片光辉来。粼粼闪闪,仿佛阳光穿过树叶,“便知道,所有见过我的人里,没有人比你观察得更细致,更没人有你这份模仿起来惟妙惟肖的能耐!”

正是清笛。

公主仪仗在路上缓缓行进,大概至少还需要十日才能抵达;她却暗暗将翡烟装扮了代替她,反正身在途中,以公主之尊要头戴帷帽的;一般的随行官员也不准私见公主。

她骑快马提前赶到,给自己多找出十日的空档工夫来。这十天的工夫,足够她看清一些事情。

旻跨前一步,一改之前的惊愕,傲气重来。他高高扬起下颌来,以眼光睥睨,“听凤熙公子手下人说,你原本是霸州青楼里的女子。怪不得能这样擅长幻化形容,兼之模仿人的语气神态……果然训练有素。”

傲气的少年这一番着实被惊得够呛。更无法释怀的是,每一回竟然都栽到这个女人手上!

清笛当然听得出旻语气里的挑衅,却只是一笑,“小孩子在被人打败之后,才会不肯善罢甘休。撒泼打诨着也要找回颜面来——旻公子果然还是少年英雄。”

“你不必讥讽我年纪小。实则我原本与你同岁!即便是比你小几个月,可是却也不必受你这样居高临下的讥讽!”旻面上盛怒未消。长这么大,时时被族人与契丹那位天纵英才的六皇子相比,说都是上天降在草原上的少年英杰,一直受人尊敬;几时遇见人这样戏弄于他!

“若不是因为旻少爷年纪小,那么能说出上面那番话的,便是你眼界小!”清笛玩笑过,这才正­色­反击,让旻很是有点措手不及,“你,你又说什么!”

“我在青楼的那番经历,也许对卫道士而言,该是一场羞辱、一个污点。可是于我自己来说,从来不觉得那有什么见不得人!身入青楼,非我自愿,乃是官家强迫;身在青楼,我一心想的只是要活下来……跟活下来相较,也许什么都不重要。”

“我若不活下来,我满门的仇谁来报?我若不忍辱偷生,我爹娘的一世清誉谁来找还!”

清笛转身,目光冷冷落在旻的脸上,“能够妄言别人命运的,不是自命不凡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平生最恨这种人——你不在别人的命运里,你凭什么可以任意指摘别人的命运的选择?­干­君底事!”

总归比不得他,有兄长护着,有族人尊敬着。身在万人中央,从来不会孤掌难鸣……她的绝望,他怎么能明白!

清笛咬牙,转身就走。

旻看清笛从身边恨恨走过,有些愣,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复。原本被惊吓气恼着的人是他,可是一转眼拂袖而去的反倒是她……女人啊,啧啧,真是脾气变得快。

旻不由得垂首去看身边的灵犀。女人果然跟猫儿相类。

“你到哪里去?”看着清笛的身影都快走出林子去了,旻急忙唤止。

“天下最好的山参都出在你们女真地界的山上。听说山下的榷场里,寻常贩售的,都要比中原药铺里上好的山参还要道地。”清笛并没转身,只淡然解释,“即便你哥哥听了我来买药,也定然不会不让我来。旻少爷不必多心了。”

“你来不是为了凤熙公子来的么?你怎地不去见他么?”旻犹豫了下,还是收拾了灵犀进路皮囊,转身跟着清笛走过去。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现在不必。”清笛说着,­唇­边梨涡不由得轻轻一旋。更何况她也记挂着那个爱吃醋的家伙,所以在暂时没必要见凤熙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不见。

多在一起一刻,尤其是单独在一起,也会反倒成了凤熙的疼痛。他对她的心一直未曾改,清笛明白。

“你是汉人,刚来草原这才多少日子,你就敢自己行走于我女真?”旻不甘心地继续坠着清笛的脚步一同走,“你也不

必仗着认识我哥哥,便以为一切无事。我女真也不光只有我完颜部,共有三十个部族,内部尚有分歧,也有人不卖我哥哥面子的!”

“更何况这里除了女真人,还有渤海人、奚人……他们个个都跟契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倘若听说了你是契丹皇帝的女人,同时又与六皇子私下里不清不楚的,他们定然逮了你!”

清笛都忍不住笑起来,“我们中原人是怎么教养小孩子的,你知道么?遇到那些调皮的、夜晚不肯乖乖睡觉的小孩子,大人们便会讲怕人的故事,说如果再不乖乖睡觉,就会有神鬼来了……”

“嘁。”旻哂笑,“怨不得你们中原人都胆子小,原来是自小便被吓破了胆子!我们草原可不,我们都鼓励小孩子勇敢,杀狼伏虎,建功立业!”

“我要与你说的,可不是这个。”清笛一笑莞尔,“你不觉得你方才对我说话的态度便像极了那些吓唬小孩儿睡觉的大人?”

“你!”旻这才明白自己又着了清笛的道儿,脸登时憋得通红!

“完颜旻。”清笛转过身来,第一回正正式式唤全了旻的名字,“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看不起中原人的做法,可是你之前的做法分明就是效法我们中原人。你还有什么值得傲慢?”

“我!”完颜旻被诘问得张口结舌。眼前的这个汉女,实是十足可恶!她总让他锐气大挫,她总让他哑口无言!

看那少年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儿,清笛便笑了。止不住地想起当年在霸州时候的小六。那时候也是这样笨呢,笨的只知道自己生闷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不过眼前的完颜旻比当日的小六少了些死心塌地,完颜旻的眼睛里时刻都泄露出想要反击的神­色­。小六则是心愿臣服……

想起他,清笛心便软了,再望向完颜旻的时候便也敛了些小­性­儿,“实则,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你说的没错,我一个汉人,在女真地界人生地不熟;到了山地,恐怕连言语都不通。危险自然会如影随形。”

“只是我现在不想惊动公子,也不想劳动你哥哥。”清笛转头含笑望着完颜旻,“我想知道,那些凶巴巴的渤海人呀、奚人呀,他们怕不怕二少爷你呢?如果他们凶起来,你有没有法子制伏他们?”

“当然!”完颜旻脸又是一红。从未这样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仿佛在她诘问之下,一切都脆弱不堪,“我将来要当他们的大汗,自然要有法子统驭他们!”

“那便好了。”清笛一笑婉转,“旻少爷如果没有要务的话,便陪我走这一遭吧?当然,如果旻少爷还记恨着我方才的得罪,以男儿之身愿意与我这­妇­道人家一同小肚­鸡­肠,那我自然便不敢再劳动旻少爷了。”

“你!”完颜旻真是要疯了,她竟然又是两头堵!他若不答应,倒成了­妇­人一般小肚­鸡­肠!

“去便去!”完颜旻咬牙跺脚率先向前去,“只是,你得凡事都听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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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万草千花(第一更)

“你若随我出去,不必禀报你哥哥知道么?”

清笛与完颜旻一路走下山来,山地阳光明晃晃照­射­下来,清笛转头问完颜旻。

“你这样独自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甚至偷入了我女真。难道你不必也禀告给那位六皇子知道么?”完颜旻耸了耸肩膀,“我想,你定然是瞒着他而偷偷来的!他若知道了,定然不会允你孤身涉险。”

“嘁。”清笛便也笑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在外头,有些事自然不必样样儿都告诉他知晓。我自己必定小心,不让他担了忧思。”

“我也一样。”完颜旻也摊手挑了挑眉,“哥哥有哥哥要忙的事,我也有我自己要忙的事。”

清笛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完颜旻一番,倒也点头,“从看见你穿着这身儿叫花子的衣裳,我便也能猜到几分了。否则以你身份的贵重,又何至于这样鹑衣百结?”

“你这样猜,也只是一半。”

完颜旻终于露出了点小小的得意,每回与她斗嘴都是他输,这回至少能赢一半,“我穿成这样,是为了出外游走的方便。没人会注目个小叫花子,更没人敢想到我竟然会扮成叫花子四处行走。”

“另外一半……”完颜旻正­色­望清笛,“我女真并不如契丹和你中原富庶。虽然我兄弟现在的身份看似首领,实则我们反倒要与所有族人同甘共苦;我们没有金钱去整备那些绫罗绸缎的衣裳,我们得把每一个铜板都用在刀刃儿上。”

完颜旻说着还不忘了再反­唇­相讥一下,“无论是你们中原,还是现在的契丹朝廷,大老爷们都太懂得享受了。一个只懂得享受的朝廷只会产生**与退缩,我们女真人可不要!”

清笛冲他撅了撅嘴,却没说话。完颜旻的话听起来虽嫌尖刻,但是清笛却也知道,这都是实情。

爹爹久在军中,她当年纵然年幼,却也多少听见过爹爹与娘的体己话,都说军需战备被层层克扣,到最下级的士兵,甚至几个月都没有粮饷可拿。大宋朝廷只有汴京的禁军还好些,各地驻守的厢军都面临军需克扣、战备不足的问题。

两人无语,只并肩走向榷场的方向。山中虽然有林木遮蔽,但是八月的阳光还是照得毒,清笛面上早已见汗,面上带着的薄薄羊皮面具便格外难受,清笛便索­性­将面具揭下来。

阳光炽烈,完颜旻凝望清笛将面具扯下、露出她原本的妙丽容颜。那一刹那,仿佛天地的光都集于她面上,完颜旻只觉眼前有花朵倏然绽放。雪光初绽,莲华娇艳。

清笛倒没在意,只微笑环视山林周遭,“走了这样久,怎地没见到一顶毡帐?你们女真人不是环绕着部族首领的大寨而居的么?这样才方便传递声气,若有人来进攻,也好拱卫啊。”

“嘁……”完颜旻又寻得了一处反击点,挑了眉毛、翘着脚尖儿地反击,“你当草原上所有人都与契丹人一般,只住毡帐的?”

清笛努力想了又想。眼前左右定然是没有房屋的,女真人如果也不是住在毡帐里——清笛知道自己邪恶了,脑海里只好想到树枝上硕大的鸟巢,再就是山上不知路径的山洞……

完颜旻看着清笛那种小小邪恶、却又努力自行控制着的目光,不由得笑开。手指伸进­唇­里去,仰首向空,一声尖利唿哨陡然扬起——

清笛惊讶地望向四周,原本看起来无人的大地上,竟然平空出现了许多人!

男女老少皆有,都穿着麻布的短衣、长裤,脚上是皮靴。看上去与中原汉服自然不同,却也与契丹人不一样。既然他们身上穿着的并非只是毛皮,而是麻布,就证明女真在一定程度上是自行拥有了农耕的。

清笛惊讶地捂住嘴巴,低声问完颜旻,“他们,他们竟然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么?”

“哈哈!”完颜旻终于可以在她面前得意地笑出声儿来,很开心自己终于这一回占尽了上风,“他们就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完颜旻笑着跟身旁一位老者说话。那位老者听了便笑,和蔼地向清笛伸出手来。

“这是?”清笛听不懂女真人的话,也只能抓着完颜旻这根救命稻草。

“老人家邀请你去他的家中做客,让你看看他们是怎么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完颜旻这一刻笑得眉眼尽展,少年终究是压不住好胜的心­性­儿,此时全然仿佛急着向人显宝的小孩子。

清笛倒也愉悦一笑。

完颜旻此人绝不是普通的孩子,她很庆幸她与他暂时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跟着老人家,走到一片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林地前。当老人示意这里就是他的家时,清笛傻傻地四处又看了一圈儿。

完颜旻再度大笑,跟着老人家一同掀起了地面上的一片树枝来。树枝打开,下头是一个向下开下去的洞;洞里支起柱子,就像搭建起的房屋一般!

而那地洞里搭上木板,木板上铺着席子和兽皮,正是用作座椅与床榻之用。一圈座椅当中便是吊起来的锅子,看样子冬天也可以做取暖之用。

原来女真人不住汉地的房舍,也不住契丹人的毡帐,他们是就地挖­茓­,将地­茓­加工了

做成房屋!简单,而且冬暖夏凉,又可躲避野兽攻击,真的是一举数得!

“真了不起。”清笛不由得赞扬,向老人家高高挑起了大拇指。

完颜旻挑了眉毛,细细去看清笛面上的神情。确定了她并非矫饰,而是真的在赞扬,他这才也缓缓露出了笑意,对清笛说,“这叫地窨子,是我们祖祖辈辈住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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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23、天容海­色­(第二更)

“不知榷场附近的客店是否也是地窨子,还是我们汉人的房舍?若是地窨子便好了,我倒是想在其中住几晚!”清笛面上兴奋尽显,女儿家的娇媚在日光下明艳如花。

完颜旻终于眉眼尽展,“这地窨子甚好。冬天在上头盖上毛皮,就算大雪都不怕。内里在火堆上吊上小吊子,便可一边烤火,一边在小吊子里做鱼羹、­肉­粥来吃,滋味极妙。”

“夏日则上不覆毛皮,只以树枝叶遮荫,夜晚躺在地窨子里,仰头便可看见天上星月。”完颜旻转头望清笛,“你们汉人的房舍可比不得。你们的房子纵然高大宽敞,却憋闷得很,头顶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清笛笑起来,认真点头,“我定然要住住这地窨子的!”

清笛与完颜旻告别了老人家,继续走向榷场的方向。清笛歪头去望完颜旻,忍不住微笑,“怎地从地窨子里出来,你又喜笑颜开了?不是方才对我噤鼻子瞪眼睛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纵然身份贵重、心思缜密,可是少年人天­性­里的喜怒还是压不住。尽管明知这个孩子的将来难以限量,甚至有可能成为敌人,但是清笛此时却并不觉得与他之间有所障碍——只因为从前身边有小六,她早已习惯了与这般坏脾气的小子相处,不觉得困难,反倒觉得自在。

如果自己也有个弟弟,倒是希望他是这般的。这样的少年方适合领兵打仗,倒是可以继承爹爹的衣钵。

“嘁。”完颜旻又是习惯地叼着一根草棍儿在­唇­边,“那也是因为你没让我失望。”

“嗯?”清笛挑眉望他。

“你们汉人也与我们多有交往。因为他们拿契丹没有办法,便想通过我们来合击契丹,所以我跟哥哥是正经接待过你们宋人几位大官的。”

清笛点头。天下大势如此,宋廷定然着意拉拢女真。

“……可是你知道那几位大老爷来了我们女真,都是什么神­色­么?”完颜旻咬着­唇­里的草棍儿,面­色­冷硬下来,“看见我哥哥的大木房,眼睛里是早已露出鄙夷之­色­来再看见女真百姓居住的地窨子,更是满脸的讥笑!”

完颜旻想着当日情形,不由得激动起来,“可能在你们宋人的眼里,我们这些冬日里身披毛皮、居住在地窨子里的女真百姓还是猿猴走兽,根本还没有进化成人类吧!”

清笛心底“咯噔”一声,如何想不到那些大老爷们来到这蛮荒之地,看见这般生活作息的女真人,面上会露出何样的神­色­?

“旻,”清笛转头望完颜旻,明白那少年脸上紧绷的神­色­是自尊的受伤,“你见过我们汉地女人的脚么?”

“嗯?”完颜旻没想到清笛会问这个,脸腾地便红起来,“你,你怎么问,问这个!”

虽然汉地与女真有别,但是宋人与女真杂居相处,完颜旻又是喜欢四方游走,所以他也听说过汉家的一些规矩:未出阁的女儿的脚若被人看见了,据说是要嫁给那个男子为妻的。

汉家女子的脚与身上其他最神秘的部位一样,象征着女子的贞.洁,岂是能这样讨论的?

“不必那么瞪我。”清笛忍不住笑起来,“此时看你的目光,倒更像是汉地的卫道士。”

“嘁,才懒得与他们为伍!”完颜旻克服了最初的羞意,便也点头,“见过。早前也有人献了一班子女乐给哥哥,我便也得以看过她们的脚。小小的,宛如莲瓣。据说可以被男子握紧掌心的。”

“旻赞成女子缠脚么?”清笛一笑,“看旻的样子,似乎也很喜欢。”

“当然不!”完颜旻用力摇头,“喜欢归喜欢,可是我将来却要禁令女真女子如此做的!这是大草原,倘若女子都缠脚,哪里还能照顾骑马­干­活?女人如果不能够照顾家里和孩子,那岂不是乱了!”

“这便是了。”清笛轻轻摇头,“从你们女真人的立场来看,宋地女子缠足都是陋习。只因为缠脚不利于草原上的生活。可是在汉地却还可以。许多­妇­人就是裹着小脚照顾家里,甚至还可以在街市上做生意。只因为汉地都是平原,对脚力的要求就相对宽松。”

“你想说什么?”完颜旻皱了皱眉。

“我不想说孰是孰非,我只是想说宋人与女真人之间的相互看法里,是因为两方的立场的不同。宋地与女真,所居地方不同,文化与传统都有差异,所以民俗自然就会不同。如果罔顾这些不同而妄论对方的是非,其实难免以偏概全、一叶障目。”

完颜旻皱眉,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所以,不必在心里记挂着这些所谓的彼此攻讦,可能未必是刻意的鄙夷,只是因为风俗不同而造成的误解。倘若有一天,汉地和女真也有机会打开疆界藩篱,让汉人与女真人都相邻而居,让彼此都能亲眼看得见对方的生活方式和习俗,当初诸多的不理解,甚至是攻讦,便也自然而然会得到化解。”

“隔阂是因为不了解,而化解隔阂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双方互相了解。”清笛正­色­望完颜旻,“旻,你说是么?”

完颜旻也转头来望清笛,良久,终于展颜一笑,“真纳罕,为什么你们宋人朝

廷没能找到个如你一般见识的使臣来?否则,我心中便也不会对他们积压了那么多的不满。”

完颜旻一笑仰望清笛,“我此时只是庆幸,你并非生为男儿身。否则,我定然要将你当做我将来的劲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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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24、芳草无情(第三更)

( “那多谢旻少爷这般抬举了我。(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清笛娇俏福身,姿容映亮完颜旻的眼睛,“能被旻少爷当做劲敌,民女深以为荣。”

前方走出山坳,正是一片开阔的山地。从山坡上遥遥可见平地上人头攒动,地面上铺着毛皮或者席子,上头摆满了各种土产。

“前边就是榷场了吧?”清笛兴奋扬手。

“正是。”完颜旻咬着草棍儿笑,“实则你若不急的话,过两天我带你一起去采参。自己采到的会比这榷场上卖的要好。”

清笛缓了下身形,微微一笑,“不必了。这里卖的既然比汉地药铺子里的还有,给我用,已经是足够。让山上更好的山参还是留与更需要的人吧。”

“你倒不贪。”完颜旻笑起来,“还是你原本就吃过我哥哥那柄最珍贵的千年老山参,所以心里有了底气。”

“倒也可以如是说。”清笛也点头,“我都吃过最好的了,便不该再糟蹋好参,便多留些给旁人吧。”

清笛说得轻松,径直向榷场方向去,完颜旻却在后头皱紧了眉毛,“你既然吃过了那千年的老山参,却还没能治得好你的病?若果那个都没用,你又何必来买这榷场里寻常的山参?”

清笛听见了,却没停步。

“你停下。(最稳定,你倒是告诉我,你竟是得了什么病?”完颜旻几步追上来,一把扯住清笛的手臂,“你与我说清楚了,我倒也好帮你参详些。”

清笛妙目一转,掩住真­色­,“­妇­道人家的病,就算说给旻少爷听,旻少爷又听得懂么?”

整治少年,这个说法总归是最好用的。完颜旻果然脸红过耳,讷讷放开了手,“原来如此。那用山参滋补,倒是极好的。”

那少年面上的担忧却不是作假的。清笛轻轻一叹,“你还不知道称呼我作什么,也不能总是‘喂,喂’的。你便叫我怜姐姐吧。”

“嘁。”完颜旻皱鼻子,“你我原本同岁,却要托大当我姐姐?”

“岂止同岁要当你姐姐!”清笛想起当年,不由得一笑,“当年那个家伙明明比我大,可是我死活没让他知道我的年纪,反倒当了他的主子……”清笛妙目流转,“你与我同岁的,更是比我小几个月,我便天经地义是你姐姐!”

“嘁!”完颜旻被清笛气势压住,鼓着腮帮子还想反驳,却被身后传来的一串马蹄声给止住。

清笛愣怔之下,被完颜旻拦腰抱住,两人一同倒向路边草丛,几个翻滚方止住身形。

清笛被完颜旻压着,也没顾得上害羞,只从完颜旻肘腋之下抬眼去望道上的来人。一片尘土里,一队锦衣男子飞马而过,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有闪躲不及的­妇­孺,被飞马刮倒,那马蹄竟然丝毫不停!

“他们是什么人!”清笛心底的火都腾起来。

完颜旻红着脸望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清笛,但是却见她并无丝毫的尴尬,反倒显得他过于忸怩。完颜旻整理了下呼吸,起身,扶着清笛坐起,“那便是契丹朝廷派出的官商老爷们!”

清笛听着也是皱眉,“此时女真与契丹用兵,契丹的障鹰官应该早已逃遁,怎地这些官商们还敢如此任意妄为?”

“这便是契丹人的狡诈!”完颜旻咬紧牙关,“与契丹作战的只是我们完颜部,其他的部族或者不加入,或者即便答应加入了,却也是墙头草随风倒……这些官商都是听命于契丹人的其他部族的人。完颜部与契丹兵乱一起,他们反倒在契丹人授意之下闹腾得更加变本加厉!倘若我们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而逮捕了他们的话,便等于挑起了我完颜部与其他部落的内乱,届时我女真非但不能同仇敌忾,反倒先是一场内讧!”

清笛没再多说,只扯着完颜旻缀着那些官商的马匹奔进榷场去。只见满榷场的商贩,看见了那些官商们到来,都急急收拾货物,想要离去。

官商里一个身着墨绿锦袍的男子一挥马鞭,“所有人都不准走!今儿的东西,我方看过了才准你们私下打博!最好的都必须是进贡朝廷的,倘若有人胆敢私藏,定然捉拿了你们全家!”

完颜旻恨得握紧了拳头。完颜部将士在沙场上与契丹人拼的你死我活,他们背后的榷场上竟然还有人公然朝廷长、朝廷短地叫嚣着!

“你先别急,看他们表演完。”清笛紧紧捏着完颜旻的手腕。

绿袍官商下了马,傲慢地走到一位老人家眼前,用马鞭子挑起老人手中土篮子的苫布,冷笑几声,“哟,老把头真是人老技不老,这样好的山参,也只有老把头你才能找得到……”

老人家赶紧作揖,“这不是新挖的,都是家里头存下,给老婆子续命用的。只因为老婆子病得重了,急需要换些银钱,请大夫来看看……”

“你老婆子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绿袍官商不耐烦地一鞭子抽下来,“老爷我关心的只是这些山参!朝廷早出过榜文,规定了但凡超过五两、根须俱全的山参都必须上交朝廷,你个老不死的,竟然忘了么!”

“老、老爷……小老儿是拼了命才在山上找到这些山参,老爷请看在老婆子就要死了的份儿上,通融通融吧……”老人家跪倒下来,向着官商叩头。地面上

嶙峋的石块,将老人家额头撞出血口子来,血流满面。

“你拼了命找到的?说得好听!如果没有这山,你拼了老命也找不到一根山参!这山都是朝廷的,所以你拼了命也该将这些好的上交朝廷!”官商继续蛮横。

完颜旻再也压不住火气,从草丛里起身,“别古,你这般压榨,问过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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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兵不厌诈(第四更,月票答谢加更①)

( “哟,原来是完颜部的二少爷。(最稳定,,.请使用访问本站。”别古见是完颜旻来,略为收敛了些,却面上傲慢不减,只走过来抱拳为礼,“小的自然要尊敬完颜部的二少爷。只是这榷场并非只是完颜部一家的榷场,此处乃是我女真诸部族皆可踏足,与草原各部交换的地方。”

“二少爷的话虽然力重千钧,可是小的这般作为却也似乎不必事先与二少爷禀告。”

清笛轻轻捏了完颜旻手腕一下,便走到那老人家面前去。看似在好奇观望老人家土篮子里的山参,并未出言。

“别古,你说的没错,这里是女真各部皆可来交易的榷场;但是你现在却想将老把头的山参劫去送给契丹朝廷!别古,此时我女真各部会盟,正在与契丹用兵,难道你不知道么?你这般所为,说的严重些,便是通敌叛乱之罪!”

虽然这是女真各部皆可来交易的榷场,但是毕竟就在完颜部边儿上(完颜部地处于女真地界西边,与契丹接壤),一旦闹起来,外人讨不得什么便宜去。别古只能低头,“二少爷说的是。实则小的也并非强迫老把头,我也是要付钱的。咱们女真各部谁不知道,老把头找山参是最牛的,我也是闻名而来。”

别古说着一怒嘴,身畔手下从兜囊里掏出一块银子来,约有二两左右的银角子扔进老把头手上,便伸手提走了整篮子的山参!

清笛看着都压不住了火气。(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且不说一整篮子的山参,单就里头那根须俱全的一根,在汉地的药铺子里,二十两都买不下来!这简直是摆明了的强抢!

老把头也是如何肯甘心,伸手抓住土篮子,不肯松开。

“你不卖么?”别古冷笑着凝着老把头,“二两银子已是不少。不要不识时务,到时候银子没有了,连命都留不下!”

一听别古如此说,老把头颤抖了良久,终究一点点,放开了土篮子……

完颜旻气得头上青筋都暴跳起来,“二两银子,你好意思出!”

别古却傲慢地笑,“小的记得完颜部也发过谕令,榷场之内但凭买卖双方自愿,便可达成交易。即便官家都不能­干­涉。老把头自己都答应卖给我了,价钱多少都是老把头自己心甘情愿的,难不成二少爷要自毁前言?”

完颜旻咬牙,使劲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是不敢招惹别古,只是不想在正与契丹用兵的时候与女真其他部族撕破了面皮!

清笛瞅着僵持的双方,忽然莞尔一笑。幸好她会契丹话,这便缓慢地­操­着契丹话说,“这位老爷说,但凡五两以上、根须俱全的都要上交给朝廷?”

女真之地各族杂处,女真又多年归顺契丹,所以百姓多少都会些契丹话,这本不奇怪。再加上清笛此时一身叫花子般的百结鹑衣,头上面上都是乱糟糟的,倒也没让别古起疑。

“正是。你有何话说?”别古傲慢盯着清笛,丝毫没将这个小叫花子放在眼里。

“那么老把头的山参便都不该被征用的。”清笛慢条斯理地咬着契丹话,还没忘了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朝别古一笑,“老爷眼力必定极好,给出的二两银子的价钱,便证明老爷全都看出来这些山参根根不足五两,没有一个根须俱全。”

“你,你什么意思你!”女真之地山参为最首要的出产,既然为官商,辨识山参的眼力便要最了不起才行。清笛此言,无疑迎面就给了别古一个嘴巴子。这是万头攒动的榷场,几乎整个女真与周边部落的人都在,若今天清笛的话做实了,别古日后就不用再在榷场里混了!

清笛继续呲着小白牙乐。她一身叫花子的衣裳,头脸都是乌突突的,只有这一口小白牙又整齐又白净,在山林里清透的阳光之下,越发显得颗颗晶亮,仿佛每一星闪光都是一个讥讽的笑。

“老爷请上眼,”清笛不慌不忙伸手进土篮子,拎起最大的一根山参来,举着递到别古眼前,手指头尖儿一捏山参粗壮的须子——嘎啵儿,就折了!

哎哟喂,满场一片惊呼!山参最讲究根须俱全,这一根须子断了不打紧,价值上可要贬值了许多!

别古也是惊了,清笛却丝毫没停下,手指头灵活地一根根拎出土篮子里的山参,挨着个地举到别古眼前,一根一根掰断了所有山参的根须!

“你,你个小泼皮!”别古气得哇呀呀大叫,眼­色­指使手下人,便将清笛围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揍人!

“哎?各位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别古大人方才可说了,榷场上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哪儿有买卖不成就要动拳头的!”清笛丝毫不慌,笑容甜美地环视周遭大汉。

“正是!”周围围观的商贩们都跟着吆喝起来,给清笛打气。

别古气得青筋暴跳,“你敢当着我的面,将山参全都掐折!”

“谁说的?才不是这样!”清笛曼妙一笑,“我想说的是啊,老把头是这个行当的老人儿,这个行当里的门道老人家都最知道。所以他篮子里的山参实则都不是整根的,没有根须俱全了超过五两的……他篮子里的山参,实则都是胶水粘出来的!”

“小子,你!”老把头听这话也有点急了,“你别满嘴里乱嚼舌头!”

做山参行当的,老把头是

资历最老道的。最讨厌有人用­奸­使诈,将碎了的山参给粘起来,看着也如同根须俱全一般,还能加重分量,就为了骗人好卖个好价钱。老把头焉能让自己的名誉都毁在这句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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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晨光高阙(第五更,鲜花红包等道具加更)

( 一看老把头急了,完颜旻都暗自捏了一把汗。(.赢话费,):。

清笛想­干­嘛,他也看明白了;可是这招数却是把双刃剑,虽然能当面欺瞒过别古去,可是却也会伤了老把头的自尊心,更是折损了这一篮子好山参的价格。

倘若处理不当,便有可能好心做了坏事。完颜旻便抬步走到清笛身边儿来,伸手轻轻握了握清笛的手腕,示意如果有事有他担着。

清笛回望完颜旻,笑靥如花,轻轻眨了眨眼。

“老把头别急,小的可没乱嚼舌头!”清笛说着环望围观的众人,“方才别古大人也说了,但凡五两以上、根须俱全的山参,挖出来就必定得上交给朝廷;即便是存在家里都是不行的,对吧?”

商贩们便也点头,愤然回应,“正是!挖参的人,自己家人病了,竟然一根好参都吃不上!”

“便是这个理儿。”清笛回首笑望已经被她给转晕了的别古,“既然朝廷都有这个明令,即便这参是老把头说是存在家里的,可是也定然不敢真的超过五两、根须俱全去的!”

“……正是,正是!”周遭的参户都猛地恍然大悟,连声帮着清笛助声。他们全都听出来,清笛这样说非但不是在贬损老把头的为人,实则是在为他方才的口误而做了弥补;来日就算别古再想借机找茬儿,却也找不见了漏洞!

完颜旻凑到老把头耳边低低耳语,老把头也一下子转过这个弯儿来,再转头去望清笛,老眼中已是含满了眼泪。

清笛一笑,继续与别古说,“别古老爷还不肯信么?那还请别古老爷自己摸摸看,这些山参上可有没有胶水?”

清笛说着大方地将断了根须的山参一根根捧到别古眼前去。(!.赢话费)

围观众人都暗藏了一把汗。谁都能看明白清笛实则是明着作假,将完好的山参当场掰断;可是掰断简单,又怎么能在断裂的截面上去找到胶水?胶水这东西也不是哪里都有的啊!

别古冷冷瞪了清笛一眼,“你还算有眼­色­!不验着胶水,我是决计不信的!你当面给我使这障眼法,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如果没有胶水……小子,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清笛一笑,大方地伸手递给别古。别古伸手去探那折断了的截面——他那张姜黄­色­的脸勃然一变!

先是白了,再变成猪肝­色­!

低头再看自己的手,摸过截面的拇指和食指都黏在了一处,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开了!

“有胶水,果然是粘了胶的!”大家便都哄哄起来。别古纵然不甘,却又哪里还能说得清楚!

“走!”别古只能恨恨地,带了一众手下拍马而去!

他们背后,除了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有众人的哄笑之声,升于尘上,久久不绝!

别古等人身影狼狈离去,老把头含着眼泪,“扑通”便跪倒在完颜旻和清笛的面前,“二少爷,这位小哥,小老儿多谢你们的救命大恩!”

“老人家快起来!”清笛弯腰扶起老人家来。

完颜旻也笑,“老把头不必谢我,原本也都是她的计谋。如果单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在,也想不到这样的法子。”

“只是可惜了老人家的山参。情势所迫,不容多想,只能这样从权。”清笛却将篮子提过来,“这些上好的山参,老把头原本是要卖多少银子的?我全买了。”

“那,那怎么可以!”老把头慌忙摇头,“小哥你是小老儿一家的救命恩人,既然小哥要用山参,这些便都拿去!如果还不够的,小老儿今晚便连夜带着全家人进山去,恩人要用多少,小老儿便采来多少!”

“老人家不必!”清笛笑开,转眼瞥了完颜旻一眼,“他都可以作证,我这回来榷场,真的是为了买山参的。山参用的时候,总归要切碎了,甚至磨成粉,什么根须全不全的,早晚也都要碎了来用。老人家不必与我客气,更不必记挂什么恩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即便我不出手,周围这么多英雄,定然也会有人出手的。”

清笛笑着扯了完颜旻一下,“更何况,旻少爷还在呢。他定然不许有人在完颜部的地界上撒野!”

“旻少爷满塞革,旻少爷满塞革!”众人全都欢呼起来。

众人欢呼声里,完颜旻猛地转头凝住清笛。少年的眼瞳宛如琉璃,光芒万转,仿佛有万语千言!

清笛一笑,将他扭过身子推向众人,让他朝向众人的欢呼。

“原本是你的功劳,你又­干­嘛让我来迎着他们的欢呼?”

榷场恢复了原本的秩序,清笛拎着一篮子的山参,跟着完颜旻坐到一边的茶寮里去。松木劈开了做成的茶寮,里头的一桌一椅都漾着松香味儿,极是让人舒服。

清笛摆弄着篮子里的山参便笑,“我本是汉人,现在的身份又是契丹皇帝的女人,我要你们女真人的欢呼何用?你却不同,旻,你若想与契丹抗衡,首先要做的必须是先一统了女真诸部,让女真人齐心合力。”

清笛望向窗外,“否则,女真人看似同族,却用心各异,非但不能拧成一股绳,反倒会因内耗而降低了实力。便如同方才那个别古一般,只会搅乱。”

/>完颜旻一惊,“我女真人早已是会盟过了的,各部族都答应了一致对抗契丹!”

“会盟?”清笛一笑摇头,“会盟不过是口头一个应诺。即便还有歃血为盟,那一杯血酒喝进肚子里,又还有什么规束的作用?若想真正同仇敌忾,就要让完颜部一统女真,成为真正号令整个女真的唯一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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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泽国江山(①更)

“这……”完颜旻听着,很是踌躇,“女真人历来分为诸多部族,事关全体女真人的大事便有部落会盟来解决。尚且从没有哪一个部落凌驾于所有部落之上。”

“即便是部落内部,首领也是推举产生。近些年有了父子相传,但是也都是父亲的位子传了给长子,长子死后却不可以传给他的儿子,而要传给他的弟弟——便比如此时完颜部的首领是我哥哥,他的继承人是我,而不是哥哥将来的儿子。”

“我明白。”清笛点头,“这样的规矩,是为了让首领永远是强壮的成年人,避免出现幼主主政的情形。你们草原人在奉行宗法的同时,还更加崇尚力强者为首领的自然法则。”

“同样的例子在中原也并非没有出现过,尧舜禹等贤王的年代,也曾这般部落会盟推举首领;可是当国家的疆域越来越广大,便要总归需要一个强大而统一的政权,才能号令全国。如果你们女真之甘心于如今的情形,只做渔猎而生的边地民族,延续部落会盟的方式自然没有问题……”

清笛微顿,凝望完颜旻的眼睛,“可是完颜旻,你不是那样安于现状的人。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了野心!”

完颜旻一挑眉!

“……怕被我说?”清笛笑开,“我说男人有野心,这才是最大的褒扬。生在这草原,只有拥有狼­性­的民族才能生存下来;只有如同头狼一般拥有强大野心的男人,才能成为部族的首领。”

“算你说得对。”完颜旻眯起眼睛来,“继续说。”

“你的视野不光是此时完颜部的土地,也不只是女真三十部的疆域;你要的是整个草原。就如同当年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那样,一统草原!”

“没错。”完颜旻终于肯在清笛面前承认自己的心。

“那你在取代契丹之前,先要向他们学习。”

清笛敛去笑容,越发正­色­,“耶律阿保机首先统一了契丹八部,建立了统一的契丹国;继而平定了诸弟之乱,改变了部落首领由推举产生的旧俗,为他称帝最终扫清了障碍。旻少爷,今日的女真就是旧日的契丹,他们的成功已经给了你最好的参照。在打倒他们之前,你要先将他们正确的东西全都学过来!”

日光从窗外筛进来,落在金黄的松木上。松木有秀气的纹理,兼之松香浓郁,越发显得眼前这个女子眉眼生动。

这些道理他原本也能自己悟得出,只是绝没想过会从一个与自己同岁的女子口中听见。

“你来女真,真的只是为了来买山参的么?或者除了来见凤熙公子之外,你究竟是做什么来了?”完颜旻凝着清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来看看一个只凭二千五百名骑兵,就敢公然挑战契丹朝廷的部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想来看看,身为部族首领,那个兄长胆敢亲自伸入大宋地界,兄弟则数度孤身潜入契丹的部族,究竟会有怎样的将来。”

“你看见了么?”完颜旻捏紧用来从酒坛里饮酒的木勺,心中微微紧张。

“看见了。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走过了你们完颜部的地方,看清了这里的一切。看过了,才来见你。”清笛微笑,“我愿意看着他们一日日地强大起来,我愿意看着他们有朝一日会推翻作威作福的契丹朝廷!”

“说得好!”完颜旻推过木勺来,“尝尝我们女真的烈酒?”

“美酒是好物事。”清笛却伸手拦住,“可是喝多了却也会误事。若想常饮美酒,当等到来日论功行赏之时,而不是万事尚未开始之时。”

完颜旻再静静地望清笛,终究点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言罢将木勺“咚”地一声扔回酒坛去,慨然而笑,“希望来日有成就伟业的那一天,怜姐姐,你仍会在我眼前,与我畅饮庆功的酒!”

清笛莞尔一笑,却没说话,只是转头去望窗外的山高水长。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水明月恒久在,人却又哪里能准确预知未来?这一件大业终究要多少年才得完成?而完成的那一年,眼前这所有的人,又会还有几个仍在世间?

“我不敢答应你一定在,但是如果我还能听见你大业已成的喜讯,不管在天涯何处,我都会遥遥为你祝酒。”

完颜旻心底原本豪情万丈,此时听见她幽幽声言,不由得心神一黯,急急说,“我会等你来。不管你在天涯海角,我定会派了人去迎你来!”

夜­色­低垂,星月如坠。清笛盘腿坐在地窨子里铺着兽皮的木板上,仰头望着夜空。完颜旻还真的为她找来了这样一间地窨子当做客店。

“若被契丹皇帝或者六皇子知道了,我与你这样共度一夜,他们会不会想要杀了我?”完颜旻半躺在另一边的木板上,­唇­里依旧咬着根草棍儿。

“你不这样与我共度一夜,你以为他们便会饶过你?”清笛摇头,“女真早晚是契丹的肘腋之患,我都看得出来,皇上与六皇子又岂能不知?”

“若知道你与我合谋,想要一同毁了契丹……你说契丹皇帝和六皇子会不会杀了你?”完颜旻无声坐起来,坐在黑暗里如同一只巨大的狸猫般静静凝视清笛的反应。

>“会。”清笛并不闪躲,迎着完颜旻的眼睛,“他们身为契丹君主,杀了我才是应该的。而且即便九泉之下,我也不会记恨。”

“中原人没有迎回和亲公主的先例。蔡文姬是曹孟德以金钱赎回,我想大宋朝廷舍不得为了你花那么多钱。所以如果将来契丹真的有人要加害你,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怜姐姐,我会带你来女真!”

“二少爷,二少爷!”正说着话儿,外头忽然传来呼唤声。完颜旻一皱眉,示意清笛噤声。却没想到完颜旻随身带着的猫儿灵犀在暗夜里猛地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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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28、宝马尘高(②更)

“二少爷,二少爷!”地窨子外头噼里啪啦地响,那些人循着猫叫声将地窨子上头遮蔽的树枝子挪开,从入口爬进来,欣喜地叫,“二少爷可叫我们好找!原来是到这地窨子里来了!”

那几个人说着上下打量清笛。清笛便也就当没看见,只低头去抚弄猫儿灵犀。灵犀却不甘,弓起脊背来防备地避开,看清笛还要摸来,便一耸身攀上木柱子去,回头冲清笛呲牙。

要不是见主子待这个人极善,它必然跟她没完!上回怂恿得它在契丹的酒宴上跳出来,险些坑害了主子被人逮着!

清笛也不恼,依旧只是笑笑转头望着它,一点都不躲闪它凌厉的目光,显然是不怕它!

“竟是怎了,值得你们这么满山地来找我?惊动了部众,你们承当得起么!”正是用兵的时候儿,人心安定是根本,倘若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那就不必打了,直接跪地下投降算了。

那些人跟在二少爷身旁也有日子,岂能不明白这内里的关要,连忙趴地下请罪,“如非生死大事,小的们岂敢这样满山呼喝?实在是出了大事……”

“既有大事,还不赶紧说!”完颜旻急得跺脚。别看他在清笛跟前儿常说话不流畅,可是在下人眼前儿依旧是杀伐决断的主子。纵年轻,却没人敢不从。

那几个人却疑虑地抬眼镜去瞄清笛。

清笛仿佛没看见,径自依旧与灵犀过不去,伸手去捉灵犀。灵犀不堪其扰,尖叫着从一根柱子蹦到另一根柱子去。

完颜旻回首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启­唇­而笑,“你们就在这儿说罢。”

“契丹二皇子……”那人的话说了一半便止住。虽然说的是女真话,但是女真话与契丹话里头有些发音是极为相近的,清笛不由得顿了下。

“出去说!”完颜旻短促命令,转头望了一眼呲牙现爪的灵犀,“你陪着她,不许欺负人。”

灵犀“喵!”地一声抗议,却已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跟那几个手下耸身出了地窨子。

外头满地银月,树影一蓬蓬地像是水墨画就。完颜旻转头再瞄了一眼地窨子,这才说,“说吧。”

“契丹二皇子来信儿了,说只要咱们肯退兵,他保证给咱们大少爷加官进爵,并且领女真三十部!”

完颜旻沉吟了下,“你们怎么看?”

“二少爷,女真地方的官员都是契丹二皇子一脉的,这边出事,将来追究起来,二皇子难免要受牵连,所以他极想将这件事先压下去;同时契丹太子之位迟迟没定,二皇子又需要平定女真一役来为他彰功。所以他才会私下里与我们联络,用高官厚禄来与我们交换。”

完颜旻冷笑,“如果我没算错,明日拂晓,二皇子的部队就将被我女真与凤熙公子的两支队伍合围在鹿儿河!鹿儿河下都是淤泥,契丹重甲骑兵入内便会被陷住;即便他们人多、兵器占优,可是鹿儿河的淤泥却会成为我们的盟友,他们便只能等着被我们斩杀!”

那几个手下听得也是热血沸腾,“那我们便杀了那个狗屁使者,或者告诉他等着回去跟他主子一起送死吧!”

夜­色­清幽,月光筛落地上,光影斑斑。完颜旻却终究摇了摇头,“不,此时时机不到。倘若我们这样杀了二皇子,我们与契丹便也就此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契丹朝廷上下绝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二皇子是耶律氏与萧氏未来共同的赌注!”

“以我女真此时力量,尚不足以有胜算。况且纵女真三十部,可这一回反了的不过只是咱们完颜部。”完颜旻脑子里回荡起清笛的话,“咱们得需要些时间,将内部都一统了,再拧成一股绳跟契丹­干­!眼前儿的这口气,咱们只能咽下去!”

“听二少爷的意思,那咱们便接受了二皇子的意思?”手下揣度完颜旻的意思。

“回去告诉我大哥,就说我的意思如此。希望大哥忍住一时意气。”完颜旻扯住手下的衣襟,压低了声音说,“要大哥不必受凤熙公子的左右。凤熙公子恨不得这一回咱们便联手攻入契丹上京去,可是咱们却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

“明白了。二少爷您不回大寨去么?”

“你们先回,今晚还有事。”完颜旻说着转身走回地窨子。

祖父当年临死前曾留下过话,说哥哥乌雅良善,却有失优柔;可为完颜部首领,对内团结部众。可是将来若有杀伐,起兵对抗契丹的话,此事却要由他完颜旻来完成。哥哥优柔,他却果断。当年他年幼,守在祖父榻边,听见了祖父的遗言;哥哥等人都在外头,并未听见。这句话他深深烙印在了心底,却也曾经暗暗发誓,哥哥在一日,他便只行辅佐;倘若哥哥不在了,他才施展抱负。

祖父的遗言要遵守,与哥哥之间的兄弟之情也要两全。所以现下,还不是战胜契丹的时机。他还年少,他等得起。

“这东西,我知道你是必然想吃的。想要就乖乖下来,到我掌心儿来吃,否则我便只让你闻着。”地窨子里,清笛正将一点物事搓在掌心儿,逗弄着灵犀。

灵犀虽然是猫儿,但是骨子里还是山狸子的野­性­更足些,对清笛更是难掩敌意。看见清笛

拿出的玩意儿,防备地耸起满身的毛来,口中“噗噗”喷吐有声,一根尾巴扎撒成了根毛皮狼牙­棒­,绕着清笛旋走。

这个女人真是可恶!它原本不想搭理她,更不会到她掌心去;可是她偏偏弄了那个东西在她掌心儿!随着她掌心儿的热度,那东西的气息都漫延开,喵呜,好香,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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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呀?稍后第三更~~~】

229、山月横空(③更)

完颜旻蹲在地窨子入口处,看见灵犀那副馋猫的样儿,就忍不住乐。

灵犀是他的宠物,平素他驯养极严。就连喂食都只准灵犀吃他掌中的,除了他之外,谁的也不准吃。能跟在他身边儿的宠物,寻常要经受的危险肯定也更多,他这样小心驯教,也是怕有敌人将对他的仇恨都发泄在灵犀身上,害了灵犀的­性­命。

这几年驯养下来,灵犀已经极守规矩,平素就算见了好吃的也能忍住。可是猫儿就是猫儿,它们远不如马匹和海东青听话,有时候它们还是会暴露出本­性­的渴望来。便如此时,灵犀简直就是心痒难耐,平素那点子训练出来的规矩,眼看着就行将土崩瓦解。

能将灵犀挑动到这个地步的,还真没几人。

“那是什么?”完颜旻都忍不住问开,却没想跳下来解救灵犀,反倒靠着门框坐下,伸长了腿,面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可是好东西,我特别为灵犀配制的。”清笛说着越发将掌心儿里的东西朝灵犀凑近了些。

灵犀越发难以自控,身子都颤抖起来,不再四肢正常行走,而是四肢绷直蹦了过来,伸出小爪子,叭叭地叨了几下,随后再往后跳开。

借着月光,完颜旻大致看清了清笛掌心儿的东西,小小的一块儿,宛如纸张薄厚,有淡黄的颜­色­,隐隐地似有琉璃光泽。却猜不着是什么。

清笛便笑了,眼前仿佛有一大一小两只猫儿。完颜旻的好奇不在灵犀之下,只不过人类对这个东西气味的抵抗力要更强一些。

“要吃么?尝尝吧。”清笛笑眯眯将一小块那东西搁进完颜旻掌心。

完颜旻一皱眉,“给猫吃的,我也能吃?”

“当然!”清笛忍不住调皮一笑,“猫儿都敢吃的,你却不敢吃么?”

完颜旻被问倒,只好撇掉疑虑,“有什么不敢!”说着便将那东西丢进嘴里去——

一股黏浓的感觉在­唇­内漫延开,那东西在­唇­里融化成胶质,融融而香浓。

完颜旻脑袋里猛地一闪,顾不得嘴里黏着,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在榷场上骗过别古的那种粘连山参的胶水,实则就是这个东西!”

“孺子可教。”清笛笑开,赞许点头。这孩子果然一点即通,将来是可造之材。

灵犀见完颜旻都吃了,而且露出这样惊喜的神­色­来,就越发难以矜持,“喵呜,喵呜”叫着,极是挣扎。

口中的滋味漫延开来,完颜旻便也知道了这内里的奥妙。为何灵犀难以抵抗?因为这胶质里头分明都是鱼香!

“好吃吧?”清笛眨眼,“这东西虽然是我特地配制给灵犀吃的,可是我们汉地却从汉朝就已经有了。《齐民要术》里就有记载。它不但是号称‘海八珍’之一的美食,且是补血养血、固肾培­精­的良药。”

“汉地曾有八十岁老朽,常年吃这个,还能喜有子嗣的;­妇­人怀子或者分娩前后,吃这个也好。”

“噗……”完颜旻一口好悬呛着。知道是人也能吃的好东西,固然放心了,可是一听那八十岁老朽还能有子嗣的说法,还是让少年本­性­儿里害羞了。

清笛没理完颜旻的小心思,依旧去逗弄灵犀,“灵犀乖,快来我掌心儿吃。我知道你一直恼我,怨我对你不友善;可是你却是我的恩人。在燕子城内你救了我,中元节那个晚上你又救了我的黑丫和妹子……纵然你不待见我,我却是还要用心与你结交的。”

“这回我来,就特地做了这好吃的东西给你。好啦你就别绷着了,吃了这好东西,我们便和好了吧!”

完颜旻坐在一边,笑意扩大。

都说女人如猫,果然如此。虽然灵犀在用力抗拒着,但是清笛的­性­子果然与灵犀很是相似,所以灵犀只是在做最后的顽抗,已是抵挡不了几刻了。

完颜旻的目光不由得静静落在清笛面上。之前一直无法明白,这个女子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为什么每个到了她身畔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无法抵抗她的魅力,到终究总会乖乖地对她俯首帖耳了?

她若是行­奸­使滑的,又岂能骗过他去?所以她的这种魅力并非来自心机与伎俩,反倒可能是她真挚的用心——

便如同此时对灵犀,猫儿的防备心在动物里几乎是最重,可是她不急不恼,耐心地与灵犀说话;她说话的样子,仿佛从没将灵犀仅仅当成一只猫儿,而是将灵犀平等相待。

此时眼前说这话的不是一人一猫,而是两个平等的生灵。

完颜旻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动。不由得想起之前清笛与他说过的那些话,说宋人与女真人之间的攻讦是因为不了解,说如果有机会平等相处定会开释了误会——那话里也深深烙印着“平等”二字。

她从不认为人类应该凌驾在动物之上,更不将宋人看得高过草原民族去……所以她身上才会有这样独特的光芒,让人不由得只想靠近。

完颜旻愣神儿思索的片刻,灵犀已经再无法抗拒那东西的诱.惑,终于似乎不情不愿、又极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清笛的掌心儿去

。仔细地闻了大半晌,继而抬头再望了一眼清笛的眼睛,确定她没有敌意,这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清笛掌心叼走了一块东西,转身跑到一边去,“呜呜”叫着吞吐有声!

“呵……”清笛憨态笑开,拍着两手,“灵犀你慢些,我手里还有许多。这回特地在里头还加了­肉­糜,向来定然是猫儿最爱的。你若与我和好,我便将来总留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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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更~~~】

230、挽弓当强(④更)

晨光初放,二人一猫都累了。

灵犀吃光了清笛搁在兜囊里带给它吃的东西,此时正餍足地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来,舔着爪子上的­肉­垫儿,给自己洗脸。眯着猫眼,洗得极认真,这一刻的猫儿也卸去了全部的防卫,乖得咕噜噜地嗓子里打着温驯的响声。

“你都给它吃光了,它日后再跟我要,我到哪里去找?”完颜旻转头来望清笛。晨光从头顶枝叶间筛落下来,最初青蓝,渐渐蛋白,到后来有金红­色­暖亮而起,照亮清笛双颊。

这样近,又那样远。

“……你这回,能呆几天?”完颜旻终究小心翼翼问出来。

“就走了,不能久留。否则被人窥破了,会连累我身边的下人。”清笛没看向完颜旻,只拍着自己的腿,柔声呼唤灵犀,“来,到这儿来睡。”

猫儿吃饱了,又放下了防备,便困得一个劲儿眯眼睛。原本对清笛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地,清笛却也不客气,伸手拎住它后颈便给抓过来。猫儿跟其他动物一样,死­茓­都在后颈上,不管多凶悍的猫儿,你若抓住了它后颈,它便四肢都不能动,只能乖乖被你抓着。

清笛将灵犀搁在腿上,轻轻抓了抓它的额头。灵犀登时就酥软了,再强硬不起来,将头搁在清笛腿上,咕噜咕噜地喘着气儿,是再使不出凶蛮的劲儿来了。

完颜旻不由得轻轻攥紧了指尖儿,“你这就走了,若灵犀再跟我要起那吃的东西,我该怎么办?你就不能再多留几日?至少,也要让它不闹了再走。”

甚至还都廓不清自己的心,又如何能够明白说出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便只能借着猫儿来说话。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不是也早已变作了一只猫儿,被她轻易驯服了,收起了尖牙利爪,只能温顺相依。

“你不必担心,我将这个教给你。若是灵犀想吃了,你也可以做给它。”清笛转头来轻瞥了他一眼,恬美一笑,“极简单,你一听便会。”

完颜旻只能闷闷转过头去。他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学会这东西!

“它的名字有很多,对汉地的女子而言,它首用在闺房,乃为妆面。妆奁之上,它的名字叫‘呵胶’。”清笛刻意略去那少年的神­色­,只缓缓讲述,“汉地女儿额上眉间都喜花钿。这呵胶便是粘贴花钿之用。因为它呵气即融,故为‘呵胶’。黏力极好,若想除下又是简单,只需温水便可,不留印痕。”

“若以厨房用,那便又有另外的名字,或为‘鱼肚’,或为‘花胶’。”清笛轻轻抚摸灵犀头颈,拍着它睡觉,“实则它们原本是同样的来源。都是将鱼肚剖开,取了鱼鳔,熬煮成胶。晾­干­了备用。若为呵胶,便薄些,呵气即融;若为筵席用的花胶,便厚重些,用的时候以水煮了即可。”

完颜旻听得神往,不能不佩服中原人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怪不得灵犀抗拒不得这东西,本就是鱼的内脏,猫儿自然最是爱吃。更何况你还加了­肉­糜进去,猫儿能抵抗才怪了。”

清笛转头过来,妙目流转,“沙场之上,你们男人想要战胜敌人,不是也要知道对方的软肋?与其蛮力浑打,不如先静下心来寻找对手的软肋,然后一击即中!”

完颜旻眸子里光芒疾闪!

清笛却笑着又垂下头去,“实则我说鱼鳔胶的事情与你听,也不光是为了逗弄灵犀玩儿。我在来的路上,见过你们女真人­射­落在地上的雕翎箭。雕翎箭很好,可惜却对付不了契丹骑兵的重甲,对么?反过来,你们女真人的装甲不足,反倒葬身在契丹人的弓箭之下。”

完颜旻皱眉,“契丹富庶,而我女真这多年一直受其盘剥,哪里有银子来购置甲胄!”

“不能购置甲胄,难道不能在弓箭上多想些法子么?”清笛­唇­边漾起轻笑,“比如让这弓箭能一举­射­穿了他们的甲胄……”

“如何做到!”完颜旻眸子一闪,“他们甲胄厚重,箭簇根本没有办法。怜姐姐,你有法子?”

清笛正­色­转头,凝着完颜旻的眼睛,“我不懂弓箭,但是我知道箭矢的强大与否却不仅仅在铁质箭簇与桦木箭杆上。那几片看似轻薄的羽毛,反倒有可能会是关键。”

“我见过你们女真人的箭,上头的羽毛都很好,几乎都是最好的金雕翎羽,可是却粘合不牢。试想在箭矢­射­出的途中,被风吹着,倘若翎羽粘连不牢而脱落,那么箭矢自然失了准头与力道。”

“制造弓箭的工匠想来用料也是相同,如果雕翎箭上的翎羽粘连不牢,那么制作角弓时,弓背的粘合恐怕也会不够牢靠——这样弓的力道有限,­射­出的雕翎箭又不能飞出极远去,那么这样的弓箭又如何能穿透契丹人的甲胄!”

“怜姐姐你的意思是,可以借助这鱼鳔胶?!”完颜旻自然也是聪颖,一下子便明白了清笛的用意!

“这鱼鳔胶在我中原,只是作为筵席食用,或者闺房妆面之用;我却想,它们如果用在弓箭上,是否效用更大?”清笛含笑颔首,“况且你女真住地本就多江河,女真人又是天生善于渔猎,捕鱼对你们来说最简单、鱼鳔的数量又极大,远比用牛骨熬煮胶质更为易得……”

“正是!”完颜旻几乎激动落下泪来,“

怜姐姐说的不错,我们的弓箭用料都有俭省,只因为牛骨熬胶,牛骨极是难得,所以舍不得多用。如果换用了鱼鳔胶,一切自然简单许多!女真江河里的鱼多得是,而且都只是食­肉­,鱼鳔都是弃之不用的,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处;此时才明白,原来有次妙用!”

“胶若用得好,弓箭势必越发强力,那么便有可能­射­穿契丹人的铠甲!”

完颜旻激动之下向清笛跪倒,“多谢怜姐姐,你真是我女真人的大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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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儿,大家当明白清笛为何来女真,以及这一段情节对于故事未来发展的意义了吧~~O(∩_∩O,今天先更新到这里,稍晚去更新文《恶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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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火上眉睫(更1)

“六、六皇子,这、这可使不得。”郭婆婆毕竟跟玄宸在怜香院里有那么段时间的相处,所以郭婆婆倒也不太怕他,这才敢出言拦着,“这上上下下还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

有多少人就等着他们两个行差踏错。

“没她要紧。”玄宸说着便将清笛背上来,还转身儿小心地拉过风帽来,遮住清笛的口鼻,“呼吸匀着些,别呛冷风。我慢慢走,你赶紧调息过来。”

他的脊背宽阔又温暖,清笛趴在上头,连忙藏住自己的眸子。对于心­性­刚强的人来说,最怕的不是苦难,反倒是温暖。哪怕一点点,也会让心防溃不成军。

玄宸缓缓走在夜­色­里,大营的角灯明明灭灭落在他周身。他的脊背将冷风蕴热,清笛便不再咳了,只趴在他耳畔低低嘱咐,“乌雅恨你,你防备着,却不能与他针尖对麦芒。你­干­的事儿虽然是兵不厌诈,但是就算换了我是他,也一样恨毒了你。未必能化解了你跟他们的仇恨,但是宽容大度却能延缓了他们愤怒爆发的时间。多延缓一日,你的转圜余地便也大了一分。”

“你放心。我不会给他当面爆发出来的机会。只要他不能当面爆发出来,他就师出无名。完颜部如今越发做大,乌雅也是极爱脸面的人;倘若师出无名,他便没办法发动攻击。”玄宸将清笛再托紧了些,“他拳头纵然硬,我也会让他一拳一拳地都打在棉花上。”

“女真完颜部就是野马,想要成为良驹,首先就要给他们套上辔头。否则他们的力气就白白消耗在挣扎里,到了让他们奔跑的时候,他们反倒没力气了。”

清笛微微愣怔了下,望着玄宸的后脑。

“倒是你去女真的事情,千万不可被人知晓。”到了帐门,玄宸将清笛放下来,借着灯影去望她的眼睛,“都有谁知道你去了?那些人是否都妥帖?”

清笛心下也是暗自心惊,“是否都妥帖,我实则也不知道。只是不管妥帖与否,都要赌这一回。不赌便没有出路。”

“如果必须要赌,让我来赌。”玄宸垂下眼睛深深望清笛,“这是草原,我更了解草原的玩儿法。如果你再胆敢自己去冒险,我就也豁出一切去。”

清笛站在灯影里,苍白地点头,“我知道。这回鹿儿河之战,你已是将我吓破了胆。你知我赌,你便赌得更大。我可不敢了。”

“不敢就好!”玄宸的面容在风帽里终于微微笑开,“我真怕有朝一日都来不及比你玩儿的更大来吓住你。怜儿你记着我的话,若你再玩儿,我必孤注一掷。你若舍得眼睁睁看我涉险,那你就玩儿。”

郭婆婆听得云里雾里,赶紧上前劝说,“什么玩儿不玩儿的,时辰也不早了,她的身子又是这样儿,就别都站在风里说话儿。六皇子今晚便请回吧,若想请安,明早再过来。”

“进去吧。”玄宸似乎反倒很喜欢郭婆婆的唠叨,含笑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清笛。

“你也回去吧。”清笛转身儿向前走。翡烟打起帘子的时候儿,清笛还是没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他原本就站在原地等着呢,这一看见,便如偷了腥儿的猫儿似的,展颜笑开。

清笛脸一红,连忙垂首走进帐去。

“你们两个又是打什么哑谜?”郭婆婆一边给清笛解着斗篷一边问,“站在门口说些玩儿啊、赌啊的,这哪儿是宫帐了,倒成了市井似的。”

“原本我就爱市井比这宫帐多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脊背上的温度暖着,清笛再没咳嗽,面­色­也舒展了些。

“我倒是好奇,姑娘究竟是又要玩儿什么、赌什么,却被六皇子给窥破了?”翡烟终究脑子比郭婆婆要快些。

清笛盯了她一眼。

翡烟吐了吐舌,“我倒是担心,韩大人来给姑娘诊脉的事儿,总归是瞒不过六皇子去的!”

“瞒得住要瞒,瞒不住也要瞒。”清笛转头望窗外。一天一地的夜­色­,压得眼睛都觉得沉坠。

天刚放亮,外头就是一天一地的白。虽然没有日头,天­色­倒是比往常还要更炫亮些。清笛醒来便连忙遮住了眼睛,原是下雪了,那雪光晃得她眼睛疼。

“皇上万安。”外头传来丫头伶俐的问安声,对内也是个通禀。

清笛连忙起身要下榻,耶律真元已经笑着走进来。身上还披着雪花儿,带进来一股子凉气,便立在炭盆旁不肯过来,只笑着拦阻清笛,“别起来,快躺着!韩志古已经什么都告诉朕了,亏你还要瞒着!”

清笛心底滑过清清凉凉的一股泉流,急忙调整了神­色­,“妾身也不敢确定……”

“你不敢确定,自然是有的。毕竟你年纪还小,又是头一胎,你哪里懂得那么多!”耶律真元一边在炭盆上烤着火,一边笑,“朕却是六个孩子的父亲,朕当然明白!更何况,还有韩卿呢,他的话总归不会错的!”

郭婆婆跟翡烟对望了一眼,便率领帐篷里伺候的丫头仆­妇­们一同跪倒,“给皇上贺喜,给公主千岁贺喜了。”

“你们提醒的好!”耶律真元开怀而笑,“是啊,朕这才想起来,至今还没给连儿个封号!连儿啊,朕实是委屈你了。你刚来,朕就御

驾亲征,没顾得上。这回便趁着你有孕,咱们回京之后,朕一定要好好地册封于你!”

“谢圣上。”清笛俯于榻上谢恩。心也随着头一头垂下去。

她有没有身孕,纵然外人不知,皇帝自己岂能不知?她根本就没有侍寝,她还没来得及主动爬上皇帝的龙榻,皇帝怎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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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更新到这儿,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40、寂寞沙洲(更2)

连城公主有孕的消息,一下子便在宫帐里传开。清笛的帐篷登时便热闹起来,前朝后宫、东边诸部族便都来送礼,一天天的人鱼贯往来,望不见首尾。虽然韩志古嘱咐了清笛不能多劳累,清笛却还是坚持每个来送礼的人都要亲自见见,亲口问问从哪儿来,说几句话。

玄宸之后,长长的十七年里,契丹后宫再没有过弄璋之喜,所以清笛的孕事便得到了皇帝的格外在乎。皇帝身子亲自招来皇家大萨满,让她停了所有其他的事物,专为陪伴清笛,一直到小皇子平安降生。

契丹的皇家大萨满通常也都是皇族里的女子来担任,如今的这位皇家大萨满便是皇帝的姑姑、郑国大长公主。无论出于神职的要求,还是她自身的皇室血缘,大萨满都对清笛尽心尽力。

消息也极快传回上京去,皇后萧贵哥与德妃都微微惊讶。德妃这么多年肚子从来就没有过动静,听了清笛有孕,难免吃味,“皇后姐姐,你相信她肚子里的是皇上的孩子?我倒是觉得有鬼!”

“她从燕子城启程前是来过月信的,浣衣院里的人也证实了这个;她离开燕子城后,一直到抵达了宫帐之间的十几天时间,六皇子留在西京处理西边的事物,两人并无交集。她到达宫帐之后又几乎日日陪着皇上……就算未必夜夜侍寝,可是皇上心里岂能没数?”

萧贵哥心中自然也是不甘,但是她自然不像德妃一样莽撞,“你没看这回皇上亲自拜神祭祖,为这个孩子祈福;她身边又日日夜夜由皇家大萨满守着,她又哪里还有机会跟六皇子私会?”

“更何况这回亲口替她说出此事的,可不是什么不济事的太医,那是韩志古亲口说的!韩志古的话,还有人敢随便质疑么?”

“浣衣局那边难道就不会出差错?”德妃还是不甘,“衣裤之上沾上血迹就是,谁能肯定就是癸水?”

萧贵哥盯了她一眼,“这样的可能,难道我就想不到?我既与你说了,便是告诉你,浣衣局里的是自己人!更何况那衣裤被褥都是你指派到她身边儿的那个丫头巧儿亲自收拾下来的。当初既然明白指派了巧儿去负责铺床叠被,要的不就是这个功用!”

“如此说来,那还能,还能真的是皇上的孩子!”德妃一ρi股坐在杌子上,­干­生气却没了主张,“皇后姐姐,难道你就容得!”

皇后冷冷转过身,吩咐人,“去,把长公主请来。”

对于清笛是否真的怀了皇上的孩子,身为皇后,她还有什么忍不得?这么多年早已不再冀望丈夫的恩爱,她现在在乎的不过是儿子的皇位。只要不影响到儿子的继承大统,她便没什么忍受不得。

再说,那宋女怀了皇上的孩子,最难过的自然应该是六皇子。这更成了她们呣子的可乘之机,所以她更是乐见其成!

长公主耶律真晴奉召而来。皇后微笑,“月牙儿的生日在十月,眼见就到了。月牙儿这回都十六了,再不嫁人可真的成了老姑娘了。民间到了十七岁还不许人家的话,官府就会给匹配了;难不成咱们尊贵的月牙儿郡主也要等到官府来匹配么?”语气虽然是言笑,却也说得耶律真晴面上十分的挂不住。

“皇后的意思是……”

“这回连城公主有孕,我看不如凑成双喜临门。我这就回过皇上,替小二向月牙儿提亲吧?”皇后浅浅喝了口­奶­茶,“按说皇家的规矩不必提亲,只需皇上或者我直接下旨即可。可是月牙儿是我的内侄女,又是长公主你的千金,咱们愿意按着民间的规矩来,该给的体面一点不落地都给了月牙儿。”

“皇后!”耶律真晴没想到一切竟然要这样快,不由得担心,“我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从来也没想过把月牙儿许配给旁人……只是,实在都是我的错,从小过于娇惯了月牙儿,让这孩子如今桀骜难驯……”

“你是担心月牙儿自己不­干­。”皇后仰起下颌。虽然眼前人是当朝长公主,从娘家论是她的亲嫂子,从婆家论是她的亲小姑。但是皇家自然有皇家的体面,她是皇后,是契丹女子第一人。此时该有的威仪自然丝毫不损。

一看皇后绷起脸来,耶律真晴连忙起身,“我是怕月牙儿不知深浅地闹起来。皇后您也知道,她说过除了六皇子便谁也不嫁的,否则……否则她宁死了的!”

“好啊,那就让她闹起来。我倒要看看这孩子能闹到什么地步!”皇后霍地转头,目光如刀,“她说要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总这样压着总归不行,索­性­让她闹起来!”

“皇后……”耶律真晴担心得跪倒在地,“月牙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唯一的……”

萧贵哥冷冷一笑,手指自己的座位,“契丹的皇后也只有一个,这后位也是唯一的!看她自己要不要!”

永州东南,广平淀。契丹皇帝冬捺钵之所。可惜今年皇帝还延宕在东边儿没回来,所以今年的广平淀冷清了许多。

月牙儿百无聊赖地看人放马,用腰刀砍着沙碛上的榆树。侍女双羚提着用小炉子温着的­奶­茶壶侍立在畔,轻声劝着,“郡主,听闻皇上不日就要回来了。您可别这么气着了,别伤了身子。”

“你知道什么!”月牙儿赌气

坐下,“六哥这回去了东边儿,原本我是要跟着去的。可是我一算时间不好,马上就是我生辰了,去了那边儿难免撞见我爹和二哥。今年我再不嫁人,连我爹也不能让的了。我就怕他们跟我使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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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41、骨相峥嵘(更3)

正说着话儿,­操­场那边放牧的马群忽然起了***动!

一股灰尘冲天扬起,里头裹着人喊马嘶的声音,像是马匹又起了争斗。

一般而言,契丹人反倒喜欢马匹还保存着野­性­。如果都跟中原那些被圈养得没了脾气的马似的,那契丹的铁骑就也等于没了血­性­。

所以无论是马夫,还是马匹各自的主子都不会过多­干­预。如果打得狠了,才把挑事儿的马给套住,单独拴在小马圈里去。饿上个三五天,等它老实了再给放回大马圈里去。

因此月牙儿听见也没当回事儿,继续忧愁自己的心事。

“郡主,郡主不好了,咱们朱缨受欺负了!”岂料月牙儿身边的小丫头燕儿飞奔过来。

也不知是迎着冬风给吹得,还是那小丫头给气着了,小脸蛋儿上竟然憋得通红。

“谁敢欺负咱们朱缨!”双羚撂下小炉子,从腰里扯下马鞭就迎过去问,“快说,我去抽那牲口几鞭子!”

朱缨是月牙儿的坐骑,枣红­色­的母马极为漂亮。通常在马群里也没有牲口敢得罪。最好的草料、最先的刷洗总是留给朱缨的。

燕儿瞅了瞅月牙儿,欲言又止。

“哎呀你哑巴啦!”双羚是月牙儿的贴身侍女,在契丹宫帐里比一般的主子还体面呢,说话就也张扬惯了,“倒是说话呀!只要不是皇上和皇后的御马,什么牲口咱们得罪不起?”

燕儿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六皇子的霁月!”

“霁月?”月牙儿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过来,“他们俩原本是最要好的,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了,霁月怎么会突然欺负朱缨?”

上回玄宸是秘密离开西京的,为了掩人耳目便连霁月也没带着。

霁月跟着大队从西京一路到了广平淀,一路上月牙儿还着意照拂过的,嘱咐人决不许委屈着霁月。可是怎地霁月反倒跟朱缨过不去了?

“还不是,还不是因为那头驴!”

燕儿是专门照顾朱缨的,一提起小黑驴黑丫来便恨得牙根儿痒痒。

“那头驴?”月牙儿面­色­也是一转,厉声问着。

旁的牲口也就罢了,静箫可告诉她了,说那头黑驴原本就是当年清笛的坐骑!怨不得她当年把六哥从霸州救回来,六哥还在昏迷苏醒的间隙嘱咐她一定要带着那头驴,而且要好生照料……

六哥现在为了清笛而冷落她,没道理霁月也同样为了黑丫而欺负朱缨!人欺负人,牲口还要欺负牲口?她暂时没法子处置了清笛,难不成她还能让自己的朱缨也受欺负!那她就不必当个人了!

“给我!”月牙儿回头从双羚手中就抢过马鞭来,率先朝马群就跑了过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月牙儿冲进马群,却发现群马绕着圈儿奔腾,朱缨就被围在马群当中,浑身的血,正在瑟瑟颤抖……

月牙儿进不去,便回身一把揪住管马的马夫,厉声喝问,“为什么霁月会跟朱缨打起来,而且它怎么狠心把朱缨咬成这样!”

马夫知道自己惹祸了,虽然那些都是牲口,可是它们都是主子们的爱物;出了今天的事儿,他自己管保好不了!

“月牙儿郡主,您先听小的解说。小的自知逃不过今天的责罚,但是也得把情由先跟您说清楚了!”马夫跪倒在地,“实则,是朱缨先挑起的争斗!”

契丹人是马背民族,所以契丹人也极为尊重马群的规矩。通常受罚的都是首先挑起争斗的马匹。

“朱缨虽然也是个烈­性­子,可是它从来不主动去挑刺儿。你胡说八道!”双羚也忍不住怒气。遥遥地看着朱缨那么可怜地被马群给圈住,双羚也受不了。

“小的岂敢妄言!朱缨今年也四岁多了,如今正好是到了发.情的年纪。朱缨这些日子来很是主动跟霁月示好……”

马夫解释,“小的知道郡主跟六皇子也是最好的,所以也乐见其成;再加上它们两个都是绝世良驹,血统上也正匹配的,小的于是就把它们两个单独拴在了了一起,想着帮它们创造个环境……”

“孰料反倒出事了,今天早上一放出来,朱缨就不管不顾地冲向那小黑驴,张口就咬!”马夫想起早晨那一幕还自担心,“小黑驴虽然也脾气倔,可是它的身量、力气和速度都远不及朱缨,所以便被咬倒了……”

月牙儿挑着柳眉瞪着马夫,“咬成什么样儿?”

马夫叹息,“朱缨活活把小黑驴背上连皮带­肉­地撕下来一大块。趁着黑驴倒地的刹那,朱缨更是冲上去踩踏,活活,活活把黑驴的前腿给踩折了!”

闻言,月牙儿也不由得皱眉。牲口之间怎么打仗都成,朱缨这样做的确是过了些。怨不得这会儿整个马群都绕着朱缨跑,将朱缨活活困在里头,显然是血腥惹了众怒。

“就算这样就能如何?”

双羚看主子没出声,她却忍不住了,“不就是一头驴么?草原上什么时候有为了驴而惩罚马的例子?咱们草原人是依靠马背生活的,不是依靠驴子!”

“双羚姑娘说的是。可是可惜牲口跟

咱们的看法却是不同。至少霁月就没把那驴子看得不如朱缨。”

马夫也有点恼怒,“更何况霁月早收了那驴子当妻妾,朱缨惹了驴子,霁月怎么可能不报复!”

“这还不知道驴子是否怀了霁月的幼崽,如果有的话,那日后朱缨恐怕更麻烦——公马会杀死一切敢于伤害它幼崽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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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病了,黑丫也伤了,%&gt_&lt%。稍后加一更,呼唤亲们的月票哟~~】

242、再不委屈(更4)

马厩里,黑丫凄惨地躺在草堆上。它身子原本就小,再加上是黑­色­的皮毛,在马厩里昏黄的光线里就更显得小而无助。

伤口里的血还在粘稠地流淌,血迹粘连了皮毛,都成了一绺一绺的。它虚弱得一点气力都没有。

兽医在旁边按着它,不叫它动,以给它接骨;霁月则在一边突突地打着响鼻,伸出舌头来轻轻舔着黑丫身上的伤口。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细细碎碎的,一听就是女子的步音。黑丫孤单地躺在枯草里,披着一身的伤痕和血­色­,却将脖子用力扭转了过来,迎着门口的方向去用尽了气力瞧。

月牙儿走进马厩来,正好撞上黑丫大大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孤单和绝望,却也有无声的盼望……静静的,不叫也不闹,就是那样直直地盯着门口。

虽然是个牲口,可是月牙儿还是在这样的目光里垂下头去。想来也知道,这黑驴可能自打下生也没受过这样严重的伤,这一回便觉得自己是要死了,于是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只绝望地瞪着门口,想的不过是临死之前能再看一眼它的主子。

连一头最笨最蠢的驴,都能让清笛调.教成这样儿!——月牙儿只觉心底涌起莫大的悲哀。

她的朱缨聪明自然不亚于这头驴,那是因为朱缨的血统便高贵,是契丹草原上多少万匹马里头筛选出来的——可是这头驴,不过是中原最普通的一头罢了。这样一比较起来,朱缨反倒不如了人家!

一股怒火直窜起来。月牙儿再度仰起了头,直接瞪着黑丫的眼睛。

黑丫见不是自己的主子,眼睛便黯淡下去,弯了颈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看见月牙儿进来,守护在旁的霁月一声长嘶,鬃毛扬起!如果不是自小也跟月牙儿极亲厚,霁月这一刻说不定要扬蹄踢她!

月牙儿避过霁月的怒意,只问那兽医,“母驴有了崽子么?”

霁月仿佛听得懂人言一般,极为谨慎地垂眸盯着两人的谈话。那兽医回望霁月一眼,手一哆嗦,起身跟月牙儿说,“郡主,请容小的到外头回禀。”

“嗯。”月牙儿反身儿先走出马厩去。兽医去洗了手,这才过来禀告,“原本公马与母驴是极难受孕的,但是这一对倒是特例。”兽医说着脸也一红,显然这是因为霁月“勤快”所致。

月牙儿眯起眼睛来,“你的意思是,母驴有孕了?”

“正是。”兽医施礼回答,“也正因如此,霁月才这么小心翼翼一直守护在畔。开始连小的来,它都不让近身儿。”

“荒唐!”月牙儿一声冷叱,“霁月是草原上马群的头马,原本是最好的种马,可是它如今竟然能为了一头母驴而不再接受其它的母马——难道你是想眼睁睁看着这匹好马就白费了么!”

兽医一惊,“郡主的意思是……?”

“只有让它再心无牵挂,它才肯继续接受其它的母马。母驴这回伤成这样儿,那崽子定然也该保不住了才对。”月牙儿缓缓,却清冷地说出自己的话。

“郡主……”兽医也是一惊。

“随小心办好你的差事去。倘若你觉着值得为了一头牲口而搭上你自己的差事,甚至是­性­命,那我也由得你!”月牙儿冷冷拂袖而去,惊得兽医原地作揖,浑身颤抖。

月牙儿转身迎着冬风走开去,只觉胸臆快要迸裂。原本只是牲口之间的争斗,她原本没必要发这样大的脾气。她自己都能忍了清笛,都能强压着小­性­儿跟清笛暂时携起手来——为了六哥,她愿意委曲求全。

可是这一回,朱缨的委屈却让她再也撑不下去!她自己受委屈倒也罢了,连自己的坐骑都要这般受辱!看见朱缨孤零零地披了一身血被围在马群里头,她仿佛就看见了自己!——在外人眼里头,此时的她,是不是也同朱缨一般可怜?

她不要,她不要!

东边刚传来消息,说清笛怀孕了。就算整个契丹上下都可能会相信皇帝的话,但是她决计不信!——她只担心,那个孩子是六哥的!

清笛怀了六哥的孩子,母驴又怀了霁月的崽子,她决计不能容许!

谁都敢欺负她?谁都敢骑在她脖子上拉.屎?她绝不再忍让!

“娘,您怎么来了?”月牙儿走回自己的帐篷,正见母亲耶律真晴坐在帐篷里。

皇帝御驾亲征,皇后回上京坐镇,一应内外命­妇­便也随着皇后凤驾一同都在上京。月牙儿倒是没想到娘这时候会出现在广平淀。

“去忙什么了?怎么一脸的戾气,身上还有血腥?”耶律真晴皱眉。

“没事。”月牙儿掩住心中怒意,“娘,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大冷天儿的您从上京过来,自然不是想念女儿了这么简单吧?”

娘怎么会来了,月牙儿心底并非没数。

“这眼看着就到年底了,上京也开始忙着祭祀天地;礼部也忙着要给连城公主拟封号,还有将来小皇子的名字等一应事体……这一翻弄起来,便一同连民间满了十七岁而尚未许配人家的姑娘的们的名单也递上来了,请求趁着国喜一并赐了婚。”

月牙儿转头过去。

月牙儿,为娘生怕来年那名单上就有你。所以娘便坐不住了,赶着过来跟你说此事。皇后已是跟皇上提了,要将你指给二皇子!”

“皇上还没回来,这恩旨定然还下不来的!”月牙儿一转身就奔向帐门去,“我会趁着皇上恩旨下来之前,先把此事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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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心为谁苦(第一更)

十月初十,草原上连着下了七天的雪终于停了。契丹皇帝耶律真元趁机下令拔寨回銮。

冰封雪冻的大草原上,车马都行进得困难。好在契丹人深谙草原天气,载重的车轮子上都绑了滑犁,毡车的行进就也轻快了不少。

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映起一片耀眼的光,清笛掀开车帘望远处披白的山峦,只觉置身入一个琉璃世界。只可惜朔风刮起来,吹在脸上会如同刀割一般的疼;否则她真的想跳下马车来,在这纯白的草原上跃马奔驰。

翡烟从外头爬上毡车来,当是被朔风吹红了脸,看着头脸都是肿的。

郭婆婆忙过来看看,喃喃,“哎哟,这可怜见儿的,你这生在江南的丫头,让你在这没遮没拦的大草原上奔走,着实是难为你了。”

清笛却只是无声地望着翡烟。

翡烟赶紧一笑。“婆婆我没事。又不是金枝玉叶,何至于就不行了?冷纵冷些,姑娘的毡车里却是整个队伍里头最暖和的。皇上用的金乌炭都给姑娘送来了,皇上反倒用皇子们的红线炭,郭婆婆,咱们也跟着姑娘享福了。”

皇帝用的金乌炭是最顶级的炭,统一烧成筷子长短,油黑乌亮,因烧炭过程中早就摒除了烟气,所以即便在毡车里明燃着也不当紧。

烧炭的过程里,更向内添加了沉香屑,此时燃烧起来便只觉毡车内温暖如春、香气迎人。

“可不。皇上龙辇用的骆驼都给咱们姑娘用了。骆驼又高又大,走在这雪上就是比马济事!”郭婆婆说着要跳下车去,“该请韩大人过来诊脉了。我去去就来。”

“婆婆你何至于要自己去?让巧儿她们去!一个个懒得都当自己是主子了!”翡烟拦着郭婆婆。

郭婆婆一笑,伸手拍了拍翡烟,“就走一程,也冻不着的。况且姑娘着身子的缘故,总归不能让她们都窥去。”郭婆婆说着便跳下车去,踯躅走进雪里去。

清笛歪着头瞅着翡烟,“多亏雪大风冷,才能让你这脸上的红肿和眼里的泪花瞒过人去。”

“姑娘……”翡烟吸了吸鼻子,知道瞒不过清笛,“皇上起驾,女真和东边各部族都来人送行。我也就趁着机会见了蓝田一面。原本说不哭不哭,可是扭身回来,奴婢还是没忍住。”

清笛垂下头去,“你别哭,我早晚想办法周全了你们。再忍耐一时。”

“姑娘,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翡烟急忙抱住清笛的手臂,“姑娘可莫多心!”

清笛和煦而笑,“公子那边可准备启程了?”

翡烟点头,“姑娘果然是下了一剂猛药。听见说姑娘有孕,公子当场就跌坐在地……”

“再加上这回鹿儿河之战,公子手下的人也减损不少。总归是要将那些人的骨灰带回去给他们亲人安葬的。”

那么多人,想要抚棺回去已是不可能。凤熙便循着草原民族的习俗,将尸体化了成灰,这便方便行军……可是就算尸首都化了,宋人也总归要归葬故乡的。清笛深深叹了口气,“替我念两遍经文,遥为超度吧。”

“姑娘……”翡烟取下经书来,瞅着清笛,欲言又止。

“说罢。”

“姑娘这回说有孕,想来是为了让公子能南归;可是就算为了公子,又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么?且不说旁人,皇上这便又如何瞒哄过去?”

翡烟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外头就传来韩志古的声音,“微臣为连城公主请脉。”

翡烟便只好将问题咽了回去,掀开车帘搭着韩志古上车来。

韩志古在毡车中与清笛叙谈,翡烟便跟郭婆婆拢了斗篷坐在外头伺候着。

“公主这几日怎地越发忧心了?”韩志古请脉完毕,很是忧心,“公主身子的底子原本就弱些,又是多年的忧思成虑,此时情形着实令老臣忧心。”

“韩大人是怕我也跟当年的贞懿皇后一般,毫无预警地来了契丹君王的身边儿,却又极快离去……终究留给契丹君王满心的伤怀?”清笛含笑,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身子。

“公主聪慧。”韩志古叹息,“公主心怀坦荡,来了契丹之后并没做容颜的遮掩,所以老臣便也有机会探知公主当年在霸州城中与六皇子的情分。老臣在被公主与六皇子的情分所感动的同时,却不能不生出担心来。看着如今的公主千岁与六皇子,老臣便恍惚如同看见了当年……当年的皇上也是跟贞懿皇后两心相许,两人之间再Сhā不进旁人去。”

清笛攥紧了指尖儿。

“可是贞懿皇后来了又去了,谁能想到竟然恁般福薄。皇上的伤心也许瞒过了旁人,却瞒不过老臣。老臣为皇上调理身子,是眼睁睁看着皇上几欲自断了心脉一般。这么多年皇上虽然熬过来了,他还活着,可是他的心恐怕早在贞懿皇后去了的那天便一并跟着去了。”

韩志古凝望清笛,一字一句地说,“并非老臣心狠,可是老臣却也不能不说:公主,您此时在六皇子的心中,恐怕比贞懿皇后当年在皇上心中还要重。倘若他日您有个三长两短,六皇子他的情形又如何好得过当年的皇上去?”

清笛别过头去

。窗外的雪光明晃晃地照进来,晃得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微臣虽然是汉人,但是微臣早已是契丹的臣子。为了契丹的将来,微臣心中自然是偏向六皇子的。”韩志古直言相告,“这一回女真完颜部反了,虽然暂时得以平定,但是就像尝过血腥的狼必定会再度狩猎一样,女真早晚还会再反。”

“不光是女真,还有大宋,甚至还有那个表面看起来恭顺的北周……如果一旦皇上不在了,他们一定都会趁着新君登基未稳而有所动作。二皇子虽然也有勇有谋,但是他毕竟还无法与六皇子相比——因此老臣定然会尽己所能帮助六皇子登位。”

“这不光是皇上一再交代给微臣的心愿,不光是为六皇子着想,更不是为了微臣自己考量,微臣是为了契丹国的百姓啊。”

“多谢韩大人坦诚相告。我明白,韩大人最担心的是,会因为我的缘故而让六皇子心念俱焚。那将不但会毁了他自己,也会影响到契丹的百姓……”

清笛点头,“韩大人,您与六皇子不过是君臣之义,您都能为他思虑至此;而我与他这般的情分,我又如何能不替他着想?”

清笛怆然一笑,“契丹总归不是我的家园。我来了,必定也呆不长。不必我自己延宕,老天都不会多留我……您说我又怎么舍得让他也再度经历一回皇上当年失去贞懿皇后的痛?”

“公主可有了主张?”

清笛缓缓点头,“这宗大事还要烦劳大人。请大人帮我配一味药吧……”

十月十四,车马到了星南州的行营。终于又见城郭,清笛便弃了毡车,入了城中节度使的府邸以为行宫。

清笛刚入节度使府邸,便有人通传,说是月牙儿郡主到了。

清笛淡然含笑看月牙儿披了一身的寒气到来,伸出手去,“我知道你今晚怎么也该到了。明儿就是十五,你的名字叫月亮,所以你的生辰就在明日,对吧?”

“说的是。”月牙儿自豪地点头,“我娘生我的时候儿正在海子边儿的行营里,之前一直没动静,我爹和太医都急得要发疯了。时值十五,我娘忽然说想要到帐外月亮。我爹拗不过我娘,便让我娘去了。我娘站在海子边儿上,只见圆月挂在雪山旁,又倒映在海子里,正是双月生辉。我娘刚说了声‘好美’,肚子便疼了起来——回了帐篷,便生下了我。”

“所有人都说,我就是月亮扑进娘的怀里才降生的。只不过咱们契丹人是崇拜日月的,太阳就是皇上,月亮是皇后娘娘,我年纪还小,为了避皇后娘娘的忌讳,这才都给我小名儿叫‘月牙儿’,意为新生之月,尚未圆满。待我长大了,自然便该是满月,便是这契丹草原上独一无二的月亮!”

“果然是好意头。”清笛淡然微笑,“如果来日我的孩儿降生,我也真的希望会有这样的好意头。”

月牙儿眼神寒凉下来,盯着清笛的肚子,“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六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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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先更到这儿,早晨继续,大家晚安~~~~~】

244、不应有恨(第二更)

广平淀,整个冬捺钵行营地的大小留守官员都忙碌起来。上京宫里也专门派来了内侍,一应打点皇帝等人到达之后的大事小情。

死冷寒天,马夫们还都得将御马营里的御马刷洗一番,以迎接皇帝銮驾。

夜­色­包绕,整个广平淀还没歇下来。一帮马夫都凑在伙房里,看着伙房里的几口大铁锅一同烧着热水;一边等着水开,一边借以取暖,边聊着天儿。

伙房旁边的马棚里热气氤氲,能在大寒天里洗洗热水澡,马匹们都舒服得直打响鼻。

“老萨呢,他怎么还没来?这么冷哈哈的天,他不过来一起暖和暖和,难道还站在冷风里去?”老萨便是马营里的兽医官。

“老萨还在看那头驴。”契丹马夫耸了耸肩。对于契丹这样的马背民族来说,为一头驴这样费心自然不值当。

马厩里,黑丫躺在草堆上,不吃也不动。只张着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房顶。

兽医的小徒弟忍不住唠叨一声儿,“这驴也太不皮实了吧!就算伤了骨头,可也算不得什么要死要活的,怎么徒儿反倒觉得它跟人似的,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所以一点都不配合呢?”

兽医神­色­怔忡了下,“哦,伤筋动骨总归要一百天。你让个平素活蹦乱跳惯了的畜生这么乖乖躺一百天,它能快乐才怪。”

“是么?”小徒弟嘟囔了句,“怎么觉得它心死了似的。”

草原上有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也许断骨对于人类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接上还是好汉一条;可是对于草原上的牲口来说,那就是致命的。驴子马们都是在草原上原本野生的物种,它们的逐水草而迁徙、它们的自保防卫,依靠的都是强健的四肢。一旦腿骨断了,那么只能意味着被同伴抛弃,在草原之上自生自灭。

虽然眼前这头黑驴是人驯养的,不必如同那些野生的悲惨,但是在驴子马们自己的心里,却是要疏远它的了。在自然的生存法则面前,对一个弱小同伴的过度同情不是慈悲,而是对整个族群的伤害。

黑驴显然也明白自己将来的处境,即便好了,它也不再是优秀的雌­性­,更没资格再为优秀的头马霁月生儿育女。自然族群里的交.配权都是优胜劣汰,只有最强壮的、能诞下最优秀后代的雌­性­,才有这个资格。

“去瞧瞧热水得了没。”兽医转头吩咐小徒弟。小徒弟忙搁下药篮子,答应了一声儿,转身儿就出去。

霁月被头一批带去刷洗,马厩里头就剩下了兽医官和黑丫。

兽医官垂下头去,拍了拍黑丫,低低说,“小黑驴啊,都说医者仁心,我虽说是个兽医,也同样不愿意伤害你。可是主子的命难违,同时也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么怀着崽子,就算腿上的伤好了,可是你的体质已经不如前了,马群里其他的母马绝对不会容你怀着霁月的崽子安全活下来。”

“唉,这总归是物竞天择,这也都只因为你是头驴啊……”

遥遥星南州,节度使府邸,清笛的肚子便是狠狠一疼!仿佛有一股劲道,从内里绞着翻涌出来,生生要把肠子都一截截绞断了一般!

清笛没喊出声来,只捂着肚子向后倒退几步,踉跄坐在圈椅中,面如金纸,额上身上早已是涔涔冷汗流下。

月牙儿惊愕瞪着清笛,方才的一脸一身的戾气都化作了惊慌,“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纵然与你吵过几句,我可没碰过你的肚子!”

疼痛仿佛一把利锥,拧着劲儿地在钻着肚子。整个人都已经虚弱到难以支撑,可是清笛依旧在淡淡微笑,“月牙儿郡主,这个孩子终究是保不住的。所以你又何必还计较,他究竟是谁的孩子?”

“你!你说你自己早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月牙儿惊颤起来。她虽然能狠心地下令叫兽医拿掉黑驴肚子里的崽子,可是眼前这毕竟是活生生的大活人!兔死狐悲,更何况同为女人!

这样的事情不光事关两条人命,更要紧的这还是皇家的血脉,一旦追问起来,责任难当!

“我去给你叫太医,你再忍忍!”月牙儿转身要往外跑。

“月牙儿你站住!”清笛咬紧了牙关喊着,“不能叫太医,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你与小六就没将来了!”

“什么!”月牙儿惊惊站住,“你为何这样说?”

清笛只觉肚子里沉沉下坠,她用手指死死扣住圈椅的扶手,努力支撑着说,“你听我说,不能让小六知道这孩子要掉了……他若知道,竟然会拼了命去跟皇上要我,他定是要将我放到他身边,他才能安心;且因为今夜你在我眼前儿,他必然也会以为你对我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平白地生了嫌隙……”

“你究竟……”月牙儿迷惑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清笛的整个身子已经虚浮,只觉身子向下坠去,可是­精­神却向上漂浮起来,整个人便被活生生劈为两截,“月牙儿郡主,你拦住外头人,谁都不许进来。包括我身边的郭婆婆和翡烟!”

“好,我便说我们两个之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谈,谁敢擅闯,我

就杀了他!”月牙儿急急奔出去将命令传下。

郭婆婆与翡烟的请求声远远地沿着回廊传过来,清笛却都已经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她们的声音与她之间,仿佛隔着重重的水浪。水浪声汩汩,她便再也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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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45、挽断罗衣(第三更)

“你撑着些,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房间里仿佛整个成了一个巨大的热水池,氤氲的热气汩汩而来,包绕了清笛的周身。清笛咬着半幅撕下来的衣袖,拼着所有的命,指导着月牙儿该怎么做。

“你别怕,人与马总归没有太大的不同。你既然给母马接生过,便该知道我的情形。”身子里有滚烫的血液一径流淌下去。幸亏月份还不够,幸亏那个孩子还没成了人形——他只化为一股浓血,从身子里流淌出去,倒也简单……

“你,你倒是能对自己狠成这样儿!”月牙儿一边用清笛行李里早已准备好的布条擦着清笛身子下头的血,一边也是又震惊又恐惧,眼泪不停地掉落下来。

“没事。”清笛努力微笑。只有这样尽量让自己忘记悲伤,才能让身子支撑下来。她没有月牙儿身为金枝玉叶的好命,十岁便沦入青楼,在那里看尽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

打胎,自然是其中最常见的场景。

院子里的姑娘怀孕,有的是当初凉药喂的不够;有的是跟恩客有了感情,同宿之后便不肯喝下凉药,以为凭着这个子息,也许能让恩客为她赎了身……

对于这样的行为,掌院自然都是不能宽贷的。这样的姑娘,不论你曾经是什么样的红牌,都会被护院直接从房里拖出来,一路拖向后院的仓房去。有的胎在途中遇门槛墙壁的磕撞就直接掉了;如果还没掉的,就会在仓房里被灌下浓浓的牛膝药汤,再以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等合成的药丸……便没有打不下来的胎。

这般被折腾,自然是非人的。有的姑娘便不甘心被这样糟践,自己有了胎便小心藏着,私下里瞒着人在自己房里自己买了药来打胎。全以自己的一条命做赌注,侥幸的下了胎,姑娘隔日依旧浓妆艳抹,不让人看出痕迹来;不幸的便熬不过那一夜……

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清笛便也暗自记下了不少法子。身在青楼的,将来又注定要来契丹,这样的法子总归比得随身备着,以防不时只需。今日果然用得上,虽然是在用自己的命做赌,清笛却远没有寻常女子的自娇自怜。她只知道这必是当做的。

更何况,她早已事先请韩志古配好了一剂药。这会儿吃上便不至流血不止。

清笛抖着手,将藏在身上的药丸咬紧口中,仰面躺着。只当身子里流下的不过是每月一回的癸水,不去想那浓血里原本藏着自己的孩儿……

这总归是命,拼却尝试一番,纵然能有孕,却总归留不住。打小在青楼,自打来了初潮,便每日跟三餐吃饭一样灌下凉药去,以尽数毁了生育的机能。只因为明白,将来终究会去契丹的,她当日怎么能允许自己生下契丹人的孩子?所以旁人喝一碗凉药,她必然喝三碗,从发育之时便已经尽毁了自己的身子……

只是老天弄人,又哪里想得到,能在后来遇上了小六?

当初在杭州,藕花深处,小六便曾经问她是否有孕。小六也许只是随口一问,于她却是晴空炸雷。及至这一回,在狼王草原上,她主动孟浪了去与小**欢,想的是试一试自己终究能否有孕……那一夜颠倒了数次,原来终于拼得有孕,却最终还是注定留不住。

她身子的情形,翡烟全然不知,还只道是她在霸州城楼那一跳损了心脉。实则她的身子注定了走不长远。

当年只是想着,忍辱负重的这一辈子,又何必要活那么久?多活一天不过多受一天的棱辱,能够早早了结了契丹的事情,能够早早为爹娘洗清冤屈,她便该早早地去下边陪伴爹娘……从来没想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从来没想过要长命百岁。

如今就算因为遇见那个孩子,而生了悔意,想要多活一天一年去……可是大错早就铸成,上天又岂能容得她反悔?

“好像,好像血止住了!”月牙儿也真是草原的女儿,胆子大,这才能帮着清笛。

清笛虚弱一笑。韩志古的医术果然了得,“月牙儿郡主,你切记着,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决不可让旁人知道。”

“你的孩子都没了,你又何必要继续装下去?皇上若知道了,你可是死罪!”月牙儿从没有这样心惊过。就算当年也跟着国舅打过仗,她也是杀过人的,却从没今天看着两手的血渍,心惊胆寒。

眼前的清笛原本那般柔弱……可是她竟然能做到这般!整个过程里,她竟然一声都没喊出来,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明后两日就到广平淀了,皇上届时将册封于我。我与肚子里的孩子便都有了名分。”清笛真的不疼,因为心早已经疼到了麻木,“一旦我与孩儿都有了名分,就意味着六皇子再不能对我有任何的念想。即便是草原民族,有过子嗣的庶母也是绝不会再嫁给儿子……”

月牙儿一惊,眼睛里却涌起光芒来,“你是说,是说……?”

“月牙儿郡主,让他断了对我的心。请你一定要记着当初答应过我的话,好好护着他,好好扶持他……”清笛全程一直在微笑,尽管她血染周身,心痛如麻。

“可是我却只怕,那么一点礼教根本束缚不了他!我怕他终归还忘不了你!”

清笛轻轻摇头,“月牙

儿郡主是说我办事不是妥帖的人么?我既然已经这样告诉你,便是已经动过了法子……”

“去找他,让他迎娶你。”清笛伸手握住月牙儿,“你要与我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得拼尽了一切去护着他。不管谁要害他,即便是二皇子、是你亲姑姑皇后娘娘,甚至是你爹娘……你都得站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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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风刀水寒(3更1)

皇帝銮驾队伍终于到了广平淀。清笛面­色­不好,幸亏旁人只以为是途中劳顿,再加上她一个南朝女子不适应北方寒冷气候所致,并无人多心。

皇后凤驾也从上京抵达广平淀,冬捺钵终于各方人员齐集。

皇后忙碌,却当夜便召见了静箫。

静箫战战兢兢走进后帐去。时值严冬,皇后的帐篷也换做了牛皮大帐。数层牛皮拼合,纵然外头的风寒都撼不动,极显皇家威严。

帐中,皇后萧贵哥斜倚在榻上,榻边有清净甜美的小侍女正在调香。这么多年来,帝后的恩爱早已不在,那些无法独自入眠的夜晚,皇后总需要借助香料来安神。调香的人也是有讲究的,定然不能说使老婆子,否则那些人身上的浊气就会扰了香气;总要找清净甜美的小姑娘,身子上除了自然清新便无杂味儿的才好。

而这方面,生于江南的汉家女儿自然最受青睐。因此上,虽然皇后对宋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她身边儿调香的小姑娘却是道道地地的汉家女儿,平素也极受人尊敬的。

静箫赶紧跪倒在地,“奴婢静箫参见皇后。皇后万福金安。”

皇后只微微启了下眼帘,“原来就是你啊。听说今儿刚回广平淀,二皇子就跟六皇子要了个人,还是个宋女……我倒奇怪,什么人能让二皇子这么惦记,这回行军走了这么些日子还能没忘。”

静箫一蹙眉,连忙俯伏在地,“皇后恕罪。奴婢也没想到。二皇子抬爱,奴婢定然万死回报。”回了广平淀,争储的斗争显然要越发白热化,二皇子却首先只想着要个男人,皇后又如何能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万死。但愿你口能应心。”皇后依旧阖着眼睛,“二皇子身边多一个少一个女人,我倒是不至于亲自过问。只是二皇子身边的女人不论美丑,却必须有一个统一的功用:她得帮得上二皇子。”

皇后再度微微掀了掀眼帘,“你又能为二皇子做到什么?”

静箫微微皱眉,赶紧垂首回答,“奴婢自知驽钝,可是却可以为二皇子肝脑涂地。当着皇后,奴婢便也不必说那些糊涂话,便直陈了自己的心臆吧:奴婢明白,将来最能挡着二皇子道路的,必定是六皇子。想要让二皇子顺利承继大统,便必然要扫清六皇子这个障碍。”

皇后眯起眼睛来,“小六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难道你自认有能耐制服他去!”

“奴婢自然不敢。”静箫赶紧俯身。

皇后这些年明里暗里自然想尽了法子想要打压六皇子,却都没成功。静箫又如何敢说自己有把握?“奴婢的意思是,所谓打蛇当打七寸,攻敌当攻软肋——奴婢虽然敌不过六皇子,但是奴婢却很‘幸运’地与六皇子的软肋一同长大,深知那软肋的脾­性­。”

“你是说……连城公主?”皇后冷冷笑起。

“原来皇后早已知道连城公主便是清笛?”静箫微微一惊,“那么皇后为何没有利用这一点?”青楼女子而入后宫,这在汉地自然是一桩丑事,正好可以打压清笛。

“你错了。”皇后冷冷摇头,“我纵然想要打压六皇子和她,却也总归要顾着契丹的颜面。毕竟本宫还是契丹的正宫国母!再者,你大宋早已册封了她是公主,就算明知道她出身青楼,却也不能公开挑破。否则契丹与宋国的战事便又要起了。那时真是咱们跟女真用兵,岂能忍不下这一点小小的事?”

静箫垂下头去,“皇后娘娘高瞻远瞩。”

“不必说这些没用的,且直说你的主意。”皇后略有不耐,“冬捺钵乃是皇上召开南北大会的时候。我总有不好的预感,皇上似乎要在这回立储了。定然要赶在南北大会召开之前,将这些事都撂定了!”

静箫微微一笑,“奴婢听二皇子提到,月牙儿郡主这两天一直来跟皇后娘娘祈求要赐婚给六皇子?”

“是。”皇后一听这事儿就头疼。月牙儿那孩子真是她萧家人,闹起来恨不得把天都给捅漏了。她虽然早做了心理准备,可是看月牙儿那么闹,她也觉得烦躁。

静箫偷眼凝着皇后的神­色­,“皇后是想将月牙儿郡主嫁给二皇子,可是二皇子却似乎从来都对此事并不热衷……皇后可明白这内里的缘由?”

“月牙儿打小就喜欢六皇子,玄舜又岂能甘心当月牙儿心中的第二?索­性­玄舜便不要月牙儿。”

“这是一重。奴婢看,实则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静箫索­性­大着胆子说出来,“国舅是皇后的亲兄,在朝中权势倾天。但是自古来,何曾有帝王喜欢权柄旁落,朝中竟然会有臣子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

皇后微微一惊!

国舅是她自己亲哥哥,国舅权势大,自然对她也是保障;另一边是自己的儿子,所以皇后想当然觉得这两方也应该是一条心的——却着实忽略了,自己的儿子却真的未必喜欢舅舅事事凌驾其上的滋味!

“你说的有理,继续说下去。”

“奴婢的意思,皇后其实此时未必事事求两全其美,而要分出轻重来——对于皇后来说,究竟是保存娘家的权势更为重要,还是要让二皇子顺利登上大位最重要?”

皇后蹙眉。从前这两件

事在她心中实则是同一件事,从没将之分割来看。她略作沉吟,“自然是玄舜登位的事情最重。”

静箫一笑,“那么皇后就答应了月牙儿郡主吧,赐婚月牙儿郡主与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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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不好意思哦,起来晚了,刚更新,让大家久等啦~~~稍后第二更。】

247、梦里杏花(3更2)

“不可!”皇后一拍床褥,面­色­铁青!

静箫吓得连忙叩头,“奴婢自知这样说定然惹皇后不快,可是奴婢这也都是为了二皇子着想!”

“我这么些年压着挡着,就是为了月牙儿将来能嫁给玄舜……这一方面是因为月牙儿是我的内侄女儿,她下生的时候,大萨满就曾问卜过,说她注定了是契丹的皇后!”

“另一方面,我自然也是为了二皇子考量!倘若月牙儿真的嫁给了小六,我活着还好,倘若我不在了的那一天,难说月牙儿会不会将我萧家的支持都扯过去给了小六……月牙儿自己事小,我在乎的是月牙儿背后的整个萧氏!”

“皇后担心的事情,难道皇上就不知道?”静箫今日索­性­都豁出去,“皇后顾着二皇子,不想将月牙儿郡主许配给六皇子,以担心萧氏转向支持六皇子;那么同样的道理,皇上的心则偏着六皇子,焉知皇上不会为了帮六皇子争取萧氏的支持,而下旨将月牙儿郡主许配给了六皇子!”

“皇后娘娘,倘若皇上抢先下了旨意,皇后娘娘难道还能更改么?”

“什么!”皇后惊得险些失手推翻了榻边香薰,“我倒是真的忽略了此事!”

皇帝若真的想立二皇子为太子,早就立了,不会等这么久;既然迟迟不立储,皇帝自然便是在暗中为六皇子储备力量。那么萧氏的支持与否便可能会成为最重要的关键……皇后真的忽略了这层关键。皇上如果真的抢先下旨了,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让月牙儿来闹,原本是想借此来扰乱小六的心,让他在昏乱里失了分寸,会将他与连城的情分泄露出来……此时照你一说,我倒是的确想得浅显了。”皇后咬牙,“月牙儿这样闹,倘若皇帝反而顺水推舟,真的就下旨赐婚,那我便什么都白计算了!”

“正是如此!”静箫缓缓抬起头来,她明白,皇后已是同意了她的想法了,“皇后娘娘若想两全,便反倒难免有所疏漏。不如两者取其一,专注来顾着一件事情。既然二皇子登位在皇后心中的分量最重,皇后不如放弃了月牙儿郡主。”

“只要二皇子能登上皇位,到时候再从萧氏族中选一个皇后便是。皇后并非国舅一个兄弟,自然也绝非只有月牙儿一个内侄女。到时慢慢加以调.教,焉知就不如月牙儿郡主?而且就算国舅来日帮着六皇子,只要让萧氏其他的力量依旧站在二皇子这边就是了。”

“我总觉得可惜……”皇后还在犹豫。

“皇后,赐婚月牙儿郡主与六皇子,不是放弃月牙儿郡主,而是——逼死六皇子!”静箫冷冷一笑,“只要下了赐婚的旨意,六皇子必定会闹腾起来。抗旨不尊自然是死罪!而一旦六皇子闹了,他跟清笛之间的那些事也难免会翻出来,到时候再借机除掉清笛……”

皇后眯起眼睛来,定定望着静箫。静箫惶恐,赶紧俯身。今日也许说的太多、太急,可是已是形势紧急,倘若再不下手,错过了这个时机,便会大势已去。

倘若未来六皇子登基,倘若清笛得势,那么她未来的日子便注定难熬!所以就算为了自己,她也一定要扶持二皇子。

“呵呵,哈……”皇后沉默良久,忽然大笑起来,“你们宋家的女子,果然都让人刮目相看!一个个看着袅娜娉婷,似乎弱不禁风;可是一旦狠辣起来,连我契丹的女子都不如你们!从前看连城是这样,浣衣局那个横波是这样,如今原来你静箫也是如此。”

“皇后恕罪……”静箫吓得抖如筛糠。

“慌什么,我倒喜欢你这样儿!草原上能活下来的是狼,而不是软弱的羊。你若想跟着我儿,我也势必希望你是头狼!如今我倒放心了,你虽然看起来是羊,你的心里住着一头狼!”

“皇后娘娘……”静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双股颤栗,冷汗涔涔。

“你的主意不错,我明日一早便下懿旨。”皇后终于给出最终答案,静箫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静箫躬身倒退出了皇后的牛皮大帐,目光不经意再从皇后身边儿那个调香的小侍女身上滑过。那孩子不过十岁大小的模样儿,却敛眉垂首,极懂规矩。方才皇后与静箫说话的时候儿,那孩子竟然是一动都没动过,显然是受过了严格的训练。

六皇子的帐篷内,玄宸咳嗽着收回手臂。向来身子康健的六皇子,这一回也在回銮途中染了风寒。皇帝便派韩志古亲自前来诊治。

“韩大人,晚辈身子无碍,还望韩大人不必惊动父皇。”玄宸在韩志古面前从来都自称“晚辈”,并不以皇子身份自居。

“微臣明白。”韩志古急忙回礼。

“还有……她。”玄宸缓缓说,“别让她以为我病了,不过是染了点风寒,小咳嗽几声。”

韩志古看了看帐里其他人,玄宸将侍从们都斥退。韩志古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小小香囊,“连城公主说她自己也曾也不安枕,曾用蘼芜做了小小香囊,放在枕边很能安神。这回听说六皇子微染风寒,便将这香囊赠予六皇子,为安枕所用吧。”

“多谢韩大人!”玄宸欣喜。

“六皇子请静卧,微臣再为殿下施一回针灸,将

身子里的寒气逼出来就好了。”

玄宸开心而笑,“好,有劳韩大人。”

帐中安宁,玄宸含笑而卧。鼻息间流泻香囊中蘼芜清香,身子上有韩志古刺下的金针……玄宸只觉身心舒泰,仿佛很久没睡过这样香甜的一觉。

梦里,他看见怜儿又穿了那紫­色­的襦裙,站在如雪缤纷的杏花树下,向他嫣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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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48、莫问莲心(3更毕)

“婉笙姑娘,怎么这样早?公主还没醒来。”清笛迷迷蒙蒙里,听见郭婆婆压低的嗓音,便急忙睁开了眼睛,“是婉笙来了,快请。”

清笛撑开眼睛,这才看见实则天还没亮。婉笙急急忙忙奔进来,也顾不得风寒,一把扯住清笛的手,“姐姐还能安睡,可知道早朝便将发生何事!”

清笛摇头,“婉笙,你不是陪着大皇子去太庙进香?怎地会连夜赶回来!”

“正因为小妹陪着大皇子去进香,这才有机会窥知这回皇上要告祭太庙的目的!”外头原本风寒,婉笙却急出一头一脸的汗来。

“你别急,慢慢说。”清笛微微一笑,垂下眼帘去,“没有什么是我承当不了的。”

“姐姐……”婉笙忍了忍,“大皇子奉旨告祭皇家祖先的是——皇上已经决意要将月牙儿郡主指给六皇子!今天天亮太庙告祭完毕之后,早朝时候就会正式下旨!”

清笛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姐姐!”婉笙也惊了,“小妹当这是十万火急的事,这才不顾一切连夜驰马回来告诉你;怎地你竟然毫不意外?”

“婉笙,我早猜到了皇上会如此做。”清笛面­色­苍白如冰,颊上却有两团诡异的红晕。便显得那脸更白,而红晕则更是刺眼。

“婉笙,不瞒你说,我从未侍寝过。”清笛淡淡地说,仿佛说着旁人的事。

“什么!”婉笙惊得抓紧了清笛的手指,“那,那你的孩子……”

“我没侍寝过,可是皇上却从最开始就向外说我侍寝了,而且这回有孕,皇上还颇为在乎——皇上岂能不知道我与他从没什么?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侍寝了,真的有了皇上的骨­肉­。”

“皇上这样做,便是要堵死六皇子的嘴,让六皇子再无法公开向他去要我。”清笛闭上眼睛,“皇上的心中,是一定要将皇位给了六皇子的;而如果要让六皇子未来的皇位安稳,又必须获得萧氏的支持。如此,月牙儿就必须要嫁给六皇子,不可由于我的存在而影响了大事。”

“姐姐!”婉笙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你既然都已经猜到,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即将成为现实!你怎么不对六皇子说啊!”

“情动则智损,我若说了,小六那孩子会为了我而不顾一切,甚至有可能为了我而与他的父亲刀剑相向……皇帝虽然是契丹的皇帝,可能是我们心中所憎恶的人,可是对于他来说,那却是他爹,是他在世上唯一至亲的人了……”

“这十七年来,皇帝伸开翅膀将小六护在他羽翼之下,为了小六几回不惜与整个朝堂和后宫外戚公然对峙……他是个好父亲。如果因为我而让小六与他的父亲这般,我又于心何忍?”

“我原本便是失去了爹娘的人,我明白在这世上来说,爹娘该有多重要……”

婉笙点头,“姐姐的话,说的好明白……”

清笛阖上眼帘,“一旦什么都被揭开,那么六皇子则再难成为太子……如果来日二皇子登基,以二皇子的为人断不容六皇子再活着。他必会用尽手段害了六皇子。届时,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小六纵然有天纵智慧,却恐怕也难逃劫数……”

清笛说着,已是泪盈于睫,“我见那孩子的第一面,便发过誓,总归要护他周全。所以即便我能猜着皇上的心思,我却又怎么能对小六挑破?惟愿他什么都不知,惟愿什么灾厄都不会降临到他头上。”

清笛握着婉笙的手,轻轻一笑,“婉笙,我这样说是不是又不分皂白了?你我原本都是妈妈和于大人选定了来契丹执行媚心计的,要的便是要扰乱契丹朝堂……可是现在却变成了我一步一步都是为了契丹的六皇子。”

婉笙吸了吸鼻子,“小妹并非没有这样的疑虑,那日吟笳也曾与小妹嘀咕过,可是小妹相信,姐姐凡事必有缘由。”

清笛欣慰而笑,“妈妈和于大人当年拟定媚心计的计划,便也只是个朦胧的雏形。只是说要我等姐妹扰乱契丹朝堂,可是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却从未廓清。”

“坦白说,真的要我等毁了契丹么?且莫说我们四个的力量根本做不到。便如古时西子入吴国,扰乱吴国内部,也是要靠越国有君王能卧薪尝胆,才能一举从外头灭了吴国——而你看我大宋,如今哪里还有这样肯卧薪尝胆的君王和将官?”

“是!”婉笙也气得落下泪来,“听闻前些日子,大宋与西夏的用兵又失败了!原本形势大好,可是朝廷却下旨不许进击!”

清笛点头,“我便想着,如何做才能真的对大宋好?既然没能力毁掉契丹,那便让契丹无暇南侵吧。只要契丹不再南下,那么我大宋百姓便也不会再受涂炭。”

“可是倘若契丹落入二皇子的手中,婉笙你当日在霸州也见识过了二皇子的手段——那我大宋则更会涂炭!”

当日霸州城破,清笛特地问过二皇子,他会如何对待霸州与霸州的百姓——二皇子的回答直截了当:

毁掉霸州城;城中之民一律北迁!

这个法子原本就是契丹人南侵获胜之后一直的做法,二皇子不过沿袭下来。

可是六皇子

却没这样做。他最终保留下霸州城,扶持了张昌兴为皇帝。虽然北周看起来是契丹的儿皇帝,但是至少霸州城依旧在,霸州百姓不必北上为奴,依旧可以留在原地过自己的日子……

从这两种处理的办法来看,如何看不出六皇子是尽量周全了宋民的利益,在自己可以的范围内显示出了诚心?

眼泪沿着清笛的眼角无声滑落,“实则私心而论,我并不希望那孩子成为皇帝。甚至也想过,有一天能带着他走,再不管什么天下纷争;就如他所说,一同去西域,上天山,看雪莲……”

“可是我又知道,许多事不由人,早就是上天注定。那孩子是重瞳帝王之相,他天赋英才不该被埋没——如果在二皇子与他之间选择一个帝王,我宁愿选择他。因为我相信他至少不会让大宋百姓多受棱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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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更新到这里,稍晚去更《大明星》那边~~~~大家在留言区的意见某苏都看见啦,某苏明白大家看见怜儿的孩子没了,会非常的激动;其实某苏自己也很难过的。连载文呢有连载文的弊端,就是大家永远在过程当中,没办法一下子看见出口;而作者也不能给大家剧透太多,所以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双向沟通不畅,大家也要拓宽一下视角哟~~O(∩_∩O不过大家放心,某苏是“过程后妈”,但是一定是“结局亲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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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早朝宣旨(第一更)

草原上的朝阳升起的时间,在这冬日里,原本应该比中原晚些;可是因为草原上视野平坦,所以即便照样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头,光芒便已经在草原大地上辉耀起来。倒不似中原的阳光会被层层楼阁遮挡住,要升上屋檐方能辉耀四方。

映着草原上初升的朝阳,皇帝问毕了南北官员的启奏要事,这才从御案上拿起一卷黄绫圣旨给了侍立案边的宣旨官。

递出圣旨的一刻,皇帝并未抬头看向丹陛下列的臣工,而只是垂着头,仿佛只看着自己的心。

宣旨官忙躬身双手接过圣旨,转身面朝众臣,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朕特赐婚,将月牙儿郡主指婚给六皇子,望你二人夫­妇­和顺、早添子嗣……”

这不过是一桩皇家的私事,可是满朝大臣却都惊得面面相觑。彼此对望一眼之后,便将目光全都调向六皇子耶律玄宸。

六皇子偶染风寒,已是连着几天没有上早朝;今早上却来了,而且面­色­红润、步履如飞,显然是痊愈了的。

天纵少年华贵如旧,却对众位臣工多了一些礼遇,在龙帐外头候班之时难得主动地与各位大人寒暄、攀谈。

并非说六皇子从前趾高气扬,而是他历来与众位大臣保持着距离,态度上很是疏离。毕竟这满朝的文武,几乎都在朝堂上说过她娘贞懿皇后的不好,故此这个少年便也与众人并不亲睦。

可是今日早晨,六皇子却的确让人惊讶。

大家心内都有了准备,只要这旨意念完,恐怕六皇子早晨的好脾气便都会没了。月牙儿郡主打小就喜欢六皇子,之所以直到今日都没成事,一方面是因为皇后和国舅的不允,另一方面恐怕也正是六皇子的并不热衷。

今日皇上这般突然颁旨,六皇子恐怕要有抗拒!

在场大臣除了这般置身事外的,牵涉其中的萧国舅则是惊得目瞪口呆,想要上前争辩却已经来不及。

二皇子耶律玄舜却只冷笑望着帐中众人,目光最后­阴­冷落在六皇子身上。

转瞬之后,也许这帐篷里就将炸翻了天!他只需看好戏便可——他倒要看看,向来跟老鸟护着雏鸟一般的父皇,这一回如果当众被自己最爱的儿子反驳,他又将是什么表情。

二皇子心中对皇帝的怨怼极深。原本他是唯一的嫡皇子,是天经地义的太子人选,可是皇帝却迟迟不肯将这个身份给他……整个契丹,甚至整个草原都在看他的笑话!

作为父亲,皇帝并没给他多少父爱;作为君主,皇帝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给他……二皇子此时只希望闹得越大越好,让皇帝与六皇子之间怨怼越深他才越开心!

“……钦此!”宣旨官嗓音落定。整个帐中一片死寂。臣子们都不敢呼吸,暗自望着六皇子的反应。凝重的气氛一触即发,仿佛火药即将引燃而发出轰然的爆炸!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凝重里,帐外的朝阳却越升越高。草原上的皑皑白雪绵密沉厚,朝阳洒在上头,初时并不晃眼,只是披上一层金红的轻纱般,让刚刚从夜­色­里苏醒过来的草原,宛如娇羞的女儿般,红了双颊……

阳光却渐渐炽了起来,轻红化作金­色­,温柔转为耀眼。阳光与雪光叠加起来,在某个特定的角度,猛地一并­射­.入了龙帐的窗子而来!

帐中原本燃着油松火把,虽然也明亮,却稍显黯哑;这一瞬天光雪­色­突兀迸发而来,便将帐中的火光尽数淹没,让众人全都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强光­射­来的刹那,班列中静立的六皇子耶律玄宸昂然而出,墨绿­色­满绣轻粉杏花的窄袖长衫在强光里泛出熠熠绮光!

随着他的步伐,更神的是他衣滚边上所泥金刺绣的几道龙纹。

原本龙纹都在缝隙之间并不惹眼,可是在这耀眼的强光里,随着六皇子的脚步,那几条金龙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争前恐后地追随着六皇子奔涌向前!

众人全都惊住,忍不住再去望六皇子的脸。俊美少年青衫鸦鬓、发际如裁,他的面上全无抗争与悲戚,反倒在强光里冉冉浮起一朵微笑——那笑宛若雪中绽放的花朵,清雅绝伦,圣洁无匹!

“儿臣玄宸接旨!儿臣并月牙儿,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带少年跪倒红尘,金冠顿于红毡之上,心悦诚服地接受了皇帝的赐婚!

朝臣一片大哗!惊愕中的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找不到事态竟然发展到这样情形的缘由。

萧定南面­色­越发难看。如果六皇子抗旨,他说不定还能一起跟皇上商量;可是此时就连最反抗的六皇子竟然都接受了,这让他还如何来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二皇子则玩味地眯起了眼睛。此时就连二皇子也全然看不清,小六这是真的,还是虚与委蛇?君无戏言,这毕竟是圣旨,接受了便再无更改的余地,他难道真的就接受了?

玄宸谢恩的刹那,一直低垂着头的皇帝霍地抬起头来,藏不住衰老的眼睛里迸发出热烈的光芒来。他俯望下头的爱子,朗然一笑,“小六,朕的好孩子!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之后,才好为朝

廷、为契丹做更大的事!”

帐中诸臣又是面面相觑一眼——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岂不是说,小六成婚之后,便会立他为太子?

原来皇帝今日的赐婚,分明是在为六皇子未来的承继大统铺平道路么?即便他并非皇后所出,却借由这回联姻而将后族萧氏的力量也抓在了自己手里——皇帝步步为营,果然帝王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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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小六为何会接受了的?】

250、东风无力(第二更)

这个早晨,清笛却穿上狐皮披风执拗地走出了帐篷,踯躅踏进雪里。

雪泽深沃,她一脚进去便没了膝盖,身子一个趔趄险些仆倒在地。郭婆婆和翡烟都惊呼着扑过来,将自己的身子先伏到雪里去,隔着清笛。

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这刚下胎几天,原本就不该下地,更遑论要大早晨的走出帐篷去,对着草原上浩荡的冷风!

可是谁都劝不住。郭婆婆和翡烟都流泪跪下乞求,清笛却依旧坚持。

清笛总是问着,“黑丫呢?你们总跟我说,它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之所以不带它来看我,是因为它受了点轻伤。”

“我也明白,每到冬天,当这厚厚的白雪覆盖了草原,让驴马们难以找到草料的时节,它们就会格外焦躁。脾气一大起来,就会发生争食打斗的情形。”

“这是它们骨子里的记忆,即便如今都是人养的了,不需要它们自己觅食;即便冬天,御马营里也预备了足够的草料——可是它们还是会循着本­性­去争抢撕咬……黑丫力气小,又是头驴,所以难免会受点欺负。”

“你们的话我都明白,可是却没理由这么些天了,你们还不肯带它来见我。既然你们不肯带它来见我,那便只好我去看它。”

“我病了,它也受伤了,我们原本是同命相连。它必是也想来看我,只是它是牲口,被人给拴着缰绳不由自主;可我是个人,总有自己行动的自由,我便没有理由不去看它。”

郭婆婆和翡烟虽然都拼命想要拦着,可是她们两人又谁能不知道清笛的秉­性­?她想定了要办的事就一定会去办,你纵拦着她今日,她还有明日;此事早晚拦不住,又何苦让她心里日日都堵着这一口苦?

郭婆婆和翡烟只能一个搀扶着清笛,不让她摔倒;另一个紧紧捂着风帽,帮她挡着风寒。

御马营的马夫一听说连城公主亲自来了,吓得趴在地下都不敢抬头。

清笛倒是温煦微笑,“我不怪你,你起来吧。我知道它受伤了,可是这原本就是牲口们之间的争斗,你纵然是马夫,可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防着。”

“它伤了,我纵然心疼,却也会讲道理。你别忙着给我磕头了,赶紧带我去看它就是。我便说给你句放心的话:不管它伤成什么样儿,我总归不会怪罪到你就是。马夫大哥,你快带我去吧,只需见见它,我便放心了。”

马夫还在死命磕头,“连城公主容禀,马厩里毕竟是关着牲口的,那里头总有污秽,别脏了公主的鞋。”

“看你这话儿说的。”清笛就笑,“我不嫌。快带我去吧。”

马夫看再也瞒不住,只好抬头绝望地再望了一眼郭婆婆和翡烟。那两人也过来,一同跪倒在了清笛眼前儿,“公主,我等知罪!”

清笛反倒笑了,笑得越发潋滟如花。她面上泛着层层的红晕,也不知是真的情绪高涨,还是被这草原上浩荡的冬风给吹的;抑或是被气着了……

“­干­嘛呀,都起来。有什么事你们都直说吧,别这样吞吞吐吐着。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你们若真以为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便是你们打心眼儿里还看不起我——说吧,黑丫是伤成什么样儿?难道治不了了?或者——从此瘫了?”

清笛继续笑着,“无妨。只要它还有一口气在,我便知足。我依旧养着它,跟它做伴儿,一起打发这漫长的时光。没什么受不得。”

马夫的眼泪都掉下来,草原的汉子原本是彪悍,此时却活生生被清笛的笑给撕裂了心房——“连城公主,都是小人的错!——黑丫它,它不见了!”

“不见了?”

清笛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就算是黑丫都病入膏肓了,但是她能再看它最后一眼,能再陪它最后一程就好。甚至她不管怎样还有机会,亲手挖了墓坑去埋葬它……

清笛知道,黑丫与她一样,实则并不想来这契丹草原,不想离开自己的故土家园;来了这里,总归时时处处受排挤与孤立,不得舒展。所以即便死去也好,便不用活着再受更多的罪——可是她却绝对想不到,马夫给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它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清笛回身瞅着郭婆婆和翡烟,“你们说的,它受伤了。它既然受伤了,它又怎么会不见了!”

清笛依旧在笑,可是眼里的泪却还是大颗大颗地跌落下来,“它就算再也熬不住了,它就算再想逃离这里,可是它总归会等我回来。”

“我还没回来呢,它还没见我最后一面,还没跟我告别……它怎么会就走了?”

马夫都做好了准备,宁愿挨几鞭子;可是清笛却只是这样地说话,那彪悍的汉子都再受不住,“连城公主,小的对不住您!小的负责御马营,这么些年也伺候过不少马匹,却从来没见过黑丫这般的……”

“它原本怀了崽子,可是那夜突然就掉了。它低低哀鸣了一个晚上,早晨小的去看它,竟然发现它自己咬断了缰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小的自知失职,这些天一直带着人在这附近寻找。黑

丫刚掉了崽子,身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所以它根本不可能走远啊。可是说来也奇了,小的骑马带人找了几天,竟然全然不见它的踪影。竟是不知,不知它去了哪里!”

这样寒冷的冬季,草木枯黄、水源冻结。独自一头刚刚身子受过重创的驴子,它自己一个人跑进这荒凉而陌生的大草原去,将意味着什么,还用说么!

找不见吃食还好说,更别忘了这草原上正四处游荡着同样饥饿的猛兽!

即便群居的马都不敢说能在饥饿与猛兽的双重夹击之下熬过这个寒冬,更别说黑丫只有孤身一人!——它如何还有可能活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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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51、找不见了(第三更)

清笛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雪野里无声地落泪。却无声息,只能看见一颗一颗的眼泪落下来。

就仿佛,那些眼泪不是来自眼睛,而是从她的心底、骨头缝儿里一并流淌出来的一般。那不再是眼泪,而是潜藏在生命最深处的悲伤。

“公主,公主求你别这样……”郭婆婆哭着抱住清笛的腿,“公主与黑丫的情分,我是最知晓的。可是就算黑丫不见了,公主也别这样苦着自己。说出来、骂出来,或者­干­脆就打我们几下……也总比这样,你自己压着要强。”

“这原本都是小的们的错,连城公主便责罚小的们。”马夫也看不下去,磕头如捣蒜。

“不,这是我的错,与你们无关。”清笛却终究疲惫地摇了摇头。

这原本就是她的错,她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遇见她,如果不是成了她的坐骑,黑丫依旧是中原霸州一头无忧无虑的小黑驴。又怎么会认识了小六这个契丹人,又怎么会在霸州城破的那一日被小六带到了契丹草原来?

就算郭婆婆和翡烟都在她面前支支吾吾,可是她却也能听到是月牙儿的朱缨咬伤了黑丫。整个广平淀的马群里,除了黑丫之外,也只有朱缨身上受了伤。清笛碰巧遇见月牙儿的侍女燕儿牵着朱缨走过的时候,都能清晰看得见燕儿眼里的怨毒……

原来主人之间的争斗,最终连累了黑丫。如果不是因为她,黑丫便也不至于受到朱缨的仇恨与攻击……

而黑丫的崽子是怎么没的,她更已经不必细问。

这偌大的草原宫帐,有谁会在乎一头驴的崽子能保住还是保不住?

清笛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

太阳明晃晃地从高天直刺下来,像是慑人的利剑。那光和热都直辣辣的来,让人没处躲闪;可是脚底下的雪却将寒凉直接穿透了鞋底,直接灌进她身子里。

这样冰火两重一般的煎熬,让清笛只觉头晕脚软。可是她努力撑住。她早说过,今时今日早已没有什么是她再承当不起的。再也没有……

原本上天就是要让她失去一切的:爹娘、名誉清白、此生自由;今日还要失去小六……如今,再加上黑丫……

所有她身边最重要的一切,注定都会一件一件失去。直至,她的­性­命。

她此时只是觉得对不起黑丫。她能想到,黑丫在那一夜的绝望。它并非不想等她回来,它并非不想跟她道别一声再离去——而是那样的一个夜晚,悲伤与绝望紧紧缠住了它的灵魂,让它再也坚持不下去!

黑丫是个聪明的姑娘,它如何能不明白,这样一走了之所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可是它即便要拼却一死,即便要来不及再见她最后一面也要走……便只证明黑丫已经在那一刻再也坚持不下去。

而她呢,作为黑丫的主人,她无能!她没办法早一点回到它身边,没办法在它受到伤害的时候挡在它前面,没办法在它受到伤害后及时抚慰它的心……她还有什么脸去当黑丫的主子,她对不起黑丫!

清笛紧走了几步,猛地停下来,仰头望草原高天,任凭明晃晃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她的面颊——“黑丫,惟愿来世,你为人,我为驴;我再还你今生今世的情!”

身畔粼粼闪闪,仿佛有无数人影走过。每一个都在她面上遮下一条身影,让她明白她还置身人间,无法逃脱这人间必须要承受的痛。

“见过连城公主。”

“请连城公主安。”

各种各样的嗓音,男女都有,尊卑不一。可是那声音却只有空洞洞的礼节,没有一丝暖意。

草原的风大,那些人即便走得很远了,可是嗓音还会被风给带回来,灌进清笛的耳朵。他们谈论的无非都是同一件事:皇上早朝下旨给六皇子和月牙儿郡主赐婚了。六皇子出乎众人意料地欣喜接受,直到走出大帐的时候面上还盈着喜气。

末了,那些人还不忘了加上一句:“刚刚看连城公主站在草原上那么伤心,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是不是就因为听说了此事,所以伤透了心?”

原来不知何时,她与玄宸之间的事情早已在这草原上传扬得人尽皆知。人尽皆知——她空披着一件公主的袍子,她依旧是人尽皆知的青楼女!

而是谁在私下里传扬了这些话,是谁想要毫不留情地扯掉她身上那层高贵的伪装,她已经懒得再去追寻。

“姑娘!”翡烟从后头追过来,一把捂住她的风帽,“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子!”

“没有。”清笛脸上的泪滚落得再快,也快不过这雪原上浩荡的冬风去。此时所有的泪早已被吹­干­,想哭都再哭不出来。哭不出来,索­性­便笑吧,清笛转身笑望翡烟,“风这么大,我两只耳朵里头灌的都是呼呼的风声,哪儿听得见别人说话。”

不必听见别人怎么说,只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就够了。

当行路迷茫时,要依靠的不一定是司南,而是自己心底的直觉。只要心还鲜活,便依旧还能找的见应该前行的方向,不会迷失。

“我们回去吧。“清笛笑着伸手搭住翡烟的手臂,走向自己的帐篷去。腿脚虽虚软,脚步却坚定。

/>正走着,前头正遇见六皇子昂扬而来。六皇子见了清笛躬身施礼,“连城公主。”

“本位刚刚听说六皇子的好事近了,本位这厢恭喜了。”清笛笑靥如花。

“多谢。”玄宸说完便告辞奔向马厩去。

清笛下意识侧过耳朵听着马厩那边的动静,只听见玄宸的怒吼,“什么叫霁月不见了?”

这一个早晨,她和他,都找不见了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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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252、假作真时(第四更)

广平淀的冬捺钵,气氛越发诡异起来。原本争储的气氛已经达到了白热化,大家都明白恐怕皇上就要趁着这回南北大会的机会正式立储;可是却没想到如今反倒是另一件事的诡异,抢了争储之事的风头。

六皇子与连城公主,竟然都静默地接受了皇上的指婚。曾经大家以为会迸发出来的火星,竟是一丝半点都没有!

唯一让大家能看出来这件事儿藏着的火气的,竟然是两头畜生的突然失踪。小黑驴掉了崽子的当夜咬断了缰绳出走;紧接着,天不亮,六皇子的霁月竟然也舍命撞断了马圈的镔铁门闩,消失在茫茫的雪野!

牲口虽然是牲口,却也都不傻,再不驯服的牲口一到冬天便都变得乖乖的。因为它们知道,这样的季节大雪覆盖了草原,如果自己奔逃出去就等于是送死,留在人类的马圈里才温暖又有足够的草料可吃。

可是这两头牲口却着实奇怪——它们闹,可是要付出的代价却是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两头牲口刚烈如此?

一头驴跑了,这没什么;只是霁月也跑了,这总归有些可惜。毕竟霁月是绝世良驹,原本是草原上野马的头马,是被六皇子费了几年的心思才慢慢给调理驯服的。这一跑,六皇子多年的感情便也都白费了。

不过好在六皇子如今只忙着婚事,霁月的事虽然让他恼火,但是他暂时也还顾不上。

六皇子帐篷,月牙儿坐在大红的地毡上逗着两只雪兔皎皎和皓皓玩儿,悄然抬头去望玄宸,“六哥,霁月的事,你是不是会怪我?我也知道瞒不住你,我索­性­跟你承认了吧:这事是朱缨挑起的。”

鹰架上的小青突然飞起来,凌空直下,张口就去咬公兔子皓皓!

“雄图鲁你­干­什么!”月牙儿尖叫起来,像兔子妈妈似的俯身去挡着一对小兔子,伸臂挥开小青,“都与你说八百遍了,不许碰我的雪兔。否则我不饶你!”

小青冷冷瞥了月牙儿一眼,飞回鹰架上去,傲然地闭上了眼睛。

老鹰抓兔子,这是天经地义。但是小青原本训练有素,并不曾欺负这对小雪兔,可是今儿不知怎了,竟然这样儿。月牙儿气得瞪了小青半天,可是小青却傲然地闭着眼睛,让月牙儿也没办法。

“小青与霁月多年相伴,情同兄弟。它自然怪你害得霁月离开。”玄宸倒是好脾气地一笑,“我不怪你;可是你总不能不让它怪你。”

“哦。”月牙儿撅嘴垂下头去。在玄宸面前,她总是最乖觉的,“六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儿我亲自打猎去,抓个肥兔子来给小青解馋,它便也不怪我了。”

月牙儿说着起身到鹰架前去,逗着小青,“雄图鲁,你说,是不是啊?”

小青依旧闭着眼睛,不动也不睬,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玄宸倒笑,“不用打猎那么费事。你明儿到连城公主那边去,把连城公主帐篷里的翠鸟小蓝带来,小青自然就开怀了。”

一听见“小蓝”,老僧入定似的小青猛地睁圆了眼睛,转着脖子去瞅玄宸。

月牙儿却撅了嘴,“为什么什么症结都在连城公主的帐篷里?霁月为了小黑驴而跑了,小青要看见小蓝才喜乐……”月牙儿下头的一句话差点直接窜出来,却硬生生压住了。

月牙儿原本想说的是:“是不是六哥你也总要见了连城公主帐篷里的人,才能开心?”

玄宸却大笑着走过来,揽住月牙儿的肩头,“我却要见了我的月亮,才会心花怒放。”

月牙儿的脸腾地就红了,不敢置信地转头直直望玄宸的眼睛,“六哥,你说真的?”

“为什么要疑问?”玄宸黑眸温柔笑望月牙儿,“打小,你就是唯一能让我觉得开心的人。月亮,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是不是都不会笑。是你让我知道了这草原还有让我留恋的东西。”

月牙儿的眼泪直直堕下来,“六哥,你说真的?”

“傻瓜!”玄宸大笑,揽过月牙儿的头来,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月牙儿的额头,“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又为何这样期待迎娶你?月亮,我觉得,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能迎娶的这一天。”

这样的玄宸情深款款,可是月牙儿的面颊却止不住地苍白。

虽然无数次梦想六哥会这样与她谈情,可是此时,此时的一切,却怎地只觉这般诡异!

“小六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玄宸与月牙儿的婚礼按部就班地筹备,他们那边一切稳妥,反倒是皇后这边越发压抑不住了烦躁!

德妃也点头,“太古怪了,我不信六皇子真的能这样俯首帖耳。”

皇后的目光转向一旁端茶倒水伺候的静箫,“你怎么看?”

静箫原本也是心机缜密的人,自然明白二皇子对她的宠爱不过是一朝一夕,等再遇见美人儿,便自然会忘了她。她若想保持自己的地位,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好好侍奉皇后。只要皇后认为她留在二皇子身边还有用,那么二皇子就不能不分给她一些宠爱。

静箫跪倒答话,“奴婢以为,

这就是六皇子心机过人之处了。他的城府竟然这样深,当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打眼看上去,六皇子非但没有怒意,反倒是满心欢喜……“

“这般做戏,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奴婢私下揣度,就怕是六皇子已经私下里跟皇上达成过什么共识——比如皇上明白告诉了他,只要他能乖乖迎娶月牙儿郡主,便可顺利获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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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四更完毕,明天继续。稍晚去更《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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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离心之计(①更)

“你的意思是,皇上跟小六联起手来演戏给我们看!”皇后一拍椅子扶手,腾地起身。

“奴婢的意思是,皇上和六皇子联起手来,未必是要做戏给我们大家看;恐怕只要做戏给月牙儿郡主、做戏给萧家看,就够了。”

静萧垂下头去,眼中的­阴­影比黑­色­的眼瞳面积更大,“只要月牙儿郡主和萧家肯相信,六皇子是真心实意想要迎娶月牙儿郡主的,那么他们的心自然就会偏向六皇子了。”

“倘若这个时候皇上颁旨册封六皇子为太子,那么还有谁人能够撼动?”静箫仰头望皇后,“皇后跟二皇子所倚仗的,除了皇后帐和二皇子头下军州的人之外,最重要的力量便是萧氏一族的力量。如果萧氏倒向六皇子,皇后与二皇子还哪里有胜算?”

“好,好……”

皇后倒退数步,仰头望帐顶,面上全是哀戚,“皇上,你真的好绝情!当年你就为了那狼女而动过废后、裁撤后宫的心思;可是满朝文物都不答应,你更是忌惮着我萧氏一族的实力,所以那个心愿没能达成。”

“你便记恨着我,你将狼女的死全都归咎在我身上,你十七年来再未踏进我帐中半步——如今你更要处心积虑夺走我儿的太子之位,只为了补偿给那个狼女!”

“我绝不容许,绝不!”

皇后激动起来,“就算你终究追封了狼女为皇后,与我平起平坐,可是我的儿子终究还是要赢过她的儿子去的!皇上,就算你千方百计,也没用!”

“皇后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德妃早就没了主意。

皇后猛地转头望向德妃,一个答案已经涌上了舌尖儿。她却终究还是忍住,回头瞥了静箫一眼。

有些话,她不能当着静箫说出来;骨子里,皇后依旧不肯相信汉人。

“唯今之计,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来搏一回。”静箫看皇后望她,情知该是她出谋划策的机会。

“你说。”皇后眯起眼睛瞅着静箫。倒是难得,这个宋女似乎真的与她一条心,这件事上她出力不少。来日倒不免要叫儿子给她个封号。识时务的就该奖赏,便如海东青捉到了天鹅,便应当将天鹅的脑浆赏给它一样!

“奴婢认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还没拜堂成亲,那么即便圣旨已经下了,月牙儿郡主和萧家的势力还不等于已经到了六皇子的手里。”

“还能怎么做?”

“月牙儿郡主为了六皇子,那是定然什么委屈都肯忍耐的;可是却唯有一样儿是月牙儿郡主忍受不了的——那就是连城公主!”

皇后眼睛一寒,“可是你没看连城公主竟然也似无动于衷一般?他们真的就如同商议好了一般,全然共同进退!”

“奴婢却有个主意,能撕开连城公主的伪装。”

静箫笃定一笑,“她如今能够这样冷静,奴婢倒是并不奇怪。毕竟当年她在青楼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倘若能让连城公主来亲自­操­持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的婚事——甚至于,洞房那晚还要连城公主亲自训导他们两个,再要连城公主亲自将新郎送进门去……”

静箫想着那场景,便是莞尔一笑,“真不知道连城公主的城府还能不能继续深沉得下来,而六皇子是否真的能忍心当着她的面与月牙儿郡主洞房了……”

德妃惊得都一愣。这样的招数,的确是狠辣到了极点,直戳人心最薄弱的角落!

皇后眯着眼望静箫,良久,忽然扬声大笑,“静箫,好主意!便这样办了!”

“皇子的婚事,新娘又是我萧家的内侄女,原本这场婚事该是有我来­操­持;那我便亲自邀请了连城公主一起执事吧。”

“皇后英明。”静箫垂下头去,面上漾起得意的笑。

皇后帐中,各位嫔妃团坐谈笑。

皇后忽然转向清笛,亲自走下座来,捉着清笛的手,“妹妹辛苦你了。原本你有孕在身,皇上特旨不必你每日这般走动。可是我看今儿天气暖和,风也停了,便想着让你活动活动对身子也好;同时多跟姐妹们说说话,也能帮你排遣排遣。”

皇后笑着环望一众嫔妃,“我们也都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怀着胎的时候,实则最是容易心慌意乱的。”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母亲也都起身附和,“皇后说的正是。连城公主多走动走动,不但不会伤了胎气,对养胎只怕更好些。”

清笛忙含笑福身,“多谢皇后娘娘与各位姐姐。”

“实则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有求于妹妹。”皇后懒得再寒暄,直奔主题,“这回六皇子与月牙儿的婚事,原本是我的差事。只是国俗与汉俗有别,皇上这些年越发要求咱们办事要多多加入汉俗。”

“若论国俗,我自然都是娴熟;可是提到汉俗,我便捉襟见肘了。所以希望妹妹能帮我一臂之力,咱们一同把六皇子跟月牙儿郡主的婚事办好。”

皇后凝着清笛面上神­色­,不疾不徐地说,“小六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娘贞懿皇后走得早,如今他成婚了,倒没有亲娘亲自­操­持。你我虽然不

是他亲娘,却也是他娘亲,咱们姐妹怎么也该替这个孩子办好这一桩终身大事。”

“妹妹,你说,对么?”

皇后言笑晏晏,说的话全都在理儿上。清笛忍住心内的摇晃,面上一直挂着温驯的微笑,“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的婚事,乃是大事。皇后娘娘能让妾身来协助,这原本就是妾身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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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继续~~~大家晚安。】

254、闪躲不及(②更)

陪在清笛身边的翡烟有些听不下去了,急走两步跪倒在皇后眼前,“皇后娘娘容禀告,连城公主此时正怀有身孕,如何禁得住­操­持婚事的劳碌。还望皇后娘娘三思啊!”

清笛一惊,连忙呵斥,“皇后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着便也赶跪下来,“皇后娘娘恕罪,是妾身对下人管教不严。稍后回帐,妾身必然亲自掌她的嘴!”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皇后倒是一笑,“下人虽然不该乱Сhā嘴,但是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儿上,我今儿倒是饶了她。”

翡烟赶紧叩头,“叩谢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拉起清笛来,“她的话没错,可是我既然今日这般同你说了,又岂能不顾虑到你的身子?六皇子的婚事重要,可是你的龙胎同样重要。”

“我的意思是,不必你事事都亲自跟着忙碌,寻常的你帮着说说中原的礼节就够了。”

清笛面上笑得稳定,“既然皇后娘娘相信妾身,那么妾身哪里还有推托的道理?遵皇后娘娘的旨,妾身从今日起便出力­操­持。”

走出皇后的帐篷,草原的天气,今天的确是难得的好。浩大草原,今日竟然没有一丝风。草原上的积雪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倒也渐渐散了。

广平淀原本就是契丹草原上最是温暖舒适的地方,所以皇帝的冬捺钵才选择在此地。此时积雪渐渐散了,露出平坦的沙碛榆柳来,便也有些留鸟飞来逗留,晒着太阳啁啾叫起来。

隐隐然,仿佛只觉春日将临。

清笛看得神往,一不小心呛了口凉气,咳嗽起来。

翡烟急忙扶住,“怎么又咳了?好容易这些日子养的不怎么咳了,今儿本就不该出来!姑娘也是的,纵然是皇后来传,姑娘只需说出皇上的特旨就好,又何必真的奉诏而去。”

“她当然更清楚皇上的特旨,这样的情形下来非要来传我,就证明她是铁了心要这样做。我若不去,反倒会让她说我恃宠生娇,到时候在后宫怕有事一场轩然大波。”

清笛抬眸望沙碛平川,深深吸了口气,“当年的贞懿皇后听说便是这般的处境。她原本是狼女,本就不谙人世规则,怀孕了之后又有皇帝的特旨照顾着,便在后宫被传说恃宠生娇……女人的嫉妒心最是恐怖,便趁着皇帝带兵南侵的机会,后宫的嫔妃便联起手来整治贞懿皇后。”

“可怜她还怀着六皇子,在后宫中孤立无援,便不止一次遭了暗算……最终在孕期做下了病根儿,生下六皇子之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翡烟听得惊住,“契丹后宫的女人,竟然恐怖至此!”

“天下后宫都一样,不分中原还是契丹。只要有后宫,便一定有无止无休的争斗。”清笛摇了摇头,“实则女人多了,在哪里都一样。不光是后宫,当年我在青楼里也是一般。不必躲闪,只每一步都走得尽量小心就是了。”

“可是,姑娘,你竟然真的能答应皇后,亲自­操­持六皇子的婚事!”翡烟难过得垂下头去,“奴婢想替姑娘争辩,姑娘还拦着。到时候姑娘真的能做到……!”

“没什么做不到。”清笛清静一笑,“我只需时刻提醒自己,眼前摆着的是两条道:一条是亲手送六皇子入洞房,另一条是亲手推六皇子上刑场。翡烟,你说我还能做不到么?”

“喻——”身后忽有喝止马匹的嗓音。清笛尚且未动,翡烟倒是惊得转过头去,低低呼着,“六皇子!”

圣旨赐婚之后,清笛一直小心避免与六皇子碰面。好在姑娘有孕在身,便日日留在帐中,不必与六皇子碰面。却没想到此时还是遇上了。

翡烟紧张得掌心都能攥出汗来,回头望清笛,却惊讶发现姑娘仿佛丝毫没有所动。

“姑娘,你跟六皇子说说话儿吧。这里是沙碛,榆柳林密,旁人看不见;姑娘放心,奴婢就在边儿上看着,若有异动,奴婢会学小蓝的叫声来报信。”

今儿皇后竟然这样为难姑娘,翡烟知道姑娘的心里必是寂苦。难得遇见六皇子,如果两人能说说话,姑娘心里的苦便也能排遣些。

翡烟说完便钻进草丛去,沙碛上、柳树下,便只剩下了清笛和六皇子两人。

清笛皱眉,依旧没回头,“六皇子马蹄声急,想来是有急事吧。六皇子便请去忙吧,本位在这里休息片刻便也要走了。”

“马蹄声急,却未必是人有急事。都只因为霁月丢了,我现下骑的这匹马还没跟我心心相印,所以驾驭起来还不圆融。”玄宸索­性­松了缰绳,让马匹自在地走到海子边儿上去啃那些水草。

“连城公主似乎极不想见我?怎地见了面便催着我离开?”玄宸凝着清笛的背影,只觉心口处传来钝钝的疼痛。似乎心内长久Сhā着一把刀,永难拔除。

“既然六皇子都猜着了,那本位自然便不该再隐瞒。”清笛这才转过头来,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在阳光下如玉一般的容颜,“我不知你们契丹的规矩,可是在我们中原,庶母与儿子之间原本就是要避嫌的。”

玄宸只觉这话隐隐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他却有一下子

说不出哪里不对了。至少从字面上来说,她说的没错。玄宸有些懊恼地扬起鞭子抽了一下树­干­。柳条上虽然早没有了叶片,不过受了树­干­的震动,那些低垂的柳条还是彼此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就像谁的心旌,摇曳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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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55、鸳鸯双栖(③更)

“六皇子还不走么?”清笛岂能不知他的烦躁,只能叹了口气,缓了语气问他。

“怎样?”玄宸闹弩弓更甚。坦白说,她并没有过多得罪他之处,可是他就是懊恼得不能自制。

“既然六皇子喜欢留在这里,那么本位离开。”清笛说罢转身,“便将这里全都留给六皇子一人吧?”

“并非是我不想离开!”玄宸忽然闷闷地嚷开,“你也看见,我的马走远了。它进草丛深处去了,我又没有办法。况且我早与你说了,它不是霁月,我与它说话尚且不能圆融……”

好理由。六皇子果然聪明。

清笛捺住心底的苦涩,面上甚至还忍不住轻轻一笑,“好,我明白了。六皇子等着你那不听话的马回来吧。本位先行一步。”

“喂!”玄宸竟然又出言呼唤。清笛这回不肯再留步。

“你别急着走!”玄宸奔过来,伸臂拦住了清笛的去路,“我问你,可曾见过我的鸳鸯?”

“嗯?”清笛惊讶了下,“不曾见过什么鸳鸯。这个季节,这里的水都结冻了,鸳鸯当去了江南越冬。此地怎么可能还会有鸳鸯?”

“我说有便有!”玄宸低头凝着清笛的眼睛,蛮横里忽然漾起一抹淘气,“你想不想看?”

“我……”清笛略一犹豫,便被玄宸抢走话去,“走吧。你们宋人真是不知道鸳鸯也能留在塞北越冬的吧,我便让你亲眼见见!”

“六皇子,我……”

清笛想拒绝,却晚了,玄宸一径扯了她的手臂向水草那边去,“原本是去年我惹的祸。去年秋天我­射­箭,却没想到误伤了一对离开较晚的鸳鸯。我­射­伤的是鸯,那只鸳便也不肯离开,就守着它的伴侣。”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便特地给它们用毛皮搭了暖窝,每天还都来给它们拢些火;结果它们竟然幸运地在塞北的冬天熬过去了。鸳鸯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必南去,也能活下来;今年便也没走。”

鸳鸯又称“匹鸟”,雌雄不分离。如果有一只死去,或者被人捉去,那么另外一只必定相思而死。原来这些传说都是真的——清笛听着也只觉神往,不知不觉便随着玄宸的脚步到了水草中。推开水草的伪装,找见了兽皮搭着的暖窝。

“就在这儿!”玄宸转身朝清笛淘气一笑,“我给它们搭的暖窝隐秘吧?就是担心会有狼、豹子什么的发现它们的藏身之地。经过我的缜密观察,我尝试用狼的眼睛、豹子的嗅觉来观察过了,找不见!”

清笛除了微笑,已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底的坚冰仿佛被敲穿了一个洞,溶溶的,冰层下头有流水无声滑过。

已是这样绷起脸来对他,已是令他如今这般……他竟然还是有办法到了她身边儿,还是有办法让她不能不微笑。

拨开暖窝,一对鸳鸯正倚靠在一起。见了玄宸来,都极表亲热之意。清笛这才明白为何鸳鸯今年也不南下越冬的原因——原来那鸯是伤在翅膀上,半边翅膀都掉了,再也不能飞行。

鸳就为了伴侣而留下,就算留下将面对的有可能是双双被冻死、饿死,那鸳竟然也毫不犹豫……清笛眼眶不由得有些湿。

玄宸回头望着清笛笑,“谁说鸳鸯就一定非要飞到中原去越冬?其实它们一样可以留在契丹草原,一辈子再不离开的。”

草原上的阳光实在是太过清透,远处海子冻结的冰面又成了天然的反光镜面,所以那强光照在那孩子的面上再反弹过来,竟然将清笛的眼睛刺得好疼。

清笛急忙起身,转过身去,“鸳鸯都好好地在这儿呢,这下你总归没什么再抵赖我的。六皇子与你的鸳鸯说话儿吧,本位先走了。”

“喂,连城公主你……”玄宸还是不甘心,冲着清笛的背影搜肠刮肚再想找理由挽留。却终究腹中空空,一时之间再也想不到什么。便只能呆呆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那么娇小的身子,那么纤弱得仿佛墨笔一宕的背影……他为何,这般舍不得她走?

身上有淡淡的蘼芜香气散开。玄宸不知怎地便想起中原乐府里的一首诗来:“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原本是一首弃­妇­诗,不知怎地他此时竟然想起。玄宸都笑自己,难道因为人家走了,他便将自己也当做弃­妇­了么?

或者是因为,鼻息之间时常缭绕的蘼芜香气?这蘼芜香气,又是来自何方?——他怎么,竟是记不得了?

十一月初一,正是六皇子与月牙儿的婚礼之日。这一天天德合、月德合,正是汉家的黄道吉日;从字面上又恰好是好彩头:玄宸原本就是皇子,“月”正合月牙儿的名字。两者叠加,宛若天造地设。

一应礼数从天不亮就开始履行仪轨,大体程序已与中原相当;与中原最迥异的只是契丹的“青庐行礼”,亦即搭设青­色­的帐篷来作为婚礼的礼堂,而不是如汉家一般在厅堂中行礼。

主持婚礼的也不是汉家的“高堂”,而是选择族中受尊敬的老年女子为“奥姑”当庐而坐,接受一对新人的

拜而致敬。今日这位奥姑便由皇家大萨满、郑国大长公主来担任。

连日来的劳累,让立在青庐里仔细核对最终婚礼细节的清笛忍不住咳嗽起来。大萨满闻声不由得望了清笛一眼,“你可有不适?”

清笛连忙一笑,“没事。您老闭目养神片刻吧,等婚礼开始了,还有的您老忙。”

“你今年几岁了?”大萨满却依旧坚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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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天机浅露(3更1)

见皇家大萨满这样坚持追问,清笛只好回答,“晚辈今年十六了。这马上就过新年了,就该十七了。”

“十六了?”大萨满一皱眉,“贞懿皇后薨的那年也这么大。也是在这么个天寒地冻的时节。”

清笛微微一颤。

“原本上天喻示,说只要熬得过年关,等大地回春了便有望见好……结果,还是没能熬过去。她果然是被雪狼养大的孩子,她走的那天身上也盖满了白雪……”

“她不像是死了,倒似是被药师佛给召唤回到了东方琉璃世界去了。能在狼群里长大,她原本就不该是这凡世中的人,更不该到这不属于她的契丹大草原来。”

“你说,原本就在这草原上呆不长久的,又何必来走这一遭?不如回去,是不是?”萨满婆婆深深凝睇了清笛一眼,遍布褶皱的眼睑便随即又敛上,仿佛没有丝毫情绪变动。

“也正因此,六皇子打小都不肯跟着前头五个皇子的名字序齿,非要叫自己‘雪宸’,就是要永远不忘记雪,永远不忘他娘的死吧……唉!”大萨满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不知,雪与‘血’原本音近。”

“今晚,似乎又要下雪喽……”大萨满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清笛不知为什么,只觉身子狠狠一凛!咳嗽便越发压不住,嗓子眼儿一片腥甜!

“公主!”郭婆婆赶紧奔过来扶住清笛,“可是过于劳累又伤了元气!别这样站着了,快回去歇歇!”

“好。”清笛向大萨满告退,又嘱咐翡烟去禀报了皇后和德妃,这才走回自己帐篷去。

胸口的翻涌越发激越,清笛努力压了半晌,却终究还是没压住,一口气涌上来冲向­唇­边——张口,竟然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姑娘!”翡烟惊得冲过来一把抱住清笛,“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定然又是伤心到了极处,定然又是损了心脉!”

“亏得姑娘在人前还能苦苦支撑,让奴婢都看不出一丝哀戚来——却原来依旧还是硬生生将那疼压进自己心底!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郭婆婆惊得也连忙回身叫外头的小丫头,“快去,请韩大人来!”

韩志古急急赶来,得知清笛吐血,也是大为震惊。也顾不得什么悬丝诊脉的规矩,急急伸手去给清笛诊脉。手指一搭清笛手腕,韩志古便是一震!

“大人,公主竟是如何?”郭婆婆急问。

韩志古望清笛。清笛缓了口气,转头嘱咐翡烟,“我现在嘴里­干­,想喝口刚熬的参汤。”

“奴婢这就去!”翡烟向韩志古一礼,“韩大人,全都托付给您,万望您一定要治好公主!”

清笛又让郭婆婆去取些蜜饯来,只叫着嘴里苦。郭婆婆情知韩大人与公主有私下的话说,便只能忍痛出了帐篷。

韩志古凝望清笛,缓缓说,“公主心里怕也有数了吧?”

清笛淡然一笑,“正是。今日在青庐中,大萨满忽地问我年纪,又与我讲了当年贞懿皇后也是这个年纪、这个时节薨逝的……我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几分。”

“大萨满乃是通天之人,她最明白上天的安排。今天原本是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大喜的日子,若不是事情紧急,大萨满定然不会跟我说这些——韩大人,我的命数尽了,是不是?”

韩志古眼眸中也藏不住了泪光,“公主,老臣今日便直言吧:公主的身子在当年发育的时候便已经被凉药尽数毁了根基;后来在霸州那一跳,原本就已经该是断了命的,幸有那根千年山参吊住­性­命。”

“如果能这样静养下去,倒也能保证公主活过而立之年……可是公主这回又拼了­性­命怀了身孕,这回下胎便是将仅剩的十几年的命数全都耗尽了……”

清笛点头微笑,­唇­上早没了半点血­色­,“幸好还来得及在我走之前,亲手为他筹备了婚事,还来得及亲眼看见他终究得了萧氏的支持……老天总算待我不薄,我便也能放心去了。”

“公主……”韩志古垂下头去,眼泪落在衣襟上。

从小被掳来契丹为奴的韩志古,这多年来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屈辱没熬过去?可是这一刻,老大人还是落下泪来。

“老臣愧对公主,愧对六皇子!如果不是老臣出主意以针灸刺­茓­的法子制住六皇子的神思,让六皇子断了与公主曾有的情分,公主此时便也不致如此伤心……公主强忍着心中的悲苦,面上不显露出来,实则这才是最损心脉的……”

清笛轻轻一笑,缓缓摇头,“大人别这样说,实则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苦心?我注定活不过这个冬天,便如大萨满提点我的那般,年关将是我的一个坎儿;若熬不过去,我的命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当年贞懿皇后短暂出现在皇上生命中,两人相伴不过数年,却要皇上用十几年的时间来追思。如果贞懿皇后在天有知,她必然不希望皇上为她伤心这多年。而我,趁着还来得及,便也希望他从不记得我来过……”

清泪滚烫地沿着清笛的眼角滑落,“我原本就不是契丹草原的人,我注定在这里呆不长久。我跟他

实则也不该相遇,相遇也无缘相守,我索­性­便任凭他忘了我。”

“就当做,他这一生从没遇见过我。他便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韩大人,我的饿心愿也不过如此。也多亏有韩大人如神医术,方能达成;韩大人不光是为了契丹,也成全了我。我非但不敢埋怨大人,我反倒是感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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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57、风声鹤唳(3更2)

清笛帐中,韩志古离了杌子,双膝跪倒,“老臣虽然是汉人,但是早已经将契丹当做了自己的家国。此时的契丹外表看似强大,实则已经到了多雨之秋。国中权贵争权夺利,各层官员皆有**;而外部,女真人早已经露了峥嵘,下一回再反已是早晚的事……”

“这一回契丹对女真用兵,已是显露出了契丹的颓势。即便皇上御驾亲征,即便十万大军围攻女真两千五百名骑兵,契丹竟然也丝毫没占了便宜去!——如今的契丹对女真,便仿佛当年的大宋对契丹一般,都已经失却了锐气,难以抵抗!”

“此时如果二皇子得了皇位,或者六皇子得了皇位却心里只知道追思公主你,那么契丹国将危!老臣为契丹国着想,便只能忍痛出此下策,让六皇子得了皇位,然后再彻底忘了公主您。老臣这片心敢对天对地,却独独不敢对公主与六皇子……”

“韩大人……”清笛伸出手去想要搀扶起韩志古,却怎奈韩志古坚持不肯起。

清笛便也收回手,缓缓阖上眼帘,“韩大人,我在来契丹草原之前,便见过您的。”

韩志古一愣,“公主曾在何时见过老臣?”

契丹六皇子的婚事自然也牵动了女真人的目光。

“这位六皇子倒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乌雅想起六皇子便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恨。

“还以为他真的有多爱连城公主,当年在霸州也肯为她死;却原来终究抵不过皇位!看他如今倒是欣欣然迎亲,哪里有半点反抗!”

“倒可惜,清笛当日那般为他周全;更可惜,清笛竟然为了他而放下了凤熙兄弟的一片痴情!到头来,原来他真的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忘恩负义!”

“是啊!”女真家臣也全都愤愤出声。

只有完颜旻依旧只蜷腿坐在椅子里,手指抚弄着猫儿灵犀的额头,不说话。

乌雅转头望弟弟,“旻,此事你怎样看?”

完颜旻依旧只垂首看着自己的猫儿,“契丹皇帝选在十一月初一来为六皇子举行婚礼,我只觉得过分仓促了。”

“嗯?”乌雅也是微微一惊,“怎么说?”

旁人都只在猜测六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真的忽略了婚期的古怪。此时经完颜旻一说,倒是也猛然惊觉似有不对。

契丹皇帝那么疼爱六皇子,况且月牙儿郡主身份贵重,何至于就从下旨到婚礼,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怎地就这样仓促?一位皇子与郡主的联姻,至少也应该准备半年才是,何至于这般匆促?

“不正常的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正常的秘密——我觉得,那皇帝这样安排,倒是故意的。”完颜旻黑瞳幽深,“十一月是旧年的最后一个月份,一个月后就将迎来新的一年。契丹皇帝每个新年元日都会祭天、祭祖,将国中大事一一禀告上天、告祭先祖。”

“那么此时对于契丹国祚来说,最重要的又将是何事?”完颜旻眯起眼睛来凝望兄长与一众家臣,“储君未定,国祚不稳!所以目下对于契丹来说,最最重要的要向上天与先祖禀报的事情就是立储大事!”

“若要立储,又要首先确定萧氏一族力量的归属,所以皇帝才要选在十一月这个极为特别的日子,略嫌仓促地为六皇子举行婚礼,让六皇子抢先一步将萧氏的支持攥在手中!”

“十一月初一举行了婚礼,正月初一祭天地的时候,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册立了太子……”完颜旻伸手抚摸着猫儿灵犀的额头。灵犀也仿佛受到了人间冷肃气氛的影响,弓起肩胛,张开嘴露出牙齿,低低嘶吼了声。

“我们竟未想到!”一众女真家臣也都惊呼,“原来契丹皇帝还是铁定了心思要让六皇子继位!”

“不能让六皇子继位!”一砸桌案,“六皇子为人狡诈,视我女真人­性­命如草芥。倘若他继位,我女真人将来想要推翻契丹、一统草原的梦想必然再度受阻!”

“正是!”女真家臣们也都点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拦阻此事!”

完颜旻轻轻阖上眼睛,“铁骨,你将此事速速密报给契丹二皇子知道。让他早做打算。”

“是!”铁骨叉手施礼。

“二皇子虽然为人也是­阴­险,但是他毕竟比不上六皇子。倘若二皇子登位,他的施政必定漏洞百出,反倒给了我们更多的口实来起兵。同时二皇子用兵刚愎自用,上回一战我们早已验证过的……”完颜旻这才转头望乌雅,“二皇子登位,对我们利大于弊。”

“我也这样想。我女真要力助二皇子!”乌雅坚毅下令。

家臣的应命声中,完颜旻又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指,低声嘟囔了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六皇子的母亲似乎也就是死在这个时节……”

乌雅起身走到弟弟面前,“旻,你这句话说的是何意?”

完颜旻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哥哥,我只觉这两件事应当有所关联。可惜,我现在还没想到关窍所在。容我再想想……”

完颜旻眯起眼睛来,转头望大木房外晴朗的夜空,喃喃说了声,“若是她,可会参透这其中奥妙?”

乌雅虽年长,心思

缜密却比不上弟弟旻。便也只能皱眉,“只是可怜了清笛,今夜要眼睁睁看着六皇子入洞房。六皇子实在太过分!”

完颜旻抬头望兄长,“不如来日跟契丹把她要来吧,让她在女真好好养着。毕竟,我们这里有天下最好的山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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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清笛有可能在哪儿见过韩志古?】

258、心表日月(3更毕)

“公主竟是在哪里见过老臣?老臣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公主明示。”

韩志古施礼,“自从来了契丹,先为地皇后的宫份人,再经地皇后推荐给太祖皇帝为官,直到今日……长长的几十年,老臣将自己的全部的心力都奉献给了契丹,从未再回过中原汉地。公主在来契丹草原之前,又如何能见过老臣?”

清笛明白韩志古的为人谨慎,便轻轻一笑。用这略带淘气的笑容,遮去了之前的愁云惨雾。

即便命数已定,即便死亡就在前头不远处,但是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又何必只是徒劳地伤心悲泣?还剩一天,便笑对一天;还剩一刻,便也笑着度过才是。

“韩大人,您的脸­色­都白了。”清笛忍着嗓子眼儿的腥甜,狡黠一笑,“我说在中原见过韩大人,却未必是韩大人本尊去了中原啊……”

“公主!”老谋深算如韩志古,这一刻都是冷冷汗下,连忙向清笛稽首,“身为契丹官员,老臣若私入汉地,这便是大罪了。那些北面官员一直想要捉老臣的把柄,老臣听了公主这番话,岂能不股栗颤颤……”

“呵……”清笛轻轻一笑,苍白如纸的面颊上,终于多了一丝血­色­,“韩大人别急,我见过的并不是韩大人本人,而是——韩大人的石像。”

“石像?”韩志古也微微一愣。

清笛含笑点头,“霸州城中的街市口上立着两座石像,跪在街口,生世受人唾骂。其中一座是我爹,另一座我却不认得。不过因为时常去看了,便也将那面容都印在我心底——及至后来到了契丹草原,第一回看见韩大人,才终于将心中记下的那面容与眼前的大人合二为一。”

如今想起那两座石像来,恍如隔世一般。曾经的那些疼痛,如今终于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不知道是自己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心早已变得坚韧;还是因为那一年的寒食,终于能够尽了一个女儿的孝道,风光祭奠了爹爹,所以让她能够放下那份儿心。

人这一生中,总会遇见许多的沟坎儿,每一回都仿佛要跨不过去一般。可是这世上又何曾真的有跨不过去的沟坎儿?若能坚持过去,再回首去望,便也只觉云淡风轻,当初的那番忧愁其实原本真不值得。

“那两座石像是宋人心中的两大卖.国.贼。见了您在契丹的身份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说您虽为汉人却为契丹出力,更成为契丹皇帝的左膀右臂,于是便斥骂您数典忘祖、认贼作父。”

韩志古闻言,面上印满黯然。

清笛却轻轻一笑,“韩大人不必介怀。从前我年幼的时候也为我爹不平,到如今反倒释怀了。旁人说您二人是卖.国.贼,您二人便是了么?旁人眼中的,又怎么可能是真实的自己?只需对得起自己的心便够了,又何必要对旁人解说?只需自己最珍重的人能够明白,就够了。旁人,不过都是不相­干­的人。”

韩志古一生抱负,唯独在面对汉人与契丹人对立观念时,无法周全。此时听得清笛这样说,不啻清风拂面、醍醐灌顶,“多谢连城公主!老臣枉活一世,竟然仍旧于许多小事上无法洒脱。今日老臣受教了!”

清笛微笑。韩大人自然并非不够洒脱,韩大人只不过是还没有到了看破生死的一刻。便如她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没什么看不破了。

“原本我刚来契丹见了您的时候,对您也心有防备,心中多少也带着对您的成见,怀疑您的善恶。可是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相处,我倒是渐渐明白了韩大人的心。”

“六皇子说过,契丹皇帝从太祖伊始便不是将自己只作为契丹的可汗,他们甚至给自己取了汉家的姓名;韩大人也是一般,韩大人实则也从来不是在为契丹人尽职尽责——韩大人是在为百姓尽职尽责。汉人是天下百姓,契丹人也同样是天下百姓……”

“所谓家国,从来不是帝王一人的家国,而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家国;臣子并非只为帝王一人尽忠,而是在为天下百姓绸缪……因为有韩大人在,身在契丹的汉人百姓,从最初的为奴,渐渐也获得了与契丹百姓平等的身份;契丹朝廷里更有半数的南面官员。这些都是大人的无量功德。大人何罪之有?大人只有功劳!”

韩志古这一回终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面上老泪纵横。这些年面对汉人的指责,说他背弃祖宗,着实令他百口莫辩。华夏与夷狄的偏见让他一生心不得舒展……这一刻,心中的委屈全被清笛说破,老大人哭得无法自持。

“公主,老臣自知有愧,此时便也向公主表明心迹:公主若离去的那一天,老臣定追随地下;用老臣这条命,来赎对公主的罪。”

“韩大人,万万不可!”清笛惊慌得又咳嗽起来,“万万不可……若来日六皇子登上皇位,还有万般事体需要韩大人从中周全。韩大人又岂可为了我而轻易抛却了­性­命!”

“公主放心,即便微臣追随公主而去,朝中还有犬子。犬子多年跟随二皇子,早已最为谙熟二皇子为人处事之道;二皇子手下的一应事体,犬子也全有参与——来日六皇子登基,犬子一定会保护六皇子避过二皇子的明枪暗箭!”

“韩大人!”清笛也是

一震,“原来韩大人将令郎送到二皇子身边儿去,便是早已布下的棋局!”

“无论是契丹,还是中原,唯有君明臣贤才能保得百姓安康。微臣之心,尽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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