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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青楼秘史:媚心计 > 5张:雨玲、

5张:雨玲、

sherriecehn

4张:

3张:stone+闪钻、violet、

2张:xiaogulu、一叶清秋

1张:XIAOLAI、荆棘鸟、lxx1108、蝶乄舞、jilain、anglem、我心飞飞

还有大家的咖啡和留言呀,尤其是凌晨还在等更的亲们,乃们注意休息,么个~~

133、逃不开你(①更)

“你休想再死在我面前!”

少年的笑猛地凝冻,冷月般的蓝瞳里白雪骤扬。“三年前,你没有杀了我,却杀死你自己——那一刻,看见你跌落在我眼前,我比自己死了千万回还要疼!”

“我发过毒誓,今生今世,定不让那一幕重演!”

小六手如鹰爪,一把扣住清笛的手,将她死死固定在船舷上;而他自己随即转身,竟然也翻入水中来!

水花砰然而起,清笛躲闪不及,“你,你又要作甚?”

清笛的手被他扣住,死死固定在船舷上,再难移动;而他的身子从后方拥来,环住了她的身子……

杭州的端午时节已是入夏,可是西子湖的水还是沁凉,清笛的身子在水中已是瑟瑟微颤;小六的身子贴来,温暖融开水波,柔柔将她环绕。

“你,可会游水?”清笛扭头瞪他。

“不会。索­性­与你一同葬身水底。”他的手依旧扣死她手腕,在她耳畔吊儿郎当答。

“那你还不上去!”清笛急了,扭身催促。

“呵……”少年邪气笑开,“我曾与小青比赛捕鱼。它从天上凌空刺入水中,我则凫水。你猜,是谁赢了?”

“你!”清笛登时懊恼:他原来骗她!

不过,却在知道他不会有危险的刹那,心徐徐放松开。

“还是担心我,嗯?”少年得意笑开,扣紧了清笛手腕,垂首咬住清笛耳珠。她今日着男装,身上环佩皆无,那­嫩­滑的耳珠伶仃在他舌尖,幼美无比,“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一如我放不下你。”

清笛闭上眼睛,狠了心说,“这三年来,我一直与凤熙在一起……”

两人的手扣合在船舷上,那船却猛地一个趔趄,将平静的水面激起一片涟漪。

“你想说什么,嗯?”少年果然恼了,却没愤而退开,反而贴紧了清笛的身子!“你想说,我日夜想着你的这三年,实则你与安凤熙颠鸾倒凤?”

“你也知道,我与他早有情分!只不过,当年他始终怨恨我爹,我与他之间隔着嫌隙;可是如今他已放弃那嫌隙,所以我早与他好了!”

“是么?”少年方才的得意终于点点凋零下去,之前那个玄­色­的冷硬男子再度归来。他冷笑,“那我倒是要亲验才知道。”

“你待如何?”清笛一颤,却随即一声惨呼!

他竟然在水里,于她后方,狂怒地猛然攻进!

清笛的手腕被他死死扣在船舷上,她的身子整个被他环绕着,他的攻击让她躲无可躲,那忽然仿佛被撕裂的疼痛让她绷紧了身子,嘶声抽气。

“疼么?”他狂怒攻入,却停住,只咬着她的颈侧,仿佛狼对待自己的猎物一般嘶哑问,“告诉我,疼么?”

清笛每一根经脉都绷紧,她努力忍住几乎要崩落的泪,怒声低吼,“混蛋,我要杀了你!”

“呵……”那狂怒的恶狼却又瞬间放松下来,松开一只手,伸下水中,托住了清笛的臀。他点点揉着她,帮她适应他的存在;等到她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他才开始了按捺的抽击……

“傻瓜,还敢骗我!若你真的与安凤熙夜夜贪欢,你怎么会这般疼?你不过是三年前刚经人事,时隔三年,你依旧是青涩的。”

他尽量在慢,可是却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节奏;他的嗓音也越发沙哑,“别看你出身青楼,可是你这里,分明不谙世事……”

这个——混蛋!清笛身子被他贯穿,心神又被他调.笑,清笛只觉心底一团一团的火腾然而起!

从前只是她戏弄他,他笨得只知道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今日真是反了天了,他不但占尽了她所有,更将她挑弄!

“你,放肆!”他的手指、他的阳刚,他喑哑的嗓音,全都让她无力抵抗!

“就是想放肆对你。你逃也无用!”少年更加邪肆加速,汩汩流水全都被他扰动,清凉缠绕在他们结合之处,渐至灼热……

脚下无根,那家伙竟然还有这样大的蛮力!那力气推动着小舟在水中摇曳,水波涟漪荡漾;清笛便只觉得她的整个天地都摇曳起来,平衡感被彻底打破,她脑海中的冷静全都抽身而退,整个身心只剩下一片混沌。

任他驱驰。

小六狂野起来,已不满足于水中所受的拘束,他反身上了小舟,再将清笛抱上来。却还不等清笛回神,便再度撑开清笛柔­嫩­的身子,霸道攻入。

他狂热地咬着清笛的耳珠、颈侧,随着攻击的节奏,沙哑地问,“三年前,你可曾有孕?我那夜那般对你,你是否有孕?”

“没有!”清笛双手平伸,抓住小舟左右船舷,这才勉强支撑住自己身子;可是下.身却已尽数为他占据……昏乱里,清笛臻首摆荡,发丝早已凌乱得铺了满船,“好可笑,你竟然还想这回事!”

“我岂能不想!”

小六遗憾溢于言表,“这三年来,我每晚都忍不住猜想,我们会不会已经有了孩子……却也总是否定自己,毕竟你当晚又从城墙跌落……我期盼,我却又担心……

清笛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悲伤,“我怎么可能会有孕。”

“无妨。”小六嘶吼出声,“我现在,再给你!我们,早晚定然有我们的孩子!”

灼热洪流滚滚而来,清笛想要蜷缩身子,可是腿却被他死死攥住,高高扳上他肩头……他不许她抗拒!

清笛绝望地阖上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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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这一更,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上午继续~~】

134、陡起波澜(②更)

“公子,发生何事?”

西湖岸边,绿柳低垂,窦如海带锦衣卫士而来。

湖岸上一时肃杀。

“沿湖布控。契丹人混进杭州城来了!”凤熙一袭白衣立于绿柳之下,寒气陡生!

“契丹人?”窦如海微微皱眉,“他们好大的胆子!北方的土地还不够他们践踏,竟然将狼爪子伸进我吴越来!”

“狼子野心。只要他们敢伸出爪子来,必斩断!”凤熙凤目轻眯,杀气氤氲。

“是!”窦如海叉手施礼,“只是……公子,属下之见,此事不如交由杭州府来处理。一则我们力量有限,二来朝廷一直忌惮我们保有武装力量……”

“我明白。此事涉及自己人,我总归要亲自找见她之后,才能上报杭州府;否则……”

否则怜儿自然会被定为里通契丹人的大罪!

方才遇见的那个少女,纵然汉话说得也算地道,可惜她的­性­子还是暴露了她从北方来的秘密——凤熙心下便是惊跳!

倘若是契丹人来了,江南乃是远离契丹的大宋腹地,那么敢公然潜入的定然是胆子极大的契丹人!略深思忖,又如何想不到极有可能是小六追来了!

又到端午,端午!

“公子……”窦如海望凤熙面上飘过的雾霭,欲言又止。能让公子露出这般神­色­的,只会有一个人。莫非契丹人潜入便是与那个丫头有关!

那丫头,果然是祸水!

三年前他暗遵了长公主的口谕,想要缀着公子的脚步,同归霸州,借机除掉那个丫头……却没想到事发突然,等他赶到霸州,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三年前没来得及完成的任务,他总归会寻了时机来完成!

不能让那丫头连累了吴越皇室最后的血脉,不能让她连累了侯府,更不能让她拖累了公子!

“窦叔,带他们易了常服,入湖去搜。别放过任何一艘鱼筏,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胸口有狼头刺青的渔夫!只要发现,就地斩杀!”

“是!”窦如海眸­色­一冷,回身带人无声而去。

湖风清凉,穿柳拂花,本是吹人欲醉,可是凤熙心内却一片冰寒!——三年了,本以为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本以为只要耐心等待,怜儿终有一天能接受他的心。却哪里想到,小六竟然会追到江南来!

那鞑子来了,怜儿还如何能与他今生厮守!

凤熙此时只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能多些强硬!倘若早就要了怜儿,说不定此时他们膝下已经有了几个孩儿;纵然怜儿的心不好征服,可是为了孩儿,她定然就会安静地留在他身边……

他不会再等了!

“郡主,方才那个汉人倒真无礼!”

凤熙拂袖而去,之前那桃红襦裙少女的身畔,一个劲装的少年冷声说。

“又叫郡主!”桃红襦裙的少女正是月牙儿,她身畔劲装少年是贴身侍女双羚,“该叫小姐。”

双羚吐了下舌,“是,小姐。”

“汉人标榜礼仪之邦,他们无礼便只有一个缘由——被逼急了。”月牙儿冷冷转眸望凤熙离去的方向,“此来杭州,我倒是极想见一个人。听说霸州青楼里,曾有位公子为了清笛与六哥险些打起来……那个人也是杭州人呢。”

“啊?不会这样巧吧?”双羚惊得瞪大眼睛,“小姐,难道你说方才那个人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安公子?”

月牙儿清冷一笑,转身望双羚,“没听见他也在问飞天鱼?飞天鱼在这杭州西湖里存在也有几百年了,怎地今天就我们与他一同问起飞天鱼?且船老大说得明白,他是来找人——六哥来找飞天鱼,那个人则是循着飞天鱼在找六哥!”

双羚脸­色­刷地白了下来,“难道他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月牙儿点头,“我们分头行动。你去联络潜伏于城中的武士,随时准备接应;而我去找六哥!”

“郡主!”双羚担心。

“去吧。”月牙儿眸子里流出冷静,“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伤了六哥!”

藕花深处,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固定渔舟的竹篙早不知在剧烈的震动里,倒到了何处去。小舟失去了竹篙的固定,便随着水波轻荡,缓缓地,于藕花深处自行漂浮。

舟上,小六已经累得睁不开眼。手脚全都霸道地搁在清笛身上,放入人­肉­的绳索,将她困在他怀里。

鼻息贴着她的秀发。她的青丝早已散乱不堪,被阳光晒得滚烫;青丝的幽香便皆有光热而弥散开来,他贪婪地吸入,一缕都不想放过。

今生从未有如此一刻的满足,即便死在此刻也无遗憾。

清笛被他困在怀中,却只肯背对着他。于他看不见的方向,无声地流泪。

方才身子几番极致的欢畅,却反而让心更加空落与彷徨。未来的路再度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次之后的来日。

“我单问你,三年前,你如何逃生?”

听说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手中金钗刺进他自己心房……那疼痛三年来从无片刻消散。

他没说话,只是

抱紧了她。

他每回有事情想要瞒着她,便会这般!

“说!”清笛不由发了狠。

“是……小青与霁月引领飞鹰与奔马同来,截断了二哥与于清风当日的企图。”小六长眉紧蹙。

“不够。”清笛咬了­唇­,“飞禽奔马可以延宕一时,可是却不可能永远挡得住想杀你的人!”就算没有于清风,二皇子又如何肯放过那个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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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35、身不由己(③更)

那个夜晚,倘若有人能救得了他,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身份极高的,能够震慑得住那杀机已现的二皇子;那个人更肯为了救他而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不顾一切……

那个人,会是谁?

而偌大契丹国,能够震慑得住二皇子的,又一共能有几个人!

小六的疲惫仿佛被清凉的湖风瞬间吹散,他睁开眼凝着清笛的后脑,只能微微紧张地急了喘息。

他瞒不过她,始终如此。

“……当晚,是,是我父皇御驾亲临。”便只能这样说罢。

“是么?”清笛轻轻阖上眼帘。知道已经不必再问,因为他已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再说。

实则他已经猜透了她的思绪,所以他才会说出他父皇来——契丹国,能震慑得住二皇子的,当然说出那位可汗来,便是最为稳妥。

他小心隐藏着,只为了让她无法知晓。那她又何必继续问?

“起身吧。”清笛推开他的手脚,背身坐起,拾起自己的衣裳。一切还都安好,只是裹胸布条已被他撕碎;因著男装,又没有准备肚兜……穿戴起来,胸却掩不住了。

她的怒气与疏离,宛如冰凿,一下一下敲碎了小六的心……水光荡漾,天光水­色­齐集到她身上来。男子宽大的缁衣裹着小巧玲珑的胴.体;最消.魂便是那透过男­性­衣装线条而峭立的酥.胸。

小六心中悲戚,可是身子里的火却又腾起。

这世间唯有她,让他身子无垠狂喜,却又永远让他的心,丝丝缕缕缠绕着疼……

“怜儿!”他伸臂抱紧她,“你容我日后慢慢与你解说,你知道我……”即便她还在他眼前,可是光晕里的她仿佛只剩下一个水泡幻影,随时都会被现实敲碎,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你有许多身不由己。”清笛将发丝都拢到胸前,清冷转头望他,“人生在世,谁人都有身不由己。就连皇上也有太多的不由自主……身份越高,身不由己之事便也越多。”

“有太多私事,不可为‘外人’知晓。”清笛面上平静无波,却一字一顿咬紧了“外人”这个字眼。

小六心上宛如被重击一拳!

他与她,终究又生分了……纵然之前百般欢好,纵然他已经查知了她的情、得到了她身子全然的臣服……可是他依旧没能重新找回她的心!

每年五月都是恶月,每年端午必是伤心日。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五毒,药无可医治。

“怜儿,随我北上吧!”眼见怜儿将头发都绾好,周身都带着决绝的去意。小六只觉无边的恐惧兜头罩脸而来。也唯有寄希望于朝夕相处,能一点点暖化她此时凝冻起的心之寒冰。

“你知我会如何作答。”

清笛束紧头帕,便站起身来,“你最好即刻出城去。方才我们在胡家酒肆遇见的那两个大汉,既然都曾在北方从军,我怕是他们也多少听出了你的口音来。为免夜长梦多,你不必再多盘桓。”

清笛说着,终究忍不住再回眸,深深望他一眼,“若还有一丝对我的顾念,便节制你的野心。不要进攻江南。”

“江南历来为汉家风华千年集萃之地,草原的文化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契丹人就算能铁蹄弯刀屠城而下,却永远没有能力统驭江南人心。否则恐怕只是自讨苦吃。”

“你在说家国,却也是在说你我,是么?”小六怆然而笑,“你是想告诉我,纵然我可以强要了你的身子,一回回;可我永远征服不了你的心,是么?”

“在我刚刚做了三年来最美的一个梦的时候,你却要亲手将这个梦撕碎,是么?”小六蓝瞳流冰,猛地抚住心口。

“你……”清笛一惊,忙扑过来,“你这里的伤,三年了,还未尽好?”

当日他以金钗刺进自己心房……纵然侥幸逃生,又究竟能好了几分?

小六摇头,一把扣死了清笛放在他心口的手,“你分明在心疼我,可是你却还是让我心疼……”

“伤早好了,疼却永远留在里头。每日想你,这疼便会更甚一分。”

清笛无法再承受他灼灼目光,深深阖上眼帘,“那便不要再想了。心不动,伤便不会再疼。”

“怜儿!”小六惊怒嘶吼。

“嘘……”清笛却猛地伸手掩住了他的口,只侧头,仿佛细细倾听着什么。

水上宁静,隐隐传来细碎的簌簌之声。就仿佛是春风吹动了水上莲叶,整片整片发出的摇曳之声。

“快走!”清笛以­唇­语无声谓小六。

“何事?”小六也眯起蓝瞳,如狼般警醒。

“凫水。”清笛扯了小六的手,将他推到船舷边。

关键时刻,他信她的判断与智慧。小六缠着清笛的手指,百般不舍,却还是依言无声浸入水中去。手却还在船舷上,仰了头拼尽所有般死死凝着清笛,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走!”清笛努力不看他眼睛,发狠掰开他手指……

人如落花,无声沉入水下去。便在水中,他也还在凝

望她……

清笛狠下心来不去回望,转身披起小六的斗笠与蓑衣。找不见撑船的竹篙,便坐在舟上,摇曳着,以手划水。

她本怕水,舟上又只剩下自己,还没有船篙……恐惧感宛如水浪,层层淹来。

可是对水的恐惧,又如何敌得过方才那一瞬间的惊心?!那风中宛如叶浪摇曳的沙沙声,她分辨的出来,那是凤熙手下卫士身上暗穿着的锁子甲!

凤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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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含泪受辱(④更)

对水有恐惧之心的人,在水上完全找不见平衡;更何况西子湖辽阔,又被莲叶挡着,远远找不见岸边,所以便会越发紧张。

这样的情形之下,即便水面小小的涟漪,也会让人本.能地惊慌失措。

清笛便是如此狼狈,努力想要让自己稳定控制小舟,并尽量远离小六下水的地方,以此为小六做掩护——可是她竟无法控制小舟,那小舟只滴溜溜在波心打起转来!

清笛越发惊慌,小舟的平衡便失,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而风里,那飒飒的锁子甲声音越发近了!

就在此时,小舟奇异一稳,并且仿佛有奇异的动力神秘而来,让小舟平稳向前去!

清笛惊得不敢动。

怔怔环望四周,哪里有半个人影?纵然有风,却也不足以吹动小舟向前啊!

清笛猛然惊住,垂首望船底!——四面无人,小舟却得了动力向前,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船底!

原来,她的惊慌失措、她的无能为力,全都被他看进了眼里……纵然他多留一时便多一分生命的危险,可是他却依旧还是在水下托着她的小舟前行!

只为了,让她不再害怕!

清笛的泪狠狠跌落下来,却收着声,不敢被船底的人知晓。

远远,透过藕花莲叶,终于看见了有渔舟无声而来;而船上矗立了几个男子,他们成犄角之形站立,眼望不同方向,分明是不想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清笛急忙收住眼泪,重振­精­神。轻轻向船底跺了跺脚,向小六示意……

“喂,你停下!”凤熙的人发现了清笛,厉声喝止。

清笛淡然垂首,用斗笠掩住自己的面容。

对面渔舟划过来,与清笛小舟轻撞。清笛努力稳定住身子,这才没失足落进水里去。

“看你的样子,分明不似渔夫。”舟上为首的男子是个细长脸,极是谨慎,“方才两条船这么一磕碰,你就险些掉到水里去;若是真的渔夫,你早死了百回!”

清笛皱眉,却也并不慌乱,“我说自己是渔夫了么?倒是你们来了便说我是渔夫。”

“不是渔夫,怎地坐在渔舟上,还戴了斗笠、披着蓑衣?”

“你们几位也不似渔夫,这不也是站在渔舟上?况且,斗笠蓑衣本是防雨遮阳之物,纵然多为渔夫穿着,可是谁又规定了不许旁人穿的?”清笛口齿伶俐,一气呵成,“到了端午,杭州便热了。这湖上没遮没拦的,水也倒映着日头,难道­干­坐在上头等着被烧成人炙么?自然要借了斗笠蓑衣挡一挡!”

没想到遭逢的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对面三个男子毕竟都是武夫,一时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清笛知道,此时越与他们周.旋,便越能为小六安然离去争取些时间。

清笛的轻慢桀骜惹怒了对方皂衣的男子,他啐了一声,“你是不是渔夫,又为何到这湖上来,我们自可不管。不过要让我们兄弟看过了你的胸,方可放行!”

窦统领指示,必定要看过这湖上任何一个扮作渔夫模样男子的胸,看上头是否有碧眼狼头的刺青。倘若发现,立斩无涉!

看她的胸……清笛大惊!

她此时衣衫内既无肚兜,又无裹胸布;方才欢爱之后的胸越是丰满……她如何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看我的胸容易,只是我怕你们不敢看!”清笛越是惊怒,反而越发镇定。

“是么?我等兄弟血雨腥风都经过,又如何不敢看你的胸?”

三个男子跃上清笛小舟来,冷笑着一步一步逼近。

清笛反而越发放松下来——看她的胸,又能怎样!

她本是青楼出身的女子,纵然这般受辱,她却也能忍受得住——只求,那水下的人,能远走一分。

三个男子逼近,一个到了她背后,一把将她提得立起,扯进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弹;而另一个则当着那为首细长脸男子的面,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外衣被撕裂,内里只剩一层中衣;而面纱的中医若隐若现,又哪里曾得住内里的美好!

那撕扯她衣裳的男子眸中流出恶念,亵笑着转头看那两个男子,“她胸上,一定有东西!我看见有嫣红的……”

清笛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她忍,她忍!

“要看看,看清楚才好……”那撕扯衣裳的男子嗓音已是颤抖起来,伸手揪住清笛的中衣,一把扯开!

柔­嫩­的丰.­乳­宛如乍然惊飞的­乳­鸽,慌跳进阳光里。三个男子都是惊呆!

那样丰满的**,像是上好无暇的酥酪;而那两点嫣红的樱桃,玲珑而艳丽,仿佛邀人品尝……

“畜生!”清笛终究忍不住,骂了出来!

就在此时,空中猛起清啸!一道白影电掣而来,随即便是六声无比清脆的耳光!

清笛几乎晕厥,只觉随即被抱进一个怀抱。

白衣飘落,她的胸被紧紧按在一具坚硬的男子胸膛上。清笛仰首,眼泪便落下来,“凤凰儿,你可来了……你可知,我受辱?”

眼见凤熙乍然来到,那三个男子都惊得跪

倒在船上,“公子!”

清笛明知故问,眼中清泪急落,“什么?他们竟然都是你的手下!凤凰儿,你竟然让他们这般对我!”

乱吧……只有这样大乱下去,才能为小六扯开防线的裂口,让他安然离去!

她是恨那孩子,她是恨不得想要亲手杀了他——可是只要在她眼前,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不容别人伤了他!

她总归要护他周全。纵然要了结他的­性­命,也必得由她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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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黛蛾长敛(第一更)

西子湖上春意盎然,可是渔舟之上却是一片肃杀。

凤熙一袭白衣当风而立,一双凤目里已是涌起杀机!

“公子恕罪!”那三人见凤熙面­色­,听着清笛的控诉,都惊得叩头下去,“属下三人实是不知这位姑娘的身份,甚至都没想到她是位姑娘!”

三人直到这一刻才猛地回味过来,眼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身为敬国侯府的亲卫,他们也都多少听说过,公子为一个女子痴狂;却哪里能想到,那个女子就是眼前之人……

凤熙府邸毕竟曾为吴越国的皇宫,而清笛身份敏.感,来到杭州之后便深入内宅;外人,尤其是男子,自然难以得见。若是窦如海、丁正松等高级统领还能见面,这三个相对衔位较低者,根本连近身的机会都不得。

此时知道了,三人如何能不吓得魂魄摇曳?

“遵了公子的命,属下们在湖上严行排查,绝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渔夫去……公子口谕说得明白,决不可放过任何一个胸口有刺青的渔夫——属下非为有心唐突,而是遵令行事,势必要看清渔夫打扮之人的胸口啊!”

“都不必说了,你们回去自领处分:动过手的,自斩双手;上过眼的,废了招子!”凤熙宁静出声,却是余威万钧!

三人一听全都面如死灰——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斩了双手、废了眼睛,那他们这一生就毁了!

“凤凰儿!”清笛也没料到凤熙会这样处置,惊得抬头,“不必如此!我虽难过,却绝不会为此寻死觅活;你不必这样严惩他们!”

“他们世代是我府里的侍卫,我自然是他们的主人;怜儿,你便是他们的主母。身为臣下者,却胆敢亵渎主母,这该是何等的大罪!只让他们斩断双手、废了招子,已是我念在他们多年侍奉的颜面上,从轻发落!”

若是有臣子胆敢调.戏皇后,那将是什么罪过?毋庸置疑,纵然不致祸灭九族,却也至少是斩立决!死,是一定的。

三人听见凤熙如此说,明白一切已经再无更改的余地;俱面如死灰,向凤熙叩头下去,“卑职死罪。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属下这便回去自行领罚。”

“去吧。”凤熙转头望湖面静莲,努力控制情绪,“你们的家人,未来一应用度,我都会照料好。不会因为你们身残而让你们的家人失去倚仗。”

三人再无话说,叩头而去。

清笛却难过得宛如自己受罚——其实那三人就算有错,却不至于受这样大的惩罚。原本这一切也是她的错,那三人不过是依命行事!

依命行事——而发出那命令的人,分明便是凤熙!

如果说有错,她与凤熙的错才更大,可是要受残忍惩处的却是那三个人——凤熙纵然是维护她,她却良心何安?

“求你,宽赦了他们。”清笛只抬头求他,“实则你冤枉他们!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主母,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以下犯上,更没有亵渎主母!”

湖风掠过莲花,带来青莲澹澹的清香。凤熙却在风中面­色­一白,“怜儿,你说什么!”

一双手,与两双眼睛……一想到片刻之后可能会看见的血淋淋的这些物件儿,清笛便在难压抑,“他们的主母是沈姐姐,凤凰儿你罚错了!”

“你再说一遍!”凤熙面上宛如惊云横渡,“怜儿,你明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纵有皇上赐婚,我心里却只有你!”

“是么?”清笛心下也自感动,但是嘴上已经不能停止,否则那三人真的便毁了一生啊!

“那你能让我当正妻么?还是在凤凰儿你的眼里,我袁氏怜儿也早已是青楼之身,自然可以不必再计较名分?你以为我袁怜儿可以甘愿屈从在你府上,以成就了你的齐人之福?”

清笛冷笑,“我明白,如今但凡有些银子与地位的男子,哪个不三妻四妾……我曾身在青楼,就更是看透了男女之间的所谓承诺。”

“只可惜,我自小便是亲眼看着爹娘恩爱的;我爹官居大将军,身边未必没有几个美姬,可是我爹却都将她们遣了出去,只为了我娘……”

“我袁怜儿要的从来不是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我要的只是一个男子全部的身心!如果能给我的,我不在乎他是寒门白丁;如果给不了我的,就算贵为王侯,我也同样不稀罕!”

“我又岂能不懂你!”凤熙扯住清笛柔荑,“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一点时间?”清笛怆然一笑,“女子青春,又有多少时光?岁月最易催人老,凤凰儿,你面对的不光是沈家,还有你母亲与祖母,还有大宋的皇帝!那岂是‘一点时间’便可做到的事?”

清笛退开身,将自己被扯碎的衣襟裹紧,身子终究是受了湖面上的风寒,微微打起了摆子,“我永远不会成为他们的主母,凤凰儿,你早该明白。宽赦了他们吧,别让你的手下跟着你却心寒。他们无非只是忠诚于你的指令,为了女人而伤了士卒的忠心,真不值得。”

清笛走向船头,遥遥而立,“尤其,是我这种罪臣之女,又是出身青楼的女人……

“我不许你再这样说!”凤熙惊怒,奔过来一把抱起清笛,“我安凤熙肯认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今晚我便要了你,谁都不得阻拦!”

“怜儿,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女人!从你我第一眼望见彼此,早已注定我们彼此相属,这一生紧紧纠.缠!谁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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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138、乱云流水(第二更)

“凤熙,你放下我!”

凤熙一路狂怒,抱着清笛便打马回府,不肯听她抗拒。

门房上见了凤熙这样挟怒而来,惊得不敢问,更不敢拦着,一路开了门,听凭凤熙飞马直入。瞧着凤熙背影跑远了,这才跺脚嚷嚷,“还不赶紧去回了公主千岁与国太夫人?公子今儿这是怎么了!”

“公子来啦,公子来啦!”挂在内宅抄手回廊廊檐下的画眉,瞧见主人来了,便扇着翅膀,讨好地朝凤熙叫。

岂料凤熙再不似往日般驻足逗它,反而满面含霜,抱着怀中的人儿一路疾走而过!那衣袂旋起的风吹得鸟架猛烈摇晃起来,画眉险些从鸟架上跌落在地。吓得,再也不敢吱声。

“凤熙,你疯了!”清笛努力踢打,却这一回再也挣脱不开他的手。

当年年幼,纵然她与他也几番厮打,可是他并没占了太多的便宜去;全因两人那时力气差异不大,再加上清笛急起来便是连咬带抓,凤熙反倒没辙——可是今日,清笛却猛然意识到长大对于男女之别来说,意味着力量的巨大落差!

“我是疯了。我竟然能忍耐那么久没碰你,我今日绝不再忍!”凤熙不顾一切只奔向前去,眼前都是清笛那曝露在天光水­色­之中的完美酥.胸,耳畔都是清笛绝情的“我不是他们的主母”……

他不会再给她逃脱的机会;他更绝不再给小六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

一路进了清笛的院子,门口纯金鸟架上正在以朱红鸟喙梳理翠­色­羽毛的小蓝猛然看见,也惊得清凌凌叫起来。

已经到了房门口,这已是最后的机会——清笛猛地转身用力,一把抱住了廊柱,死死不肯松手,“凤熙,你先放开我!凡事,总归可以说得明白!”

“说得明白?好!”凤熙咬牙,“你说要当正妻……我若给了你正妻的名分,你便肯留在我身畔,今生今世再不离开了,是不是?那我便给你!”

“我会让你尽早受孕,然后将此事与沈婉娥说清楚——沈婉娥也是个要脸儿的,我就不信她能忍受这一生一世独守空房!”

凤熙的白衣风雅,这一瞬却也化作凄厉冷酷,他单手夹住清笛腰肢,另一只手便去掰清笛抱着柱子的手指,“今日,谁都不得再拦阻我。怜儿,就连你也不许!”

“公子!”翡烟惊得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凤熙的腿,“公子有话请好好说,这样会伤了姑娘!”

“今日纵伤了她,我也绝不放开!”凤熙眯了眼睛瞪翡烟,“姑娘圆房要筹备什么,翡烟你这点规矩总归还懂得!”

作为姑娘的贴身丫头,相关的训练,翡烟自然经历过,便自垂下头去,“奴婢,懂得。”

“那便去准备!”凤熙冷言吩咐。

翡烟抱着凤熙的腿,哀哀望着清笛,知道自己救不得姑娘。

“翡烟,你自下去。”清笛连忙吩咐。今日的凤熙已是疯了,倘若翡烟再敢拦阻一句,说不定凤熙便会一脚踹到她面上去!——不必再有人为她而受伤。

小蓝急得大叫,眼见翡烟也帮不上忙,小蓝振翅猛然飞到凤熙头顶,伸嘴就去叨凤熙的额头!

没错,当年实则是公子捉了它,这才送给姑娘玩儿的;可是它终究是跟着姑娘多些,它此时也只能帮姑娘而不能帮公子……

“小蓝,你也想造反?”凤熙咬牙,“仔细我活着一根根揪掉你背上翠羽!我与怜儿即将大婚,府里定然需要赶制一批点翠的首饰;索­性­便先用了你吧!”

小蓝吓得险些直接从凤熙头上掉下来……

点翠是首饰制作工艺里最顶尖儿的,最初都是只供奉皇宫大内的。皇上的龙冠与皇后娘娘的凤冠里都是缺少不得点翠的头面。

达官贵人们效仿宫样儿,便也四处搜罗翠鸟,为了保证翠羽的鲜活,便活生生将翠鸟的羽毛一根根揪下来……

当年它就是一只即将被活着揪毛的“**点翠原料”,它是叨伤了侯府内造办处工匠的眼睛,这才逃出来,却在侯府里飞得迷了路。多亏遇上了当年还是个小女孩儿的姑娘……

而公子那时候儿只气哼哼跟在姑娘后头,像是积了多大的怨气;可是一见姑娘拍着手想要飞在空中的它,公子竟然猱行猿步,踏着假山石飞窜入空中,一把便把它给捉住!

是公子捉了它,它却成了姑娘的鸟儿。公子那会儿的神态它至今记着,所以怎么能想到公子也有对姑娘这样凶狠的一天?公子定然是发烧了,烧糊涂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蓝,你乖。”清笛自也顾不得自己,松开廊柱伸手去接小蓝,“你们都好好的,我没事。”

凤熙垂首望怀中的清笛,终于缓缓敛了戾气,轻柔说,“翡烟、小蓝、画眉……他们原本都是养在我府中的,却都一径护着你。因为在他们心中,早已经将你当做了这个家的一份子,从多年前早已如此。”

“还说自己不是这座府邸的主母么?怜儿,你怎能忘得了,七岁开始你便住在这里……这里也早已都是你的家。”

清笛阖上眼帘,已是眼角泪下——凤熙

说的没错,她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她自己的家。当年曾在霸州思乡,她怀念的乡便是杭州,家便是这座宅邸。这里承载着她童年时,最安静和美的一段时光……

“怜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的家。”

凤熙横抱清笛入了房间,伸脚将房门踢严。

他知道家人此时必是已经回过了母亲与祖母;母亲与祖母稍后即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必然要趁这最后一点时间,拥有了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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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139、青涩萌动(第三更)

清笛的衣裳原本就破碎了,凤熙一路疾行而来,那衣衫越发凌乱不堪。凤熙发了狠将清笛掼至榻上,那些衣裳便再不能遮羞!

烟罗红帐,瑞脑香浮,窗外桃花透过绿窗纱来,房内阳光清凌凌流转……莫不静好,只是她却已经五路可逃!

凤熙望着锦罗绣衾之间的清笛,只觉周身如炙。

他并不是懵懂的小子,他多年行走青楼,万般旖旎的事体都已尝过;可是就算横波那般的曲意承欢,想尽了法子讨好他,他却也只觉麻木。唯一的快感,不过是最终宣泄那一瞬。

可是此时,不过只是看着她,他周身就已经全都火热了起来!

其实又何止是此时——当年面对着怜儿那尚未发育的身子,看上去与他自己都没什么区分的胴.体,也同样动了今生第一回情愫……

凤熙喘息,一把扯下烟罗红帐,绯红雾霭便倾天而落,包绕了二人。

清笛被逼到床脚,却不喊叫,只是定定瞪着凤熙。妙目流转,映了泪光。

喊亦无用。挣扎喊叫不过是在示弱,是在向外头求救——可是此时外头纵然还有翡烟和小蓝,可他们一个是身不由己的丫头,一个不过是只鸟儿……这个府邸里,其余的人,又有哪个是肯帮自己的人?

凤熙带了她回来,这三年来她忍气吞声,又如何看不懂阖府上下对她的厌恶?谁都知道她是罪臣之女、青楼女子,如今又是朝廷画了图影的钦犯——都怕被她连累,都怕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的侯爷府再遭大难!

所以,谁会救她?

她更不与凤熙哀求。能对之哀求的,实则心内有一重根底:是确信那人会心疼了自己……而眼前的凤熙,她不想让他再对她多使一分情。她回应不得他的情,又何必让他空劳牵挂!

怜儿缩在床脚,抱紧自己的身子;她却不哭也不喊,反而勇敢地回瞪着他。目中无声含泪……

凤熙心头狠狠一疼!

他见过这般的情景。草原上,当饿狼从母羊身边将羔羊圈出之后,一步步将羔羊逼到死角的时候,那一瞬的羔羊知道无路可退、无人来救、无力反抗,它索­性­就那样一动不动蹲踞着,只用一双绝望的眼睛瞪着饿狼……

万物有强有弱,羊注定了是狼的食物,但是谁又能说,那最后一刻的对峙里,羊的内心就没能战胜了狼?那最后的一刻,狼都是不敢靠近,它要盘桓良久,才能发动最后的一击……

“怜儿,你可知道,我今生第一个女人,是谁?”凤熙按捺着自己,缓缓爬向怜儿。

清笛深吸了口气,含住眼泪,“公子多年行走青楼,恐怕自己都记不得了吧?”

“是你。”

凤熙颊边微红,宛若轻醉,“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承认的,更不会对你说——可是,今日却终究还是败在你眼前。怜儿,我第一个女人,是你。”

“你说什么?”清笛怔住,浑然懵懂。

爹爹平定了吴越国,三年后大宋与契丹战事又起,爹爹便移防霸州城去。她随着爹爹一同离开,可是那一年她不过是十岁的小姑娘!

凤熙的第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她!

“我当年恨你爹,恨你,便一心只想复仇。你是你爹掌上明珠,是他最珍惜的,我那时便动过邪念,只想等你长大,便要了你的身子;却不娶你……我以为这是对一个女孩子最大的报复。”

“我便去偷看你洗澡。那时候你不过是七岁的小丫头,口黄还未褪尽,身子更毫无曲线;可是说也奇怪,我竟然,竟然……”凤熙脸­色­越红,竟然羞赧得说不下去。

清笛纵然心如磐石,这一刻却也忍不住红了脸。原来当年还有这样的情形,她心智未开,又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奥秘?

“我以为时光就这样静止下来,我终究会一日日看着你长大;可是却没想到,你十岁那年,朝廷突下旨意,要你爹移防霸州。而你,也要走了——乍然听见这个消息的那个晚上,我只觉自己疯了一般。心里一团一团燃着烈火,不知如何排遣。”

“我坐在假山上,望着夜空明月,一遍一遍问着自己:她就这样走了,她就要这样走了?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对她做,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见她长大之后的模样,她就要这样地走了?”

“那年我已十五岁,已是懂了人事。我只想要强留下一点什么,想要做一点荒唐得事好让你忘不掉我——我疯了,便偷偷潜入你的房里。”

“别说了!”

清笛连忙喝止。许多氤氲如梦的记忆,朦胧而来,她不要再听下去……

“不,我一定要说。”

凤熙已到清笛身前,伸手掀起清笛一直垂到膝弯的青丝,垂首一寸寸轻吻,“那时候你真是个假小子,白日里跟着将军们骑马,晚上便累得人事不省。”

凤熙喘息浊重起来,“我解开你的衣裳……那夜月光倾天而下,照亮你隐约发育的身子。我在你­乳­下瞥见一枚胭脂小痣……”

“便只一眼,便只粟米大小,却那一刻却让我,让我再难自持……”

凤熙喘息着伸手去捧清笛的­乳­,清笛颤抖避过,“我那晚便吻了你那颗小小胭脂,而我也——成了男人……”

“怜儿,纵然那时你还小,纵然我并没破了你的身子,可是你却要了我的初次。你自然是我第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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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香囊暗解(第四更,答谢加更)

清笛颤抖起来,那夜的她并非毫无记忆,只是她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那夜她只觉身子窒闷,­乳­肋之下有奇异的感觉。她疲累至极,强撑着从梦里醒来,却猛然发现凤熙竟然跪在榻边!

那一夜月光如梦,迷蒙醒来的她看见凤熙跪在月光里颤抖。他额上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来,喉中有低绵的呻.吟……她哪里懂得发生了什么,便以为他病了。

“凤凰儿,你怎么了?”急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发觉他额头上烫得吓人!

她便慌了,双手胡乱地去抚他的身子,叫着,“你别怕,我这便喊人来!”

“别喊!”凤熙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跪倒在她榻边,低声哀求,“继续这般抚.摸我,我便好了。”

他的话,当年的她自然不会多想。自己生病的时候,娘亲也是这样轻抚她的额头、拍着她的手,她便会觉得舒泰了许多……不暇多想,她便将床榻让出一半来,让凤熙躺上来;小手游走于他身上,还轻声地问,“可好些了?好些了么?”

她终是白日疲累了,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所以并不懂得那一刻凤熙如狂的喘息与呻.吟意味着什么……她甚至后来就趴在他身上睡着,只隐约觉得他的裤子诡异地湿了一片……

当日她还笑他,说他这样大的人了,还会尿了裤子……而他寒了脸对她,威胁她说,倘若她敢经这件事情说出去,他必会捏死她最爱的小蓝……

她果然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甚至自己都没再想起过。今日猛然省悟,明白那一夜竟是发生了什么!

那年月夜,他竟然在她房中,甚至就在她身旁,孤单地独自成为了男人……

此时听来尴尬、羞涩,却也是,无边的哀伤……都是在命运里身不由己的人,都是当情感猝不及防到来的刹那,浑然分不清那究竟是爱,还是恨——便宛如她三年前对着小六的样子……

“你走了,却担心小蓝和翡烟禁不得舟车劳顿,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所以你将他们都留给了我,要我替你照应。你说,‘凤凰儿你可多用些心,我来日还会回来的!倘若见小蓝落了一根羽毛,翡烟受了半点委屈,你可仔细你的皮!’你笑靥如花,半分没有要离开的悲伤,可是那一刻你可知道,我只想死死扯住你,让你别走,或者带了我去!”

“我已经习惯了日日与你在一起,已经习惯了与你吵架;如果你走了,这座偌大的府邸不过是一座坟墓。我自己该如何熬过那些漫长的岁月,我又该怎么办……”

“你交代了小蓝,又交代翡烟,你甚至连你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交代清楚了,你却一句都没提到过我。我赌气,便说绝不会去送你;可是你可知道,你跟你爹的队伍走出了城门五十里之外,我都一直追在山上……”

“那时候的我,等同于囚犯;私自出府,已是大罪。我回来之后被打了二十军棍……可是那一刻已经不知道了疼,只觉麻木。”

“你走了,你说来日还会回来的……可是你走了那么久,那么久,非但没再回来,竟然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写与我……”凤熙这样大的男子,竟于这一刻哽咽。

“我不肯承认对你动了情,只想将这种情感当做不甘心,当做没能报仇的遗憾……可是从你走后,我的心里身子里始终有一团火……我怕了,便开始找女人。从府里的婢女,到青楼的姑娘……我一个一个与她们交.欢,希望用她们的柔情来忘却了你……”

“可是每一次,不管那个人是谁,我眼前看见的永远是你的脸!”

“当我终于意识到,这已不再是恨,而是爱了……北边却传来了你爹出事的消息。你们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等我从杭州赶过去,已经全然找不见了你的影踪。”

“罪臣之女,定然籍没入官,不是为官妓,就是被扔进军队里成为营妓;我便全国上下,一间一间的青楼、一座一座的兵营去找你!——我找遍了天下,却唯独没有想到,你竟然没有离开霸州这个伤心地而远走他乡,你就在霸州原地!”

“怜儿,三年的离别,三年的寻找,我已是彻彻底底明白——我对你的贪婪、我对你的渴望,早已不是恨,而是刻骨铭心的——爱!”

“没人能代替你在我生命中的出现,没人能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怜儿,你可明白?”

床帐绯红如轻烟,凤熙在清笛面前扯开了自己的心扉,更是定定落下泪来,“怜儿,让我爱你。别再躲着我,更不要再将身心都放到耶律玄宸那里!我本与你更早相遇,我比他更早爱上你!”

凤熙一手捉了清笛柔致脚踝,一手拥住清笛,俯首便来寻她­乳­下胭脂……那柔­嫩­细腻的白,让他喘息,“那粒胭脂生在你­乳­下,当年你还小,胸还是平的,我便得以看见;可是今日,那里已经峰峦高峙,便将那胭脂全都藏住——怜儿,那里是只有我知道的神秘……”

清笛挣扎,可是身子却被卡在床栏之间;她争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垂首向她胸来——他的舌尖就快要舐上她­乳­下胭脂!

“你方才说什么?耶律玄宸?”清笛拼尽力气抗拒,却

更想知道这个答案,“他,他不是叫雪宸?”

凤熙将清笛身子压向床栏犄角,喘息早已急乱,“他原来是叫雪宸,后来却自行改名玄宸;将雪字抹去……”

清笛一晃。他改了名字,他从名字里抹掉了“雪”!

当日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却已经注意到了他的重瞳,她知道他的名字恐怕会泄露他身份——便半是调弄,半是撑着小­性­儿,逼他只当她一个人的雪,不许他再对旁人提起他的名字……

他这样做,是不是,也是为了如此?

清笛即便此时屈辱,却只含泪而不肯落下泪来;可是这一瞬,她的眼泪终究跌落了下来。

而凤熙瞄准了她片刻的放松抵御,硬是扳开了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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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几番风月(更1)

她的身子玲珑曼妙,增一分则腴,减一分则纤;她拼力侧身躺着,以避开他正面攻击,可是她越是这样,她身上每一寸曲线就越是完美地旖旎,她身子的每一点轻颤都反倒是最销.魂的邀请……

“怜儿!”凤熙大喘,双手扳开清笛双膝,便要攻入!

“凤凰儿,难道你没看见!”

红锦衾被翻起红浪,清笛纵然窘得已是浑身泛红,她这一刻却冷静下来。妙目甚至傲然挑起,眸光清冽如冷泉,“看见了我的身子,难道没看清我周身的印迹?”

凤熙正在亢奋里,却宛如兜头被击了一记重锤!欲.望席卷身心,他原本忽略掉她身上印迹,只急着想要得到她——可是她却一盆冷水直泼下来!

她周身上下,从颈侧、锁骨,直到胸尖、­乳­下,甚至蛮腰、腿内……还有,那最神秘之地,竟然都留下了淡紫轻红的痕迹!

那些印迹,就仿佛是被风吹落了的杏花。一点点的淡紫轻红,匀撒再她周身,于她最美的地方娉婷绵延……那痕迹,占据了她所有的美好,一处都没有错过!

“我身上的每一寸,都刚刚被他宠爱过。”

清笛之前的惊惶犹在,虽然此时被凤熙压在床笫之间,却已是高高升起了自己的骄傲,仿佛高贵而不可侵犯的女皇,“他给了我愉悦,让我从未有过的酣畅。尽管我心里依旧还在抗拒他,可是我的身子却还是臣服了,并且因他而到了数次极致!”

“凤凰儿,你做不到的。”

“纵然你此时用强而要了我,你也不可能让我那般欢愉!”

清笛侧过头去,也知道自己此时冷酷,却不能停下,“你方才说,今日想要我,是要让我尽快受孕——可是我要告诉你,之前我与他之间欢爱多次,他每一回都将种子倾泻在了我身子里,最深处……倘若今日被你强占,来日就算有孕,难道你敢确信那就是你的孩子?”

凤熙陡然颤抖,身心都仿佛被推上了陡峭的悬崖!

现在强要怜儿倒是简单,可是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自尊!

身下那曼妙胴.体的每一寸美好,都留着耶律玄宸的印迹,宣誓着他的拥有;甚至,甚至就连怜儿身子深处,她最美好的密地里头,竟然也被耶律玄宸播种了数次!

就算他此时要了怜儿,他却还是个什么!

清笛看得清凤熙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然起了作用;若要打败凤熙,最好的武器便是捏紧他的自尊。毕竟是皇子龙孙,毕竟是心比天高的少年,他最大的障碍永远是心底的那面高高飘扬的自尊之帜。

清笛索­性­冷酷到底,便微微仰起身子,亲自捧起了自己的­乳­——红锦衾被,曼妙的女子肤如凝脂、发如黑缎,此时面上若羞若恼,更是亲手捧起了自己的玉.­乳­……­乳­上一点嫣红,鲜­嫩­欲滴……

凤熙喘息如牛,真想就此撕碎了自己的自尊,不顾一切占有了她!

她的这般妩媚,岂可为外人所占!

“公子请看。”却哪里想到,清笛声如雪泉,冰冷如针刺开他的迷思,“你说我­乳­下的胭脂只是独属于你一个人的秘密?那这,又是什么?”

凤熙一惊,垂眸去看,面­色­大白!——她­乳­下胭脂一点,可是胭脂周遭却留下淡紫吻痕。那分明已经被人反复吮.吻着,竟似在胭脂周围拢起一团花瓣,将那胭脂承托成了一枚花心儿……

“公子醒醒。此处早已不是公子独自的秘密。怜儿身上,无一处再是秘密。那孩子,无一处没有到过,无一处未曾拥有。”清笛高高仰起下颌,光芒如刺!

“啊,啊!”凤熙一声低吼,猛地抱紧自己的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清笛,“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竟然还允他这般对你!”

清笛缓缓阖上眼帘,“我也不想呢。可是每回见了他,我便什么都忘了;只想与他偷得多一刻欢愉……”

最后,再给他致命一击吧……清笛轻轻叹息,“公子初次动情是对着怜儿,怜儿的初次懂情却是对着那孩子……夜晚看他就在榻边地下,我便整夜整夜做过春.梦……春闺梦里的,都是与他不尽贪欢。”

“这一回在莲下舟上,开始纵然是他强迫于我;可是到后来,分明是我紧紧缠住了他,不准他退开……”

“啊,啊——我不听,不许你再说了,我不听!”凤熙发狂,猛地抽走衣裳,从榻上跳下,直奔出房门去!

房门锵然地响,雕花门扇无依摇曳。清笛转头望凤熙发狂奔出去的背影,眼泪狠狠跌落,心也如同被刀尖剜碎……可是若不如此,他便执迷不悟;到了最终,受苦的便只是他自己!

“公子!”

“小侯爷!”

房门外惊呼声一片。却没人能拦得住凤熙白衣而去的身影。而白衣掠过之后,露出门口朱红的宫装……

清笛一震,急忙扯过破碎了的衣裳掩住自己,俯伏在榻上,“长公主千岁请容奴婢更衣。”

翡烟急忙进来,给清笛开柜子找衣裳。翡烟的手都已经颤抖得无法自主——方才房间内的种种,他们在外头都已听得

清清楚楚。可是长公主来得悄然,更是严命任何人不准出声;就连翡烟想要偷偷进来给姑娘提个醒儿,都被看住,一声不准出……

方才的一切,长公主早已是知晓的了!

清笛赶紧收束更衣,奔出门去跪倒在地,“长公主恕罪。”

“起来吧。站着说话儿。”长公主却语声轻悄,甚至亲自伸手扶起了清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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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此举,是吉是凶?稍后第二更】

142、暮云合璧(更2)

长公主亲自伸手来扶,清笛只能蹙眉起身。

阳光在廊檐外晒得炽烈,她从跪着到起身,眼前的阳光从直直照着,直到被廊檐遮蔽,眼前从光耀,变成幽暗——只一瞬时的光影变幻,她便没能躲过长公主狠狠扇来的耳光!

“小贱.人!”

方才那一刻还高贵典雅的翔鸾长公主,这一刻拧眉立目,彻底归为普通的母亲,“你怎敢这般不知廉耻,你怎可那样伤了我的儿子!”

“公主千岁!”翡烟惊呼着扑过来护住清笛,流泪跪倒在长公主眼前,“公主千岁息怒,息怒……若要责罚姑娘,便叫奴婢代替。”

“姑娘三年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命都险些没了;这三年来都多亏那千年的山参吊着,这才保得一口气在,姑娘的身子实是受不得责罚……”

“她若还有半点良心,她若明白自己当日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便不该这样对待凤儿!”翔鸾长公主心痛得顾不得仪态,直恨不得推开翡烟,再冲上来打清笛。

“是凤儿不顾阖府上下的安危,从霸州千里迢迢带了她回来;是凤儿衣不解带守在她榻边照料,亲手为她吃药,这才调理好她的身子!”长公主回手一指廊檐下的小蓝,“就算是个鸟儿雀儿,也会记着活命的大恩,可是她呢,她分明是个忘恩负义的贱.人!”

长公主的巴掌当着众人扇下来,火辣辣的疼,清笛都并未落泪;可是这一瞬,听见长公主提及凤熙对她所倾心力,清笛终究忍不住泪落……

今生注定亏欠了凤熙,来日若有机缘,她会用男女之情以外的一切来回报。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禀公主,沈姑娘来了。”长公主身畔伺候的执事女官低声回禀。

长公主这才歇下手来,目光凌厉瞪着清笛,再转头望周遭家仆,“有谁赶在沈姑娘面前乱嚼舌根子,我便摘了他的舌头!”

清笛、翡烟,连同一众家奴都连忙仆身跪倒,“公主放心。”

说话的工夫,沈婉娥已从外头进来。凤熙今日发疯了一般,怀抱着个小厮,从西子湖一路打马回府,一路上多有人见;这消息自然就也传进沈家去了。沈婉娥自不放心,这便乘了轿子急忙赶来。

“婉娥见过公主千岁……”沈婉娥敛衽福身。长公主叹了口气扶起沈婉娥,“婉娥啊,你倒是来得正好。凤熙今日犯了脾气,谁说都不好;便也只能指望你了。你的温柔细致,他平素还是肯听的。”

沈婉娥面上登时一红,菱­唇­微挑,已是含羞带笑,“公主放心,婉娥定陪伴公子。”

长公主离去,沈婉娥连忙上来握住清笛的手。纵然事情真相可以掩盖,清笛面上紫红的指印却是掩不住。

“妹妹这是怎么了?公主千岁她怎么会这般动怒?”沈婉娥心疼地伸手轻触清笛面颊,“我家里还有上好的玉肌膏,消肿散瘀是最好的,我这就命人去取了来。”

“沈姐姐不必了。”清笛轻轻避过沈婉娥的手,“这本是外伤,养着两日便也好了。”清笛苦笑了下,“我惹长公主动怒,面上这印迹多挂几天,说不定还能让长公主的怒气早些消了;若这印迹没了,长公主反倒更会动气。”

“你呀,真是鬼­精­灵一般。”沈婉娥只能叹息着摇头,“我真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你这样一位妹妹,跟在我身边儿,给我出出主意、提提心思,我便也不必担心未来会有一步行差踏错……”

“姐姐你又说笑了。”清笛尴尬一笑,“以姐姐聪慧,又哪里需要人从旁提点?”

“那可不对。”沈婉娥叹了口气,“在旁人面前我纵藏着,在你面前却不必。你是最了解侯府处境的。将来长公主总有先去的那一天,到那日皇上连最后的一点顾惜都没有了,我又当如何伴着公子来支撑起这个家?”

“姐姐……”清笛当然明白。

坦白说,三年前刚到杭州的时候,清笛心中对沈婉娥不无防范。每个女子都会嫉恨相公青梅竹马的女人吧?可是渐渐的,清笛的防范之心倒也淡了;不是因为她失去了警惕之心,而是她看见了沈婉娥的心意。

沈婉娥真的是为了凤熙着想,为了整个敬国侯府的未来着想的。不管她爹沈珩安的什么心,沈婉娥却着实是对凤熙用了心的。

从这一点上,清笛便是真心实意叫沈婉娥一声姐姐。

“只要妹妹在府上一天,便会尽心尽力辅助姐姐,以尽姐妹之情。姐姐放心。”清笛真心答。

沈婉娥瞧了翡烟一眼。清笛忙吩咐,“翡烟,房子里热,快带着茜云去散散。园子里的水榭正好凉快,你们带了两个盒子去,装些桃花糕、杏仁酪去。”

“哎!”翡烟连忙含笑应下,拉着沈婉娥的丫头茜云就走。身为贴身服侍的丫头,能得了这么片刻的自在,还有好园子能逛、好点心可尝,自然是开心的。

两个丫头走得远了,沈婉娥这才握紧清笛的手,“妹妹,这回来,姐姐是想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三年了,时日不短了,纵然你与工资,兼之这阖府上下的人都不肯多对我透漏半句,可是姐姐我又如何看不出你与公子的情分?”

“你与公子的情

分在前,姐姐才是后来的。只是皇上赐了婚,圣意不可违,否则姐姐愿意将这正妻的名分让了给妹妹,我甘居侧室。”

“姐姐,你切莫如此说!”清笛急着去掩沈婉娥的口,“妹妹没有半分这般心思!”

“既然如此,姐姐便也直说——妹妹,如果你不介意受点委屈,便应了公子吧!姐姐在此立誓,在外头虽然妻妾有别,可是在咱们府里,姐姐绝不将你看做妾室;并且会命了阖府上下,将你我一般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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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

143、斜月帘栊(更3)

“姐姐!”清笛急于解释。

“……妹妹,公子对你的心思,我懂;倘若你不肯应下公子,公子是绝不肯与我拜堂,更不肯圆房的……”

沈婉娥已是泪下,“打小儿,我便在娘亲的指导之下熟读《女诫》,我明白如果成为公子的正妻,我该拥有什么、放弃什么。”

“妹妹,为侯爷府未来计,必定要多给公子留下子息,可是公子的心只在妹妹你一人身上……姐姐今日便说尽了心里的话吧:我所求的不过是与公子一生相随,只愿他能允我诞下一儿一女便可;其余的日子,我尽可忍耐公子对妹妹的专房而宠……”

“姐姐,你别这样说!”清笛难过摇头。

沈婉娥也自是心气儿极高的女子,让这样一个女子肯说出上述这番话,实则已是多大的委曲求全……

“我对公子只有年少时相伴的情分,再有便是感念公子多年寻找、三年前又舍命相救……妹妹也不妨说句心底的话:妹妹可以用自己的所有来回报公子恩德,却独独没有男女之爱……”

“妹妹,恐怕公子却不这般想。”沈婉娥泪落如珠,显然已是压抑许久,今日终于得了宣泄的机会,“自打妹妹来了,这三年里公子虽然对我也是礼遇有加,可是实际却越发疏远。这会与我同回山­阴­扫墓,竟然从不近我三尺之内。到了山­阴­,便也满城去打听哪里有最好的山­阴­甜酒……”

“那晚我逞了点醉意,便追问公子心思。我都说了自己甘愿与妹妹一同侍奉公子,可是公子却说——怜儿绝不是这样的人。话里话外,公子便直说想要与我退亲……”

沈婉娥哭到无法喘息,“且莫说皇上早已下旨赐婚;单说杭州内外,甚至整个江南,谁不知道我已注定是他的妻?若被他休弃,我便也不必活了……”

清月落满廊檐,染了一地白霜。清笛没让翡烟点灯,只静默坐在黑暗里,望着地面的白霜点点扩大,直到染上了她的足尖儿。

便是绣鞋上,也镶嵌了大颗的夜明珠;夜­色­清华,摇曳成辉。

就连这都是凤熙的心意。他知她千方百计推开他心意,他便连她上下衣装都亲自留意,每一件用品的细节都用足了心意。

知君用心如日月,只可惜,她誓同生死的,已是他人。如此,她便只要他好好活着;永远不要,他再为她背负半点的风险。

清笛弯腰扯下鞋上明珠,装入素淡木匣,搁在架上。指尖在木匣上留恋良久……今晚婉娥陪在凤熙身畔,来日再送还吧。

披着夜­色­,赤足踏了月光,清笛散开长发,一路穿过回廊,走向长公主的院子。

门口上值的女官见了便是呵斥,“如何这样不懂规矩!你这样散发跣足,乃是对长公主大不敬!”

清笛在门口跪倒青石板地面,“罪女散发跣足来向长公主请罪。”

值门女官倒也没想到,愕了下,“你先等着,容我向长公主回禀。长公主今儿身子不好,已是歇下了。”

清笛顿首,“有劳大人。烦劳回禀公主千岁,罪女会在门外一直跪到千岁肯赐一面。”

“好吧。”门值女官叹了口气,迈入高高门槛。门槛内,红漆金钉大门轰然关闭。(古时门槛高低与地位高低成正比哟~~)

山墙夹道宁寂下来,只有月影为伴。清笛却静静微笑,这一切终是值得。

良久,红漆大门终是重开,门值女官迈出门槛来,“叫进。”

“多谢大人。”清笛顾不得腿脚的麻木,向女官深深一福身。女官低声提点,“且记着,切莫再惹公主不高兴。否则,我等都饶不得你!”

长公主下嫁,随同而来的典司执事却都依旧还是朝廷的女官,惩治她这么个罪女,当是绰绰有余。

执事女官引着清笛入内,安排清笛于三道垂帘之外行礼。清笛不敢抬首,只觉眼前珠帘摇曳、帷幔深垂。虽是卧房,皇家气度依旧压迫得人不敢呼吸。

清笛跪在帘外,长公主在内里却始终没有出声。清笛身畔的灯烛缓缓燃尽,宫女换了新烛,时光早已不知暗换了多少。长公主这才缓缓出声,“说罢。”

清笛整个身子都已麻痹,连启­唇­发声都觉迟滞,“长公主千岁,罪女有个不情之请。”

“哦?”长公主冷笑,“你说来请罪,却原来还是有求而来呢!岂非贪念过深!倒说来听听,我倒想看你还有多不知餍足!”

清笛阖上眼帘,“罪女请求长公主千岁,收下罪女为义女吧。”

“放肆!”旁边侍立的执事女官走上来便掌清笛的嘴,“长公主之女,乃为宗室出女,又怎可为你这种罪女!”

执事女官在宫里专职管教宫女,巴掌打下来又狠又准。清笛的颊边登时便肿了。

“好了。”长公主这才缓缓说,“让她说下去。她纵是个不知羞耻的,这样请求也该有个缘由。”

清笛忍着颊边疼痛,却是含笑,高高仰起了头,“长公主千岁容禀:罪女自知卑贱,绝不敢攀附富贵。今日所请求之事,只是为公子。”

“哦?”长公主仿佛没想到,随

即吩咐,“掌帘。”

两名司帘宫女各撑錾金长杆来,一层层挑起垂帘。长公主便现在尽头,歪在床榻上,额头上已是勒了抹额,显是之前被气得头疼了。

“你说来,我听。”长公主依旧斜躺着,目光却温煦了些。

清笛再叩首,“长公主容禀:公子是长情之人,不肯见忘与罪女当年情分;罪女自知没有资格伺候公子,便理当挥剑斩情。否则,公子不肯与沈姑娘拜堂圆房,一来让朝廷见疑,二来不能为侯府开枝散叶,三来有负孝道……”

“唯有让罪女成为长公主义女,我与公子从此成为兄妹,才能打消公子对罪女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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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朱颜易失(第一更)

“你未免高估了你自己吧!”

执事女官冷哼,“都是长公主仁慈,这才容得你在府里搅起这多波澜来;届时只需撵你出去便了,又何必要收你为义女?”

“长公主千岁定然不会这般说。”清笛淡然摇头。

“知子莫若母,长公主千岁最明白,倘若就这样不明不白撵了罪女出去,公子非但不会妥协而与沈姑娘拜堂圆房,而是会天涯海角寻找罪女;反倒会耽误了沈姑娘。便如当初那三年,公子若找不见人,绝不会罢手。”

“这……”执事女官也是一顿,转头去望长公主。

那执事女官也是亲眼看着凤熙长大的,她如何不知道凤熙一旦固执起来,又有谁能改变?

“若成为我的义女,你的身份便要改为宗室出女。这总归要上报宗正寺,玉牒上少不得要留些补记,这便多了许多麻烦。”身为长公主,这些繁文缛节总归是免不掉的。

“不如私下里认亲,倒也罢了。不必上报宗正寺,只府内有个知会。”长公主眯眼望清笛,“方才你也说了,不是为了攀附富贵;那你自然不会在意这所谓的名分,对么?”

“长公主容禀,如果肯认下罪女,便请正式行礼。该走的仪轨,请一并走完。”清笛却连连顿首而求。

“你未免太过分!”

执事女官听不下去了,“还说不是攀附富贵?你以为你的身份怎么可以成为宗室出女!”

清笛顿首,仰望长公主,于长公主眼中看见同样的疑惑,便轻叹而言,“长公主千岁,罪女自幼与公子一同长大。他的­性­子,罪女很是明白。他若决定了的事情,纵然皇上圣旨都未必能够改变;能够改变他的,只有他心中最为坚守与信奉的圭臬。”

“公子乃是吴越国后嗣,生长在这江南繁华地,最是看重士人之仪。长公主认了罪女为义女,并且上报朝廷,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让更多人知道罪女已经成了公子入了族谱的妹妹;纵然没有血缘,公子便也再不敢轻易违背伦理之议。”

“与其让罪女与长公主两个人单薄之力来违拗公子,何如加上伦理之仪,再加上天下士人的眼光?”清笛听见自己心底沉重的叹息。她能伤凤熙到最深处,不过是因为她最是懂他,所以才能抓住他最大的软肋。

“长公主千岁,再容罪女说句大不敬之语:公子纵然可以暂时失去吴越国,但是他却不可以失去江南士人的心。留得人心在,才能徐图未来,所以公子定然不会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

“好了!”长公主皱眉,“不必再说下去了。”

“罪女知罪。”

清笛急忙垂下头去,再不敢抬头。许多事只能心里知道,却不可以被说出来。

长公主垂首,良久不语。手指捻过腕上菩提子的手串,思忖良久。终于,淡淡出声,“那就这样办吧。明日一早我便亲自修书给皇上,求他开恩。”

长公主抬起头来,目光掠过黄花梨的窗棂,望向净空明月,仿佛那一抹千年不变的月光触动了她压抑多年的心事,“那一年我也才与你一般大,十六岁。方登基的皇帝哥哥下旨,命我和亲吴越。”

“我哭着不愿,哥哥亲自替我擦掉眼泪,说,‘哥哥本不是太后嫡出,这个皇位纵然得来,却是不稳。如何对待南方尚未平定的吴越与南唐,将影响到朝臣与太后对我的看法。妹子,你是哥哥最放心的人,除了你,哥哥不知道再送哪位公主过去……’”

“那晚我哭了整夜,却在天明的那刻,亲手披上了嫁衣。从此远离汴京,到了这遥远的江南,成了吴越国皇子的妻……”

“我是哥哥最疼爱的妹子,我的嫁来令吴越上下都以为哥哥不会攻打吴越,可以两国并存;可是转头不过数载,哥哥的兵马便直抵杭州城下!”

长公主的眼泪无声落下来,“怜儿,这一段过往,纵然别人不知,身为袁承道女儿的你,可是亲身经历、亲眼看见。纵然你当日年幼,却也多少明白。”

清笛也觉心内一疼。那是一种原本肯为了亲人放弃自己幸福的奉献,却没想到转身就被亲人出卖……

“罪女记得。当年罪女与爹爹大军一同进入杭州,吴越皇族都被捆缚着沿街跪倒,唯独不见长公主。提起长公主,那些皇族的眼里含满了怨毒……”

“呵呵,是啊,是啊……”长公主凄凉笑起来,“他们以为我为了哥哥而出卖了夫家。可是他们哪里明白,女人其实最在乎的终究是丈夫与儿子!”

“那一刻,我真的想亲自拿了把刀,重回汴京朝堂上去,明白跟哥哥问清楚,既然遣了我去和亲,又为何要将我置于如此境地!”

“可是我忍了……”长公主含泪摇头,“我就让哥哥欠我这一回,我要用他的良心愧疚来保全我的儿子……”

长公主缓缓抬眸望清笛,“而这一回,我还用这份亏欠,让哥哥格外开恩,允我收了你……”

清笛微微皱眉,“长公主,罪女不要封号!更不要让皇上知道,罪女就是袁氏怜儿——罪女只恐,皇上对长公主的亏欠之心,不能抵消皇上对爹爹

的余恨!”

“你想的,倒也周全。”

长公主也是点头,“本位也这般想。倘若让哥哥知道了你在侯府中藏了三年,恐怕要迁怒于侯府。便说你是吴越余族的旁支所出吧,多年来在府中陪伴我,感情日深,因此收为义女。”

“你的一应身份,本位便吩咐人,全都为你彻底重新办来。怜儿,从此这世上你便不可再对人承认你是袁氏怜儿,否则将是欺君大罪,牵系重大!”

【这一章看似过渡,实则对怜儿未来的命运极为重要呀~~稍后第二更。】

145、几成追忆(第二更)

清笛离去,长公主的房内重又一室清冷。执事女官服侍长公主睡下,依旧忍不住问,“公主,难道真的就这样便宜了那小蹄子?”

“这决定有多冒险,我又岂会不知?”长公主听凭女官为她摘下抹额,头疼便又如风一般钻进脑仁儿去,她用手按着,“一旦认了她,便等于从此将侯府的命运与她的命运捆绑到了一处。她若身份泄露,侯府便是包庇大罪,更是欺君罔上……”

烛影一晃,执事女官的面容在­阴­影里一颤,“不如奴婢去吩咐了窦如海,将那蹄子……奴婢总担心,那蹄子若活下来,便是夜长梦多。”

“糊涂!”长公主长眉紧蹙,“三年前我已是吩咐了窦如海此事。倘若这个法子最为可行,我又如何会容得那蹄子在府里多活了三年?我之所以一直没让窦如海动手,一切依旧是为了凤儿。”

长公主深深叹息,“凤儿费尽心机将她带回身边,倘若她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说凤儿会不会一时想不开,索­性­弃了红尘?”

“凤儿的心最是高傲,他在现实羁绊中已是受尽了委屈,他对其它事还能委曲求全,可是唯独对怜儿此事不肯放手——所以这步棋,又哪里是可以轻易启动的!”

“公主说的是。”执事女官也只能叹息。倘若此时公主果真下令杀了那蹄子,那么公主便也真的有可能从此永远地失去了儿子——公主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为的不过都是保全下小侯爷,倘若小侯爷真有三长两短,公主这一生岂不是再无所有?

“是奴婢愚钝,轻擅置喙。还求公主责罚。”执事女官跪倒在地。

“起来。这些年我受了多少委屈,你们受到的便是加倍。你们这样忠心为我呣子,我又是岂有不知的?”长公主轻轻叹息。有时候身边伺候的奴才,倒比儿子更加贴心。

做母亲,也许她真是失败。

清笛回了房里,转头望架子上的木匣子,愣怔许久。

“姑娘,可安歇?”翡烟看得不忍心,便进来劝说。

清笛摇头,“陪我走一遭吧。我若不主动去哄他,他不会好的。他晚饭都没用,这样青壮的男子,身子又怎么熬得住。”

“正是这个理儿!”翡烟闻言,便也笑开,“方才姑娘不在的时候儿,蓝田偷偷过来好几回了,他也正是此意。别人就算不知道,奴婢与蓝田却是一路伺候着姑娘和公子一同长大的,都看得清这个道理。”

“自小,公子每回发脾气,谁都劝不好的;只有姑娘去了,一切才得开解。虽然公子始终冷颜相对,但是事后终究还是依了姑娘的言语,一句都没曾偏差过的。”

“原本奴婢还担心,怕姑娘心里依旧不受用,便没敢跟姑娘提。这一听姑娘肯去,奴婢自然相随。奴婢和蓝田也都不愿意看着姑娘跟公子就此生分了。”翡烟欢喜地去准备灯笼。

清笛终究狠下心来,将那装了双珠的木匣捏在掌心儿。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拟誓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此时纵未嫁与,却已此心早付。

翡烟擎着羊角明灯,引着清笛走进凤熙院子。蓝田在门儿上等着,看见清笛来了,远远儿便奔过来。灯光里,蓝田的眼睛里都映着泪光,“姑娘,不枉小的一直守候,就知道姑娘一定会来的。”

翡烟与蓝田虽是家仆,可是这份爱护之心却早已超越了家人。清笛只觉动容,忍不住向蓝田福身下去,“多亏有你陪着,不然还不知道他要闹成什么样儿。我又不好太早过来,只能等着天黑,心里拿定了主意,才好来。”

“姑娘切莫如此,姑娘与公子间的情分,小的绝对知道。”蓝田连忙下礼。

“别啰唣了,还不引姑娘进去?站在门外这样叙话,叫外人看了去也不好。”翡烟催促蓝田。

蓝田却搓手,“只是,只是……”

清笛秀眉微蹙,“可是,沈姑娘还在里边?”

蓝田极是尴尬,“正是。沈姑娘自打从姑娘你那边出来,便一直站在廊檐下,苦劝公子。可是公子发了盛怒,不肯开门。后来沈姑娘又气又急,再加上这日头也毒,沈姑娘便晕倒在廊檐下。公子这才开了门。”

清笛微侧了头。

蓝田赶紧说,“姑娘切莫走了!公子的心,小的能揣摩透,他定然也心急火燎等着姑娘来的。小的这就进去从旁提点,沈姑娘走了就好了。”

“姑娘,蓝田说的没错。”翡烟也跟着劝,“这样晚了,沈姑娘毕竟是大家闺秀,想来沈家也会派人来问的;想来沈姑娘不会多盘桓了。”

“我进。”清笛只径向前去。

蓝田似乎还想拦着,却被翡烟一把扯住,“你再拦着,姑娘说不定扭头就走了。难道你想看着他们就此生分了?”

蓝田惹不起翡烟,也只能应了。

清笛没顾他们俩的嘀咕,也没要灯笼引路,只自己走向凤熙的书房去。

灯光如金,透过窗纸,氤氲落满回廊。就在这座九曲画

栋的回廊里,年少时的清笛与凤熙,几回怒目相向、却又和好;几番躲闪迷藏、最后相视而笑。

可以避过情爱,却终究避不过那独独仅有彼此陪伴的成长岁月。他们本都是对方的影子,倒映着对方的喜怒哀乐。

纵然不是爱,却也融入血­肉­,一生不得割舍。

几成追忆几成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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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146、月迷似暮(第三更)

清笛站在门前,心已柔如灯陌轻尘。

白日里他那般待她,她已是都忘了。从此只记得他的好,只记得他为她付出过的疼。烟水云月,浩渺红尘,她不会忘记为他拈一炷香,诵一段经。

“凤熙,别再喝了!”房间内传出沈婉娥惶急的嗓音,“山­阴­甜酒纵然度数不高,但是你这样流水价喝下去,也是伤身的!”

“我又何必还活着?”凤熙的嗓音里都透着醉意,醺然哀伤,“怜儿,我若连你都失了,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

“公子,你还有我!”沈婉娥纵然慌乱,嗓音里却也无比坚定,“无论何时,我总归会伴在你身畔!”

清笛无声一叹。这便够了。

清笛弯腰将手中木匣搁在门口,继而转身,无声退去。走到门口再回身,月满庭院,暮­色­深深。

古有“买椟还珠”者,不识明珠珍贵,只求取盒子的美丽。她便也做这样的人吧,还君明珠,却永远将他的情分记在了心底——明珠虽去,珠晖却依然熠熠在心田。

润而不耀,淡却悠长。

便是永远。

“姑娘,您怎地出来了?”蓝田一见清笛出来,惊得连忙拦住清笛前路,“姑娘且等等,小的这就去回了公子!”

“不必。”清笛淡然一笑。

蓝田急得恨不得跺起脚来,“这沈姑娘,她怎么,她怎么还不走!”

“蓝田,从此切莫再说此等话。”清笛摇头制止,“从此沈姑娘便是你的主母,小心侍奉才是。便将你从前对我的心意,尽数转了给沈姑娘。”

“姑娘!”蓝田也惊了,“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纵然沈姑娘是皇上赐婚的,可是她又如何能替代了姑娘在小的心中的分量?”

蓝田的眼泪好悬掉下来,“当年吴越国破,江浙大灾,小的一家都死于瘟疫,小的只得卖.身葬亲。如果不是那年遇见姑娘,小的还不知会流落到何方,更哪里敢想会有今日体面的生活。姑娘于小的,乃是再造之恩!”

“蓝田,你错了。”清笛眸中也是含泪,却还是喝止蓝田,“你终归是公子的贴身小厮,你眼里心里必须将公子的利益放在首位。这天下,凡是能真心对公子好的,你必得真心伺候;就算是我,可是已经惹了公子伤心,你便该敬而远之……记住,身为小厮,你的一切便都必须与公子共进退。”

“姑娘……”蓝田的眼泪崩落下来。这道理他岂能不懂,但是姑娘这样说,全然只是为了公子……

“好了,翡烟我们走吧。”清笛转身,冷月照袍袖。

翡烟难过地嘀咕,“姑娘怎么就这么走了?奴婢都不甘心!”

“你不甘心什么?”清笛没等着翡烟打着灯笼到前头去引路,只自己坚定踏着月光而行。

“姑娘可是傻了,难道不知道沈姑娘动了什么心?这样晚了她不走,又赶上公子伤心悲痛之际,姑娘这样走了,岂不是给了沈姑娘亲近公子的机会!”翡烟气得嘴都撅起来。

“不然我该如何做?”清笛清凉而笑,“难道我推门而入,捉­奸­一双?翡烟,我又岂可那般做?倘若我接受了公子的情,我或许还可以那样孟浪一下;可是既然我不能回应公子,我又怎可让公子为了我而再度推拒了真正对他好的人?”

“便如观棋不语,棋盘与世事自有其自行变化的权利,没人可以随便置喙,去改变旁人的命运。我纵然就在门外,可是也不能来改变了内里的情势。一切的一切,端的还是要看公子自己的决定。”

“我听到的,只是他们对饮而已。我并不知接下来里头会发生何样事,也许两人只是共醉一场,也许两人就此成了夫妻……都只能让当事的二人,自行来决定他们自己的未来吧。”

“姑娘,你好狠的心!”

翡烟提着灯笼,在无人的夜­色­里,终是忍不住而落下泪来。要她这样眼睁睁看着姑娘和公子渐行渐远,她比自己失去了爱情还要难过。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她跟蓝田都在私心里期望姑娘跟公子就这样携手一些,这才是完整的家。可是谁知道,命总不遂人意。

“翡烟,公子的心­性­儿你也知道。他想要的总归是这天下最好的。我总归做不到沈姑娘对公子的情分,就算强扭着在一起,来日公子也会终究一日日生了怨。既如此,我便应该抽身而退。短痛虽尖利,却尚可保存从前一段美好记忆,不会在来日一日日的怨尤里,将一切都磨损。”

翡烟也是泪盈眼睫,“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回了长公主,明日一早我们便入南山禅寺斋戒祈福。”清笛淡淡一笑,心台已是寂明。

“姑娘!”翡烟惊得扯住清笛衣袖,“难不成姑娘你要,你要……”

“不。”清笛摇头,“虽然心向佛法,但是我从不希望遁入空门来逃避红尘种种。逃避永远不是办法,我只是想暂居寺中一月,为我爹娘超度。”

一个月后,相信朝廷关于长公主收养一时事便会有了决定。而沈婉娥与凤熙之间的事情,在没有她在的情形下,也希望他们二人能想清楚。

“翡烟,备了一套我还没上

过身的衣裳,悄悄儿送到蓝田这边来,暗自交给茜云。以备沈姑娘留宿之后,更换之用。但是如果沈姑娘没有留宿,便不必事先交给茜云。”

翡烟含泪点头,“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分寸。只是姑娘,奴婢为你不值!”

清笛摇头一笑,“公子毕竟是男子,想不到这些。长公主之尊当然无法照料这些细节,那么这些便理应我为他想着。其它的,概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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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147、美人心机(第四更)

天方微曦,清笛便只带了翡烟,悄然出了侯府角门。

门外一挂青呢马车静静等候。

“姑娘,真的便这样走了?”翡烟嘟着嘴。

“昨夜我已回过长公主,长公主允了今早不必过去辞行。”清笛尽量谈笑,伸手捅了翡烟一记,“舍不得蓝田?我昨晚儿上可是让你过去送衣裳,你天亮了才回来,这一夜难道还没说够了话儿?”

“哎呀,姑娘!”翡烟登时面­色­大红,“姑娘想到哪儿去了!奴婢是去送衣裳,可是姑娘又嘱咐了,要拿捏好分寸;奴婢总要在原地看着,知道沈姑娘究竟是要留宿还是要走,这才能决定下来是否将衣裳交出去……”

“我明白。”清笛轻叹一笑,“看你这两团黑眼圈儿,我便知道你昨夜受累了。”

翡烟嘟起嘴来,“那衣裳我倒是恨不得不必交出去,可是,可是……”

可是最终,沈婉娥也没再踏出凤熙的房间。

“姑娘难道心内就一点都不别扭?”翡烟不甘心地追问。

“有啊。”清笛搭着车夫的手上了车,坐定方说,“也会难过。所以我今日只想远远避出去,不想见他们两个。我也是小气的人,也舍不得与公子这多年的手足之情。便如这世上任何一个妹子,总归会瞅着新到的嫂嫂不顺眼吧。”

“走吧。”清笛叹了口气,吩咐车夫发轫。

正在此时,角门处忽然一声低唤,“怜儿,请你留步!”

清笛一震,撩开车帘,看见角门门檐下立着沈婉娥。她身上穿着清笛送去的衣裳,淡雅清素,娉婷立在青蓝晨­色­里,淡如水烟,着实好看。

见马车停了,沈婉娥奔过来,隔着车窗扯住清笛的手,“我昨夜的心计,总归瞒不过你的心眼儿。怜儿,难为你还为我打算,早早送了衣裳过来……只是,你这样早便要悄然离开,可是恼我所为?”

清笛笑了,“姐姐,小妹实在没有想到,姐姐这样早还是能追出来——由此可见,姐姐果然也是诚心之人,那么小妹便也说句实话:姐姐问我可有恼了姐姐,小妹的答复是:有。”

“怜儿……”沈婉娥珠泪落下,“对不起……我沈婉娥也是心比天高,可是这一回甘心下贱,只是着实怕了公子回休弃我……”

“姐姐别急,听我说完。”清笛回握沈婉娥的手,“这世上女人总会与女人不自觉为敌的吧?小妹说恼了姐姐,是因为看穿了姐姐的伎俩,毕竟小妹曾身在青楼,于这一切伎俩早已熟稔;可是小妹虽恼,却躬身自问,倘若小妹居于姐姐处境,恐怕小妹使出的手段比姐姐还要用力……”

清笛微微仰首,望天边那一颗灼灼的启明,直如那一对她搁在了凤熙门口的明珠,“女人本该都是如此的吧。其实反过来说,倘若姐姐在此事上一点心机都不用,只知道忍让流泪,那小妹反倒更看不起了姐姐。”

“爱情里,女人若一点心思都不用,一点都不主动去争取,那便只说明不够爱。”清笛凝望沈婉娥,瞳如珠璨。

“姐姐昨日曾与小妹说得好,公子和侯府的未来步步危机。要成为与公子比肩而立的女子,必须要有足够的心机和手腕,否则定不能应对未来。所以小妹看见姐姐的手段,虽然心中也有微酸,不过更多的倒是欣慰。”

“惟愿从此,姐姐便将所有的心思与手段,都用在维护公子、护持侯府之上。如此,小妹便也放心了。”

沈婉娥泪落成行,“怜儿,你竟聪慧剔透到让我汗颜!只是你真的,可以原谅我?”

“姐姐又说笑了。”清笛也是含泪摇头,“昨日小妹已在姐姐面前直陈了心意。倘若小妹妹对姐姐说过自己真的是对公子没有男女之情,姐姐却抢先这般的话,小妹定然不放过姐姐——可是既然小妹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那么姐姐怎样做便都是姐姐自行的权利,小妹又岂会埋怨姐姐?”

“怜儿,那你便下车来。别走。你若这样一走,叫我心底如何得安。”沈婉娥死死扯住清笛手指。

清笛却摇头而笑,“姐姐,昨夜过后,就算你我姐妹还能如此坦诚相见,公子见了我却定然会不自在。小妹这一去是为爹娘超度,也希望公子能得安详。”

“妹妹,在你跟前,姐姐只觉无言以对,无地自容……不知该说什么,只在此起个誓,从此我沈家定当与公子同进退!”

清笛终究微笑点头,“姐姐,小妹去了。”便吩咐车夫发轫。

走出遥远,回头依然可见沈婉娥立在晨­色­里,身如水烟。

车子行进市集,周遭商铺已经开始开闸筹备。清笛却装束停当,跳下马车来。

“姑娘!”翡烟急得皱眉。姑娘在车里又变了装束了,还是当日那个小厮的相貌。翡烟就知道姑娘又不肯乖乖直接去了南山禅寺。

“翡烟,你好好地先去禅寺打点,我逛逛就去。”

翡烟撅嘴,“逛逛也不带着我?”

清笛叹息拍着她,“其实你这样清静自在,才更是福泽。我是求不得,倒羡慕着你。”

翡烟也只能心疼点头,“姑娘的心,奴婢明白。”

>姑娘本不是对生命有野心的人,但是命运却容不得姑娘清静,她必得拼争,否则只能引颈受戮,“姑娘你可早些来。”

“放心。”清笛亲自拍了马的屁.股,看着马车走远。

不由得很是想念黑丫。坦白说,黑丫那烙印着“香”字的圆屁.股行走摇曳之间,倒真是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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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冷目相对(更1)

“哎哟,客官,怎么这样早便登门了?小店尚未纳客。”

清笛看马车走远,这才沿着街市一直走到上回的胡家酒肆去。闸板刚开了一块,店小二在收拾门堂,看见清笛走上门阶来,惊得堵在门口,仿佛想要将闸板再安回去。

“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小二哥别逼我将你这店里的玄机讲说出去。”清笛自是不急不忙。

面上那小厮的平淡五官,此时倒是生出一股子痞气来。

店小二的面­色­一变,便只得一把将清笛给扯进门堂来,遂赶紧关了闸门,“这位英雄,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东家不在,小的手里倒还有些昨日未来得及入账的银钱。英雄说出个数儿来,小的尽量想办法。”

“用银钱诓了我走?我敢打赌,走不出两条街去,你们的人就会从后头跟上来杀了我。然后沉尸西子湖底去喂鱼,或者是就埋在你们后院的桃花底下当花肥。”清笛现出不驯。

“这!英雄这是说得哪里话来,俺们这里又不是绿林人开的黑店!”

“绿林人开黑店,不过是为了图财;哪儿比得上你们,你们看上的可是大宋的锦绣江山!”清笛下颌高抬,目光如炬!

“英、英雄……”店小二怔住,有点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是来找个人。”清笛看把店小二已是压服住了,便直陈来意,“请上回那位渔夫来见我。”

“渔夫?什么渔夫?”店小二还想遮掩。

“原来我方才说的都是白说了!”清笛猛地起身,“今日你若给我引见了,我方才说的就都忘了;如若不然,你该知道大宋朝廷如何对待身为细作的汉人!”

店小二面上终究再也挂不住从商者的职业笑容,渐渐露出棱角峥嵘来。

清笛看见便越发肯定自己的直觉:眼前的店小二虽然是汉人,但是绝非大宋国治下的汉人,而是身在契丹的汉人。这些年来契丹的疆界不断向南扩展,许多汉人北去为奴,一代代繁衍下来,早已在情感上依归了契丹。

这样的汉人外表还是汉人,但是骨子里头已经有了契丹人的狼­性­。眼前小二面上露出的峥嵘,是江南本地的汉人所不会具有的。

“瞪我,我也不怕你!”清笛反倒笑了,“比你凶的我都见过、驯服过,何况是你。尽早收起那凶相吧,这除了会更多泄露你的身份,对我一点用都不管的。”

店小二哪儿能想到这家伙能说这样的话?反倒愣了。

“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经顺利脱身而去。”清笛叹了口气,心中一角空了。

她这么作闹,倘若小六还在,定然早已下来了。他忍不住不见她……可是既然小六直到此时还没有动静,那便证明,他极有可能是已经离开了。

店小二皱了皱眉,“东家倒也嘱咐过,说这两天定然会有人来找他……”

“除非你瞎了眼睛!”清笛小­性­儿散开,“当日他怎么对我,难道你没看见?今日还这般对我推三阻四,我若手上有鞭子,便劈头盖脸抽服了你!”

如此,那店小二才真正露出驯服之­色­来,暗笑,“东家能够在意的人,自然该是这般的。那小的便也放心了,否则实在不敢直言相告——东家已经顺利北归了。当日多亏客官拖住了敬国侯府的侍卫,让他们内乱不已,东家这才顺利脱身。”

“他这样急着回去,是北边有事儿了么?”清笛只垂首望着自己的指尖儿。为了掩护他顺利而去,她害得一个人失了双手,两个人丢了眼睛……她的手仿佛弥漫血­色­。

“是。”店小二便直言,“原本东家不舍离去,只是女真突然造反了!”

“哦?”清笛也是微微一惊。女真一直力量相对薄弱,同时向宋和契丹称臣进贡;这一回却突然反了契丹,这样便有可能与宋合击契丹。怪不得小六急着离去。

“我知道了。多谢。”清笛转身向外去。

“嗒、嗒嗒……”楼梯上却突然传来脚步声。脚步既缓,回声便越显空洞,一声声仿佛直直敲到清笛心上来。

清笛微微皱眉,却没停步,径直向前去。

从一个人的步态、步声,都能判断出那人来意善恶、情绪如何。

“你站住。”背后高阶上传来清冷一喝。

清笛皱眉,转身回望。高高的楼梯上,一个穿了桃红襦裙的少女睥睨而立。

店小二赶紧迎上去行礼,还没等说话,便让那少女给截住,“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

店小二讷讷而退。

整个店堂里便肃静下来,只有清笛和那少女在彼此打量。

少女在清笛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又一步一步地走到清笛眼前来。步调一丝不乱,眼神一瞬没避闪。

少女到了清笛眼前儿还没停步,绕着清笛走了一圈儿,便笑了,嗓音清冷,“你是女子。纵然你伪装极好,可是有些地方是永远遮掩不到的。你耳朵上有耳眼儿,纵然被你以脂粉和着脂粉膏子给着意遮盖了,却依旧能看出来。”

“还有你头发上的

桂花头油。男子总归不会讲究到这个地步。”

“再者,男子女子的站姿都是不同,你的腰过细,腿过软。”少女冷冷一哼,“不过你倒是胆子不小,敢这样直接上门来,又能将小二说到哑口无言,足见你并非一无可取。”

少女目光如刀,尖利地一寸寸从头到脚,沿着清笛面容刮刺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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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149、一般固执(更2)

“姑娘说对了,恭喜姑娘。”清笛倒是没惊没恼,反而一笑转身,“姑娘已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么我便走了。”

“你站住!”少女方才的盛气仿佛被猛地刺破,只急着阻拦。

“我若是男子,英俊些儿的,姑娘这般的怀春少女拦阻着,还有情可原;既然知道了我跟你同样都是女子,姑娘又何必苦苦拦着?”清笛好笑逗那少女。

人与人之间便是这样儿了,你非要先自强撑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儿来,想让人忌惮;实则这却反倒更早暴露出你内心的薄弱。若不是自己心底先存了忌惮,又何必要这般早早就武装起来?

少女越发光火,“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清笛!”

清笛这才心头一震。原来对方根本就是针对她而来。

“是我。”清笛明白躲藏亦无用,“姑娘从何得知?”

“哈,果然是你!”那少女笑着,眸子里却猛地泛起泪光,“我说他­干­嘛非要心心念念来杭州,原来果然是你在这里!”

清笛秀眉紧蹙……这般的语气,已经能够说明太多。刚刚料理了凤熙与沈姐姐那边的事故,这边随即又出现这样一位少女。果然人生如戏。

“我早就知道你!”少女冷言,“青楼女子,将自己的初.夜闹得沸沸扬扬;我想不知道,都难呢!”

清笛阖上眼帘。这样分明的羞辱,只有一个缘由……

“既然知道我是青楼女子,姑娘又何必动这样大的气?不值得吧。青楼女子原本就是这样的,以姑娘聪慧,难道不知?”

“你既然明白自己下.贱,便不要再想着勾着他!他又岂是你配得起?”少女愠怒。

“姑娘慎言。纵然青楼女子身在下.贱,但是却也可以心比天高。原本我并无心要勾着谁,可是我却也有逆反之心;姑娘越是这样说,说不定我反倒转念想要勾着他了!”清笛面上不见一丝怒­色­,反倒越发笑得耀眼。

想反击敌人么?该如何面对敌人肆无忌惮的攻击?便笑给她看,让她知道她的攻击半分都打击不到你,那么她自己的挫败感就足以击溃她自己。个中道理,早谙媚心之术的清笛,自然熟可生巧。

“你!”少女果然中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不要脸!”

“青楼女子倒是也会制作面具。姑娘想多要一张脸么?我倒是可以帮姑娘制备一张。至少,也可为姑娘遮遮这一头一脸的红。”清笛反­唇­相讥,转身便走。

到了门边霍地转头过来,“这间酒肆,如果只当做你们南下游玩时暂居所用,那我便不多说什么;倘若他设立此处,又是想要效仿当年攻破霸州所使用的计谋,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从今日起,我会小心盯着你们这里,倘若有一点为害我大宋安危的地方,你们便等着俯首就戮吧!”

“这句话本是我要对他说的,既然他不在,我便说与你听。姑娘,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在你家中是多尊贵,但是记着一句话:这里是大宋天下,容不得你在别人家地面上撒野!”

“清笛,你!”那少女气得浑身颤抖。

“该说的都说完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清笛转身出门。

站到大街上,迎着初起的晨阳,清笛这才吐出胸中的浊气来。

心却更深地沉了下去……

早知道他身边有人,从最初看见那把镶金角梳便已猜到。可是当一切印证了猜想,才知道自己的心竟会这样疼。

唯一可以略作欣慰的是,小六冒险潜入杭州,那少女竟然也胆子大地敢于跟来。或许就是为了护着小六、从旁相助吧。若非如此,她方才便不会受那少女这多窝囊气!

他既走了,她也终于可以安心。

清笛沿着街市走向南山禅寺的方向去。道路既远且长,清笛心底缭绕起层层迷惘:护送走了小六、安顿好了凤熙与侯府,可是她自己的未来,又当走向何方?

“女施主,今日依旧不肯见公子一面?”

禅堂寂静,清笛穿了青布僧袍,面­色­宁静。知客僧又一如往日般走进来稽首相问。

“自然要相见。”清笛回礼一笑,“南山禅寺既然是公子的家庙,倘若民女不肯见公子,反倒让阖寺长老为难。”

“烦劳师父便去回了公子吧,说民女在禅堂等候。只是这后院的禅堂只是预备给女眷使用的,公子独身而来恐冒犯了神佛;便请他偕女眷同来吧。”清笛淡若雏菊,面上无波无澜。

知客僧也只能轻叹一声,回到外间去禀明了凤熙。

凤熙捏住腰间玉笛,沉默良久。那月白的穗子在风中摇曳多时,凤熙终究一笑,“隔壁院落的禅房,此时还空着吧?”

她不说不见,却要他带着沈婉娥同来。她以为必能难住他,却也小看了他。就算见不得她,便守着她吧。天涯咫尺,咫尺天涯,全在人一念之间。

知客僧忙应着,“正是。此处本为侯爷府专用的院落,与别处不通。这左右的跨院,倘若公子和府上的人不来住,便永远都预留着。”

“那我便也住下。”凤熙转头遥望清笛

所居的清净院落,“这些年我的杀伐也重,正想着何时该住进来,好好斋戒一番。择日不如撞日,便选了从今日始吧。”

“公子……”知客僧略微为难。

“放心,我必不叨扰于旁人。只静静住几天,你拣一卷《楞严经》与我,我只静心抄经便罢。”凤熙清净自在而笑,白衣不染尘。

“公子与女施主,倒都是一般固执的人。”知客僧带着小沙弥离去,不由得低声叹息,“若不放下,必然一生为之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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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

150、敕封公主(更3)

“姑娘,已是二十日了,你当真就忍得下心,不见公子一面?”

翡烟每日晨起去帮凤熙整理打扫,每回回来都是难过。倘若远隔倒也罢了,便是这般相邻而居,却苦苦守着心的藩篱。

“翡烟你错了。”清笛只是淡然一笑,燃起沉香,“你去公子那边,可见公子有任何急躁?他抄写经文可有半点懈怠?”

“那倒是,没有。”翡烟皱眉摇头,“公子倒也沉得住气,奴婢看着反倒更难过。”

“公子此来,并非如同大家猜想,急着来见我;他此来,实则也只是寻找心灵的宁静。纵不见我,却在我身旁,他便已甘之如饴——这世间是幸福抑或愁苦,永远不是外人眼里的模样,端的要看局中人自己的心。”

清笛含笑望门外,“公子这许多年倒是难得这二十日间的宁静淡泊。我便如同这静静沉香,让他能感知伴在身边就够了,不是非到眼前才是相伴。”

“这……”翡烟听得愣怔,却也终究轻轻点头,“虽然还是不懂,不过奴婢这一刻,心却也跟着平静下来。”

“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清笛含笑垂首,“我相信他纵然心头也会有一时迷惘,但是他永远清楚他应当做什么。”

正说着话儿,住持和尚率同寺中有位号的长老在外求见。

清笛静静望佛前香炉里,燃了足有五寸长的一截纯白香灰,忽地折断了,从香炷顶坠落——原本修长的一根,此时跌碎在香炉里,只剩轻尘一般的残灰。

该来的,总归会来。

佛门净地,佛前香燃,却也终究躲不开世事红尘。

清笛一笑回首,“各位长老请进,民女已是等候多时。”

南山禅寺原本为吴越国的皇家寺院,住持大师得享亲王俸禄;后来吴越国破,南山禅寺也随之失去了皇家寺庙的荣耀,但是宋廷依旧恩抚有加,给了住持大师以国师称号。

这一番竟然惊动住持大师亲来,定然是顶顶重大之事。清笛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今日老衲当改口,连城公主在上,请受老衲率阖寺僧侣大礼……”住持大师率众行礼,山寺云板钟磬齐鸣,声声悠远。

翡烟惊得望着清笛半晌,这才赶紧也提着裙摆,跪倒在清笛面前,“公主千岁……”

只有清笛立在门阶上,面上无悲无喜,只抬头望高天流云,耳畔静听钟磬悠悠。

全在意料,又皆出意料。

朝廷终于下了旨意,答应了长公主所求,同意了将她作为长公主的义女;却给了不该给的封号:

连城——公主。

公主的女儿是外姓人,本不该有封号;纵然有的是因为皇帝感念与公主的亲情而给了封号的,最高不过郡主,以下都是县主、翁主,更何况她不过是个义女,就更应该不予封号的——可是这回竟然封了公主,且上封号“连城”!

岂是皇恩多浩荡?

清笛轻笑着,转眸去望住持大师,想要回礼。目光却定格在院子门口,一袭白衣的凤熙惊愕立在门廊下,如月衣摆全被山风撩动飞起,飒飒驿动。

“这一切,竟是怎么回事!”凤熙推开朝廷传旨官手下侍卫的阻拦,一步一步走进来,一双凤目刻着疼痛,只问,“怎么会封了公主?这是什么例?礼部官员脑子都糊涂了么?”

清笛蹙眉,急忙奔下门阶,迎着凤熙的脚步,抢先一把握住了凤熙的手腕,娇俏扬眸,“哥哥自是为妹妹高兴,竟至不敢相信。哥哥还不与我喝上一杯,共庆今日么?”

清笛说着用力捏紧凤熙的手腕。

夕阳斜挂,凤熙与清笛对酌,也是从午时喝到了黄昏。两人都是微酣,倒也都就此解下了面上的面具。

“这些酒,我越喝越熟。怜儿你赶紧招来,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酒?”凤熙长眉斜飞,眸光流溢。

“哈哈!”清笛拍掌而笑,小女儿的娇俏蓬勃而出,“喝了这么久,都要喝光了,才想到么?——当然是你私藏的山­阴­甜酒啊!”

清笛伸手点指凤熙,“小气鬼,明明从山­阴­带回几大坛山­阴­甜酒,却只肯给我小小一瓯子;我便索­性­将你房里私藏的都偷了出来,一下子喝光!”

“哈哈……”凤熙也是大笑,将手肘抵在桌面上,眯了眼睛,着迷地望清笛自然的娇态,“我不是小气,那些原本也都是给你留着的。若一次给了你太多,你便也定会一次喝光。你是女孩儿家,难道让府中上下都看见你醉醺醺?”

“哼,你自然还有其他念想!”清笛笑,“你一次给我一点,便总吊着我去找,这样我便总会去你那院子里……你这心思,还能瞒得过我?”

凤熙笑得长眉轻扬,却说不出话来,只是颊边红起。

“定是蓝田泄露了我的秘密。”良久,凤熙才悠然出声,“她就算还能瞒得过你,总惹不起翡烟。这回替你运酒出府的定然就是他!”

“你担心我在府里喝醉,那么我们就在这山寺里一醉方休吧!”清笛笑着捏起盅儿,妙目流转望凤熙,“你错了,不光是蓝田,还有沈姐姐!他们一同帮我将那些酒从府里偷运出来,送到这儿来

。”

提到沈婉娥,凤熙微微皱眉,“怜儿,你还在怪我。”

清笛捏着盅儿,挑起眉尖儿,便娇俏地将盅里的酒隔着桌子全都泼向凤熙。酒花儿崩散,洒了凤熙周身。凤熙本是白衣不染尘的公子,惊得瞪大了眼睛,“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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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四更。】

151、江山已动(更4)

清笛捏着空了的酒盅,瞅着凤熙一脸的惊愕,笑得前仰后合,“凤凰儿,凤熙公子,敬国小侯爷!你是风雅盖世,你是江南第一公子,你是多少仕女欣羡的如意郎君——可是,纵然你对我有情,谁说我就非要也喜欢你!”

清笛含娇带笑,若醉若真,“这世间,我纵然掌握不得自己的命,我至少还能抓得稳自己的心。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算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好,就算始终都记着你我一起长大的这段情分——但是我心内,始终也只当你是挚友、是宠物,或者是兄长的!”

清笛打了个酒嗝,面红如桃花潋滟,“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否则在怜香院里我还能容得你与横波那般?”

“凤凰儿,那时候你便该看的明白才是——我能忍辱负重,但是我却绝不忍气吞声,可是既然我对你跟横波之间的事儿丝毫没有过反弹,那便只证明——我真的不在意。”

清笛抓过酒壶来,又给凤熙满上一杯。方才还眉眼飞扬的白衣公子,此时早已黯然。

“凤凰儿,你现在不是只凤凰,你倒像是个斗败了的公­鸡­。”

清笛再猛地一拍桌子,将凤熙惊得都险些蹦起来,清笛看着他的样子笑开,却在笑声里幽幽轻叹,“凤凰儿,你生来人世,不是只为了儿女情长的……你难道忘了么?”

清笛正­色­起来,“爹爹虽然不肯教我拳脚功夫,只让我今生当个普通女子,可是我依旧觉得,我的心却继承了爹的武将之魂。”

“我纵看似娇弱,实则我的心硬如铁石。”清笛轻叹,转身望灯影里的凤熙,“能让我倾心去爱的男子,必得是能折服我心之人。纵然是得了我的身子亦不可得我的心!”

“而你,凤凰儿,我知道你是倾世的公子,可是你却从来没能折服过我的心——从来都没有。即便当年我只七岁,也只是我牵着你的鼻子走;纵然我喜欢与你相伴,纵然我尽力护着你,但是你从来没能让我的心产生过令我不能自主的震颤……”

“凤凰儿,你在这南山禅寺里也呆了二十日了,日日手抄《楞严经》,难道此中迷津,你还没能勘破?”

凤熙阖上长睫,无言以对。

他纵然可能征服天下,他却独独从来没能攻陷过她的心——正如她所说,即便当年她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而他比她足足大了五岁,他却依旧拿她没有半点的办法!

“大丈夫能屈能伸。”清笛坐回桌前,再端起杯来,“便如攻城略地,你永远无法攻陷我这座城池。当然你还可以坚持不懈,但是顽固不化却反倒会影响了其他的大事——凤凰儿,生也有限,难道你真的只愿意耽于儿女情长,而忘了你这多年来心中最重要的事?”

凤熙在灯影里凝望清笛,定定,久久,终究接过清笛递过来的酒盅一仰而尽,随即——将那酒盅摔碎在脚下!

“我虽忍不住怨你,但我知你心意!”凤熙清泪长堕,“原本也是我的错,在懂得动情之前,我便已经将天下与仇恨揣进了心底。你与我原本都是一样骄傲的人,我不能给你坦荡无私的感情,所以你全然不肯接受;怜儿,在你面前,我任何的私念都藏不住!”

清笛一笑点头,“蓝田和翡烟都以为是沈姐姐用了心计,当晚留在你房里——我却知道,那个真正动了心计的人,是你。”

“沈姐姐毕竟是大家闺秀,她纵然想灌醉你,恐怕她酒量不及你百分之一;更何况即便你醉了,也是鹰隼一般警醒的人,我又如何不知?所以没有你的半推半就,沈姐姐如何能成就那一夜的好事?”

凤熙面­色­苍白,“去山­阴­扫墓的时候,我几番与她提起退婚之事。可是她说过,若再提起,她宁愿一死。再加上朝廷的旨意,她终归是迈不过的一道坎儿……”

“我明白。”清笛垂下头去,“沈姐姐想要的,是这个正妻的名分,与子息。你便索­性­将这些都给了她。自此你便可自由,瞒过朝廷,甚至瞒过长公主……否则江山大业,如何能展?”

“怜儿!”凤熙微惊,“你都知道了?”

清笛转头望窗外夜空,远处尘嚣灯火映红半天,“女真反了契丹。凤凰儿,别说这与你无关。你在霸州与乌雅定了树下之盟,我相信你有能耐说服他,听从你的安排。”

凤熙反倒坦然而笑,“怜儿,我知道瞒得过天下,却瞒不过你!”

“错了。”清笛轻轻摇头,“凤凰儿你没能瞒得过天下。除了我,契丹六皇子也早已窥破了你这三年里与女真之间的暗相交结!”

“什么!”凤熙一惊,“你是说,耶律玄宸也知道了?”

“越酒的铺子在成为胡家酒肆之前,曾经是车马店,再往前还是药材铺子……这一应的买卖都带着北方草原的印迹。耶律玄宸的目光早已不仅仅盯在黄河以北的土地,他早已将整个大宋都纳入了视野。”

“他来杭州,是来看我;可是他也是来看杭州情势,也是就近来观察你安凤熙的动向!他早已担心你会扶持女真,在契丹肘腋之间平添出一个祸患来!”

凤熙只觉不能呼吸,原来一切的一切,怜儿都看得真真儿

的,“你既然护着他,今日怎么又会将他的事告诉给我知?”

清笛轻轻摇头,转身走向窗外,和着山间晚风,轻轻说,“我纵护着他的命,我也会舍命护着大宋家国!若他再敢为害大宋,他头一个要面对的敌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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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心中不光有儿女情长,更有家国山河~~所以一切,都并非只是先前字面表现的那样简单。今天四更完毕,明天继续。】

152、二道圣旨(第一更)

车马鱼贯而入侯府,一应阵仗早已与清笛离开时,迥然不同。

清笛离开那天,不过是青布马车,伴着一个翡烟;而此时归来,侯府则是派出了翔鸾长公主的全副公主仪仗前来远迎。

所经道路,早三个时辰已经清退闲杂人等,布幔围街。响鞭敲响每一段旅程,提醒众人回避。清笛坐在轿中,只觉一切恍惚如梦。

她也曾高高在上过。那一年随着爹爹大军进入杭州,她也高高骑在马上,俯看吴越国皇族跪满沿街;可是纵然那时,又如何与此时相比?

凤熙坐在马上,只转头望她。万般言语只能吞在­唇­内,如今已是兄妹身份,更是君臣之别。

国太夫人与长公主亲自迎在大门外,国太夫人见清笛下轿,忙率领府中众人就要下跪迎接。清笛急忙奔过去扶住国太夫人,“老太太请起,这岂不是要折杀连城……”

国太夫人凤冠霞帔,正­色­摇头,“孩子,你如今已是皇上敕封的连城公主。老身该行君臣之礼。”

清笛扶着老人家,勉强受了礼。

长公主便也含笑而来,“女儿,让为娘极为想念。”

清笛连忙行礼,心中已是明白,必须要从此时起改了口,将长公主认作了娘亲。离开侯府时还能带着真实的喜怒哀乐,待得回来,便已经注定要掩藏了真心。

“劳娘牵挂了,是女儿的不孝。”清笛妙目一转,眼中已是含泪。不是做样子给人看,而是“娘亲”一词,已是勾动她心底太多情愫。

朝廷传旨官内臣徐传福走来施礼,“小臣参见连城公主。”

清笛连忙回礼,“中贵人切莫多礼。”

翔鸾长公主考虑周到,急忙使眼­色­,身边侍女便托上黄锦紫檀的托盘来,上头以赭黄绫子奉封仪若­干­。清笛心领神会,忙亲自接了托盘,双手捧到徐传福眼前,“中贵人远来,予身在南山禅寺替太夫人、长公主祈福,没来得及提早准备;这是一点小小心意,权当为中贵人洗尘。”

徐传福一笑接过,面上自然又和蔼了许多。将托盘交给身后小黄门,这才又捧出一卷黄绫圣旨,“连城公主跪接圣旨——”

又是一道圣旨!

在场众人均是面面相觑,唯有凤熙握紧了手指——

昨夜酒尽酣醉,清笛迷蒙咕哝,“皇上封我为连城公主,凤凰儿,你道那是为何?你我从霸州一路南下,自以为瞒过了他人耳目,此时方知,怕是这消息早已经走漏了……否则,怎会以‘连城’为封号!”

“你且记着我的话,明日回府,不管有何变故,你都必得镇定。一旦你有异动,朝廷便会连同三年前你带我离开之事一并追究!”

“凤凰儿,你必得给我记住:无论发生何事,我袁怜儿都不怕;你若惊动了半分,那不光你我,连同侯府里的人,就会全都遭了祸患……绝对不许为我,露出你半分真心来!”

昭昭高天,悠悠轻云,凤熙真想于这一刻闭目塞听。可是传旨官徐传福的嗓音依旧能洪亮而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连城公主端庄明.慧,德淑礼恭,朕特赐予契丹大可汗为妃,愿大宋与契丹永结翁婿之好……钦此!”

静谧,在天地间滞重流转。

无人言声,更无人知道该露出何样神情。和亲契丹,这将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谁能不明!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是清笛自己高声谢恩,声达高天!

国太夫人、长公主,连同阖府众人便也一同跪倒接旨。煌煌跪倒一大片,只有凤熙迟迟立着,不肯跪倒。

清笛微微回眸,便再度叩首,“哥哥昨日前往禅寺迎我,不小心伤了腿脚。妾愿代哥哥谢恩……”

“无妨,无妨。”徐传福倒是客气,“皇上当年便有特旨,即便小侯爷上殿,亦免去跪拜之礼。”

长公主忙亲自招呼着徐传福进府休息。众人鱼贯从身旁走进府中,清笛独站在原地,远远迎着凤熙。

身畔身影如水,涔涔流去,终究,方才繁扰的门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怜儿!”凤熙指甲已是刺入掌心­肉­里去,“你告诉我,朝廷特赐封号,定有异动,果然不假;你又告诉我,这一切没什么高兴的,也是果然;你叫我一切忍耐,切不可露出半点犯意来,我也做到了……”

“可是你独独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最终指向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凤熙凤目染血,“我纵保得住我自己,我纵保得住全家,可是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羊入虎口!”

“我说过,我不怕。”清笛轻轻笑着,仿佛说的不是她未来叵测的命运,“我当年亲眼看见家人惨死,亲耳听着爹爹被凌迟时候的惨呼……那样的事情我都能打熬过来,眼前的已比不得当年的心死。”

“你这样冷静,难道你又是早已猜到了!”凤熙大惊。

清笛静静一笑,“当年霸州一战,于清风大人率部死战。我相信于大人那一刻已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却后来忽然传来于大人降顺了的消息。相信于大人并非只为一己偷生,他是想用降顺来成为我大宋Сhā.进契丹的内应……”

“我当初在怜香院里,便是被于大人亲自选中参与媚心计;于大人既然亲自忍辱负重去了契丹,我又如何能独自苟且偷生?”

“女真反了契丹,契丹又早与西夏有了不睦,此时为了消除女真之患,契丹必得暂时与我大宋修好……这个契机之下,当然最宜和亲。”

“只是我大宋立国以来,还未尝有过公主和亲的先例。相信朝廷破费踌躇,不知该送哪位公主远嫁……正好,此时翔鸾长公主收了义女,身份变为宗室出女,恰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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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

153、脉脉难诉(第二更)

“姑娘,姑娘求您见奴婢一面!好歹奴婢也服侍了姑娘一场,姑娘怎地便这般忍心!”绿窗纱低垂,窗外花团锦簇,知了叫得热闹。

隔着丛丛盛夏,院子外头传来翡烟声嘶力竭的喊声。翡烟原本嗓音甜脆,说话最是­干­净利落,可是此时听起来早已沙哑不堪。

清笛立在窗边微微怔忡,终究是忍了心就当全未听见。只转眸,望院子里有宫女撑着长杆在粘树上的鸣蝉。

二道圣旨下,六月初一送连城公主北上。竟然只给清笛留下短短三日准备。

她自己自然没什么可准备的,一应嫁妆,朝廷早已着礼部官员备下。她自己私己的东西原本就不多,更何况此时身份已是变化,曾经的东西便都是不能用了的。

所以三天里,清笛唯一整理的,便是翡烟与小蓝。清笛亲自下令再不见翡烟,无论她怎样求告,也不见。

小蓝则转而托付给沈婉娥。

“回公主,沈姑娘在外求见。”内侍于门外回禀。

侯府出了和亲大事,诸事都需要人打点料理。国太夫人年岁大了,长公主又忙不过来,便留下沈婉娥助力料理。沈婉娥终究是大家闺秀,在家中也协助母亲治理家事,因此上倒是上下料理得井井有条,显示出未来主母的能力。

清笛便也越发放心。

“叫。”清笛轻摆衣袖,掩住心底波澜。

沈婉娥进来,匆匆行礼,被清笛止住,“姐姐这是怎么了,满脸的惶急?”

沈婉娥又是跪倒,“妾沈氏惶恐。”

“怎么了?沈姐姐你快起来说话。这里只有你我姐妹两人,别那么多劳什子的礼节!”清笛急问。

“承蒙公主信任,昨夜将翠鸟小蓝交予妾照管,可是今日一早,妾亲去喂食,竟然发现,发现……”

“小蓝怎么了!”清笛惊住。

“……小蓝它,它竟然啄断了脚上的金链,此时竟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妾请托府中侍卫内外找寻,竟全无下落!”

清笛倒退几步,跌坐在胡床上。

小蓝不仅仅是一只鸟儿,它更是她打小的玩伴。那时候凤熙不驯,她独自在府中,视野里不是侯府家人憎恨的目光,要么就是爹爹麾下将士闪亮的甲胄……她孤单,没有伙伴。幸亏有小蓝,她能日日与它说话,听它歌喉啁啾婉转,心中的不快便也随之散了。

可是她要走了,小蓝竟然也不见了!

耳畔依旧传来翡烟哀哀的哭声,“姑娘若再不见奴婢,奴婢情愿一头撞死在这门鼓之上!”

沈婉娥也听得不忍,便在旁劝,“方才妾进门时,翡烟抱着妾的腿,哀求妾为她说项——公主,您就见她一面吧。”

“不见。”清笛敛眉垂首,只望阳光跳跃着落上她的袍袖。袍袖上泥金绣鸾凤,正是公主仪制。

“公主!”沈婉娥也惊了。翡烟是清笛从人贩子手上买下来的,否则将被卖入青楼;清笛将翡烟也一直看做姐妹一般,从没当做丫头,这便要北上了,日后恐怕再没见面的一天……却没想到清笛这般狠心,愣是不肯见翡烟一面。

“回禀公主,门外那个丫头撞了门鼓!”内侍慌忙来报。

“公主!”沈婉娥惊得急望清笛,却见两颗又大又亮的泪珠,无声坠下……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瑞兽香薰里的静怡香冉冉浮生。翡烟终于醒转,见了榻边的清笛,便不顾一切哭着起身扑过来,“姑娘,你好狠的心!”

“你好生躺着!”清笛忙按住翡烟,“我不见你,你总该明白为何。”

“我知道。”翡烟泪落如雨,“姑娘是嫌弃翡烟,嫌弃翡烟不够乖巧,不懂得伺候……”

“你又胡说!”清笛含泪摇头,“我又哪里是受人伺候的命?我从无一日这样当你是丫头,我始终将你当做姐妹。”

“那姑娘就带了翡烟同去,别把翡烟一个人丢在杭州!”翡烟哭得哽咽,“当年姑娘离开杭州,便哄着奴婢说,很快就回来了;可是那一走就是三年,生死未卜、不知下落……奴婢那时便后悔,为什么当日就受了姑娘的哄,没跟着姑娘同去霸州?”

“当年年幼,被姑娘哄过了;今日奴婢是誓死再不上当的——姑娘带了奴婢同去,不然奴婢情愿就死了!”

“奴婢的命当年是姑娘救下的,奴婢当日就发誓,一定要一世追随姑娘,伺候姑娘……姑娘这一去契丹,还不知道来日还能不能回来;姑娘若将奴婢就这样扔在杭州,岂不是,岂不是奴婢今生便再难见姑娘一面!”

“姑娘带了翡烟去,哪怕只是做粗使的丫头,喂驴喂马也好;只求能在姑娘身畔,亲眼看着姑娘安好……”翡烟大恸,“姑娘!小蓝只是个鸟儿,它都因为姑娘要走了而啄断脚上金链;奴婢是个人啊,奴婢又如何能让姑娘孤身北去!”

清笛极力压抑着,却终究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翡烟,你好糊涂!我何尝舍得你?我何尝不希望远在契丹,身边也能有个体己的人?但是那是什么地方,还用我明白说与你?”

“更何况,你若跟着我去了,蓝田又该怎么办!”清笛用力呼吸,想要

压住眼泪,“你也说了,北上契丹,便有可能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一天……那你跟蓝田,岂非一生都不能再见面的了?”

清笛转头去望窗外日影,“我体会过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心情,那种感觉让人恨不得再不活在世上。所以我绝不要你也去体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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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54、九泉相思(第三更)

“姑娘……”听见清笛掏心窝子的话,翡烟反而不再哭了,先伸手去替清笛抹­干­净了眼泪,然后再抹净自己的,“姑娘既然以心相授,又何妨听一听奴婢的心?”

“奴婢与蓝田的情分,自知瞒不过姑娘。奴婢也从无一日想瞒着姑娘。只是,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奴婢纵然心底记挂着蓝田,却也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北去。”

“奴婢与蓝田早已商量好,奴婢随着姑娘北上;而蓝田也会求着公子,不仅仅再当一个于府中伺候的小厮。他会好好跟着窦统领他们学着功夫,来日跟在公子身边,建功立业……这样一来,何愁蓝田来日没有北上的机会?”

“姑娘不必顾着我们,我们定然会想办法再得见面。”

清笛听得微微含笑,“蓝田真的长了这些出息?那也便好了,我来日将你交托给他,就也放心。”清笛拉着翡烟的手,缓缓笑起来,“蓝田是个好小子,可是终究是出身微末,胸膛里少了点豪气。我总担心,这小子缺少气概,不足以让我将你托付给他——这回他既然肯为了你而上进,我倒是真该好好赏他。”

“姑娘,如此便带了奴婢同去吧!”翡烟终究破涕而笑。

“也好。”清笛终于点头,“也让你与蓝田那傻小子分开些日子,也好趁此考验考验彼此的心。你俩打小儿就在一起,被拘束在这院子里头,只看得见彼此;这一回,倒也该让你多见见外头的天地!”

翡烟面颊微红,便用力点头,“嗯!”

六月初一,晨空无月。清笛早早便起了身。

外头送亲的内侍、宫女早都已经忙碌开。长公主与沈婉娥更是彻夜未眠,仔细打点诸遭事体。杭州府、两浙路的官员也都齐集在外。

清笛却遣散了身边所有人,只说想要自己在府中最后走一回。

未及梳妆,清笛散着青丝,只穿白纱衣,赤了脚走在侯府内。

以她近日公主之尊,定是所有人都当避让,所以整个侯府便只成了她一人的天地。

这里虽然是当年吴越国的皇宫,如今是敬国侯府,可是曾经有三年的时光,这里也曾经是她的家。大将军袁承道率大军平定吴越国,杭州城内最高规格的宅院就是这侯府,于是大将军行邸便也暂时置于此处。清笛与娘,便以此为家。

娘生下她是在陪伴爹爹行军的路上,所以清笛始终对“家乡”一词心思淡漠。唯独那三年身在杭州,身在候府中,第一次有了依归感,明白了安定的意义。

开我旧时窗,著我旧时裳……今生,怕是最后一回。

清笛藏住疼痛,面上只挂着微笑。相信爹娘此时定在这侯府上空,静静凝望着她。所以她只笑,绝不流泪。

走入西跨院,穿过月洞门,眼前那扇略显凋敝了的小轩窗仿佛重复当年颜­色­。窗棂吱呀打开,窗内露出娘的笑颜。娘手上还捧着绣绷,含笑望她在院子里逗着小蓝,“怜儿,看你发鬟又乱了。且进来,为娘为你重新绾上。”

她便软软依偎进娘的怀抱,看见娘绣着的是鸳鸯。那时略通人事的她便偷笑,“娘绣了给爹爹的吧?”

娘便笑,“你爹爹身上永远战袍甲胄,哪里用得着这个。这个是为娘绣给你的——朝廷令女子十三而嫁,你如今也不小了,为娘倒要提前几年为你准备着……若哪日有心急的后生踏破了门槛来抢,为娘还怕措手不及!”

“哎呀,娘……”年幼的怜儿红了脸颊。

一阵风来,窗顶紫藤的枯叶飘落,哪里还有鲜艳窗棂,何处再觅娘的温煦笑颜?

清笛站在原地死死藏住眼泪,轻声说,“娘,女儿今日真的要出嫁了。纵然没有娘手绣的嫁妆,可是娘放心,女儿依旧会好好的……”

转过廊檐,后院的石堂巍巍屹立。石堂地面的青石,都已隐约有了凹痕;转头向左,第三根柱子,清笛奔过去,手指轻抚柱子上的剑痕……

这里是爹爹练剑之所。

每当华灯高燃,爹爹忙完了一天的军务,便会卸去甲胄,来这院子里饮酒练剑。

她自小便不忿爹爹不肯教她工夫,便每每到此处来观看,窃以为能偷得一招半式。

爹爹就笑,每回练过一套剑法,便召唤她过来,问她可看懂了门道。她每回也只能撅起嘴来,说爹爹走得太快,看得她眼花缭乱,哪里看得清路数?

爹爹便会大笑,说我的女儿真的不是块练武的材料,为父也私心希望,你一生不染兵戈,只好好当个平凡的女孩儿,这一生嫁人生子。

爹爹说,建功立业虽然看似风光,却无人知那背后的辛酸。爹说我定不要我的女儿再去体尝那份艰辛。

一将功成万骨枯,转头功业都成空。夜深人静时不忍看来时路上,一路暗血枯骨。

爹说,这一生最酣畅时,不过此时醉里挑灯看剑,然后逗着女儿大笑几声。什么千古功业,又岂能比得上此时。

清笛垂下眼帘,仿佛又是旧日的幼女,依偎着爹爹昂藏怀抱,轻声说,“爹爹,女儿都明白。可是如果不得家国安定,又如何能有醉里挑灯看剑的心境?”

“女儿纵不能如爹爹一般,为家国纵马横刀,女儿却也还有微末之力,愿意将之尽数奉献给家国。爹爹,女儿总不会辱没爹爹英名,女儿定会为爹爹洗尽罪名,还爹爹九泉之下的一世清白!”

“公主,时辰到了,请公主梳妆,启程……”院子外头,内侍高声提醒。

清笛转头望东方天际,旭日已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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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碧野青峰(更1)

送亲队伍一路北上,沿途官员恭谨相待,巍巍然、煌煌然,倒果然似乎一场风光大嫁。只是除了满目大红之外,清笛却丝毫找不见身处事中的感觉。

仿佛身子在这一团花团锦簇里,神思却早已抽离,远远飞上高天。

不由得想起某年某地,那一场风光大祭。青蓝的晨­色­浮荡奔涌仿佛深海水浪,却忽地有漫天火­色­蝴蝶蓬然飞起。火红点燃了青蓝,飞舞激活了悲伤……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当日她映着青蓝晨光去望身畔的少年,脑海中便不自觉地浮起这样的词句——却原来,他的坐骑果然是一匹神骏的月下青骢。

端午之夜,霸州城破,她身在知州府墙上,远远望见他纵青骢而来……恍如披了周身的月­色­,轻易击退嚣然烽火。

车马微颤,截断清笛思绪。清笛连忙掐了自己一下:怎地又想起他?万万不可!

掀开窗帘,转头向外。夕阳如金红­色­的轻纱,从天流泻,轻拢碧­色­大地。丘壑起伏,草原绵连,一条不知名的河水远远而来,银亮如带。

已是到了草原地界!

仿佛一股碧野清风直吹而来,涤散了清笛胸臆中的闷倦。清笛雀跃起身问向车外,“到了哪里了?”

队伍里,白马银盔的年轻将军策马而来。碧野为底,白马将军盔上长缨飘摇如月。他身上并无兵器,只有腰间一管玉笛。凤凰为首,同有玉穗轻扬。

正是凤熙。

“已是到了野狐岭。”凤熙凝望清笛容颜,“再往前,就是契丹地界了。契丹的迎亲使者明日便也到了。”

从昭君出塞始,每一位远嫁和番的汉地女子,每每途中都定会忧思苦虑,重则大病一场,轻则容颜失­色­吧?可是眼前的怜儿,虽然面上也略有旅途疲惫,可是在这青山斜阳的映衬之下,她反倒越发容颜明媚!

就仿佛,就被困在笼中的鸟儿,终于有一日挣断了脚上的锁链,振翅飞上了碧霄!

凤熙一窒,只觉心中翻腾。他的怜儿,总归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的胆­色­与直面现实的勇气,都是在他之上。

“今晚须在此行营,我这便吩咐下去。”饶是凤熙,都不能不在清笛坚毅明媚的面容之前垂下头去,心早折服。

“好,有劳哥哥。”清笛凝望眼前的白衣将军,心中也是轻轻喟叹。

在侯府准备启程的三日里,每个人都到她眼前来了无数回,或是表达不舍,或是询问还有什么短少的;只有凤熙整整三日闭门不出。

直到她倚仗启程,凤熙这才白马银盔而来!

鸾车前,他只含笑仰首,对她低声说,“你不肯留在我身边,你总归也得答应我一路送你北上!”

传旨官与送亲官都颇是为难,想要拦阻;凤熙却傲然一笑,推开他们的手臂,“本侯爷乃是连城公主之兄。古来嫁娶,都应娘家兄长送亲而往,诸位难道连这规矩都忘了?”

“纵然皇上没有旨意,倘若来日皇上要责罚,我安凤熙便也­肉­袒上殿亲请罪罚,定与诸君无涉!”

这一场和亲之事,传旨官与送亲官又哪里会不担心凤熙会闹?可是侥幸,这位桀骜不驯的小侯爷这回竟然乖乖接受了。他要送亲,到也是在情理当中;倘若不应允,那么便有可能前功尽弃,反倒激得这位小侯爷当场就闹了起来!

如若这般,一旦误了送亲的时辰,差事办得不利落,或者惹恼了契丹可汗,那他们的项上人头……传旨官与送亲官再不敢想,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凤熙也慨然应允,送亲归后,会亲赴汴京请罪!

“姑娘,草原上风这样大,您一路车马劳顿,不好好歇着,怎地还要出来骑马?”草原夜­色­垂降,行营灯火如星,清笛却骑马缓行。

凤熙不放心,着亲兵牵着马缰,不许清笛快骑;翡烟也只能陪着,也坐在另一匹马上,被兵士牵着缰绳。只可惜翡烟不擅长这个,坐在马上摇曳得东倒西歪,忍不住跟清笛抱怨。

“骑马倒也罢了,还不准公子跟着!这若出了什么差池,您让奴婢和公子如何交待!”翡烟高高撅着嘴。

“翡烟,知道么,对于契丹人来说,天地万物皆有灵。即便这片草原,远处那连绵青山,夜­色­里无声流淌的河水……它们都不是静默的存在,它们都是有灵识的。”清笛在夜­色­里轻轻仰起头来。

“便如人与人的初遇。我不知道古往今来的和亲公主们都是如何面­色­与心境,我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到的——翡烟,我要向契丹大草原示威!”

“向草原——示威?”翡烟听得愣怔,“为什么?”

清笛笑起来,“契丹民族是生于草原的民族,草原是他们的根。如果想要不被契丹吓倒,我便首先不能被草原吓怕!纵然草原上黑夜如漆,纵然远山还有狼啸,纵然——咱们汉人极为不适应这一切,我却依然要让这大草原和青山都看见,我不怕它们!”

清笛说着,猛地一夹马腹,娇声清喝,“驾!”

凤熙不放心别的马匹,让清笛骑了自己的“御风”;御风乃是大宛名驹

,颇通灵­性­,纵然缰绳被兵丁牵着,可是它自小与清笛也是稔熟,自然更向着清笛——于是御风昂头便挣脱了缰绳,带着清笛跃蹄而去!

“姑娘!”

“公主!”

身后的兵士与翡烟喊成一团,翡烟更是哭腔都出来了。清笛跃马而去,笑如银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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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暗草惊风(更2)

鸳鸯泺畔燕子城。契丹皇帝夏捺钵所在。

六位皇子、大国舅帐、南北两面官员齐聚议事青庐,南北分座。(契丹以东为上,所以官员分作不是传统的东西两边,而是南北两边)

“南朝那个羔羊公主都到了野狐岭了,咱们到现在连个迎亲的使者还委决不下……”萧殷耸肩冷笑,“果然是不给南朝丝毫颜面!”

二皇子耶律玄舜冷笑,“迎亲官员倒是也好选定,派两个南面官去,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回是给皇上迎亲,论理皇族与后族定然都要派人去的。”

国舅萧定南主持大国舅帐,负责后族萧氏诸体事物,听见二皇子这样说,便轻捋须髯,“后族这边倒也简单;只是皇族这边,必定要有一位皇子亲自去的。毕竟那羔羊公主将成为众位皇子的庶母。”

其他众位皇子倒也都不以为意,不过耸肩笑笑而已。父皇后宫的女人多了,西夏、回鹘、吐蕃、大理……不多这一个宋国的羔羊,他们没人在乎。

只有耶律玄舜挑了眉尖儿,清清凉凉地盯了一眼那独坐在暗影里的青衫少年,“听说这位小庶母可是来自杭州啊。是身居杭州的翔鸾长公主的女儿……啧啧,自古美女出江南,更何况是那杭州的天堂之地,真不知道这位小庶母会美成什么样儿,­嫩­成什么样儿……”

萧殷也是狂笑,“那身子,一掐能不能出水儿啊?哈哈!”

“放肆!”南面宣徽使韩志古拂袖而起,“纵来人为南朝和亲之人,但此时已入我契丹国境,便为皇上侧妃。二皇子、萧四公子,以你二人身份,这样公然戏谑皇上侧妃,岂是为人子、为人臣者所当为之?!”

韩志古不过是个汉人,是契丹人从南朝掳来的奴才;但是这人命数奇好,原本是契丹开国皇后述律平兄长的奴才,后来随着述律平陪嫁,就到了述律平的帐下。因他才识过人,又­精­通医术,竟然渐渐得了述律平的欢心,视之如子;以奴隶的身份却渐渐成为了朝中权臣,如今总司汉儿事,俨然宰辅之位。

纵然是二皇子与萧殷,却也不能不忌惮几分。

“韩大人莫怪。”萧定南瞅着韩志古,缓缓一笑,“也罢,我便让小四代表后族前去迎接这位连城公主,以偿今晚失言之罪。韩大人看,可好?”

汉人纵为高官,却也总归必得在契丹人面前低下头去。萧国舅既然已经能说到这个地步,韩志古只能抱拳,“国舅思虑周密。”

“看来现在就剩下皇族的人选还没定下来……”耶律玄舜冷笑,转眼看另外五位皇子,“咱们几个,难道就没有个主动想要去的?”

耶律玄舜虽然是目光转过了五位皇子,最终却定定落在六皇子面上。

六皇子青衫斜坐,星目微阖,手上一挂翠玉手珠已是在指尖转了多时,却自始至终微态未露、一言不发。

他竟然,不主动要求去?

耶律玄舜几番试探都未奏效,便也意兴阑珊,转头去望大皇子。大皇子耶律玄德出身低微,母亲乃是皇帝登基之前的侍女,因此纵为长子,也不过一天到晚埋头于佛事,远离朝堂争斗。

“大哥,你倒是拿个主意。”耶律玄舜将山芋扔给大皇子。

玄德一笑,“难道要我这吃斋念佛的去?不怕冲撞了新皇妃,我倒怕佛祖责怪。”

二皇子的目光又转向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可是这几位皇子便如同约好了一般,都当没看见。

耶律玄舜狡猾一笑,“既然你们都不去,那自然只剩下我去咯?”

“二皇子!”一听此言,萧国舅忙出言喝止,“二皇子乃是我契丹嫡皇子,不必如此抬举了这位新妃吧!”

二皇子依旧不慌不忙,起身亲自走到角落里,立在六皇子面前,“小六,你说该谁去呢?”

二皇子与六皇子之前的争斗,这三年来越发白热化。朝臣纵不明说,谁心中不跟明镜儿似的?此时见二皇子公开发难,便都将目光落在六皇子面上。

有等着看好戏的,也有暗捏了一把冷汗的。

草原上有风来,帐中高燃的松油火把猛地被风扯拽得摇曳了下。每根火把都是盈臂粗细,光芒一抖,整个帐中便是明灭一晃。

就在光影摇曳的刹那,那仿佛假寐的少年,忽地张开了森然的眼睛,冷冷盯着二皇子,却是灿然一笑,“二哥若肯去,自是最恰当不过的。”

“可是国舅却说了,我不宜去。我倒觉着,咱们六个兄弟里,只有小六你平素最不肯应事,这一回不如你去。”二皇子亦不疾不徐。

“国舅大人说的是,毕竟二哥是嫡皇子,亲自去迎接个庶妃,不值当;可是不过倘若转念来想,倒是二哥嫡皇子的身份才最合适——此时女真起兵,我契丹正是要与南朝主动修好之时,唯有嫡皇子亲去迎接,方能显示出我契丹诚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契丹亦应如此。暂时让南朝得了点甜头又能如何,待来日收拾了女真,南朝岂不又是我们捏在掌心儿的秋虫?”

小六的话说得不急不忙,不重不轻。依旧稳稳坐着,只仰头直面立在眼前

的二皇子,气势上竟无一丝被压低。

之前略有担忧的臣子,都不由暗暗一笑。

耶律玄舜也没想到小六竟然会这般回答,反倒显得他莽动而突兀。耶律玄舜咬牙,“好,我去便我去!”

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却猛地回头,邪佞而笑,“三年了,我倒是果然思念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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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57、猎火狼山(更3)

青庐议事不欢而散。众人都散去之后,小六这才缓缓从青庐走出。

昂藏的身子逆着火光而来,让前头的人看不分明他面上的神­色­。

月牙儿候在门外,见他出来便奔上来,急急握着他的手,“听说你跟二哥当众顶撞?六哥,这又何必?”

小六没说话,只跨步向前。

月牙儿被甩在一边,在夜­色­里看着他青衫身影落拓孤行,便忍不住,“六哥你别这样!有什么话,你说与我便是!我只静静听着,我发誓我不乱发一言,更发誓我绝不泄露出去!”

小六停住脚步,转了头望月牙儿。营地火把如炬,映亮他面­色­;他竟然还在笑着,仿佛只觉一切可笑,“月亮你错了。男人有心事的时候,需要的不是嘴的倾诉,而是身.体的发泄!”

“六哥!”月牙儿难过得跺脚,“你又要去哪个蹄子的帐篷!”

小六站下,仰头望无星无月的夜空,仿佛仔细考量了一下,才说,“那自然去你送给我的女人那里。哪个好呢,静箫?”

“六哥!”月牙儿快要哭出来,小六却扬长而去,转头依旧在笑,“如果你不介意等我,稍后我再与你一同说话儿。”

“六皇子……”静箫听见了禀报,忙惊慌跪倒在帐门处迎候六皇子。

“起来吧。”小六淡然而入,并未伸手搀扶。

静箫哪里敢起身,依旧俯首,“六皇子今晚请移居别帐,奴婢,奴婢今晚身子来了月信,不能伺候六皇子。”

“又来月信?”小六森然冷笑,“我记得半月前你刚说来过月信,这怎么又来了?女人的月信难道与谎言一样,说来就来?”

静箫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她哪里想到,六皇子竟然将她说过的日子都记得真真儿的!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伺候我?”

小六冷笑着走过来,蹲下,伸手抬起静箫下颌,强迫静箫仰头望他,“难道你与那些要死要活的汉女一般,不肯伺候契丹人?你该知道,那会是何等的下场……”

那是何等的下场?静箫岂能不知!

“六皇子饶命,饶命!非为奴婢不肯,而是,而是……”而是倘若她今晚真的伺候了六皇子,明天一早她就得被月牙儿鞭子抽!

三年前霸州城破,月牙儿听说六皇子在霸州城怜香院里呆过,而且还喜欢上一个青楼汉女;于是月牙儿竟然将整个怜香院里的姑娘全都要到自己手下为奴为婢,全都带到了契丹来!

月牙儿以为六皇子喜欢的不顾是青楼女子的风情,或者是汉女的柔软,此一个与彼一个没什么大的分别,便亲自点选了几个姿­色­出众的,主动送给六皇子侍寝……

清笛不在,那么静箫、婉笙、吟笳自然是首当之选!

刚刚知道这位契丹六皇子竟然就是小六之时,静箫心底隐有暗喜——清笛死了,她相信以她的姿­色­,定然能填补清笛在小六心中的位置。从此不但不必再为青楼女子,甚至在契丹能够成为王妃!

六皇子似乎也真的记着当日的情分,对她和怜香院里的姐妹们尤其和蔼;每每也总到她帐篷里头来。虽然没真的让她侍寝,却也总听她弹琴唱歌,甚或就是坐着说说话,夜深了才离去……

静箫甚至体尝到了点点爱情的味道;却没想到这便惹恼了月牙儿郡主。

每回六皇子来她帐篷,隔日必被月牙儿郡主责罚——经年累月下来,静箫纵然渴慕六皇子,却着实不敢再痴心妄想留宿六皇子了。

“你别怕。”

小六却笑了,丝丝笑意都浸润了温柔,“我知道月牙儿骄横,让你害怕;只是你总该知道,你唯一能够拥有的救命稻草就是拥有我的宠爱。倘若你听我的话,听凭我的宠爱,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静箫是我六皇子的宠姬,那么就算是月牙儿郡主也不能不忌惮几分。”

六皇子甚至主动抚摸起她的下颌,“甚至,你最好早早怀了我的子嗣,这样你至少能拥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基。否则,你随时都可能死掉。契丹草原,没有人会深究一个汉女是如何死的。抛尸荒野,喂食野狼便可。”

“啊,不要,不要啊!”静箫听得浑身惊如秋叶,一把便抱住小六,“六皇子怜我,六皇子怜我!静箫愿意伺候六皇子,静箫愿意听六皇子的话!——只求六皇子垂怜,静箫什么都愿意……”

“是么?那你去躺好。”小六一笑,回身吹熄了烛火。

夜­色­深浓,整个夏捺钵行宫都已经沉寂下来。月牙儿坐在静箫帐篷外头,听见静箫在里头若欢若泣的叫声,一直一直持续着,良久未曾歇。

侍女双羚心疼地扯着月牙儿,“郡主我们回去。明早奴婢替你收拾这个小浪蹄子!”

清笛策马迎风,渐渐跑得远了,听不见了翡烟和兵丁的喊声。只因御风实在脚力太快,一般的骏马都追不上。

这一刻天地宁静,四野无声,清笛缓了马蹄,闭着眼睛将自己融入草原夜­色­里。

她知道,用不到片刻,凤熙一旦听闻了禀报,一定会带人寻来。留给她的自由,不过须臾

清笛阖着双眼聆听天地静声,耳边汩汩的都是自己激烈的心跳。

今夜过后她将再不是怜儿,不是清笛——她将之事连城公主,是那孩子的,庶母……

再也不是从前。

她只得这最后一夜,只得这片刻的避开众人,才能偷来一点自由,在这契丹草原的天地里,最后地——想他。

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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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云巅独啸(①更)

“嗷——”

陡然间,四野拢起狼嗥!

清笛惊得猛然一颤,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御风也失去冷静,马蹄散乱踢踏,出于求.生本能,只想发足狂奔!

可是今夜,天无星月,看不清四野八荒;周遭又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狼嗥声,显然狼群是结队而来,并且从各个方向一同袭来!倘若御风横冲乱撞,有可能非但无法逃离恶狼的包围圈,反倒可能入了狼群的圈套!

幼时,爹爹曾经讲过一个狼的故事。那年爹爹带兵深入漠北,遭遇狼群。原本以为狼群总归不是正规军队的对手,不过是些带毛的畜生罢了;结果爹爹轻敌,一路追着狼群而去,却反而被狼群给围困进了雪山!

原来狼群见到爹爹人多势众,便只围不攻,它们看穿了人类不熟悉当地地形的软肋,便合纵而行,将人类追进雪山当中。

雪山山谷积雪过腰,人马入内全都被积雪滞住,根本再难前行。狼群接下来耐心滴围困山口,爹爹说,它们的意图极为明显,分明就是想让人类最终被活活冻僵在积雪当中——这样一来它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享受美食,甚至这雪山之谷便成了他们天然的储存食物的库房……

爹爹说过,草原上的野狼决不可等闲视之,它们的本­性­绝不亚于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倘若在草原上草鱼了狼群,一不可急躁,二不可乱突,否则非但不能逃生,反而将自己仅剩的生机全部葬送!

“御风你别慌,静下来,静……”

清笛于马背上伏低了身子,尽力将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既帮御风冷静下来,也为了身子能清晰传达指令给御风,“好小子,御风你一定行的。你的脚力比风还要快,它们根本追不上你!”

直线奔跑,御风的脚力一定没问题;清笛所担心的是,狼群是集体作战,它们会彼此配合兜着圈子来影响御风。一旦直线的冲刺变成了兜圈子跑,那么御风的体力就会支撑不住,更何况御风背上还要驮着一个她。

“御风乖,我们以静制动,先看它们要耍什么花样。”清笛拍着御风的脖颈,低声而稳定地与御风说话,安抚御风的情绪。

群体作战虽然可以相互配合,但是个体之间也一定会留下空隙。所以现在应当做的,是冷静观察,找到可以突破的豁口之后,便直线冲出去,利用御风的脚力,奋力逃生!

在发现可以逃生的豁口之前,一点体力都不该平白浪费。

天地幽暗,周遭夜­色­里宛如鬼火一般,点点浮涌起碧­色­的眼瞳。那是一双双贪婪而凶残的狼眼。还不必开始生死的追击,只看着这一双双飘荡而来的诡异狼眼,便足够将人吓破了胆!

清笛也惊得不敢呼吸,死死地揪住了御风的缰绳。

当恐惧在心底越积越高,仿佛已成累累雪山,随时可能雪沫崩塌而来的刹那——清笛闭上眼睛,在心底用力去想小六的模样!

这世上纵有恶狼,可是还会有狼会凶得过那孩子么?想当初于街市上初见,他朝人贩子桀骜嘶吼,及至后来又凶狠扑向张衙内……纵然那样的狼崽子,她当日都没怕;今日眼前的不过是些带毛的畜生,她便更不必怕!

不能轻敌,她不会轻视狼群的智慧;但是她又决不可自乱阵脚,被自己的恐惧吓破了胆子!

就当它们都是曾经的小六,她便没什么可怕!

狼群层层地围上来,却也不敢轻易正面袭击。毕竟训练有素的战马,倘若马蹄踢来,那钉了铁掌的马蹄,便能踢碎狼头!

狼群也在寻找机会,也在想要找寻从背身攻击的契机——只不过它们却也没想到,眼前的一人一马竟然慌而不乱,动而不逃!

双方渐成僵持,狼群反复移动,想要打开发动进攻的突破口;清笛也在审慎观察,只要狼群之间出现空隙,她便让御风冲出去!

即便暂时冲不出去,只要她能多拖延一刻,那么凤熙他们便有可能寻来,于是她的获救希望便也高了许多!

群狼旋转成死亡漩涡,死死围绕着波心的一人一马,渐渐将包围圈收缩……

这是死亡的威胁,可是倘若从高山下望,这却又是壮丽奇景。

山坡上一个少年轻轻笑起,甚至带了点顽皮转头望身畔体型巨大的雪狼,“没想到她这样冷静,是么?舅舅,你竟然也急躁起来。从前看你带着孩儿们围困老虎和熊瞎子,也没见你这般急躁。”

狼王下意识刨动的前足急忙停下,转过头来,碧瞳不爽地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轻声笑开,却随即豪气扬手,“看,那就是我的女人!”

“纵然是柔弱汉女,纵然孤立无援,可是她却敢与草原狼群对战!”少年眸中闪烁起暗­色­火光,“她注定是草原的女人,她骨子里有比狼还要强大的勇气!”

狼王前足前伸,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碧­色­眼瞳极慵懒地瞟了少年一眼,便朝空一声清啸。

山顶无月,黑黢黢的山壁仿佛巨大的怪兽­阴­森蹲伏,可是从那里却传来又一声迥然的狼啸——清笛惊得一提马缰。

难道山上还

有狼?难道围困她的,不止是眼前这狼群?

这周遭到底有多少狼在潜伏,而为了她这么个瘦小的猎物,怎地会齐集而来这样多的狼!

就在清笛微微愣怔的刹那,狼群仿佛发现了她的失神,一片碧瞳鬼火的幽幽移动里,一头狼猛然扑了过来!

腥风陡起,杀气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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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

159、千寻幽碧(②更)

“御风小心后方!”

看见恶狼猛然扑身而起,清笛攥紧手中马鞭,死死盯着那狼扑来的身势,兜转马头,小心防备狼群会同时从后方袭击御风。

御风突突地打着响鼻,鬃尾皆扬,后蹄向后踢踏,警吓着后头的狼。

清笛则瞄准了那飞身扑来的狼,在它身子拉长的刹那,以马鞭狠狠抽向狼颈!

听爹爹说过,狼的攻击部位分为两处:若是羊与鹿等较弱的猎物,狼便径直扑向前方,一口咬断它们的脖子!倘若是遇见牦牛等体型巨大、力气也大的猎物时,狼便会迂回到猎物的后方,咬中相对防备较弱的屁.股……

同理,狼自身最薄弱、最怕被攻击的部位,便也是它们自己的颈子。只需一击击中狼的颈子,那么狼自然就会为了自保而放弃进攻!

与狼斗,自然要学习狼的技巧,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才能真正让狼也忌惮!

清笛狠狠一马鞭抽出去,正中那灰毛畜生的颈子!那还身在半空之中的狼猛然一声惨嚎,从半空直跌下地面,就地一个翻滚,转身狠狠瞪着清笛,却再也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清笛坐在马背上,也已经身骨俱颤。方才那一击,已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一头狼被吓住,可是狼原本是凶残的动物,其余的狼反倒被激起了斗志,全都昂首向清笛望来!

天地幽暗,一片碧­色­眼瞳宛如幽幽鬼火,仿佛随时会汇成死灵之潮,向她奔涌而来!

御风虽然只在原地防备,并未发足狂奔过,可是这样的高度紧张令御风通身浴汗。清笛知道,若再这般­干­耗下去,御风的体力也会在这紧张的防备里,一点点被狼群给耗尽!

“御风,朝着方才被我抽落的狼,冲出去!”清笛伏低身子,紧紧揽住御风头颈,贴着它的耳朵,温柔又坚定地发布命令——方才被她抽落的那头狼,便是整个狼群中被她撕开的豁口。

生机一线,全看这一搏!

御风闻令也昂首一声长嘶,仿佛士兵做好了准备!

“好,我们走!”清笛夹紧马腹,用力一击御风的屁.股,御风便如闪电一般疾­射­了出去!

可是,漆黑的天地之间,却有另外一道闪电,远比御风还要快!

电光火石之间,清笛只觉自己身子骤然腾空!——却不是被御风飞奔的身子带起,而是打横从御风背上被活活扯起!

漆黑夜空里,她只来得及看清御风依照原本的方向,腾空越过那被鞭击过的狼,四蹄发力,直直穿过群狼,如风而去!

可是御风走了,却忘了带走她!

一切发生均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根本来不及看清一切的细节。转瞬之间清笛便跌落草原,而终于冲出狼群的御风也发现了背上一空,顾不得背后群狼追去,便猛地掉转了马头,还要再冲回来!

“御风,走,走啊!”

清笛急得大叫!倘若御风再回来,便也会因为筋疲力尽而葬身群狼之口!

“回去,带公子来!”清笛不顾一切摇手阻止御风,“只有他能救我,带公子来!”

唯有如此,御风才肯离去……

御风前蹄扬起,一声长嘶,终于转身,发疯一般朝着行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望着马儿的背影,清笛的眼泪无声滑落下来——最后的伙伴都已离去,这里只剩下她一人,独自面对群狼!

清笛却没时间流泪,抹­干­了面颊,将手上的马鞭“叭叭”抽出声响来,转身面对群狼,“还有谁要来么?”

面前的诸狼都已经看到之前清笛鞭抽狼颈的凶狠,一时之间犹疑着;倒也给了清笛一丝喘息的机会,让她恢复体力。

却就在此时,身后猛起一声狼啸,清笛都来不及转身,腰部便被饿狼前肢抱住!

巨大的冲力将清笛扑倒,清笛只觉身子失去控制,被那冲力推着,沿着山坡仓惶滚落而去……

六月正是草原上碧草生长最为旺盛的时节,一路滚落下去,清笛只觉整个身子都被碧草淹没……

终于不再滚落,身子已到平地。狼毛的腥膻之气就在鼻息之前,清笛闭着眼睛,却攥紧了马鞭——方才颠簸里,尽管手臂被撞击,她也没让马鞭脱手。她明白,马鞭此时已经成了她唯一自保的武器!

狼的喘息越发急促,灼烫的气息都喷到她面上来,清笛尽管闭着眼睛却也能判断出,他已到了她面前一尺以内!

此时挥鞭,恰可最重击中狼颈!

清笛拼尽全力,挥鞭便击!

半空之中,仿佛敲响一声空雷,蓦然之间,山野之间群狼齐嚎!

清笛一惊,分神之际手腕却被狠狠攫住!

一声邪佞狼嗥在耳畔漫溢,狼嗥散出是一声邪肆微笑,“还往哪儿逃!”

天际空雷,群山狼啸,可是那些声音却都比不上耳畔夹着喘息的这一声邪肆微笑!

清笛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想要从黑暗里看清眼前的眉眼,“你,你……”

“嘁……”那人慵懒笑开,却依旧不肯避让,反倒将全身放松,自在地都扑在清笛身上,“敢说不认得我

,我现在就吃了你!”

全部的惊恐一下子再也没有了落脚之处,所有的防备都是白白用力,清笛此时虽然知道自己再没有了危险,却没有欢喜,反倒大声哭了起来!

“混蛋,怎么会是你!原本是狼的,那么多狼!”当时绷紧了神经,努力不让恐惧占据身心;这一放松下来,后怕反倒滚滚而来!

哪儿有人类不怕狼的?哪儿有独身的女子不怕围攻的狼群的,啊?他竟然还在得意地笑!

“你胆敢这样吓我!”清笛拼力撑起身子,照着他手臂的方向,便狠狠咬了下去!

这世上只有狼会咬人么?人若逼急了,一样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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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60、长云暗雪(③更)

所有的恐惧全都化作奇异的力量,方才的疲惫都再不觉得,清笛只觉浑身力量充盈而起,全都灌注到了牙尖儿,便全都咬向眼前人去!

那一咬,几乎是疯了一般,全然控制不住蓬勃的力道——直到牙齿迸裂皮­肉­,直到,舌尖儿染上了血腥的味道……

天边空雷滚过,被乌云层层遮住了的夜空,仿佛被挑起了重重帘栊,渐次露出月­色­星光。

视野周遭一点点明亮起来,清笛也终于一点点看清了眼前人的眉眼——

该死的,不是那个死孩子,又是谁!

认得他,原本不需要眼睛;可是此时眼睛里看见的,着实还是让清笛小小一惊!

眼前的,哪里还是自己认得的那个少年?甚至说,都不是个人——眼前的,分明是一头狼!

眼前的小六,竟然周身披着雪白狼皮!怪不得方才他猛地朝她扑来,清笛都直觉他是一头狼!

“你!”

清笛真是不知该继续愠怒,还是该笑开。这一松口,便也没办法继续咬下去,“你作何这般妆扮!”

天际仿佛拉开大幕,整片的乌云全都尽去,天地一片月­色­清辉!

如银月华里,雪狼少年展颜而笑,“我听见有人说,要向这草原示威!”他转头,邪佞盯着她面上渐起的红晕,“那我既然为草原之主,自然也要代表草原应战!”

“呸!”清笛又气又笑,“谁封你为草原之主?再说,你哪里是独自应战,你根本是人仗狼势,用一群狼来吓我一个人!”

“这算什么应战!”

小六没反驳,只高高仰首,环望草原周遭,“这草原不只是静默的青山、随风摇曳的碧草、潺潺流淌的河流……这草原上的生灵才是这草原真正的主人。你想要对草原示威,就要先征服这草原上世世代代繁衍的生灵!”

“我不怕。”清笛眯起眼睛来,“想要这样就吓怕我么?你太小看我了!我会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战斗?”小六手肘撑着地面,邪邪转头,“我知道你有勇有谋,只是倘若你揣的只是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心,那么你永远不会取胜。”

“嗯?”清笛愣住,这才第一次主动转了身,去找他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爱上这里。”小六神­色­温柔下来,脉脉而荡,仿佛银白月光,“就像爱上我一般,从最初的抗拒、怀疑,到放开所有的防备,爱上这里——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马……”

“怜儿,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你也爱上这里,这里也将是属于你的家园。你我厮守一生的家园……”

家园……清笛一怔。这里将是属于她的家园?那么她自己的家园呢?

眼前夜­色­浮涌,清笛仿佛又看见了烽火、狼烟,看见了铁蹄、弯刀……这里将成为她的家园,那是因为她的家园已经被践踏,被毁灭!

她从南而来,带着家仇国恨,带着媚心之计,她本是来毁灭这片土地!可是初来乍到的夜晚,他却要她爱上这里……

是要她放下仇恨?放弃报复?

如何能?

“今晚,你不该来。”清笛偏转了头,不再看他,“你明知道,从这里始,我已是你的庶母!”

方和缓了的气氛,陡然又是一紧!

“庶母……庶母只是南朝连城公主。只可惜,我从来就不认得这位公主!”少年伸出手来,打横一把握住清笛的柔荑,“而你,是怜儿。”

“我的,怜儿!”

心底仿佛被重重刺了一针,伤口不大,却有鲜血汹涌而出……

清笛这一刻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却依旧只能清冷而笑,“好,也许你可以不顾什么劳什子的连城公主——可是我知道你敬爱你的父亲,难道你可以不在意你父亲的感受!”

“他是契丹皇帝,难道要受到自己儿子的辱没!他纵然是你父亲,他也首先是一个男人!”

他的指尖冷下去,绝望一颤。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你我都不要再记得对方。发生的一切就都尽数忘了吧。野狐岭既是中原汉地与北方草原的分界之地,那么你我的关系便也从此地起,一刀分得­干­净!”

清笛冷冽起身,不顾一身疼痛,不再回首望小六,只冷声言,“纵然你契丹,男女大防不严;可惜我连城却是汉人,礼教入心。我决不会再记着与你曾经的私情,而置契丹可汗的颜面而不顾。”

“我会谨守­妇­道,从此只当晚辈看你。”

草原寂静,山风斜掠,草声飒飒。

“你,再说一遍。”他依旧半躺在草中,甚至连话语声都是轻缓。不是命令,仿佛祈求。

“不必了。”清笛转身朝行营方向走,“夜深了,六皇子也该回去安歇。明日一早迎亲使者将到,接下来还有诸遭事宜,还有的累。我也乏了,这便告辞。”

清笛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回去。实则她早已筋疲力尽,更是心底绝望,可是她必须要坚定地走下去,坚强地留给小六一个挺直的背影!

她与他之间,原本就是孽

缘。既然她杀不了他,她也至少不能再继续爱他……

留他一条命,却就此折断了那一份情。

“嗷——”就在清笛昂然向前的路上,猛然一声愤怒狼嗥!一头通体月白,体形庞大的雪狼,寒凛凛截立在清笛面前,挡住清笛的前路!

狼眸碧绿如深幽仇恨,狼口呲开,仿佛随时等待一口咬断清笛的喉管!

“舅舅!”身后的小六惊得发声大喊,“别伤她!”

“舅舅?”清笛也惊住,回头望小六,再转头望眼前的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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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票过400了,稍后答谢加更。】

161、人狼为­奸­(④更)

狼王眯了眼睛,一步步走到清笛眼前来。

清笛个子娇小,虽然狼王四肢着地,也几乎眼睛与她平齐。狼眸幽幽,恨意不掩。

清笛自然惊恐,却不肯后退,只死死盯着狼王的眼睛,“原来你们不仅是同伙,还是亲戚!”清笛高高扬起尖尖的下颌,绝不示弱,“我只听说过狼狈为­奸­,倒是还头一回见着人狼为­奸­!”

清笛桀骜回望狼王。可惜狼王没听懂她的人言,低声朝她背后的小六嚎叫,碧眼里满是疑惑。

小六原本心痛欲绝,可是听见清笛这句话,却忍不住险些笑出来。

“舅舅,她说你我勾结­干­坏事,没有一个好东西。”小六便解释给狼王听,以人言结合狼嗥。

狼王眯了眼睛,再上下打量清笛一番,这回直接朝她长短嚎叫。仿佛在正式与她对话。

清笛听了半晌,还是只好转头望小六,“你舅舅说什么?”

小六面上压抑得越发痛苦,极想笑,却又不能,“舅舅说,你浅薄无知。以人类那微末的智慧来擅自揣度狼族的习­性­,真是愚蠢。”

“什么!”清笛恼了,“它凭什么这么说我!”

狼王盯着清笛,再长短而叫,面­色­极其倨傲。

清笛咬住­唇­,转头瞪小六,“通译!”

小六终究忍不住露出笑意来……世上人有千百种,但是面对着舅舅却能这般回应的,只有她一个。旁人或者落荒而逃,或者惊声尖叫,有谁明明害怕与厌恶着,却还能重视对方的兽语?

“舅舅说,狼族里是有狈的存在的。不过狼狈并不为­奸­,而是彼此扶持,共渡难关。”

“狈的前腿极短,自己并不能行走,需要狼来背负;而狈的智慧却极高,通常可以成为狼群中的军师。狼族不肯放弃不良于行的狈,实则是不能放弃亲人与同伴,你们人类怎么会懂?”

月­色­一弯,照亮少年邪魅面容;长眸中依然有忧伤流转,红­唇­却已忍不住地勾起,藏满了淘气。

“呸!”清笛被刺得面­色­通红,“区区走兽,还敢蔑视人类!你,你等着吧!”

清笛说罢竟然推开狼王就走,愤怒之下竟然忘了人类本.能对于豺狼的恐惧……

狼王显然也没想到眼前的人类丫头会这样快就克服了恐惧,而且上来就把它给推一边去了,意外加上愠怒,便是朝天又是一声长啸!

狼王发怒,自然是群狼应和。一时间天地之间狼嗥成云!

清笛恼羞成怒,索­性­大喊,“你们,都给我闭嘴!”

“噗……”小六再也按捺不住,笑出声儿来。狼群这么久以来,当没受过这样的训斥,更何况这训斥来自弱小又孤单的人类女子。

清笛听见小六的笑,面上越发挂不住,转身朝向狼王撒气,“看在你是他舅舅的份儿上,今日我便不与你算账。日后你若再胆敢带着狼群欺侮我,或者是欺负我汉人,我定然以马鞭招呼你!”

说罢转身而去,娇小的身影披满月华星光!

而她面前,远处,传来了铺天盖地的马蹄声——显然,是凤熙带着接应的宋军到了。

狼王愣在当地半晌,转头又望了小六一眼,这才仰天长啸——命令狼群退去。

而月光轻拢,小六那傻孩子却依旧站在原地,遥遥望着那人类丫头的背影。

狼王走过去,张口咬住小六的手腕,扯着他向后退去。

小六失神轻笑,转头望狼王,“她是无人能比的,是不是?”

狼王恼得呲了呲牙,眼神滑过不耐烦。

“怜儿!”

“姑娘!”

清笛用力不转头回望,只踯躅踏过碧草,走向行营的方向。远处凤熙一马当先,骑着御风发疯一般奔来;紧随他后头的,竟然是不会骑马的翡烟!

御风冲到清笛身畔,将长长的马颈全都凑过来,贴在清笛肩上。它咴咴地喷着气,大大的眼睛里竟然似乎含了泪……

“嘿,小子,我没事。”清笛也含泪笑着拍着御风的鼻子。

凤熙只站在她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上上下下一眼一眼地看她,仿佛连呼吸都不曾。

翡烟更惨,几乎直接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上来抱住清笛就是大哭,“姑娘,吓死奴婢了!你可好?你可受伤了?”

“我没事。”清笛也回抱住翡烟,“都怪我任­性­,累你们担心。今夜是我最后一回,日后再不会了。”

凤熙这才终于相信眼前的怜儿是真实的,粗重喘息着说,“我看见御风发疯似的奔回来,背上空无一人,而它腿上、身上都有狼爪抓过的痕迹——怜儿,你知道不知道,倘若你出了三长两短,我下一步就会带人杀光这草原上所有的狼!”

清笛也惊了下。她知道凤熙倘若狠起来,绝不是表面上白衣如玉的形貌,可是见他此刻戾气,还是让她心底微微一惊。

“哥哥,我没事。”清笛轻轻晃了晃他手臂,“你看看眼前的我,没事。”

“公主千岁,末将护驾来迟,还望公主责罚!”后头的送亲官员以及武将也都赶到,全都跪倒一地。

“今晚是本位自己的疏失,与各位无关。请各回营帐,好好休息,以迎契丹侍者明日到来。”清笛昂首而言。虽然曾为罪臣之女、青楼女子,可是这一刻身在草原月华之下,却是贵气天成。让所有臣子心悦诚服。

凤熙遥遥望着怜儿,望着那个曾经一起长大,天天打架的女孩儿,此时却有一刻的恍惚——她仿佛已经融入了这片草原,她骨子里的某种气质已经暗暗绽放。

便如这草原里盛开的银莲花,虽然没有水中莲花那般娇­嫩­,却兼具莲花之秀丽与草原之野­性­!

她丝毫没有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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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五更】

162、笳鼓喧喧(⑤更,答谢加更)

日出晨起,清笛早早便叫翡烟帮她梳妆。送亲的仪仗里原本也有随嫁的宫女,可以专为伺候清笛一应起居,却都被清笛回绝了。

好在她这个公主原本就是假的,这回和亲也没什么人真正在意,所以送亲的朝臣与内侍们也并没有多做苛求。

清笛明白,今日起,她便要以最佳的风貌来面对整个契丹的审视。相对于公主的衣装,能最让她舒服、能最帮她体现出风貌的,反倒是自己素常穿惯了的衣裳、梳惯了的发髻。

倘若只循着仪轨,穿戴属于公主礼服的那些劳什子,她会被压垮,又哪里还有­精­气神儿来面对契丹人的挑衅!

“姑娘,你快给奴婢讲说讲说,昨晚遭遇了狼群,姑娘是怎么安然逃脱的?”

菱花浅映,翡烟望着清笛的面容,小心地避开不快,只说昨晚的事。

“我有马鞭在手。”清笛便也笑开,面上挂着十六岁的女孩儿家该有的稚气与狡黠,“我马鞭一挥,它们便都吓跑了!”

“果真如此?”翡烟分明不信,却也找不到其它理由,“听人言说,草原的狼群是最不好对付的,它们成群进攻,就算比它们还大的野兽,都早晚被它们围困死!姑娘就这么甩甩马鞭,它们就不敢来了?”

“小妮子,你还不信?”清笛笑开,面颊上终究染了赧红。她自然不能告诉翡烟,昨晚遇见了什么离奇的事体,又是遇见了什么人。

自己都知道这谎话编得一点都不圆满,断然骗不过翡烟这颗小脑袋瓜子去;可是她自己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竟只能让这巨大的漏洞继续这么漏着——全因,想起昨夜便尽是心慌意乱……

他竟狼皮而来,他竟将那狼王称作舅舅!他竟——竟然是真的狼崽子!

初次于草原中见他,他竟又是另一重面貌——他究竟还有多少面貌,是她所不知的?

“好啦,我的公主殿下,奴婢可不敢再问了。”翡烟就笑,“公主这脸颊红的呀,倒是不用上胭脂了,最是自然不过!”

清笛冲着菱花镜瞪了翡烟一眼,“你倒是学会贫嘴了。”

翡烟一吐舌,“姑娘,听说最好的胭脂可是来自草原的燕脂……只因为只有草原高山上的花儿才能红得那么纯粹,那么拼尽了所有力气似的;倒是都说咱们汉地的花儿都开得过于温吞。”

“这话,倒也说得。”清笛听着也愣怔一下,不由得想起昨夜野­性­潋滟的小六。他不是人,他是披着狼皮的动物,他是这大草原上万物生灵的一种;不是高高在上的所谓万物灵长,而是与草木走兽平等的生灵。

“草原上环境恶劣,比不得咱们汉地富庶。游牧之人都靠上天垂怜,若得水草丰美便是一年丰盈;倘若上天不肯开颜,那么他们的牲口就会损失极大,有的连自己的口粮都没有……草原上的花儿与草原上的人一样,为了活下来,没有半分外力可以倚仗,只能拼尽了自己的所有;活着一日,便灿烂一日。”

清笛说着都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草原与汉地之间,没有那么多攻伐征战,彼此之间没有隔着那么多仇视和尸骨,该有多好。彼此赞赏对方的优点,而不只是一提到对方便是咬牙切齿。

都是苍天之下平等的百姓,每个人都为了生计而拼搏,却还要——自相残杀。

“启禀公主,契丹的迎亲使者已是到了。就在帐外,伏乞拜见公主。”内侍徐传富入内通报。

清笛截住自己云游的心神,知道真正的考验已然开始。

“中贵人,契丹派来的迎亲使者是哪位?”清笛亲自将最后一缕发丝绾好,拈起点翠花钿来,朝着镜子试验花样儿。随后呵融了呵胶,将花钿黏在眉间。

翠­色­朱红,冲撞之中更显仪态万方。

“回公主,正印使者乃是契丹二皇子……配印使者为契丹大国舅帐太保萧殷。以下从使为……”徐传福一一将契丹使者队伍成员报来。果然是训练有素的黄门内侍,竟然能将偌大队伍中的人名说的一个不漏。更难得的是,这其中更有诸多契丹人名,听来都是拗口,徐传福竟然说的口齿清晰。

原来来的都是熟人……清笛一笑,“请正副二位使者入帐。”

既来之,则安之。也许耶律玄舜和萧殷巴不得她避而不敢见吧?真抱歉了,她会令他们失望。

门口黄门内侍高声宣进,帐帘高挑,耶律玄舜与萧殷耀武扬威而入。

纵然已是六月天气,耶律玄舜的锦缎衣袍上依旧出着一圈风毛,玄­色­貂毛随着行走的带起来的风,飒飒而动。

“连城公主,别来无恙。”耶律玄舜走到近前,并不行礼,反倒面上漾起戏谑。他的目光贪婪地从清笛面上转了一圈儿,继而沿着她修长的颈子滑下她周身,肆意饱览。

“放肆!”翡烟看不过去,冷声提醒,“见过大宋连城公主千岁,还不下跪!”

“小丫头。”耶律玄舜一笑,“可惜这儿是契丹地界。她是南朝什么劳什子的公主,我却是契丹嫡皇子!谁尊谁卑,还用说么?我没要她向我跪拜,已是给足了她脸面!”

萧殷也狂傲地笑,只盯着清笛的脸,“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翡烟气得浑身俱颤。她在江南礼仪之邦长大,何曾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

清笛伸手扯住翡烟,暗示安慰,只含笑望二皇子,“抛开公主、皇子的身份。二皇子倒是该叫我一声庶母的。我们不说国尊,只论家事,二皇子这一点礼数总该还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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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莫作独醒(第一更)

耶律玄舜原本是带着强者倨傲而来,还以为清笛见了她,就算敢见,却也一定惴惴;哪里想到清笛不卑不亢,一句话便将他推到崖边,无可反驳!

萧殷咬牙瞪着清笛。

耶律玄舜倒是缓缓笑开,挑着眉尖儿睨着清笛,“庶母……好,儿子这便见过庶母。还望小庶母来日多多疼爱儿子……”

萧殷愣了下,先扭头去望耶律玄舜;却见耶律玄舜面上拢起狎­色­,便也会意而笑。

清笛就当没看见。来日方长,且待来日再看。

号角浑厚,声荡天地。清笛弃了宋国宫车,坐上了契丹带来的迎亲毡车。

从前便也听小六说过,毡车便是契丹人移动的家。无论贵贱,所有人都是在毡车中度过自己的一生。即便是帝王之尊,每有重大国典要回归京城皇宫,可是到了夜晚还是要回到城外的毡车中歇息,足见毡车已是融入了契丹人的血脉之中。

皇家毡车巨大,下头以八匹马拉拽,便宛如可移动的毡帐。清笛端坐其中,知道就算不愿,却也从此都要将一日日的时光,都交付给这异族的毡房。再没有从前的青瓦飞檐、曲廊画苑。

“姑娘,这毡帐倒似许久未曾清洗,闻闻这里头一股子腥膻气!”翡烟自幼在江南长大,对于北方的一切都不适应,更何况是草原上的迥异。

“翡烟,只管抬眼望窗外吧,别只顾着眼前的方寸之间。”清笛扯着翡烟的手一同坐下。

“嗯?”翡烟不明所以。

窗帘掀开,外头大片的翠­色­扑入视野中来。碧空、青山、绿草、清水……天地辽阔而清透,无一丝污渍。

草原上更是处处都开满了花儿,那一蓬蓬、一簇簇红的、粉的、蓝的、黄的、白的。遥遥望着,便仿佛翠­色­的绒毯上织满了的繁复的花纹……

那些花儿都小小的,虽然不知名字,也看不清细致的形状,却点染了草原天地,让大片的青翠之间平添万重风情。

“哇,好美!”翡烟由衷赞叹。

清笛漾起微笑。也许心中带着排斥的心境而来,便会时时刻刻只看得见眼前周遭的不适,就仿佛翡烟方才执拗于毡帐中的腥膻气;越是在这样的时候,也许反倒越该放开心怀,抬头去发现辽阔草原的壮美景­色­,以欣喜来代替心中的憋闷,才是最佳的自我安慰之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带着笑颜,活下来。

清笛转头望窗外,将视野拉得更远。心思便也不由得随着视线而飘飞起来,飞出了毡车,飞向了大草原的高高云天——便禁不住想起,昨夜雪狼少年说,要她爱上这片草原……

初时只以为他是要她放下仇恨,此时想来,却已有另一番领会。

“我还以为契丹人都只会茹毛饮血,却没想到他们倒也还会附庸风雅。那名字倒也好听。”翡烟自顾在旁边聒噪,嗓音甜丽的,倒也欢快不少。

“嗯?什么名儿?”清笛这才收回心神来。

“鸳鸯泺、燕子城啊!”翡烟扬起娇俏的下颌来,“听着,倒不比咱们汉地的名字粗糙,反倒还多了份轻灵之美。”

是了,翡烟说到的是她们即将到达的地方——乃是契丹皇帝夏捺钵之地。

“鸳鸯泺的得名有两个因由。”清笛便也将心思放远,只去想那片即将到达的地方。不论那里的人会是什么模样,那片天地倒是她所神往的,“头一个是因为鸳鸯泊乃是南北两片水泊,两水相依相偎,共同汇成古老的湖泊,所以以鸳鸯名之;其次则是因为那片古湖上鸳鸯栖游,所以就叫鸳鸯泺了。”

“哇……”翡烟听得神往,“如此说来,那燕子城便也是同样的好意头吧?我听见鸳鸯,便自然想起‘梁上双燕’。姑娘,这也是成双成对,恩爱相守呢!”

成双成对,恩爱相守……清笛轻笑阖上了双眼,

倘若只是印证这一场南北两朝初次的和亲,倒也应了不错的口彩;只是若要深问内心,又哪里有什么成双、相守?

“静箫那蹄子,­干­了贱.人的事儿,还就知道哭哭啼啼哀求,真是脏了我的鞭子!”

燕子城,月牙儿郡主的营帐,贴身侍女双羚一大早便拎了鞭子进了月牙儿的寝帐,面上愠怒未消。

今儿是南朝公主抵达的日子,自然要所有人都迎接的,月牙儿便也只能一大早就梳妆打扮——她尤其要在今天现出自己最美的容颜来,岂能输给那人去!

所以纵然心内对静箫揣着不满,她今儿却也还没工夫去亲自教训,却没想到双羚倒是先去办了此事。

“那蹄子又怎么了?”月牙儿对着菱花梳妆,斜了眼睛去瞟双羚。

双羚站在原地还气哼哼地,“实则要是光看那蹄子,奴婢还不怎么生气,反正她们汉女不都是那个样儿?遇事便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受尽了委屈一般——我就是生气六皇子的态度!”

“怎了,六哥护着她?”月牙儿啪地扔了手里的绒花,转过头来。

“到没有。”双羚撅着嘴,“六皇子不过是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只不过,六皇子一直在笑着!”

他在笑?”月牙儿眉毛都是一挑。她已经有多久,没看过六哥真正的笑颜?

“正是!奴婢先时并未敢当着六皇子的面教训静箫,是一直瞄着六皇子走远了的——结果六皇子一壁走一壁微笑,到了后来甚至还唱起了牧歌!”

月牙儿阖上眼帘,攥紧了手指,“他是从静箫帐篷里走出来的?”

“是呢!想来定然是静箫那浪蹄子昨晚上让六皇子适意了,所以六皇子才会欣喜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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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偷着乐啥呢?稍后第二更。】

164、帝王之爱(第二更)

金龙大帐,契丹皇帝耶律真元却全无一丝喜­色­,只枯坐帐中。

韩志古告进,向耶律真元施礼。

耶律真元忙拦,“韩卿平身,站着回话吧。”

韩志古总司汉儿事,所以此番与南朝和亲的一应事体都是韩志古亲自负责,他此来正是向皇帝禀告相关筹备之事。

“韩卿辛苦。有你­操­持,朕凡事便都放心。”耶律真元强笑赞许。

“微臣惶恐。”韩志古却长跪不起,“微臣为契丹议,力主这一番与南朝和亲之事。微臣带领一众汉臣,当堂与契丹臣僚辩论,令陛下左右为难——但是扪心自问,微臣此举全为契丹,绝无半分私心,绝不敢如契丹臣僚所诽议,说微臣只为迎合圣上,贪图权势……”

“韩卿请起。君之公义,朕心甚明。”耶律真元亲自下了玉阶,来扶韩志古。

韩志古却依旧不肯起身,“臣为国为民,考虑了诸班利益,自问对得起任何人——却独独愧对了皇上……”

“韩卿何出此言?”耶律真元便在韩志古面前,坐在玉阶上,两人平面而视。

“皇上……”韩志古眼中已是含泪,“微臣虽然是汉人,身份又是皇族私奴‘宫分人’,但是从应天大明地皇后起,皇室便待微臣甚厚。皇上更是将微臣视作兄弟一般,让微臣总司汉儿事,迎娶后族萧氏女……这是不世的荣宠,微臣敢不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韩卿,这是你自己一身绝学,又勤勉为公,应得的。”耶律真元也不由得动容,“朕也从不将韩卿当做异族,只当手足。”

契丹虽然国境益发广大,治下汉人数量甚至渐渐超越了契丹本族,但是对于契丹皇室来说,最为棘手的就是汉人的不肯归心。韩志古的存在,无疑让他心中宽怀不少。

“可是微臣独独只能暂时忘掉皇上您的心……自打贞懿皇后故去,皇上的心便似乎也随着去了;这多年来后宫再不见任何一位嫔妃有喜,便足见皇上与贞懿皇后的伉俪情深……”韩志古已然垂泪。

“可是微臣还是狠了心为皇上再谋划此次和亲一事。微臣明白,皇上实则心中最苦,最怕因为此事而对不住贞懿皇后……”

小六娘亲在小六攻取霸州之后,因这一件大功,而终于被追谥为“贞懿皇后”,以皇后尊号得与耶律真元百年之后共享帝陵。

提起贞懿,耶律真元面上的哀戚便再也控制不住。他长叹一声,拍了拍韩志古的肩头,“韩卿啊,朕虽然心中不愿,但是朕实在是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朕不怪你;相信九泉之下的贞懿,也不怪你。”

“不过她倒是一定会生气的。”耶律真元眼前浮现起她那张含冤带怒的小脸儿,一点情绪都不虚掩的。耶律真元笑起来,“她怨,她自然会来找朕。若能在梦中再与她相见,朕倒也愿意之至。”

“她这么多年始终不肯梦里来见我,便是要我因着对她的想念,而好好看顾我们的儿子……可是她哪里明白,一日日见着小六,我便一日日想她更甚……”

耶律真元猛地转过头去,不愿在臣子面前落泪。韩志古的眼泪却是滚烫地落了下来。

“皇上,万事都已筹备妥当。前方来报,南朝连城公主的仪仗也已到了城外。皇上请准备迎亲吧……”

“好。”耶律真元一笑起身,抹掉面上泪痕。

百战立国,一朝为君,手握天下却永失心中所爱。这就是千古帝王所必须要肩上担起的遗憾。

“启禀公主,这便到了。契丹大可汗率领臣工后妃,已于前方迎候。请公主于此处下车。”毡车外有礼官提醒。

“好,我知道了。”清笛敛尽思绪,掸掉裙袂微尘,淡然起身。

下车,遥望眼前的燕子城。

城廓高起,虽然没有汉地城池般雄浑,却反倒胜在轻灵小巧,与这鸳鸯泺的秀丽山水倒是融为一体;全然没有印象当中草原民族的粗野,反而略有江南山水一般的意蕴。

很好,她喜欢。

看过山水城廓,这才放眼去望遥遥殿堂前云集的黑压压的人群。

乐工已是高奏礼乐,花冠而博带,一看便知都是从汉地掳掠而来。契丹但凡自己做不到的,便伸手抢来便是。

礼乐如此,疆土如此,臣民如此。女人,亦如此。

只可惜,她不是被他们抢来;她是自愿到来。一步一步,她都看得清自己脚下的路;所以即便此时孤身面对千百人,她也丝毫不怕。

汉人的血,曾经染红脚下这片大地。她会踩着那些早已­干­涸了的血迹,一步一步走上契丹最高的殿堂,俯瞰曾经作威作福的契丹贵族。终有一日,让他们全都俯伏在她脚下!

“公主请上马!”契丹礼官牵过一匹白马来,立在清笛身前,只躬身微微一礼。阳光从清空明晃晃地洒下,照亮了那人面上藏着的一抹讥讽。

可能在契丹人看来,单是骑马这一道程式,便足够让她惊慌失措。恰是最佳的“下马威”。

清笛倒是一笑淡然,扬手便接过那礼官手中缰绳,伸手轻轻抚触马鼻,柔声

招呼,“嘿,你好。”

那马儿似乎愣怔了下,随即马鼻子喷气,显示驯顺之意。

清笛一笑仰头,桀骜环视远处契丹诸人,便准备上马——却,猛地怔住!

马背上有绣金彩鞍,却独独没有上马的马镫!

这叫她如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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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65、唯你为重(第三更)

对于清笛而言,骑马倒是小事一桩。就算没有马镫,她也有把握爬上马背去。小时淘气,她也曾爬上没装马鞍的马背上去,骑着没有鞍的马也能跑上几圈。

可是眼前情势毕竟不同。

倘若自己这样爬上马背去,姿势自然难看。当着这么多契丹贵族的面,便注定出丑。

她自己出丑没关系,可是她身上此时牵系着大宋的脸面,她不可以让大宋国颜被契丹胡人讥笑!

清笛一时难住。马儿见她几次三番不肯上来,难免急躁,打着响鼻,马蹄踢着脚下泥土。清笛只得拍着马颈,试图安抚马儿。

借以回头,远望凤熙。

凤熙等南来的男­性­官员全都被远远隔在城门处,只有随同陪嫁而来的宫女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可是这些宫女在宫里除了会莺莺燕燕,哪里懂得这鞍马的门道?人数虽众,又有谁人能帮她脱了此时的困窘!

宫殿前的场地空阔,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在红毡之上的孤单女子身上。看她虽然努力镇定,却似乎对那白马毫无办法。一人一马兜转了半晌,那女子都没办法上马而来。

这原本是契丹草原迎亲的规矩。契丹先祖便是骑着白马、青牛而来,于是迎亲入门自然有这样一道程式:新娘要骑着白马走入夫家大门。

这一项仪式对于契丹女子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可是竟然连这都做不到,眼前这个宋女还凭什么赢得他们的尊敬?

若将她独自扔在草原上,她除了会哭着求助上天,恐怕只会等着饿死,或者白白让野狼吃了吧!草原人最鄙视的,便是这般柔弱而不肯抗争的生命。

“郡主,果然好主意。”立于阶下的月牙儿身畔,贴身侍女双羚窃窃耳语,“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任凭外人都看不出内中门道来,只以为那女人不敢上马!”

月牙儿却并不放松,“我在杭州见过她,我看得出她绝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更何况,她终究是六哥看上的女人,又怎么会是普通的丫头?”

双羚颇有不甘,“跟随郡主这么些年,婢子还是头一回听郡主夸赞旁的女人!尊贵的月牙儿郡主,怎地会涨别人威风?”

“你好糊涂。”月牙儿回身瞪了双羚一眼,“便如草原上狩猎,如果不能正视猎物的擅长之处,你又如何战胜它们!”

“奴婢失言……”双羚面上一红,再不敢多嘴。

月牙儿转回头来,再去看立在玉阶之上的小六——却猛地一惊,小六已经不在了原来的位置!

“郡主,六皇子这是,这是­干­什么去?”双羚也随之惊呼起来!

顺着双羚手指的方向,月牙儿忙推开几个兄长,奔到前头去——只见青天碧野、红毡绵延处,正有青衫少年,奔走如飞!

而他冲向的方向,正是那个贱.人!

“六哥!”月牙儿哪里还顾得上这是什么场合,扬声惊呼!

场面肃穆,天地皆静。却猛然间炸响了月牙儿的呼声。清笛也是一惊,急忙回身去看——

原本众人扰攘,她并不能一眼从人群中找出那少年来。可是此时,殿阁巍巍为背景,高天青山为衬托,那少年却脱出人群而来!

清笛怔住,只能呆呆回望。

从前情形,便如被风吹落的花瓣,一片一片全都缤纷落到眼前来。

初见,他白衣染血,狼狈跪倒在街市。

后来,他被她强簪榴花,容光乍现。

再后来,他金鞭跃马穿越烽火而来;西湖藕花深处,长大了的他姿容倾城,掩尽水­色­天光……

昨晚,他却一身狼皮,于暗夜里呼啸着冲到她眼前……

那些时候的他,千种面貌,百变诡谲;不过那些时候的他,终归还都是平民模样。

哪里想象得到,此时的他!

远远去望,青衫少年华贵宛如倾天而降——青­色­丝袍,整幅绣满粉红杏花。青­色­衣裾绣满金线,行走之间有金­色­蟒龙鳞爪飞扬!

青衫玉带、鸦鬓金冠……贵为皇子的他,终究在她面前华贵尽展,果然是仪态万千!

纵宫装丽人,亦不能及;纵江南公子,亦有所逊。

他便是这清透草原的钟灵毓秀,他真正便如他自己所说,乃是这草原之主!

他来了——可是他来做什么!

斯时斯地,千万双眼睛观望着,他本不该来!

清笛急忙收摄心神,猛地一扯缰绳,向后再退数步;继而转身,全然不去望他,豁出一切去,便要徒步爬上马背去!

纵然自己丢丑,也不能让他在众人面前现出真情!

否则,那是比丢脸更要严重的­性­命危险!她不可牵累他,万万不可!

清笛已是小心拉开距离,岂料那白马却与小六熟稔,遥遥见了小六来,便再不肯后退,反倒扯着清笛朝前去,想要与小六亲近。

清笛绝望地被白马拖到小六面前,努力垂首不去看他;更躲过他炽烈而来的目光。

草原阳光比汉地更为清透火辣,可是他的目光分明比阳光还要难躲!

清笛回

身安抚马匹,却压低了嗓音对他低吼,“你回去。不必你管!”

“当年看我受难,你又何必管我?”小六伸手扯住马缰,嗓音柔如春水,“隔着国恨家仇,你都看不得我受苦;我满眼满心都是你,又如何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你为难?”

“你乱来!”清笛颤得身子都稳不住。

“看见你,便什么都乱了。”他含笑伸手拍着马颈子,低声哄着,“别伤了我的女人,乖。”

清笛原本强撑着要爬上去,这一声便让她手脚都软了,再难撑起力道。

小六却轻声一笑,回头仰望殿堂之上的皇帝,继而朗声朝着众人,“雪宸代父皇,恭迎连城公主上马!”

说罢那桀骜如风、华贵如雪的少年,竟然朝着清笛,屈膝跪倒!

继而躬身,将自己的身子伏在马侧,以为上马之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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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灼若芙蕖(更1)

小六此举令契丹上下大哗。

并立皇帝身畔的皇后萧贵哥眯了眼睛,轻问,“六皇子此举又是为何!堂堂我契丹皇子,又岂有为汉女俯身为马凳的规矩!”

众臣皆不敢轻易出言。六皇子是皇上心头宝,却是皇后眼中钉。若是出言弹劾,唯恐令皇上不快;而若附和六皇子,则得罪了皇后……

韩志古略作沉吟,这才出班行礼,“连城公主生在汉家,不谙鞍马;六皇子亲去相帮,乃是人子礼节,更是周全了皇上龙颜。毕竟,连城公主将为皇上侧妃,若出丑,也有损皇家颜面。”

耶律真元却没说话。

萧贵哥和韩志古都悄然去望耶律真元,不知道皇帝此时心中作如何想。却只见耶律真元立在玉阶上,定定望着红毡之上的清笛,目不转睛。

竟似,方才萧贵哥与韩志古的话,全然都没听进他的耳中一般。

萧贵哥不由得一皱眉,转眸去望立在身侧的萧国舅。并不意外地,在萧国舅面上看见了同样的忧虑……

“多谢。”清笛上马,低声说给小六听,“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驾!”清笛上马扬鞭,朝着契丹众人,便坚定驰去,再不回头。

到了玉阶之前并不下马,只在马鞍之上,横过马鞭,抱拳一礼,“连城见过契丹可汗陛下!”

这女子原本上不得马,却没想到她于马鞍之上这般娴熟;更没有甩镫离鞍,反倒于马上这般行礼——契丹众人都不由得一愣。

“见了皇上,还不跪拜!”一旁的礼官急忙申斥。

清笛转眸,看见了那汉装的礼官。显然他是契丹的南面官。南面官主管汉人事,按照汉家的一应礼制为契丹朝廷制定礼法,于是他便也要求她按照汉家规矩跪拜君王——若在汉家,这原本是理所应当;可是今天在这里,她不跪!

“这位大人,多谢提醒。”清笛依旧端坐马上,微微抬起下颌。骨子里的傲气如草原上的阳光般清透炽烈,“本位此来,乃是和亲契丹。方入得城门来,契丹礼官便牵上马来,要本位循着契丹礼节入门……入得其乡,当随其俗,本位循例而来,那么便该有始有终——既然开端乃是契丹礼节,到此便该仍以契丹礼节见礼!”

清笛清亮一笑,转眸去望耶律真元——青天之下,龙袍金冠的中年男子屹立阶上。

虽髡发,却穿着汉制的龙袍,通身贵气,又不掩草原汉子天成的霸野之气——遥遥看去,轮廓上有六分像小六。

身子轮廓本出一辙,只是小六的眉眼五官细致秀美;耶律真元则为典型的契丹粗犷。

这便是契丹皇帝耶律真元……传说里杀人的魔王,此时看来也并无三头六臂。清笛心底惧意尽去,反倒仰头迎上耶律真元落下的目光,“敢问皇上,契丹人于马背上见了君王,还要下马行礼么?”

殿前一时静肃,众人都被清笛惊住,没想到这个汉人女子这般胆大。不跪拜倒也罢了,竟然还敢当众直接质问皇帝!

耶律真元也眯起眼睛来,立于高阶上垂眸审视清笛良久——这一番打量,让清笛彻底明白了,什么是“虎视眈眈”。

耶律真元果然是草原一代雄主,他看人的目光能让你不自主地颤栗,脊背沥汗。被他目光审视着,仿佛一重无形的酷刑,让人极难忍受。

“哈哈——”忽地,耶律真元大笑起声,“问得好!”

皇帝大笑起,众臣皆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是喜是怒。

“我契丹人,上马为兵,下马为民。倘若不在马背上,便是朕的子民,万事自然当循仪轨,见朕惨败,这是君臣不可变之礼……”

“可是上马为兵,若遇战事,情形危急,自然便该抛开那些劳什子的规矩!上马为兵,除非已经战胜,或者战死,否则都要人不离鞍,手不离刀!——自然不必下马跪拜!”

耶律真元朗声环绕,清笛面上终于清笑潋滟。清笛再一抱拳,“多谢皇上!”

萧贵哥面­色­一沉,低低对身畔嫔妃言,“成何体统!”

众妃面上皆有变­色­。

远处红毡尽头,青衫少年缓步跟上来,一步一步细听清笛与皇帝之间的对话,一步一步仔细去打量父皇面上神情。

到最后,就连小六面上都是一白。

“小六,既然帮了连城上马,便亲自牵了缰绳,扶连城下马!”皇帝扬声谓小六。

“遵旨。”小六上前牵住了马缰,仰头望清笛,双瞳里碧蓝闪烁,直盯着她的眼睛。

仿佛在质问,仿佛在求证。

清笛指尖轻轻一抖,转头避过了他的目光去。她明白他在问什么,他分明看穿了她是在刻意讨得帝王欢!

他还指望什么?难道他希望她嫁来,便当做后宫里一道沉默的­阴­影,虽然存在却无人问津,然后就此终老契丹么?

他错了。她此来是来行使媚心之计,那么首当其冲,她便要迷住这位契丹皇帝!

无关情爱,只为家国!

她会如这世界上任何帝王后宫里头的女人一样,想尽了办法去争宠!——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没人能够改变。

她已经留下了他的命,她便再不能记着对他的情。

这是命,不能改。

清笛嫣然一笑,目光滑过小六面颊,轻盈跳下马背,这才朝着玉阶之上,盈盈一拜,“皇上,连城可该立在哪儿?”言语之间,顾盼流转,华光四溢。

“走上来。”耶律真元呼吸一窒,伸手召唤,“让朕,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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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167、旧情重燃(更2)

仰头迎着耶律真元的目光,清笛一步步走上玉阶去。

不,她丝毫不怕眼前耶律真元的虎目凝视;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最严重的下场,不过一死。

她真正怕的,是来自背后的那两道目光。

如芒在背,灼烧着她的脊骨,让她心魂都颤抖起来。

可是越在此时,她只能越加挺直自己的脊背,越加坚定地走上前去——若能令得他恨她,也好让他就此放手,放他解脱……

她与他,注定不可在一起。否则家国不容,更是愧对双亲!

清笛笑起来,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所有的容光都于这一刻倾注在面上,都展现给眼前的那位帝王看。

唯此,方可掩住面­色­沧桑。

或许家仇国恨都没能扯断她与他之间的牵绊,或许就连生离死别也没能抹去对方在先自己心内的影子——可是这一刻,纵然都站在彼此的视野里,相距不过咫尺,却已注定,就此别过……

奴,去也。

“皇上这是怎么了?”另一萧氏女德妃萧只今低声问着皇后,“已经有多少年,不见皇上如此失态!”

皇后萧贵哥用力平复呼吸,“可还记得,皇上上一回这般失态,是在何时?”

德妃面­色­一变,“当是——那狼女出现的那回!”

萧贵哥转回眸子去,冷冷凝着清笛一步一步走来,再没说话。

德妃惊得掩住朱­唇­,“皇后姐姐的意思是,是——难不成,这丫头让皇上想起了那狼女!”

当年那狼女也是这样桀骜不驯而来。那是春捺钵,皇帝率领群臣渔猎,众臣­射­杀大雁、天鹅还不过瘾,索­性­去猎杀野狼……那狼女凭空出现,披了狼皮直闯龙帐,指斥皇帝无道。

那狼女说,这大草原乃是人类与众生共享的家园。皇帝狩猎并不为填饱肚子,只为好大喜功,却将狼的­性­命轻易毁灭——狼女说皇帝这样的所为,终将遭到报应!

皇帝的所为,真的是遭到了报应——皇帝的心便在那一刻失落,从此魂不守舍地爱上了那个狼女……

甚至,即便狼女死了多年,皇帝仍不肯忘情;多年来后宫子嗣再无所出……

这样的报应,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已是足够严重。

德妃喃喃惊愕,“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那汉女远远走来像极了一个人。不,不是说五官相貌,而是那股子明明在害怕,却挺直了脊背的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原来是像她,这便是了。”

“再拜君王。”清笛已到了耶律真元眼前玉阶之下,福身再拜。

耶律真元笑起,遥遥向清笛伸出手来,“再近前来,到朕眼前来。”

“遵旨。”清笛声如空谷新莺,身子曼妙如风拂春柳。说不尽的袅娜曼妙,道不完的娉婷风.流。

单只这段气度,草原上的女子又如何比得?

契丹人的眼睛都已经被清笛牢牢引住,无人看得清这小女子究竟是柔弱婉转,还是坚韧如金!

清笛知道众人皆在望她,可是她就当不知,而只凝望帝王。莲步轻移,走上最后的玉阶去,终于站在帝王面前。

天空清透,一片浮云也无。炽烈的阳光宛如细切的金丝,直而凛冽地倾刺下来,照亮清笛周身,纤毫不遗。

清笛含羞垂首,娇柔再拜,“皇上……”

耶律真元定定凝望着清笛的脸,良久,这才伸手去拉清笛的柔荑,“过来,站在朕身边儿。”目光流连,只凝望身畔佳人,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

众人皆默,只望韩志古。

这多年来后宫蓄妃颇多,每一回到了这个环节,便该由韩志古来宣读诏书,册封新妃。可是这一回韩志古也颇为难,只垂首就当没看见众人目光。

皇帝并非予他任何口谕,他又如何草拟诏书?

“去见过皇后。”耶律真元依旧握着清笛的柔荑,温和说。

清笛忙再度出班,朝皇后萧贵哥裣衽一礼,“妾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起来吧。”萧贵哥并不热络,只着身边侍女亲自扶住清笛,“日后你我便是一家姐妹,共同服侍皇上。皇上万乘宸极,国务尤重;你我姐妹当尽心服侍,且不可为争宠而擅起事端,搅扰了皇上国务。否则,我这个当皇后的,少不得要问责施罚。”

“妾身谨遵皇后教诲,铭心不敢忘。”清笛垂首礼谢。

皇后果然是皇后,威仪高张。皇后对她的敌意摆在明处,虽不好对付,却好在直来直去,倒是比汉家多了份洒脱。

妈妈说过,这世上女人争斗最甚的地方,除了后宫,就是青楼;她是从青楼里打混过来的人,又岂能怕后宫?

更何况,草原的女人,倒也心思坦荡。

循着侍女的指引,清笛再一一见过后宫中有封号的嫔妃。至于那些没有封号的小­妇­,数量更是难以计数,且各个部族皆有,出身各异。清笛明白自今日始,她将成为这一众女人的假想敌。

有封号的妃嫔里,除了皇后、德妃之

外,虞妃、勤妃也是出身萧氏,不过是另外的门系;四位萧氏女之外,丽妃来自回鹘、李妃来自西夏,淑妃来自女真、芳妃来自渤海国。

契丹毕竟起于草原,后宫位份远没有汉地分封品级那样严格。皇后之下便是妃,妃之下便被统称为侧妃、小­妇­;倒也比汉家后宫少了不少的规矩。

清笛极快便记准了一一的名号、出身。她知道,身在后宫的战场已是摆开,她无可退避,只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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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68、一枕小窗(更3)

清笛站在了皇帝面前,漫天阳光以及众臣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全都忘了他。

小六只呆呆立在红毡上,遥望清笛背影,一时忘了进退。

六皇子帐下的人都暗自着急,却苦于不敢造次;多亏月牙儿不顾一切从台上冲下来,一把扯住小六,低低喝,“你疯了吗!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看出来!”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独她看不见。又有何谓?”小六笑起来,眼睛是在望着眼前的月牙儿,却又似乎目光早已穿越了她,看着不知名的远处。

“以你的­性­子,怎会看不出此间轻重!”月牙儿捏紧了小六手腕,“这还是你么!”

“我明白此时有多冒险。”小六惨然轻笑,“可是每次在她眼前,我就笨得什么都顾不得。”

“你给我回去!”两人一顿拉扯,周遭便有目光拢了过来。月牙儿急忙将小六推回他帐下。

“月牙儿郡主与小六,难道也羡慕了皇上与连城公主不成?”皇帝的弟弟、敦亲王耶律真金朗笑打趣。

众人都投目去望。月牙儿自幼喜欢小六,这已是契丹不必公开的秘密,众人见了也只微笑。

萧定南却面­色­一变,急忙赔笑,“敦亲王说笑了。月牙儿自小与六位皇子一同在太后帐中长大,感情同样深笃。因为年纪最近,所以月牙儿与六皇子最是兄妹情深。”

敦亲王挑了挑眉,连忙抱拳,“哎哟,正是,怪我用词不够细致,说的正是兄妹情深。”敦亲王说罢,目光掠过皇后与二皇子的面上去。

他差点,得罪了皇后。

“月牙儿,还不回来?”契丹长公主、月牙儿的母亲耶律真晴急忙去扯了月牙儿的手回来。

“都是小儿女的吵闹。他们一同长大,玩闹惯了的。”耶律真元含笑与清笛解说,清笛只静静望着阶下的一切,并无半分神动。

如此说来终于明白,那孩子藏在心里的人,原来就是这位高贵的月牙儿郡主。而他腰中藏着的那柄嵌金角梳,自然是月牙儿公主的体己之物——契丹草原上,天鹅原本就是皇室才可采用的纹饰,更何况嵌金装饰。如今是月牙儿郡主的东西,自然便说得过去了。

“皇上,妾身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草原上的阳光又是炽烈,妾身有些乏了。”清笛轻轻倚着耶律真元的手臂,柔声求告。

“如此,连城便入内歇息吧。今日的欢迎盛宴还要通宵达旦,还有的你累。”耶律真元轻轻拍了拍清笛手背。

“是……”清笛福身而去。

有宫帐侍女引领而去,清笛只带了翡烟,谢绝其他人。

虽说是宫帐,可是室内一应陈设都不能与汉地一般官邸比拟。清笛坐在虎皮褥上,面上强撑的笑容点点瓦解。

“姑娘,方才那位六皇子……”翡烟未曾见过小六,之前小六俯身甘为马凳的一幕让翡烟都惊呆,无法想象一位皇子能做到这般。

“奴婢以为这世上只有公子能为姑娘做到这般,却没想到契丹的皇子也能……”虽然看出来清笛不想多提,可是翡烟还是按捺不住方才那一刻的震撼。

“我原本,认得他。”翡烟是好奇的姑娘,清笛知道必得回答她,“在霸州。”

翡烟眨着眼睛,“姑娘回杭州后也对公子不冷不热,难不成,难不成就是因为在霸州认得了他?”翡烟惊得捂住了嘴巴,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清笛。

清笛阖上眼帘。就连翡烟都猜到了,她又能瞒得住几个人?

“姑娘,你……他是契丹人啊,还是契丹的皇子!”翡烟极是无法接受。

“……他还是亲自攻破霸州的人,他甚至是我的杀父仇人!”清笛回望翡烟,苦涩笑起来,“我何曾不想,这一生从没遇上过他!也想着,哪怕那夜从城墙上跌落下来,或者是死了,或者是撞坏了脑袋,从此便全然忘了他!”

“可是上天终究不肯怜我,终是不肯让我躲开他!”清笛咬紧­唇­,藏住悲伤,“既然躲不开,便只能面对。难不成就因为他的存在,我爹娘的声名便不要了,这多年我要做的事便都不做了?”

“从今往后,面面相对便烟水两忘,就是了。”清笛合衣躺下,心内冰寒。

“连城公主,皇后着奴婢来为公主更衣。”帐外有女子声音。

“进来吧。”清笛起身,见进来的婢女手上捧着的乃是契丹衣装。

清笛与翡烟都是一皱眉。

既然侍女是皇后派来的,而之前皇后的敌意又是那样直白,所以让她穿上契丹衣装,何尝不是一招考验?

“先搁着吧。我累了,想先小憩一下。稍后再更衣。”清笛缓了一步。

“如此,奴婢先告退了。”侍女放下衣装,便躬身退出。

“姑娘,皇后好­阴­的心思!我们若不换上契丹衣裳,便是初来乍到就得罪了全体契丹人;倘若换上了,就又等于刚到契丹便忘了家国根本,又让宋臣难堪!”翡烟气得拎起衣裳就丢到地上去,恨不得踏上脚踩上几脚。

“连城公主,儿臣求见。”门口竟然传来小六的声音!

清笛一颤。皇后的刁难都未让她变­色­,一听小六到来,她反倒没了半分主意。

“姑娘?”翡烟也惊了。

“我累了。六皇子请稍后再来。”清笛扬声拒绝。

“儿臣之前为公主牵马,捡到公主发钗,前来送还。想来那定是公主用惯了的物件儿,留在儿臣手中也不方便……”小六却不肯放弃。

清笛闭上眼睛,迅速恢复神­色­,“六皇子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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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不可理喻(第一更)

小六步入帐中,挑起眉眼凝睇清笛,目光滑过被扔在地面上的契丹衣装。

翡烟一抖,连忙奔过去,将衣装捡拾起来,“六皇子恕罪,方才是奴婢手笨,将衣装跌落地上。”

“不必与他迷藏”,清笛也同样挑着眼角儿回望小六,“便让六皇子责罚你我好了。我便对契丹衣装不敬了,又能怎样!”

“姑娘!”翡烟惊了,何曾见过清笛这样说话。

翡烟打小跟在姑娘身边儿,一向宾服姑娘细密的心思。姑娘对公子说话虽然也不客气,却从来有礼有节,绝不会这样分明是赌了气一般地。

“嘁……”六皇子非但没恼,反倒笑开,只望姑娘,“你究竟,在生什么气?还想瞒我?”

“皇后着人送契丹衣装来,要我更衣。这便是摆明了的羞辱,难道我还不该生气?”清笛语气亢硬,可是翡烟却看得见姑娘竟然下意识地两手揪紧了身畔的虎皮大褥。

姑娘分明在紧张。

“你撒谎。”六皇子依旧不恼,面上笑容越发盛,“你是在生我的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清笛仿佛被逼到了绝路,只能抬头仰望一步步走到了她眼前来的小六,“发钗还我,你便出去吧。儿子哪里有随便进庶母的帐篷,且耽久不出的道理!”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小六笑容越发盛,“方才你站在父皇身边儿,正是一身荣宠的时候,怎地忽然就离开了?还说不是因为见了我跟月亮在一起!”

“你纵能骗得过你自己,却仍然骗不过我。”

清笛重重一怔,“如此说来,你之前分明是装的!混蛋,你是为了试探我!”

“原本就是。”小六微怆一笑,“你说不枉你我相识一场,然后便打马而去,再不回头。我知道你是想说,从此你我一刀两断,你心中再也没我——你在父皇面前光芒闪耀,你想去吸引父皇所有的目光……可是我知道,你做不到,你搁不下我!”

“你能坦然面对父皇的目光,你更能在皇后与嫔妃的非议里淡然微笑——可是怜儿,我不过在你眼前跟月牙儿拉扯了几下,你便看不得了……”

“在你心中谁更重,难道我还试不出来?”

“你,你给我滚出去!”清笛大怒,握紧拳头砸在虎皮大褥上,面孔已然窘得通红。除了呵斥,再说不出话来。

“你认了,我就出去。”小六伸手接过翡烟手里的衣装去,眼睛半分都没离开过清笛的面容。

翡烟已然被吓傻了。自小在江南长大,江南的男子都是骨子里飘逸着儒雅之气,哪儿见过眼前这种既不讲理、又胆大妄为,全身到处都是邪气儿横行的男子!

他竟然一点不顾礼法,他竟然就这么丝毫都不掩饰眼睛里对姑娘的、的——侵占与爱恋!

直到小六一把将翡烟手里的衣装抢过去,翡烟这才回神,轻呼起来,“六皇子,您这是……”

“我为她更衣。”六皇子依旧凝着姑娘的面容,只邪邪给了她回话,“你歇着吧。”

“您,您为姑娘更、更衣?!”翡烟吓得差点没一头昏倒在地。

论宗族礼法,姑娘此时是六皇子的庶母啊,是他爹的女人;他竟然说要给姑娘更、更衣!翡烟这般的江南汉女,如何能受得了这个刺.激!

“不,不行!”翡烟不顾一切冲上去,想将衣裳从小六手里抢过来!

好吧好吧,她实则是非常忌惮这位邪气的六皇子的,可是她现在硬着头皮也得抢回来啊!否则,那,那成何体统啊!

“都别闹了。”清笛率先冷静下来,冷声喝止两人的争夺。

翡烟纵然拼尽了浑身的气力,又哪儿争得过小六去,衣裳到底还在小六掌中。

小六甚至朝翡烟做了个鬼脸!

“衣裳我自己会换,你先出去。”清笛仰首清冷命令小六,“无论何时,我都不许你再如之前一般,用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来试探我的心!那是大庭广众,稍有不慎,你的命就没了!”

“我若不以命为赌注,又岂能试探出你真心来?”小六依旧笑起,青衫少年长眉飞扬,“你有多聪明,我又岂是不知?倘若不能以最严重之事突破你的防备,你永远不会对我展露真心。”

“所以方才就算搏命,也是值得。”小六捉紧衣裳,柔声哄着,“让我为你更衣,可好?”

“不劳六皇子了。伺候姑娘,自然有奴婢!”明明是姑娘被那六皇子调.戏着呢,翡烟却觉着自己的身子都快被火点着了。草原上的男人真是狂野成­性­,这样的话都能当着人这么肆无忌惮地讲。

“你伺候?”小六孩子气地一哂,“你会吗?”

“我们契丹人的衣装虽然没有你们汉人的繁琐,不过许多细节却也与你们迥然不同。你若弄错了哪里,稍后你们姑娘岂不当众出丑!”

“我!”翡烟被诘问得结舌。

可不是嘛,她哪儿摆弄过契丹的衣裳……

“那,那叫契丹的侍女过来便罢。”清笛也一窘,

面颊越红。

“难道你喜欢让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契丹人,碰触你的身子?”小六的嗓音越发沙哑下来,柔得一根一根刺进心底去,“再说,你又哪里知道她们对你安了什么心。是否有人就是要刻意害你,故意将有些东西弄错,就等着你人前出丑……”

“只可我来。”邪肆少年,放肆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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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170、微露华浓(第二更)

“你,你放肆!”

清笛又急又羞,更何况还有翡烟在一边儿瞪眼看着,她已是乱了分寸,只能低喊,“你别胡来,赶紧出去!衣裳我自己会想办法,定然不会出糗!”

明知道这话对那孩子根本起不得半点效用,清笛只得忍心再说,“我已是你的庶母,你方才也早已自称儿臣,你我之间该守的本分你总该明白!”

小六面上的邪气儿终究缓缓散去,可是他却依旧不肯退去,反倒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儿子伺候庶母,原本也是应当。庶母便将儿子看做是顽童便罢;或者,将你自己看做白发老妪。顽童帮白发老妪更衣,再也不至于理不合,庶母说,不是么?”

“你!”清笛被他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翡烟真是恨不得冲上去踹这位六皇子一脚。还有他这么抵赖的!

“儿臣已是入帐良久,如果庶母再不应允,儿臣便也绝不出去;倘若庶母不在意旁人发现儿子消失良久而想到庶母这儿来,儿子倒不介意多陪庶母片刻。哪怕今日都不出去了,儿子也是乐意。”

有人越发无赖。

“若我今日断不应允,你又要怎样?”清笛阖上眼帘。他的执拗,她如何能不知道?

“那我便绝不离开。”小六伸手握住清笛脚踝,单膝跪着仰头望她。

女人的足,岂是随便男人都能握得?翡烟惊愣望清笛,看她一点都没躲闪——显然,姑娘这样的细节便已经泄露了,姑娘恐怕早被他这般握着莲足多次……

翡烟脸红过耳,虽说心中替公子叫屈,却也只能告退,“姑娘更衣,奴婢去帐门外守着。”

“你别急着走。”没想到那无赖的家伙竟然还不肯放过她!翡烟惊愣瞪着小六,“六皇子还有何吩咐?”

小六挑眉一笑,起身走到翡烟面前,“我知道你是凤熙公子的人,你必看不得我对她这般。但你是她的贴身侍女,我此时便告知你,日后你见我对她这般的机会还多着;你最好此时便做好准备——从今日起,我便日日都要对她这般的!纵你不愿,也影响不到半分。”

那少年邪邪笑着,可是话语里却是如刀锋一般锐利的警告!

翡烟一惊,转头望清笛,再仰首望小六。

“她是我的。”小六最后轻轻一语,便转头回到清笛面前去,留下翡烟如被雷劈在当场,动弹不得。

“翡烟。”清笛忍不住轻唤,“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你先去歇着。”

翡烟愣愣走出宫帐去,仿佛许久无法回过神来。清笛忍不住伸脚踹小六,“你何必对她这样凶?她不顾自己安危,陪我来这虎狼窝,你怎么敢这样吓她!”

小六野­性­儿一晃,“你的人,个个对我咬牙切齿。乌丫如此,翠鸟如此,连这个丫头也是如此!我索­性­见面便说得清楚,省得她们日后再对我没完没了。”

清笛惊住,半晌方欢呼出来,“你是说,你是说黑丫、小蓝,原来都在,都在你这里!”

小六终于温煦笑开,“是。只不过我也真是失败。养了乌丫三年,它现在见我还咬我;那翠鸟,为了救她,我险些从悬崖上摔下去,可是它好悬没叨瞎了我眼睛……那个丫头,我看她说不定都想亲手杀了我。”

“这草原上的动物都早晚听我号令,只有小驴和翠鸟怎么都不肯听话!”

“哈……”清笛到了契丹,终于第一回真心笑开,“它们都在哪儿?你快带我去见它们!”

“待天黑。晚上会有篝火大会,我再带你去看它们!”小六星眸闪烁,这一刻终于红了面颊,“这一刻,我不想将你让给它们。这一刻,你只是我的……”

窄袖胡服,左衽短襟;腰际一勒,紧贴身周。清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便已是羞红了脸。虽然出身青楼,却也从没穿过这样紧贴着身子曲线,将每一寸凹凸都清晰勾勒出来的衣衫。虽然没一寸薄透,却分明遮蔽不住身子的线条。

杏红织锦的长袍将胸、腰、臀的线条一径勾勒,停在膝下。胡服没有遮过脚面的长裙,袍下需着绣裤,下套长筒皮靴,长及膝盖。

杏红缎袍,纯白鹿皮翘头轻靴,菱花镜中的清笛清丽娇俏,宛如四月梢头最美的杏花。

原本担心自己穿上契丹服­色­定不好看,此时清笛倒是被镜中的自己惊住,只觉周身有说不出的自在,只想就此欢蹦跳跃一番。

“还剩头发。”小六送着肩膀,吊着眼梢儿望清笛,“便按我契丹规矩,做髡发吧。”说着还真的就拿起剃刀来,目光绕着清笛头顶,“剃哪里好?”

清笛面­色­一变。汉人规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伤也;更何况女孩儿家爱美,哪里舍得断一寸青丝?

“真的要髡发?”清笛心中喜悦全都消散。

小六没说话,只抽过丝带来,蒙住清笛眼睛。头顶一番摆弄,清笛只觉满头青丝全都散落下来,额前更是响过利刃断发的声响……心便就此沉落。

倒也多亏这一刻帮她髡发的人是小六,若是换了另外一个契丹人,她定然会抗拒,会难过得落泪……也唯因是他,反倒让她多了一分安心。

“好了。”小六含笑抽走清笛眼上丝带,手指定着她的臻首,两人一同望向妆台上的菱花……

清笛先不敢看,待得躲不开头,这才只能凝目去望——菱花镜里,两人目­色­相映。可是镜子里并未出现秃发,只有长发披垂的少女,青丝如黛,掩映清灵眉眼。

原来他只是将她长发散开,披垂下来。只将额前发丝髡齐,轻轻掩映黛眉长睫……

再不复汉地发髻,却反倒让她面容掩映如画。发顶被他编了红玉珠络,轻轻罩着她的发丝,帮她将发丝拢住。简单的发式,却让她藏在骨子里的野­性­儿,自由而出,再不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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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71、两心相映(第三更)

“你胆敢欺我!”

清笛情知,先前那一番恐惧,定然全都落进了他眼底去。他难得见她害怕,定然是心底偷笑了!

小六终究藏不住笑意,蓝瞳轻闪,只贴着清笛的面颊,四目共同望向菱花镜,轻柔言,“可还记得,霸州怜香院,你初次为我篦头,便也这般对镜相望?”

“你!”清笛面颊再染绯­色­,“都忘了!”

她越说忘了的,便是越记得清楚的。小六笑容便越发扩大,“当日你为我簪花,今日我为你亲手编了红玉珠络。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

“休说这些浑话!”清笛羞不可抑,伸手推开小六,回手将菱花镜倒扣,“既然已经更衣梳妆完毕,你便退下吧。这一番耽搁的光景不短了,我总归该回到皇上身畔去。”

“好。”少年面上染了不舍,却竟然点头。

“嗯?”清笛反倒一怔,“你答应得这样痛快?”

小六邪肆笑开,回到清笛身畔来,伸手便狠狠揽住清笛纤腰,“当然不愿意!原来你也不希望……这便够了。”

“你,你休得胡言!”清笛心跳如鼓,他身上的气息不断攻入她的鼻息,扰乱了她心神。

“……或者你以为,我要为你更衣,是另有其他事情要做……”小六喘息,按捺不住弯腰压下来,轻吻清笛鬓边青丝,“或者你其实更期待,我对你做其他的事……”

“别再乱来!”清笛急忙伸手掩住小六的­唇­。那里如丝般润滑,却比火还要灼烫。

“我是想要你,随时随地。”邪佞少年温柔笑开,凝着清笛的眼睛,“可是我又岂可急在一时?倘若今日要了你,你我都活不过明天早晨。纵然想不顾一切,我却怎能推你入杀机!”

小六猛然退后,撑住背后桌案,用力深深吸气,“只拥抱你,我已经这般。怜儿,你终可放心。”少年长眸轻佻斜飞。

清笛心内重重一撞——她明白,他在说月牙儿。他在告诉她,月牙儿从没能让他这样。

“那你,­干­嘛非要对翡烟说那样暧昧的话;又说要为我更衣……”脸颊燃起火来,清笛背转身子,不去看他。

“就是要为你更衣。你第一回穿上我契丹的衣裳,会变成何等的美丽?这样子,总归要我头一个看见,决不许别人比我先看见!所以必然要我亲自为你更衣梳妆的!”

“更何况……”少年平复了些,走上前来,从背面揽住清笛肩头,“你们汉人重视头发,夫妻新婚之夜更有解发、结发的规矩,我又岂肯让别人解开你的发髻,再切断你的发丝?这一切都必得是由我亲自来做的!”

清笛千般忍耐,可是这一刻却如何还能按捺得住?

原本以为他只为一逞欲念而来,却哪里想到,他分明用心若此……

清笛背对着他,无声落下泪来,“雪,你好自为之。切莫再做这样傻事,纵然我明白,可是一切却都改变不得。”

就算他为她解发,第一个看了她穿着契丹衣裳的模样——可是今晚却也不是属于他的洞房花烛夜!她嫁给的、她要委身的,都只能是他的父亲!

“只要你肯,我们便有机会改变一切!”小六一把转过清笛的身子来,手指穿进清笛指间,十指交握,“你从来不是那些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女人。你纵然面对父皇,都并无一丝惊­色­。只要你肯,你我合力,便有机会改变一切!”

清笛无法去面对他灼灼的目光,轻轻垂下眼帘来,“六皇子,你实在高估了我的能力。从前你认得的我,不过是青楼之间搬弄小伎俩的女子,那些伎俩又如何于今日去对抗皇权!抱歉,我做不到的。除了顺从,我别无他路。”

“姑娘!”翡烟一挑帘子走进来,见了清笛衣装发饰也是一呆,却随即收敛形­色­,“外头有个契丹侍女来来回回走过三次。奴婢担心,是来暗中窥望的。六皇子不宜久留,姑娘也应尽早回到可汗身边去。”

清笛急忙收摄心神,与小六互望一眼,都是点头。

小六转身向外,四面看过之后,谨慎离去。

翡烟则呆望着清笛,轻轻一声,“姑娘,可真是好看!奴婢一时之间错觉,倒觉得姑娘应该是这草原上的人似的。”

“翡烟,方才他让你受了委屈。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清笛脸红。

“姑娘说的哪里话来,奴婢可担当不起。”翡烟也红了红脸,“方才奴婢一直听着里头的声音,倘若他敢对姑娘用强,奴婢必然冲进来的……原来他只是吓唬奴婢,奴婢就也不记恨他了。”

清笛舒了口气,笑起来,“我若不容着,他才不敢!”

原本清笛是给翡烟一个定心丸,却让翡烟心中又是一翻涌——从两人情状之间看得出,这两人早有了亲密。原来那些亲密,还都是姑娘容得的……

姑娘的心终究丢在了哪里,翡烟这回还岂能不知?

清笛回了耶律真元身畔,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草原斜阳如金红轻纱,罩着这广阔天地。

大殿前头已经高燃起了篝火,有契丹的汉子正在彼此相搏,形状如同汉地街市上的相扑,只是场面越发激烈,争

斗的手段越是凶狠。

“皇上……”清笛曼妙一礼。

耶律真元见了契丹装束的清笛,都是一愣,许久才大笑伸手,“连城真乃契丹第一美人!”

此言一出,在座所有女眷都是勃然变­色­。

耶律真元握着清笛小手,让她坐在他身边,映着火光笑望她,“朕还担心,连城初来契丹,不习契丹衣装。没想到连城竟然主动更换衣装,更这般绝美动人。”

清笛娇羞一笑,“此来契丹,虽然人地殊异,但是妾身也请教过师长,得知契丹诸多传闻。”清笛说着妙目流转,望着皇帝身上的龙袍,“皇上令契丹朝堂上下分两制,契丹官员着契丹服­色­,南面官则着汉地服­色­。就连皇上和皇后,也如此分别——国母着国服,皇上着汉服……”

“就连皇上都能打破胡汉之间的藩篱,亲自穿着汉人的服饰;连城区区一介女子,又岂能不追效皇上,首先从服­色­上突破了彼此之间的界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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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彼此,也要忍耐~~今天三更完毕,明天争取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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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不愿回首(4更1)

“说得好!”

耶律真元果然没有想到清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扬声而笑,亲自将自己的金杯递到清笛­唇­边,“再尝尝我们契丹的美酒!连城,你终将爱上这一片契丹草原,成为草原的美人!”

清笛含笑,就着耶律真元的手,便将金杯内的酒一饮而尽!

还要多谢自己小时便会偷偷羡慕爹爹的豪气­干­云,于是也想学着爹爹的样子来偷饮美酒——否则就这一杯,她便已醉了。

汉家美酒都是温软,爹爹常常一饮几十碗,都不见大醉;可是草原的烈酒却着实厉害,一碗怕是抵得上汉地一小坛了。

清笛喝完了酒,娇咳不止。她原本柔态袅娜,这一咳嗽起来,越发显得娇俏惹人怜。耶律真元越发大笑,亲自伸手拍着清笛脊背,轻声哄着,“别怕,别怕。多喝几次,你便会习惯了。”

“连城,别看你是南朝女子,你骨子里却果真有几分我草原女子的胆­色­!这碗酒,若是换了其他的汉女,未必敢喝,或者也只轻抿一口罢了;你却整碗全都喝­干­!哈哈,痛快!”

皇帝毫不掩饰对这位连城公主的喜爱,上下众臣全都冷眼旁观,各自饮酒。

“回皇后娘娘,奴婢亲眼看见,六皇子的确是从连城公主帐中走出。”皇后萧贵哥身畔,一个侍女凑近低声。

坐在皇后身畔的长公主耶律真晴气得一锤桌子,“他,他竟然这般狼心狗肺!亏得我月牙儿那般护着他!”

“所以要说月牙儿这孩子瞎了眼睛!”萧贵哥冷冷睨着耶律真晴,“你这当娘的是怎么约束月牙儿的!还好意思在我眼前这样么?”

“嫂子……”耶律真晴脸上臊得一团红,“嫂子放心,我定规束月牙儿,她终究是要跟二皇子的!”

德妃反复看了看皇后与长公主的面­色­,一笑凑过来,“皇后姐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将此事说与皇上?真不知,皇上得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与自己的新欢之间……会是什么心情。”

“糊涂!”萧贵哥一把握住德妃的手,“记着,不经我首肯,你决不许将此事说与皇上。你若敢轻率而为,坏了大事……”

德妃惊得一颤,“姐姐,妹妹说错话了,妹妹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德妃虽然与皇后出于同一门系,只是谋略不足,皇后从不敢倚重于她。

耶律真晴也微微一愕,“皇后的意思,难懂是——容得他们胡来?”

“有何不可!”萧贵哥冷笑,“如果不容得他们胡来,那你的月牙儿又怎么会乖乖地将心收回来,等着做未来的皇后!月牙儿一日不将心转回到玄舜身上来,我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皇后姐姐明鉴!”德妃也是点头,“让那丫头跟小六胡来,她自然就没工夫伺候皇上……”

“她没工夫伺候皇上,难道皇上就会去你的帐篷了么?”萧贵哥冷斥,“进宫这么久,亏得我屡次扶持你,却一男半女都没生下来,真是个废材!”

“姐姐又要怪我!”德妃羞臊难掩,“是皇上他不肯,不肯最后……我,我有什么办法!”

萧贵哥回头瞄着耶律真元与清笛的把酒言欢,冷冷一笑,“最好小六跟她生出孩子来。到时候正好可以一箭双雕,让皇上亲手除了他们两个去。永绝后患!”

“那日后……”耶律真晴面­色­也是一变。

“告诉所有人去,日后非但不许有人擅自将他们私会的情形报告给皇上,我们甚至要给他们推波助澜、创造私会的机会……我等着,他们情不自禁、珠胎暗结的那一天!”

“我问你,方才竟是去哪里了?怎地我四处都找不见你?”

小六回来一直面带微笑,月牙儿扯着小六到了一旁,恨得满面通红,“你可是去找她了!”

小六眯了眼睛望月牙儿,“月亮,你又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想怎样,你自然知道——我要你向我爹提亲,我要你娶了我!”

“可能么?”小六叹息摇头,“你爹肯么?他还等着你当契丹的皇后,他怎么可能将你嫁了给我!”

“怎么不肯!”月牙儿急得快要哭了,“只要你肯跟他说,来日若你登基,定然还会保留他种种权势;只要你肯跟他说,我与你已有了夫妻之事!”

“我没碰过你。”小六伸手推开月牙儿。

“可是我碰过你!”月牙儿眼泪迸落下来,“我碰过你了!我早认准了你是我男人,你跑不掉的!”

“月亮,如果我是你,便永远不再提那晚的事!”小六长眉陡起,“那晚趁着我伤重昏迷,你竟对我做那般的事。我想起那晚,只有恶心!”

“可我若不那样做,二哥他那晚怎么可能放过你!就算皇上已经到了霸州城外,可是远水救不得近渴;我若不那样对你,让二哥看见我的决心,他又怎么可能忌惮着我萧氏的力量,没敢最终动手!”

“也只有让二哥亲眼看见我与你之间做的那些事,皇后姑姑也才能死心——我绝不嫁给二哥的,我只跟你!”

月牙儿扯住小六手臂,“我认准的,谁都改不得!你注定是我的夫君,我自己去找皇上说

!还有我爹,他若不应允,我便死在他眼前!”

提起霸州那晚,小六目光略有散乱,下意识抬头去望高台之上坐在父皇身畔巧笑倩兮的怜儿……她若知道了,又会如何?

月牙儿也看见了小六的目光,绝望一笑,“就连她,我也要去说!我要亲口告诉她,那晚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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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四更~~~】

173、你别多想(4更2)

“你若去对她说,月亮,我们这多年的情分就全完了!”

夜­色­越浓,篝火灼灼的光焰映入小六眼瞳,暗蓝翻涌,泛着冰­色­。

“六哥,她究竟有哪里好,我究竟有哪里不如她?你说给我听,啊?除了我学不会汉女那份柔弱,别的我也会做给你看,可好?”月牙儿目中含泪,扯住小六的手臂。曾经骄傲如烈焰的少女,此时只剩泫然哀求。

“你纵然什么都能学来,你也总归不是她。”小六甩开手臂,“月亮,你永远只是你自己;若你做了旁人,你就连自己都找不见了,还要我作甚!”

小六说罢,转身不顾而去。

月牙儿站在众人背后、火光不及的夜­色­里,孤单落下泪来。他竟然这般绝情,竟然这般待她!

小六回归皇子营帐,正听见耶律真元朗笑而言,“怜儿,他们的敬酒,你不必全都喝­干­;他们不过都是你的儿子,敬酒本是礼数,你抿一口已是够了。”

小六猛然回眸,望向皇帝与清笛——父皇竟然唤她为“怜儿”!

感受到小六的霍然凝眸,皇帝朗笑言,“小六,你五位兄长都已为怜儿敬酒了,就缺你。还不快来为怜儿敬酒!”

小六起身,斟满了美酒,走到清笛眼前,凝睇清笛醉颜。她微醺,颊边映着篝火,妙目流淌醉意。夜­色­里观她,越显媚态。

“庶母怎地这便醉了?篝火大会刚刚开始,今夜还有很长。”小六眯起眼睛,嗓音柔缓却清冷。

她想灌醉她自己!

只要醉了,便可以去跟父皇洞房花烛夜了!

“小六说得对,怜儿,不必多饮。”皇帝今晚心情极好,又是朗笑。

“父皇怎地唤她怜儿?”小六心内懊恼翻涌,豁出去转头去问皇帝。

“连儿……这昵称不好听么?”皇帝只含笑言,“她的封号是连城,朕总不能日日连城、连城地唤,便取一个连字,昵称为连儿,可好听?”

“连——儿。”小六这才缓缓漾起笑意,转回头来只定定望眼前娇颜,“好听。”

清笛避过小六的眼光去,还没等小六将酒杯举起,清笛已经自行接过了小六手上的酒杯,仰头便喝尽!这一回,竟未咳嗽!

“连儿,朕便说,你早晚会喜欢上草原的美酒!”皇帝惊喜而呼。

小六却一笑,目光与清笛一撞。

他送来的,哪里是酒。

清笛高高扬起下颌,这一回明白地回望小六的眼瞳,“六皇子,听闻你的帐下有许多好马。”

小六挑起了眉尖儿。

皇帝又是大笑,“连儿,你找对了人!契丹草原上最好的马,都在小六的马厩里!”

“我刚到契丹便被要求骑马,我知道日后可是要日日都坐在马鞍上了。”清笛娇俏转眸望皇帝,“皇上可否给连儿一个恩赐,任连儿自行挑选一匹坐骑?”

“好!”皇帝大笑,伸手点指小六,“任凭连儿选,小六子你可不许吝啬!”

“如此,连儿这便去看马!选好了,稍后骑马跳舞给皇上看!”清笛在火光里,发丝轻扬;发上红玉珠络摇曳如跳跃火花。

“连儿要跳舞?好!”皇帝大快,吩咐小六,“这便带连儿去看你的马!”

随着小六走出人群,火光与人声渐渐被抛在身后,月­色­清冽倾天而下,照亮眼前少年的容颜。

“我想念黑丫了,迫不及待想见它。”清笛扭头瞪了小六一眼,“你莫多想。”

小六之前还一腔的懊恼,此时见她的眉眼飞扬,便所有懊恼全都散去,“我原本没多想。可是你这样一说,我反倒不能不多想。”

“随你,你若多想,我便也随之多想就是。”清笛站下,眉眼在月­色­下璀璨,“比如多想想,月牙儿郡主扯着你的衣袖在人群后头喊叫什么……”

“嘁……”小六虽然心下一颤,却反倒只能无奈笑开。他的什么都瞒不过她,从来如此。

“黑丫在哪里?”清笛转过头去,望清光月­色­之下的草原,“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我只想看见它。三年了,它可一切都好?”

小六静默下去,带着清笛走向他营帐的马厩。

若是怜儿从前的­性­子,她心里存了的疑,她必会现下就让他全都交待出来;可是她竟然没有再去问他与月牙儿之间吵闹什么,并非她不在乎,那就只剩下一个缘由——或许,她已经猜到了大概。

月­色­如霜,印满脚尖。

许是今晚整个燕子城都沉浸在欢声笑语里,连同动物们都跟着发了疯吧。黑丫从今儿一大早起就狂躁不安,一个劲儿用头撞马厩的立柱。

霁月不胜其扰,不时以头去撞她,低低打着响鼻以示警告。

黑丫跟霁月比起来,自然是又瘦又小,被霁月给顶得全无招架之力,便急得叫起来,“你­干­什么你!你们主仆没一个好东西,一样就知道欺负人!敢不敢放开我,我这就自己跑回霸州去!”

霁月呲了呲牙,“又忘了途中有野驴的事情了?”

像是一道闸门,一听见“野驴”俩字儿

,黑丫便是一个激灵。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段不愉快的记忆在脑海中轰然炸开,黑丫烦躁得伸蹄子踢土,“我就不信我每回都能遇见它们!”

“或者你更想遇见狼群……”霁月依旧不急不忙,将危险一个一个抛出来。

“草原这么大,我说不定野驴也遇不见,狼群也遇不见!”黑丫还是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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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74、谁欺负谁(4更3)

“哎哟!”清笛的酒意这一刻漫延开,她的脚下全都暄软起来,一个落脚不稳,便跌坐在地上。

遥遥夜­色­里,黑丫冷不丁听见一个嗓音,它的耳朵登时就直了!

霁月也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转头看见黑丫的模样儿,便也一愣,“怎么傻了?”

黑丫的大眼睛在夜­色­里一下子便涌满了泪水,“我,我听见主子的动静。”

“三年来,你这样听错了的,也不下十回了。”霁月只能叹气,“都跟你说了,主子的营地里来了好些汉女,她们说话的动静都差不多,你还是会认错。”

黑丫呆呆的,一转眼,眼泪珠子豆大地一颗一颗直落下来,“主子不要我了,主子不要黑丫了……都三年了,主子竟然也不来找黑丫。主子当真是不管黑丫的死活了……”

“便留在草原吧,有什么不好?”霁月被黑丫哭得烦躁起来,“三年了,你竟然还不定心!”

黑丫瞪了霁月一眼,“主子背过的一句诗我可都记着:‘不教胡马度­阴­山’;你个青­色­的大葱,你就是胡马,我才不与你为伍!”

霁月气得“兮溜溜”一声长嘶,前蹄扬起,真想踹它两脚!

原本还都好好的,她还总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瞅着她;虽说他对她起初没什么好感,可是顶不住她总那么水灵灵的……

可是一切到现在却都变了!自打主子将她带回了契丹草原来,她还变成“烈士”了,连同对他的水灵灵都不见了!

敢情她心里是“不教胡马度­阴­山”啊,她是不肯再让他朝她多近一步了,是不是!

清笛跟小六走到马厩前,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驴马怒目相向的情景。

草原是霁月的地盘儿,在他眼前儿,黑丫显得又瘦又小,外加泪眼盈盈、极为无辜。

清笛一见就恼了,转头瞪小六,“你方才说过,这三年好好待黑丫;眼前这一番又是何事!”

清笛咬牙,伸手就到小六腰上蹀躞带上去扯马鞭。

“怜儿!”小六一惊,急忙拦着,“你要作甚!”

“欺负我的黑丫,我先上去抽他几鞭子!”

清笛之前在皇帝面前,努力压着酒意。倒还无碍;这一刻却不知是不是被凉风吹着,所有的委屈都翻涌起来,再也压不住,“我受委屈便受了,我总归有法子自行排遣;可怎地我的黑丫也还要受委屈!我决不让!”

“怜儿!”小六一把扯住清笛手腕。

她的委屈借着黑丫受欺负而流淌出来,她纵用力藏着、压着,可是这一刻却全都印在他眼底,他如何不懂?

“你若恼我,就发泄出来。别这样压着!”小六难过握紧她指尖儿,“在杭州你就问过我,我知道当日就没能瞒过你……你却不再问了,我明白你恼我对你撒谎!”

小六咬牙,亲自解下蹀躞带上的马鞭来,倒放进怜儿掌心,“你抽我!”

鞭子入手,清笛却如何能真的抽的下去?月­色­如水,染湿了清笛的眼睛,她丢了鞭子,只转过头去,“我原本没有资格恼你。我先成了你的庶母,又有什么资格管你?我只看不惯你的青骢欺负我的黑丫,你又何必叫我抽你!”

“来日管束你的,自有旁人,何时轮得到我这个庶母!”清笛死死咬住­唇­,不肯被他看见眼泪。

“你再说,再说!”小六听得心神俱碎,冲上去便抱住清笛,一口咬下来,咬住她的­唇­,“再说!我这就什么都不顾了,只带着你走!”

“你滚开!”清笛身子抖如秋叶,用力推拒着少年的狂肆。却哪里推得开?

“太晚了。当年是你把我买到你身边儿,你只可选择开始,却没权利选择结束。怜儿,当初在你的身边,我是你的宠物;此时草原却是我的天下,该颠倒过来,你只能听我的!”小六再难忍耐,舌尖急迫探进清笛檀口去,贪婪而急切地吮着她口中甜蜜……

夜­色­宁静,剑拔弩张的黑丫和霁月却都愣住。夜­色­里奇异传来喘息吟咽……

一驴一马大眼瞪小眼,心里便也奇异地跟着一蓬一蓬地长满了野草。

黑丫更是激动得不顾一切去撞马厩的立柱——那是主子的声音,那一定是主子的声音!

从前主子跟那狼崽子在一处的时候,也经常发出这样的声音!她都认得!

“你放开我,雪!”清笛的理智想要拒绝,身子却在迎纳……那少年已是疯了,恨不得就这样天地为床笫,将她按倒在草地上!

就在此时,只听得“轰”的一声儿,紧接着便是驴嚷马嘶!

清笛拼尽力气,扭身回头去看——却猛然抬头,只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凑在她跟小六的脸旁,用力地盯着她看!

清笛差点叫出来,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脚上去,她一脚踹开了小六!

小六一声闷哼,趴倒在地上苦笑,“怜儿,你……”

清笛连忙收拾衣裳,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挖条地缝,“黑丫它,它在看!”

清笛这一起身,月­色­如银洒落,照亮了她的眉眼。黑丫终于看

清了,便是一声驴啼,大眼睛刷哒刷哒落下泪来,一下扑进清笛的怀里!

“主子终于来找黑丫了,主子不会不管黑丫的……”

黑丫的个头跟霁月比,自然是又瘦又小的,可是它跟清笛比起来,自然是身大力沉的。它这一激动奔来,清笛活活被她顶倒在地上,又是笑又是落泪地,抱着驴头,站不起来。

175、腾蛇乘雾(4更毕)

“你怎么流血了?”

黑丫的呜咽,清笛自然听不懂;可是就算没有语言可通,这一刻人与驴之间又如何不明白彼此要表达何样的感情?清笛含泪抱住驴头,心疼地看见正有血滴沿着黑丫的额头流淌下来。

就仿佛当日,黑丫的头顶总是戴着碗口大的一朵大红花。

三年已过,那红花定然也失落在霸州城陷的兵荒马乱里;真不敢想三年后,她们还能再度相聚。

小六咬牙起身,狼狈又沮丧地抬头瞅了自己的坐骑霁月一眼。霁月看了看小六,又看了看流血了的黑丫,咴咴直打响鼻。他是不懂了,怎么这一男人、一母驴见了那女子,就都癫狂成这样儿了?

不但一点都没了矜持,还连命都不管了?

小六转头去看马厩,惊愕望见马厩竟然整个坍塌下来。小六都忍不住挑眉,跟霁月又交换了个眼神儿。霁月无奈地呲了呲大马牙。

“六皇子,发生何事?”小六营帐里的亲兵闻声赶来。

“没事,你们都下去吧。”小六急忙斥退亲兵。这一刻正有一人一驴抱头而泣,纵然是草原人,看着都得吓一跳。

“药!”清笛抹­干­眼泪,朝小六喊。

小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亲自奔向帐篷去。

霁月似乎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走过来,垂下头伸出大舌头去,轻轻地一下一下舔着黑丫额头上的伤……

清笛看傻了,抬头看了看霁月的眼睛,再转头去看黑丫的眼睛——难不成她之前弄错了,这俩东西不是在打架,更不是青骢马在欺负黑丫?反倒是,反倒是……?!

黑丫见主子一个劲儿瞅她,羞得急忙向后躲。可是那大葱还一个劲儿跟上来,气得黑丫扭了屁.股抬起后腿就踢霁月!

骄傲的霁月一惊,气得兮溜溜就是一声长嘶!

清笛看着这一驴一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小六从帐篷里走出来,看见这一幕,面上已是笑开。

“或许你我在它们眼里也是一般,每一回都是怒目相视,像是要拼了命争斗一般。”小六立在清笛身畔,转头将全部的目光都落在她面上。

柔如月­色­,璨若星光。

“是么?”清笛终于笑开,转头迎着他的目光,“可是我看,我的黑丫倒是不愿呢。反倒是你的青骢,死缠烂打。”

小六当然也看见了霁月方才那副主动讨好的模样儿,也是笑开,“他学我。”

心底原本苦涩,可是他的话还是逗笑了清笛。草原夜风清凉而来,吹乱清笛披垂的发丝。心也随着散乱开,再难恢复之前的冷硬。

“我不懂驴马。”清笛转头红了脸颊望小六,“它们,它们是否到了年纪,可以……”

玄­色­草原,少年终于展眉笑开。终究也有她不懂的了——“它们现在都是最好的年纪。”小六忍不住淘气,凑近了清笛的琼耳,沙哑低声,“它们还都是初次……便如你我。”

清笛惊住,梗着身子不敢动。他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他灼热的呼吸笼罩她周身。

清笛只伸脚,用力踹了他小腿一计,这才转身跑开,“好了,我该回去了!你找人好好给黑丫料理伤口。下回再想法子去看小蓝。”

月­色­轻盈,落满她周身。纵然舍不得这一刻,舍不得这头驴,更舍不得——这个人,可是她总该回去了。

今晚的一切,注定不能逃避。

“连儿怎地这般回来?没找见合意的马匹?”耶律真元略有醉意,眯了眼睛望清笛。

清笛朝小六扬了扬下颌,“原来草原的传闻也有讹传。枉听六皇子马厩里尽出好马,可是妾身看了,却没一匹入眼的。”

“哈哈!”耶律真元愉快大笑,点指小六,“小六子平素最大的得意之处便是善于捕鹰驯马,却没想到这一回竟然没有一匹马能入了连儿的眼!小六子,今晚你当一大哭!”

“哈哈……”帐下一众契丹臣子也都跟着凑趣大笑。评判草原男人是否勇武,能否驯服烈马、帐下是否能拥有最好的马匹,便是一大标准。没想到六皇子今晚也吃了瘪。

“连儿,没能找到合适的马匹,岂不是遗憾?朕可一直等着看你跳舞……”清笛妙目一转,“纵然无马,连儿徒步而舞便是。皇上便不想看了么?”

“当然看!”耶律真元面上亮­色­一起,高拍手掌,“全都散开,将场地全都留给连儿!”

“学着些。”皇后萧贵哥转头低低与德妃说,“她每一句话都是逆着说。这样儿就会反倒勾起男人的征服欲。看见皇上的神­色­了吧,早被她勾得不能自持。”

“逆着说……”德妃懵懂摇头,“皇上最不喜欢被人逆着。她难道不怕惹恼了皇上?”

“便说你笨!”萧贵哥咬牙,“哪里是要你真的忤逆?只是在顺从的同时,增加了难度进去,让男人觉得你不好驯服,却又不真的伤了男人的自尊心!”

“不过初见面,才说了这几句话,皇上的心就被她勾去了……”德妃咬牙,“果然是个狐媚子!”

火光猎猎,清笛轻盈跳入场中。身上的胡服,倒是比身在青楼时候的舞衣更

为舒展自如。虽则缺少了云袖、帔帛,舞蹈中会缺少云水意,却反倒更激发了她骨子里的好胜。

纤指袅转,玉臂高展,清笛脚上铃声陡起,清泠铃音里,原本柔弱的女子,娇娆如蛇、狡黠如猫、欢跃如鹿、柔软如兔;疾如骏马,静若灵狐……原来清笛跳起的,竟然是这大草原上的百种生灵!

却不知为何,无人留意的夜­色­深处,却猛地漾起一声猫叫。那猫,仿佛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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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四更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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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狸奴逞勇(第一更)

场上虽然没有乐音,但是清笛身子扭转急速,脚上铃声清泠而响;观者皆击掌与铃声应和,所以那一声猫叫,原本入不得耳去。

可是清笛却听见了,她越舞越快,脚上铃声便越响越急;到后来便仿佛一片急雨从天而降一般,刷拉拉搭在毡帐顶上,激起一层层的水­色­青烟。

那猫叫声虽然压抑着,却已经能听得出越发急躁……

就在清笛一个急停,身子仰躺在了火光之畔——铃声与掌声也于这一刻骤然停下……骤然而来的寂静里,冷不防一声猫嘶凌空而起!

与此同时,一只狸猫从夜­色­暗处直直飞身扑出,呲牙伸爪扑向清笛!

“护驾!”皇帝斡鲁朵宿卫高喝,众卫兵团团将耶律真元护住。耶律真元则大声喊,“护卫连城公主!”

眼见猫儿眸光碧幽、利爪伸开,朝着尚仰躺在地上的清笛扑去,小六与身在送亲队伍中的凤熙全都大惊,纷纷起身,却又哪里比得上那猫儿的灵黠!

情急之下,只见空中猛然窜过几道闪电,飞身扑向那狸猫而去!

众人都是惊呼,看清了那数道闪电,分明都是堂上权臣步步不离带着的海东青。而那为首的,分明就是六皇子的小青!

“呜哇……嗷~~”狸猫纵然同时被几只海东青攻击,却丝毫不减凶狂本­色­,跳跃躲闪着,甚至还能适时伸出尖爪去回击海东青!

海东青与狸猫颤抖起来,却让清笛转危为安;她就地翻滚靠近篝火去,抓起一块燃烧的木头便挥向那狸猫!

动物终究怕火,狸猫与几只海东青缠斗又落了下风。那狸猫不甘地弓起脊背,冷冷瞪了清笛一眼,终于向外围的毡帐窜蹦过去,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小青等众鹰要追,被小六唿哨拦住。

小六率先冲过来,急声问清笛,“可有事!”

皇帝那边也着人来急问,可有受伤。

清笛身子趔趄了下,摇头,“妾身无碍。”

“流血了!”翡烟冲过来抱住清笛手臂,“姑娘,这样了,还说没事!”

距离最近的韩志古连忙过来。他­精­通医术,当年便是以医术获宠于开国皇后述律平。韩志古仔细查看了清笛手臂,回身向皇帝躬身,“皇上,连城公主手臂上的伤为篝火火焰灼伤;其余为礼貌抓伤。身子略有滞重,当为躲闪急了扭伤。都无大碍,只需安静休养皆可。”

清笛目光从韩志古面上轻轻滑过,韩志古也回身望了清笛一眼。

“快引连儿入帐休息!”皇帝面上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转头望坐下大臣,“北面官随朕归龙帐议事!”

凤熙和小六与翡烟一同扶着清笛。清笛的目光滑过韩志古之时,小六则眯起眼睛来望凤熙。

众人各自散去,翡烟扶着清笛进了皇帝特命为清笛准备的帐篷。

小六则将凤熙拦在了帐外。

天地清阔,夜­色­澄澈流荡,映着月­色­星辉。

“六皇子有何见教?”凤熙一身白衣立于夜­色­里,仿佛披满了周身的清霜。

“契丹草原并无狸猫。善于驯服狸猫的是女真人。”小六眯着蓝瞳,一瞬不转地凝望着凤熙的眼睛,“今晚竟然诡异出现狸猫,凤熙公子意下,这是为何?”

凤熙一笑,“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掌握可汗宫帐宿卫的详稳(将军)其实就是六皇子你。既然你负责防卫可汗的斡鲁朵,这燕子城怎么会混进来女真人,还有他们的狸猫……这都是六皇子你的疏忽失职,怎地还会来问我?”

“凤熙公子果然不知?”小六依旧邪邪地笑,凤熙的一问三不知并未激怒小六,反倒似乎正好给了他答案一般,“那便算了。我倒要感谢女真人与他们的狸猫。怜儿伤了皮­肉­,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至少一两月内不能为父皇侍寝。倒是解了我一桩心事。”

凤熙眯起眼睛凝睇小六。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这便派人送凤熙公子回馆驿。送亲完毕,凤熙公子自可早早安排回程。”小六傲然扬起下颌,睥睨凤熙。

两个男子之间,波涛暗涌。

凤熙眯了眼睛望小六,“我倒有件事压在心底三年,一直想要问问六皇子。”

“你说。”小六玩味而笑,却仿佛并不认真。

“当日我在凌霄山死人堆里,在怜儿那座假墓前头发现了银线草——据此想到了女真人曾在城破之前贩马入霸州城,从而想到了乌雅……”

“我原本以为那些银线草该当是乌雅衣襟褶皱里带着的,不经意掉落在墓前;可是后来我才想到不对劲。以乌雅个­性­,他定然会极其谨慎,怎么会让银线草暴露了自己?更何况,他们之前来霸州贩马,日子也不短了,就算衣衫上会粘着银线草,也应该早就掉光了……何至于那墓前还会出现银线草!”

小六清清凉凉地笑,“凤熙公子的推断呢?”

“是有人故意在假坟墓前留下了银线草,引我去想到女真人乌雅!”凤熙凤目陡张,目光如剑芒­射­向小六。

“我为什么要留下银线草?你明知道我自不愿被你带走怜儿……”小

六哂笑,瞳­色­幽蓝。

凤熙一叹,“此事我也曾这样问过我自己,总觉推断到这里便说不通——直到三年后你找到了杭州来;直到怜儿亲口告诉我,说你的人早已暗自渗透进杭州来,要我加倍小心!”

“我这才,猛然意识到你为何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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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是古人对猫儿的爱称,许多诗词中可见~~~~上午继续。】

177、江山如棋(第二更)

“我为何要这样做?凤熙公子请说。”小六清朗而笑,不似被凤熙捉到短处,反倒像是逗弄着猫儿一般,一点一点以饵诱之。

凤熙极不喜欢这般被动,却早已入了镬中,只好亦步亦趋,“霸州城破,你与怜儿的矛盾也推到了最爆发处,短时根本无法调和。你自己也受了伤,整个霸州又落入二皇子掌中,你没有办法救下怜儿,更没办法带着怜儿走。”

“但是你知道我闻讯一定会赶来,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怜儿,一定会不顾一切带怜儿离开霸州这块伤心地,一定会——倾尽我所有,让怜儿未来得安。”

凤熙凤目清冷,凝着小六的脸。月­色­之下,提到那晚霸州,小六面上的笑谑和从容终于点点散去。

“所以你才故意在假怜儿的墓前留下银线草,引导我找到乌雅;继而眼睁睁看着我带走了怜儿……你能够眼睁睁看着我带走她,不是因为你放手,而是因为这一切原本都是你设计好的;我安凤熙一不小心反倒成了替你办事的!”

凤熙攥紧了手指,“我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怜儿那日易了容,可是在酒肆中却能被你一眼便认出来?就算你们之间心有灵犀,也该到不了这个地步——以怜儿智慧,她的易容连我都会猛然之间被骗过,怎地你就能一眼看出!”

“……是因为连城这个名字,对不对!我带着怜儿一路南下,是在途中怜儿才临时起意,为了男子的伪装身份而换名连城。既然你在杭州一听便知,便证明即便我带着怜儿南下的路途中,也有你的人暗中跟随!”

“所以你知道连城就是怜儿,你甚至知道怜儿早晚有一天一定会去那家酒肆!因为那间酒肆原本就是当年怜儿去过的那间卖越酒的铺子!”

“我自以为终于有机会为怜儿做一件事,我自以为一切计划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一步一步其实都是按着你的路数在走。我志得意满,却不知道我根本是你的棋子!而且直到长长的三年之后,我才猛地悟透!”(大家之前一直没明白小六怎么会认出易容的怜儿,实则在这儿啦。O(∩_∩O)

月­色­如银,罩着一袭白衣的凤熙,面上越发苍白,“我再回头想之前我陪着婉娥去山­阴­扫墓之事。我四处去打听哪里有最好的山­阴­甜酒,路上遇见一位老哥亲自指引……六皇子,如今想来,那位老哥也是你布下的人吧?”

“你的山­阴­甜酒是好,只是味道太像当年怜儿喝过的蓬莱春。所以我带了回去没敢给怜儿太多,只给了一小瓯子,可是那一点点酒还是足以勾起怜儿的回忆,将她引向了越酒铺子!”

“六皇子,你果然是契丹草原不世出的天纵少年——你一步一步都算计好了,就等着怜儿自己走回你眼前去。六皇子,你轻易就戳破了我做了三年的美梦!”

凤熙说到最后,嗓音已然沙哑。

“我明白你早晚会想通整件事,我也知道这对你的骄傲会是多大的折损。”草原上夜雾飘荡而来,宛如银纱遮蔽了幽谧天地,青衫少年凝立白雾间,眸如轻霭,“可是我那个时候只能想得到你,也只能——信得过你。”

“这天下的人,对怜儿不是贪婪想要占有,就是想要利用她的美貌与智慧——可真正当大难到来,有谁肯为了救她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凤熙公子,你我都知道,能够这样做的人,除了你我自己,就只有彼此!”

凤熙凤目一眯。

轻雾荡过,小六青衫飘摇。平绣满衣襟的杏花,在夜­色­里开得潋滟,“我是利用了你,那也只因为我独独信得过你。”

“身在霸州之时,我知道怜儿一直在想家。她知道她终有一天要来这契丹草原,可是她极想在来契丹草原之前,再回家看看。”

“她的这份心意,是寒食那天早晨,她不顾一切前去祭奠她爹的时候,我看出来的。她想不顾一起了了自己所有的心事,才能轻装离开——可是她从不肯告诉我,她心中的家在哪里。”

“我想到了袁承道带兵去过的所有地方,最后将心思定在了杭州。袁将军戎马一生,行军天下,极少在哪里停留超过一年。唯独在杭州,他驻扎了三年。而那三年,也正是怜儿初懂人事的三年。”

夜雾流荡,遮住小六眉眼。凤熙只觉微微一凛,隔着雾霭仍能感受到小六的注视,“我其实想亲自带她回家……只是那时我做不到,而且倘若我真的做了,她也会担心我是要毁了江南……所以凤熙公子,这件事我只能假你之手,由你带她回家。”

“她在杭州这三年,我看得见她过得很快乐。她面上重又现出小女儿的恬淡笑容——也唯有这三年之后,她才会整理好了自己,含笑走向这契丹草原来。”

“这一切,全都有赖凤熙公子三年来的用心。这份情,我将来定将回报!”

凤熙微微一个踉跄,“你方才最后这两句话,在暗示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怜儿她也多少猜到了你的心思,所以才甘愿自己推动了和亲之事,继而甘愿主动来这契丹草原?!”

“来契丹的路上,你可看见怜儿掉过一滴眼泪?”小六垂下头去,“她看见我出现在杭州,恐怕也多少已经

猜到了我的意思——倘若她不肯回来我身边,那么只有我亲自带兵南下杭州!”

“杭州与大宋,永远是她心中最重的。她能在西子湖上将身子再度给了我,可是她却依旧将心留给了杭州和大宋!”

雾霭越聚越浓,小六的嗓音轻袅,“成为我的庶母,而不是我的妻子,便是她对我的报复。她恨我再将触角伸过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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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78、灵猫心计(第三更)

“公子,可有大碍?”夜­色­里,仿佛草木浮生一般,从暗影里走出黑衣人。

凤熙忙转身凝望,确认小六已经进了帐篷、周遭无人,这才点头,“你们是暗人,不必主动现身。除非我亲自召唤,否则就算看见我被杀,你们也不许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那黑衣人皱眉,急忙施礼,“属下知错。只是六皇子心思诡秘,属下担心公子有失。”

“是乌雅来了么?”凤熙皱眉。

“并未。”那黑衣人回话,“乌雅少爷此时正忙于女真内务。按照公子嘱托,必要先统一了女真三十部,才可以与契丹相抗。所以乌雅少爷目下自然不会冒失来契丹。”

“要他多加小心。耶律玄宸定然已是知道了我们与女真的联盟……”

凤熙说着忽然顿住,缓缓漾起苦笑,“我又错了,哪里是他发现了我们与女真的联盟,分明我们与女真的联盟,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当日小六在墓前留下了银线草,引导凤熙找到了乌雅,从而促成了凤熙与乌雅的树下之盟……这一切原来尽在耶律玄宸心中,甚至可以说分明是他的安排!

安凤熙啊安凤熙,亏你自诩胸藏天下,如此看来你竟然在全然无知当中,一步一步替耶律玄宸走了许多步棋!

凤熙仰头望夜空,胸中愤懑几乎爆裂!

只恨上天不公,既生瑜,何生亮!

“六皇子以为今晚狸猫突袭之事,乃是我的安排。既然乌雅并没来,去查查,来了契丹的是谁。”凤熙急忙收摄心神,眼前的事情才更重要。

倘若不是乌雅来了,而今晚的事情也并非凤熙自己的主意,那么就要防范是否是六皇子引蛇出洞之举……

万万不可,在女真还未完成内部统一之时,便让耶律玄宸抓到了空隙,毁了他这么多日子来的暗中绸缪!

龙帐议事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方散。韩木成掀帘步入帐中,韩志古已是等待多时。

“二皇子那边可说什么?”韩志古忙问。

原来二皇子身边的汉人文士韩木成乃是韩志古之子。

“回父亲,二皇子说,皇上是担心女真人混进来了。他们也知道南北两朝和亲之事,便有可能想趁着这些日子捣乱!”韩木成回答。

“怪不得皇上只召集北面官,而不召集南面官。”韩志古点头,“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韩木成略微沉吟,“儿子倒是不认为是女真人进来了。倒有可能是有人利用女真人的狸猫来扰乱视线。”

“虽说狸猫原本是女真住地的兽类,只有女真人懂得驯服它们;但是并非说,这天下的狸猫便全都还在女真人手里——就比如大宋皇宫,女真人也是进贡过不少狸猫的。”

韩志古点头一笑,“为父也这样想。不知是不是为父多心,为父只觉今晚这件事的机关出在连城公主脚上的铃声上……”

“哦?”韩木成也是一惊,“原来竟然是这般么?”

韩志古点头一笑,“她身上的伤都无大碍,甚至于她原本不必受那些伤……恐怕那狸猫不过是她的一步棋。”

“那丫头心思缜密,儿子早已领教过。身在霸州那些日子,儿子跟在二皇子身边,便屡次听闻有关她的一切。萧殷、二皇子都被她政治过;甚至于就连六皇子,都只能对她俯首帖耳。”

韩志古垂下头去,“一个孤女子,的确难得。”

“父亲可会向皇上揭发了她去?”韩木成瞅着父亲的神­色­。

“你说呢?”韩志古起身走向帐外,“你我都是夹缝中人,本为汉人,却在契丹为官。所以只要那丫头不会真的危害到契丹国祚,我们又何必再将汉人的不轨说与契丹人听?但是你我不说出来的前提,也必须是她不会危害到契丹国祚!”

帐外夜­色­,越加深浓。

契丹铁骑横行草原,可是在这浓稠的夜­色­里,天地却是自由的;纵然契丹卫兵四出,也没办法奔袭到这天下处处。

无人的草原深处,有鹑衣少年飞奔在旷野里,一边如风奔跑,一边唿哨轻叱,“你给我站住,还跑!”

碧草里一声凄厉猫叫。

那少年叹了口气,又加快了步子奔过去,一把扯住猫儿的尾巴,“好了,我不罚你就是,你站下!”

猫儿被扯住尾巴,只能无奈停住,转身依旧耸起脊背,猫眼略带防备地瞪着鹑衣少年。

那少年只好坐下,朝着猫儿伸出手臂去,“来吧,别闹了。”

猫儿这才嘤咛一声,收起了防备,跳进少年怀中去,以面颊蹭着少年的胸膛,“咪呜咪呜”地轻轻叫着,仿佛小孩子的撒娇和讨好。

“你今日倒是真给我丢脸。原本说好了,我们只是混进来转转;你我只好好看戏便罢,你若累了只管在鹿皮囊里睡觉,可是你怎地忽然发狂奔出去?”

“看将个契丹宫帐搅得个底朝天,我也好悬被他们给擒了。”少年抚摸着猫儿的头顶,温声埋怨。

猫儿累了,自然不回答他,只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尖儿。显然之前没命似的飞奔,让它爪子都累疼

了。

少年眯起眼睛来望着幽深暗夜,“那个女人倒也好奇怪,她明明是汉人,第一次来草原的。她怎么会知道用密集的铃声来扰乱猫儿的听觉,从而激得猫儿发狂?这竟是巧合么?怎地会这样巧?”

猫儿却咕哝着在他怀抱中睡着了。

少年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回家去。这契丹草原,我们早晚还要来玩。到时候,这里便是我们的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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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179、深夜诉情(第四更)

已是夜深,耶律真元还是来了清笛的帐篷。

见到皇帝身影,清笛本.能向后瑟缩了下。

“连儿可好些?”耶律真元坐在榻上,撩开床帐,俯身望清笛面颊。

清笛努力撑起笑颜,“有劳皇上挂牵,妾身没事。只不过受了点惊吓,想起前朝的一段故事。”

“哦?说来给朕听听。”

尽管夜深,皇帝却并无倦意,更无离去的意思。甚至伸手招来贴身侍从,为他脱去了长靴,盘腿坐在榻边。

清笛只能拖延,“前唐时,武媚娘得宠唐高宗。武媚与王皇后、萧淑妃争宠恶斗。武媚以女儿­性­命为代价取得后位后,命人将萧淑妃砍去手脚扔进酒瓮,声言要萧淑妃骨醉而死。”

“萧淑妃死前,曾恶咒武媚,说:‘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耶律真元听着,都是眉头一皱。

“皇上,今晚恰逢猫祸。妾身并不怕猫,只是难免会由猫儿想到后宫的争斗……”

清笛轻轻扯着枕席,瑟瑟轻颤,“今日妾身初到契丹,皇上便颇多照拂。妾身只担心,从今日起,妾身便也会涉身那杀人不见血的后宫争斗。而那只猫儿,便是哪位妾身不小心得罪的姐姐,用以惩戒的吧。”

耶律真元深深阖上眼帘,伸手轻握清笛柔荑,“你别怕,朕断不会让人伤了你!”

“皇后说过,皇上万乘宸极,国务缠身,纵然皇上恩宠妾身,又哪里可能时时都护在妾身身旁?”清笛泪下,如雨打梨花,“妾身惟愿,皇上对妾身的恩宠少一分,也唯有此,才会让后宫里的姐姐们,不至于嫉恨妾身……”

“连儿……”耶律真元微微挑眉,“如果不是朕听错,你倒是在埋怨朕对你的喜欢?”

“妾身不敢!”清笛连忙想要起身跪倒,却身子疼得动不了,被耶律真元阻住,“不必。”

耶律真元凝望清笛眼瞳,良久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静了,朕极是想与人说说话儿;也或者是之前看你受惊,朕真的怕你出了任何差错——此时朕便也与你说说心里话吧。”

“朕身在帝位二十余载,镇日里眼睛里看见的都是勾心斗角。朕要率领整个契丹与宋国斗、与西夏斗、与回鹘斗,与女真斗;朕的朝堂上皇族后族与庶族斗、契丹官员与汉人官员斗;朕的后宫里,女人们还要斗……”

“看多了这些,朕又如何看不见连儿你眼中的疑问和防备?你虽然一径想要讨朕的欢喜,可是你由始至终眼睛里依旧有不信任。你也许觉得,朕对你的欢喜只是在做戏,只是因为此时女真反了,所以朕急着要与南朝修好,以集中­精­力对付女真的肘腋之患。”

“连儿,实则你错了。朕是真的喜欢你。如果不是你来,而是南朝任何一位公主,朕定然会以礼相待,会优加款待,但是绝不会那般欢喜。”

“皇上,妾不敢……”清笛急忙俯首,心却越发沉落下去。

“该怎么说呢?你让朕,想起了一个人……”周遭沉静,耶律真元陷入回忆里去,浅缓露出微笑,“她也与你这般,清亮、桀骜、浑身上下都仿佛浴着光芒。”

“还有……”耶律真元忽地转头来深深望了清笛一眼,“都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仿佛能让鸟兽都俯伏在你们的脚下。”

清笛大惊,浑身的血液仿佛骤然被抽空!

“皇上,妾身……”

耶律真元摇头微笑,仿佛刚刚说的是句不相­干­的话,他只继续说着他心中的那个人,“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本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她能听懂狼的言语,便也渐渐能推知其他动物的心思,所以那些动物肯于听命于她,自然不奇怪了。”

“其实人也是动物的一种,所以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即便以我身在帝位之尊,也只想俯伏在她脚下……”

耶律真元微笑加深,再转眸细望清笛,“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个她。失去了她,我以为穷己一世,再不会遇见这样的人儿;直到今天,朕看见了你……”

“白马令你为难,可是你不迁怒于它,你反倒首先与他打招呼,平等相待;第一回向我要恩赐,原来只是想去小六子的马厩马;直到猫儿撒野,就连那场中只肯听主人号令的海东青都飞身而起前去救你……连儿,你也是这样神奇的人儿,你说朕如何能不喜欢?”

“看见你,便如同时光倒流到当年,朕初见到她的模样……”

周遭一时死一般的宁寂。翡烟紧张得绞紧了手里的帕子——这样的深夜了,皇帝还来姑娘的帐篷里,说着这样真情流露的话,难不成是说,是说——皇帝今晚就要宠幸了姑娘,不肯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

宁寂之中,忽听得清笛一声轻笑。笑声虽然依旧甜美,却仿佛坠满冰块,满是寒凉,“皇上这般的宠爱,妾身不要!”

“你好大的胆子!”耶律真元仿佛也愣住,沉声出言,“朕宠爱你,却不是让你恃宠生娇。竟然胆敢对朕这般说话!”

“妾身便这样说了

,皇上便处置妾身好了!”清笛不但不避,反倒高高仰起下颌,定定直视皇帝眼睛,“妾身再不堪,如今还是堂堂大宋连城公主!皇上竟然要连城只作为一个狼女的影子,妾身宁死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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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四更完毕~~~谈话中为何怜儿突然极为震惊?皇帝究竟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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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心雨霖铃(①更)

皇帝拂袖而去,清笛伏在榻上深深喘息。翡烟急奔过来扶住清笛,“姑娘……如此冒险,倘若真的激怒了皇上,该怎么办!都说契丹皇帝杀人不眨眼!”

“翡烟,契丹又哪里只是一个皇帝杀人不眨眼?契丹草原,想要杀我的人还多着!我唯一的靠山,只能是皇帝的宠爱……可是自古君王又有几个长情?想要获得皇帝的宠爱,想要这份靠山能久一点,就不能让皇帝太早得到我……”

清笛垂下眼帘,“他现在对我好奇,而且会想起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所以便要想办法将这种感觉延长下去。如果我刚到契丹,第一晚便侍寝了,如何还能保得未来长久?”

“姑娘……”翡烟听得也是难过,“咱们的将来,可怎么好?”

翡烟脑海中不由得掠过六皇子与姑娘之间的暧昧情形,便忍不住问,“姑娘,你说能活下去的靠山只是皇帝的宠爱……那么六皇子呢?”

“便是不能将他牵扯进来。”清笛转头望帐外夜­色­,“我既然当日在霸州已是饶过了他的命,今日又如何可以为他引来杀身大祸!”

媚心之计是要搅乱契丹朝堂,她只想将他从这件事中远远推开。就算将来有人杀她,也不许他拼了命来救。

媚心计是她注定的命运,整个契丹,她唯一不想去以媚术迷惑的就是他的心。

“翡烟你记住,倘若明日有人问你,今晚我是否侍寝了;你便说因我身子有伤,暂时没能侍寝,但是与皇上已经行了亲密之事……算算方才皇上与我说话的时辰,足以令外人相信了。”

翡烟都是一惊,“姑娘!”

“尤其是两个人问起时,你更要如此说!”清笛眸光冷冽,直直望着翡烟的眼睛,“六皇子,还有公子!”

“姑娘!”翡烟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奴婢若这般对公子说了,难道姑娘要让公子痛死么!”

“唯有这样说,才能让凤熙死心!翡烟,凤熙既然能亲自送我来契丹,他便早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早点让他心死,也好让他早些踏上归途!”清笛伸手握住翡烟的手,“契丹是个什么地方?这里虎狼环伺,步步杀机。今天他们可能与大宋和亲,明天一早就可能撕毁了和约!”

“更何况公子身份特殊,倘若被他们扣留,我又如何对得起公子?所以只能冀望着让他早早离去,便也早早得了安康。”

“姑娘我懂了。”翡烟的眼泪坠落下来,“姑娘最是狠心的时候,却也是最为他人着想的时候。姑娘放心,方才这帐篷里头,除了皇上和姑娘,也只有奴婢在。奴婢定然记着姑娘的话,早早让姑娘挂怀的人死了心,也好让姑娘放开手脚,寻计自保……”

“还有一事。”清笛犹豫良久,不肯出口。

“姑娘说罢。”翡烟也是聪慧,明白姑娘又是求她,“奴婢既然随姑娘同来,便是生死都系在一处的。但凡有姑娘用得上奴婢的,姑娘尽管开口。”

“之前我被狸猫抓伤,所有人都没有起疑,唯独那位韩大人深深望了我一眼。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我们必须要弄清楚。最好,要让他站在我们这边。”清笛斟酌,“从面相上,我觉着二皇子身边的韩木成当是韩志古大人的亲子。韩木成又能在二皇子身边成为心腹,足见这个人心思老道,未来定不可限量……”

翡烟轻轻一笑,“姑娘的心思,奴婢明白了。姑娘碍着身份,没办法接近这个韩木成。姑娘放心,奴婢定然想办法去接近这个人。”

“我们说白了都是汉人,原本就会亲近些;再者奴婢不过是个丫头,也不会有人过多留意,这样奴婢说话办事便也方便许多……”

清笛欣慰点头,“翡烟,这是否令你有所为难?如果你不喜欢,便直说出来;我来日慢慢培养别人去办。”

“姑娘说的哪里话来!”翡烟急了,“姑娘身边只有奴婢一个体己的人,倘若真的要等到来日慢慢去培养人来办,那又要耗去多少时日!姑娘放心,姑娘只是要奴婢来结交,并非要奴婢付出什么代价——姑娘不会为难奴婢,奴婢都明白。”

清笛欣慰落泪,“翡烟,我袁氏怜儿何其有幸,竟然能有你陪在身边……”

“姑娘!”翡烟也是落泪,“记着奴婢的话:奴婢的命是姑娘给的,奴婢全凭姑娘吩咐。姑娘再不可有事瞒着奴婢,自己去为难……”

夜­色­深沉,整个燕子城与宫帐全都宁谧下来。除了卫兵之外,所有人都沉入了梦乡。

小六盘腿坐在草原上,伴着身畔的霁月,肩头上站着小青,映着孤影独自吹响筚篥。曲声幽咽,摧断人肠。霁月听得一个劲儿用蹄子刨地,小青则不耐烦地拍动翅膀。

人言兽语纵有区别,可是乐曲中的情绪却可共通。

虽然亲眼看见了父皇从怜儿的帐篷里走出,可是之前毕竟父皇在里头耽搁了许久。

“这首曲子叫《雨霖铃》,是前朝唐明皇创作的曲调。安史之乱,马嵬坡贵妃香消玉殒,明皇避走川蜀。经过栈道,正逢夜雨,栈道上供人攀扶的铁链上系着铃铛,以提醒人们前后呼应。”

“雨声淅沥里,铃声连绵不断,让明皇

在凄苦里不由得越发思念贵妃。善于谱曲的明皇便谱写了曲子,名为《雨霖铃》。明皇将曲子交给身边善于吹奏筚篥的乐师张野狐吹奏。曲子流传下来,后世频频有人按照那曲调填写曲子词。南朝柳三变的便最为著名。”

“如此孤夜,纵然没有夜雨,我的耳边却一直响着铃声。当年初见她,她帷帽青纱上便坠着八枚铃铛;而方才,那般曼妙而舞的她,脚上亦有铃声。”

小六说着,幽幽笑起,“我已是为她疯魔了,你们说,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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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181、水过无痕(②更)

契丹首夜,惴惴而终。早已想过初到契丹便一定会发生诸般事端,却着实没想过,会发生这样多事。

清笛勉强合了合眼,醒来时只觉浑身麻木。原本便有伤,加之契丹的床榻稍硬,自然又觉身子滞重了。

“连城妹妹可起身了?”帐外有人问话。那嗓音宛如草原上的阳光,热情透朗,却也有些咄咄逼人。

翡烟忙迎出去,见了来人便一怔,“奴婢拜见德妃娘娘。”多亏翡烟好记­性­,昨晚随着清笛一一拜见的时候,还真的记住了。

清笛微皱眉,急忙拢住发丝,努力想要坐起来。

“哎哟你快躺着,别起来。”德妃言笑晏晏而来,窄袖织锦的翠­色­衣裙灼满光焰,“皇后亲自嘱咐了,说连城初到草原来,衣食起居恐怕都不习惯;着旁人来照应,皇上和皇后也未必放心,这便叫我来亲自看着。连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都对我说。我爹在南枢密院为官日久,虽说我是契丹人,可是家里处处也都依了汉人的习惯,总归比她们要明白些。”

这位德妃也是萧氏女,与皇后出于同一门系。清笛明白,皇后让她来,定然是不放心旁人,唯恐她再有了别的依仗。

“小妹怎么敢劳烦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派个侍女过来便够了,如何可让德妃娘娘亲自前来?”清笛只当客气。

“快别这么说。”德妃便笑,“你的衣裳从今儿起我便叫织造署制备。原本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穿得惯契丹的衣裳。皇上原本也说,如果你愿意,那就让你穿着南朝的衣裳;但是昨晚就改了生意,说反倒觉着你穿契丹的衣裳好看。这就得马上着手准备。”

德妃说着,眼睛转过清笛搁在妆奁上的红玉珠络,“倒是连城你这压头发的珠络可真是好看。”

清笛心下一警。那原本是小六带来的,说是他亲自手编了的。“南朝女子没有北朝女子的自由,自十岁上下便要居住在深闺之中。平素闷了,便只能随手打几条络子来玩儿。德妃姐姐若喜欢,日后小妹多打几条奉上便是。”

“那便有劳妹妹了。”说罢便嘱咐跟随而来的侍女们一应事物,倒是将清笛帐篷内所需要的大小东西都嘱咐了个全。足见德妃是个理家的好手。

清笛强撑还要起身,德妃忙拦着,“妹妹昨晚初承恩露,此时晨起必然是身子最不自在的。皇上早就说与皇后与我了,叫我们别以礼节拘着你。”

清笛怔住,“皇上说我……承了恩露?”

德妃便笑,“皇上说你们汉家女子脸儿小,不禁说笑,原本不准我当面说的;既然你问了,咱们姐妹就私下说说。皇上当着皇后和我,倒是红了脸,说原本看你有伤,不该侍寝;可是皇上倒是情不自禁了,这便强扭了你。”

翡烟大惊,险些打了手里的水壶。清笛连忙以目示意,翡烟这才冷静下来。

她们主仆昨晚动的心思倒是白动了,原来皇帝早已抢先了一步。皇帝的话,又有谁敢不信?

“打点得也差不多了,连城你先歇着,我这就去吩咐织造署去。”德妃说着转身望帐外,“妹妹手底下就这一个丫头,也不够使的。我手底下倒是有两个得力的,难得还都是汉人,便拨来给你使吧。”

清笛不及言谢,那两个人便已走了进来,跪下见礼。

泪水便瞬间涌满了清笛眼瞳,再转眸望那边的丫头,清笛心底又是一冷:跪下的两个人,一个是个婆子,一个是个丫头。而那婆子,正是失散多时的郭婆婆!

而那个丫头,愕然竟是当日伺候在横波身边儿的巧儿。

清笛用力藏着情绪,没在德妃眼前儿表露出来。郭婆婆却已经低低地垂下了眼泪。而那巧儿则如看见了鬼似的,瞪着眼睛,半晌也没回味过来。

德妃安排完了诸事离去,郭婆婆便已经哭着膝行上来,一把抱住清笛,“老婆子我不是眼花了吧?座上尊贵的公主千岁真的是,真的是——我的清笛?”郭婆婆打小跟在清笛身边,名为主仆,情分上早已如同母女一般。

听郭婆婆喊出清笛的名字来,巧儿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翡烟没见过这两人,却着实看不惯巧儿,便忍不住走上去呵斥,“在主子跟前儿,你这算什么礼数?这样坐在地上,说严重了,便是大不敬之罪!”

巧儿惊得连忙爬起来,收敛形容,朝上叩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当年多有得罪之处,公主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宽宥了奴婢。”

“都起来吧。”清笛扶着郭婆婆坐下,只冷眼望巧儿,“别说你罪不至死,单说你是德妃指过来给我使的人,我便不至于责罚你。只望你日后好自为之,谨言慎行、好好跟着我倒也罢了;否则如果再主动撞上来,就算我不想记着旧日的事情,怕也不能。”

“奴婢知道了,公主大人大量!”清笛作为和亲公主,虽然自身尚且难保,但是处置个丫头,还是手到擒来。巧儿心底自然不敢不怕。

遣了翡烟带着巧儿出去,吩咐她差事,帐篷内便只剩下清笛与郭婆婆。清笛握着郭婆婆的手问短问长。郭婆婆一一答了,便说,“多亏六皇子一应照拂。我原本在六皇子营地里,可

是六皇子毕竟还未婚娶,营帐内女眷太多恐惹人闲议,这便将我们陆续遣了出来,分到各位嫔妃与夫人帐下。六皇子格外关照我,时常派人来问可有短少。”

“算他有心。”清笛垂首,轻叹了口气。

“清笛啊,你可知道院子里的旧人,多数都来了契丹?”郭婆婆似有急意,紧盯着清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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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82、凄凄暮角(③更)

院子里的旧人,都到了这契丹来……

清笛轻轻笑开,“婆婆有话便直说吧。这一回我来契丹,早已做好了任何的准备。没有什么是担不起的。今日的清笛,已经长大。”

郭婆婆叹了口气,“我说给你听,总归比你从旁人那里听来,或者亲眼撞见要好些——清笛啊,院子里的人最初都是到了月牙儿郡主与六皇子的营帐下。我们这些年老­色­衰的倒还无妨,但凡年轻貌美的,都事先被月牙儿郡主调.教过。”

清笛轻轻皱眉。月牙儿的手段,她纵然没有多有领教,但是也猜得出来。那女孩儿从不掩饰对小六的独占。

“……静箫她,如今在六皇子帐下。这三年来,六皇子身边儿最得宠的美姬便是她……”郭婆婆瞄着清笛的神­色­,不忍继续说下去。

清笛抚着心口,用力深吸了两口气。告诉自己就当没事,可是却不知怎地,心就这样无凭地仿佛被直接摘了出来!

“也好。这原本也是静箫的执念,也是她对我的报复。汉家女儿来了契丹,原本都只是悲惨,若能圆了她一个执念,说不定倒也是她的福祉。”清笛努力不去问自己的心。

“清笛……”郭婆婆如何看不出眼前这孩子分明都已经心痛得颤抖?

“婆婆别担心。我现在只想着,倘若静箫真的能好好跟着六皇子,从此收了其他的心思,倒也罢了。婆婆应当知道,静箫的心思绝不在我之下,倘若她要因着当日的仇怨而为害小六,我倒更担心些。“

“惟愿情能化解了怨恨,她跟在小六身边倒也能帮衬着他些。我倒也更放心了。”清笛用力呼吸,一点点逼着自己无视心上的疼。

“只是静箫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看见清笛疼,郭婆婆也忍不住了,“她纵然得六皇子独宠,可是却日渐成了月牙儿郡主心上的刺。我倒是市场看见月牙儿郡主的贴身侍女双羚呵斥她,甚至用鞭子抽她;看样子她倒是收敛了不少。”

“怎么会这样……”清笛秀眉紧蹙,“月牙儿这样对她,无非是因为小六。我就怕,她会把这股子怨气再搁在小六身上。静箫是个闷罐子,什么事都只肯搁在心里,自己绸缪。这可如何是好!”

郭婆婆也一怔,“恐怕她也做不得什么。毕竟这里是契丹草原,小六贵为皇子,难道她一个汉女还敢做些什么?”

“婆婆记着我的话,替我暗中观察着静箫。她镇日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尽量都探听着。”清笛握着郭婆婆的手,“这是顶重要的。我这边陪嫁里还有些人来使唤的,这边的一应事体都不必婆婆你奔忙,只帮我做好这一桩。”

郭婆婆深深望清笛,终究叹了口气,“清笛,只要事关小六安危,你便总是头一个紧张。你说放下,分明放不下。”

“婆婆,别再说了。”清笛转过头去。

她永远做不到坐视他遭遇危险,她只是永远不对自己承认。

“哈,果然是她!”鸳鸯泺畔,一众粗衣的女子在浣洗衣裳。一个女子宛若疯癫的笑声不合时宜响起。

“你笑什么?这里又没有男人,你这样浪笑又想勾着谁?”管事的婆子狠狠训斥,拎着鞭子便要走过来。

巧儿一慌,连忙从兜囊里掏出一角碎银子塞进那人手里,“都怪我,与她说两句旧事,勾得她疯病犯了。大娘莫怪,留着吃酒吧。”

那管事的­妇­人这才走开。

又有谁能想到,那蹲在水畔洗着衣裳,手都又红又粗的女人,竟然是当日霸州怜香院里的头牌红姑娘横波!

霸州城破,怜香院便遭了大难。横波因为花名在外,被契丹人冲进去,轮番着糟蹋了整夜……第二日醒来,虽然保了命,却已经疯癫。可是契丹人还不放过,将她一并掳到契丹来,路上又多有糟践……

待得到了宫帐,便已是疯了,只能派在浣衣院,做最粗重的差事。多亏巧儿还记着旧日的情分,时常来照顾她;三年过来,除了偶然还会发疯,平素看着倒也如同常人一般。

只是再不见从前的风华绝代。

“姑娘再忍忍,大夫说,再使几服药,姑娘便有望大好的。切莫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人。”巧儿低声,“就连清笛都有可能一朝飞上枝头变成公主,姑娘你的来日还不可限量!”

“我当日只是不甘心被契丹人糟蹋,如今我倒是想明白了。待我好了,索­性­主动委身给契丹人,最不济也给自己挣一个明天,不必这般为奴!”横波眼里闪过决绝之­色­。

“不过咱大宋的朝廷倒是真的好狠,让个青楼女来和亲,配给契丹皇帝——这不是活活将皇帝当成绿头乌龟!更何况,清笛还是跟他儿子有私情的!哈哈,契丹人的报应来了,这回可有好戏可看!”横波笑着骂着,眼睛却坠下泪来。

“如果当日不是清笛收留了那个狼崽子,那狼崽子怎么会有机会在霸州潜伏下来,又怎么会毁了霸州城——如果霸州城不毁,我又怎么会被那帮野兽糟蹋,又何至于到了今天……”

横波笑着抹掉眼泪,“冤有头,债有主,我终于找见了自己的仇人。从今天起,我又想好

好活着了!我要好好活着,看着他们两个死!”

巧儿一颤,“姑娘,你,你的身子?”

“巧儿,就连你也被我骗过了,是不是?”横波寒凉而笑,“就连自小儿就陪在我身边的你,也以为我真的疯了,是不是?哈哈,哈!”横波大笑,“既然都能骗得过你,旁人自然便再没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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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183、阿离不离(④更)

“姑娘!”巧儿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索­性­鸳鸯泺面积广阔,平素因为横波是个疯女人,其他的浣衣女也不愿与她结交,因此上身前左后并无他人。

巧儿颤抖着问,“姑娘,难道你,你没疯?”

横波冷笑,“青楼女子原本就该最善于隐藏心意。我当日原本是想装疯,以求自保。以为被糟蹋了之后,只要疯了,那些契丹人自然就也失去了兴趣——却没想到,我都疯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一样掳到这契丹来!”

“我只能继续装疯,好在倒也因此进了浣衣院,不必给契丹士兵去当营妓……”

巧儿也自难过,“是啊,院子里其他的姑娘,倒是多少还有六皇子照拂着;可是六皇子独独不肯关照姑娘你,显然是记着当年你对清笛的那些事儿!”

“我明白,所以我只好继续装疯!”横波眼中闪过狠绝,“那狼崽子有仇必报,他绝无汉人的优柔!”

横波转头过来,直直盯着巧儿,“你如今被派到清笛身边儿去伺候,倒能帮得上我的大忙。”

巧儿一颤,“可是她今日,又仿佛与从前不同了。从前她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今日她反倒主动出言警告我。说如果奴婢再不守规矩,她必,必……”

“你怕了?”横波挑眉。

“奴婢,奴婢……”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什么奴才,巧儿的­性­子虽也一般刻薄,但是巧儿毕竟是个当丫头的,不过贪图了些钱财,与清笛和小六又无切身的深仇大恨;便不由得害怕起来。

“别怕,我自然一步一步教你怎么做。”横波伸手握住巧儿,“别以为清笛就真的会忘了你从前帮我做的那些事,她不会真心待你的。在她身边儿,你注定讨不到什么好处去。只有我才能真的待你好。”

巧儿颤抖,只能缓缓点头。

“听我的,现在小心伺候着,让清笛看见你的改过之心,让她一点一点放松了对你的警惕。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丫头,你也要务必与她成了姐妹。只有这样,我们才可徐图将来。”横波毕竟曾经是红牌姑娘,最擅拿捏人心。

“是。”巧儿垂首。

“姑娘,快来看,皇上送了个什么来!”眼前一切纷纭而来,清笛借着调养身子的机会,坐在榻上细细沉思。帐外翡烟却惊喜地叫了起来!

翡烟在杭州侯爷府里,也算见过世面的,但凡奇珍异宝也未必就看得入眼的,此时却这样惊喜。清笛便不由得转头去看。

帐外阳光刚烈,乍然转头去望,清笛只觉眼前明亮刺目,仿佛一团绒绒白雪!

却又似乎不仅仅是雪,那雪分明闪耀着白玉一般的光华。

清笛的心狠狠一颤——这情景,让她想起了小六……

眼睛的不适,瞬间淡去,清笛用力眨了眨眼,终于看清,原来门口竟然立着一头白毛的狐狸!

那狐狸极为谨慎地不肯进帐来,只遥遥站在金­色­的阳光里,防备地盯着帐内的清笛看。那一双碧­色­眼瞳闪烁着骄傲、冷漠、防备,还有一点点的——迷惑。

清笛心底轰然一声,便忍不住下了榻来。

身上纵然伤还在疼,可是她却都顾不得——眼前的小东西,竟然像极了初见时刻的小六!

“你们放开它。”清笛忍着疼,一步一步走到帐门去,看见狐狸旁边还立着狐奴,手上提着狐狸脖颈上的锁链。便宛如见到当日小六被锁链所缠的模样,清笛清叱。

“连城公主,这狐狸虽然有灵­性­,只是公主从南朝来,未必驯得住它。”那狐奴还是犹豫。

“它若咬了我抓了我,自然由我自己负责;就算它就这么跑了,也由我去向皇上请罪。不会牵累你们,你们只管放开它!”清笛冷着挑起眼角。

那狐奴只好解开了锁链。

狐狸原本一直在暗自挣脱,可是骤然被解开,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转头望望身后的大草原,又凝眸看看清笛,似乎在犹豫,该向哪边去。

“你是谁?”清笛撑着身上的疼,蹲下了身子来,用自己的眼睛与银狐平齐,轻柔说着话儿,“你是皇上送来的么?”

“正是呢!”翡烟笑着跟清笛说,“皇上说,怕公主在帐中养伤闷坏了,便特地从西京御苑里将它带来,就为了让它陪着公主!”

翡烟久在江南,乍见这灵动的小东西,虽然也有害怕,但是还是欢喜更多。她自小就跟着清笛骑马、逗鸟儿,对小动物也充满了喜欢。

“它可有名字?”清笛抬头去望狐奴。

狐奴嗫嚅了下,“是有的。当年它是贞懿皇后饲养的,贞懿皇后为它取了名字。可是贞懿皇后却谁都没告诉过,只与它单独说话的时候说。”

“它原本是贞懿皇后的?”清笛绝没想到。

“正是。不然这样的雪狐,就算最好的猎手都难以捕捉。”那狐奴也是面现钦佩,“它们都是生在高山雪线之上的,人类都难以攀登上去。它们据传是通灵的神物,凡人哪里能够拥有。也唯有贞懿皇后这样的人,才能找到雪狐。”

“皇上说,也只有公主这般的人儿,才配拥有贞懿皇后生前钟爱的东西。从前御苑里也并

非没有嫔妃与公主们想要这只雪狐,皇上谁都没给。每次回京,皇上都要亲自喂养方才放心的。”

草原风来,吹动雪狐身上飒飒银毫。清笛都不由得目眩神迷。

“阿离,我便唤你阿离,可好?”清笛依旧蹲着,只含笑对那雪狐说话。

“阿离?”翡烟迷惑望清笛,“离并不是一个好口彩。”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清笛转头娇俏一笑,“纵离,亦会再来。更何况它原本就是这草原的­精­灵,它的毛­色­又离离闪耀。所以叫阿离,正是最好。”

翡烟眼睛也是一亮,“正是呢。离,离,叫着叫着便也叫破了,便成了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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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暗暗心惊(第一更)

女真住地,白山黑水,森林绵连碧草,遥遥无垠。

虽放眼看去,也如契丹一般是大片的草原;但是女真住地山川与江河更多,于是虽然同为草原民族,女真与契丹便有了诸多不同。

女真的物产多来自山与水,比如人参、貂皮、北珠等;便也注定,女真与契丹拥有绝不相同的心­性­。

有少年鹑衣而来,远远看去,鹑衣百结,简直就像个要饭花子。可是大寨的守卫见了便连忙行礼,“二少爷,你可回来了!大少爷都快急死了,四处派人去寻你!”

那少年吐了吐舌头,“我这样大了,大哥何必还这样担心?这个年纪再不四处,又如何能帮得上大哥的忙?”

“话虽这样说,可是二少爷您的身份何其贵重!更何况此时咱们女真正是要跟契丹人大­干­一场的时候,契丹人明里暗里早就想捉了二少爷去!”那卫兵陪着少年往里走。

冷不防,少年腰上路皮囊里一声猫叫。灵猫儿从鹿皮囊探出头来,朝那卫兵呲了呲牙。

卫兵都被唬得一跳。

少年大笑,伸手拍拍猫儿的头,“不是他要捉了我去,说契丹人呢。你乖。”

猫儿护主,除了这少年,就算是大少爷的话也不肯听。猫儿得了主子安抚,这才伸了个懒腰,又钻回鹿皮囊去,眯着眼打盹儿。

少年一路走向大寨居中的大木房去。大木房虽然没有汉地与契丹的宫殿雄伟,但是在这片女真人的住地里,已经是最为高大雄伟的建筑。纯白桦木的房顶与墙面,让整座房子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仿佛传说中的白银殿。

大木房中,众人正在议事。少年踏进门槛,为首的男子眯着眼起身,也不多说,走到少年面前来,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起身拦阻,“乌雅少爷息怒!二少爷毕竟少年,贪玩了些,也是有的。既然能安然归来,便为天佑。”

原来那少年正是乌雅的弟弟。

“你可知我因何打你?”乌雅只垂眸望弟弟。

少年咬了下­唇­,将­唇­角的血全都吞进­唇­里去,“哥哥打得对,弟弟知错!哥哥说过,你我兄弟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更是整个完颜部的,是整个女真的!要爱惜自己的­性­命,这是自己生来的责任!”

“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还敢偷出部落,一声不响去了契丹燕子城!”乌雅越说越气,再加上后怕,手指都是颤抖起来。

“哥哥怎知道我去了燕子城?”少年也是一怔。半晌转眸,“难道是有人告诉了哥哥?”

正是那晚凤熙着人暗中调查,究竟是哪个女真人混入了燕子城去。竟然被凤熙推测出,此人便是乌雅的弟弟。

少年忽地一笑,“契丹人都未必猜得出是我去了,却有人没见过我还能猜得出来,真是了不起!哥哥,日后总归要赖你替弟弟与此人引见一番。”

乌雅也只能叹息,“我早与他说过,日后早晚要引你们相见。此番看来,你们之间果然有些缘分。既能如此,我倒多一重安心。”

“一言为定!”少年方才还在知错,一转眼之间已是满面风发;显然并不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却愿意在众人面前周全哥哥的权威。

“这一回进燕子城去,我倒开了眼。”少年回身对在场的家臣说,“如今的契丹,倒是越发不像契丹了,我方到城外,看见那高耸的城郭,及至城中百业之民,倒以为是我走迷了路,进了南朝城池呢!”

“不光城郭百业,如今就连契丹朝堂,也全都越发像汉地了。虽然他们骨子里依旧看不起赵宋,可是他们如今的服饰、礼仪、器具、言谈反倒越发与汉人无二。”

少年坐下,眉飞­色­舞说与众人,“我还在街上看见书店里刊行皇帝的诗集,名为《清宁集》。啧啧,哪里还像是契丹的皇帝,简直是汉人!”

“有何奇怪!”一位虬髯汉子大笑,“他们契丹的皇帝,个个都是生错了身子,不该生在这草原,反倒应该去当汉人!不说旁人,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便是首冲,他的诗词歌舞、琴棋书画,都堪比汉人!”

“看来,契丹的皇帝们已经没有心思四时捺钵,不如我们女真来代天巡狩,而让这些耶律家的诗人画家们,好好儿地找个地方吟诗绘画去好了!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

“正是此说!”一众女真汉子全都朗声大笑,“身在草原,却丢了狼­性­,反倒变成了温驯的绵羊——那他们还有什么资格统驭草原!”

乌雅与弟弟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

少年狡黠一笑,那笑容倒是宛如他鹿皮囊里的猫儿一般。

简单几句话,便挑起了手下的封土野心,这少年果然狡黠如灵猫。

“二少爷,你这回拼着被大少爷责罚,也要偷着溜进燕子城去,其实是去看南朝公主去了吧?”手下有人逗少年。

这位二少爷今年也不小了,眼见便满了十六。可是他从小胸怀大志,愣是不肯娶亲。手下们还在谈笑,说他心­性­儿未开,如果这一回是对女人产生了兴趣,倒也是好事。

“南朝公主?”那少年微蹙长眉想了想,“我这回

看见了契丹人的不济,却也同时看见了汉人的厉害……”

“汉人的——厉害?”一众汉子又笑开,“汉人倘若厉害,又怎么会这么多年被契丹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少年却是摇头,“南朝公主,按说是养在宫闱之中,除了柔弱诗书之外,当没什么能耐;可是我见到的那个女人——却让我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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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山外青山(第二更)

“哦?”乌雅也凝神来听。

原本乌雅对于和亲之事,只将注意力放在契丹因此而与大宋联手上。毕竟契丹愿意暂时与大宋和解,为的不过是想专心来惩治女真人的造反;乌雅倒是并未在意连城公主这个人本身。

宋人男子都是那般文弱,又能指望一个女子何为?可是二弟却说那公主令他心惊!

二弟是什么样的人,乌雅心中岂能没数?又有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二弟心惊?

“旻,你说。那个公主如何令你心惊?”乌雅急问。

“那女人虽然极力在讨耶律真元的欢心,但是到了篝火大会的尾声,明明要去侍寝了的关键时刻,却以脚上铃声引得我的猫儿发狂!”

少年旻长眉微皱,“哥哥,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女人怎么会发现了我鹿皮囊中的猫儿,又是如何了解了猫儿的秉­性­,从而善用猫儿来为她解困!”

旻的困惑,乌雅都明白。旻的猫儿对主子极忠,除了旻自己外,那猫儿绝不肯听任何人的指令。就算是乌雅都不行。可是这么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尤其还是汉人女子,怎地就能引动了猫儿?

“此事不宜看得过于复杂。”乌雅皱眉沉吟良久,方说,“纵然猫儿是只听令于你的,可是猫儿的习­性­却并非奥秘。汉地早有养猫儿的历史,她能了解猫儿的习­性­,倒是不难。”

“猫儿听觉敏锐,对周遭充满防备,这是任何猫儿都逃避不开的习­性­。她用脚上密集铃声引发大量嘈杂之音,扰乱了猫儿的听觉,自然会让猫儿狂躁不安,进而出于自保的本­性­而扑向那铃声……铃铛在她脚上,所以猫儿便看似在攻击她本人。”

乌雅的分析丝丝入扣,可是旻面上还是难掩惊愕,“可是她之前从未见过我,她怎会知道我带着猫儿躲在人群中?”

乌雅坐在虎皮大座上,面上­阴­晴流转,忽地猛然一拍扶手,“嘭”地一声。大家都惊讶去望。

“是我愚了,我怎地竟然没能想到!”乌雅面上涌起笑容,“怪不得能让旻都心惊,我知道那公主是谁了!”

“哦?”旻第一个跳起来,“难道哥哥与那女人曾经相识么?”

“正是!”乌雅点头而笑,“我说为何这回契丹与南朝和亲,连凤熙公子都会跟着来!汉家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我听着便头疼,只以为因为凤熙也是外戚,所以便按例应该跟着来送亲——却忽略了,凤熙必然来送亲的一个最重要的可能!”

坐中有当年随着乌雅一同闯荡过霸州的家臣,他们便惊了,“乌雅少爷,您说的难道是,是?!”

当年霸州北城门外树林里的一场大战,凤熙如神祗般倾天而降的气势,令多少女真人记忆犹新。

“正是!”乌雅笑容越发扩大,“原来竟然是她来了……谁敢想到,竟然是她呢!倘若是她,旻心惊倒也不奇怪了!”

乌雅转首望旻,“那个女人曾经与我在一处过。我担心她闷坏了,便曾经与她讲过我契丹的种种,其中便提到过狸猫。我只想着女人总归都喜欢猫儿,便特地拣选了猫儿的­性­子说给她听,说过我们以铃声驯化狸猫。”

“想来她因为知道凤熙公子与我们的关系,便会大胆去推测,当晚燕子城中有我女真人潜伏。她这才准备了铃铛。一旦真的有女真人和猫儿在侧,自然便会为她所用。她果然胆大心细,连我们都敢利用!”乌雅说着,面上已是笑容隐隐浮动,是藏不住的赞赏之意。

“难道那南朝公主,竟然会是那青楼小妓?”女真家臣都惊了,“南朝人自诩礼仪之邦,怎么会给一个青楼小妓封为当朝公主!”

“哈哈!”乌雅也是仰天大笑。“由此可见,大宋朝廷对这回与契丹的和亲,哪里有半分得诚意!”

旻眯着眼睛,仰头望兄长,“如此说来,契丹与大宋的联盟根本就不会成!我女真便不必担心契丹与大宋联盟来夹击我女真!”

“正是!”乌雅大笑,伸手拍着弟弟肩膀,“我们只管锐意进攻契丹便可,大宋绝不会管!甚至由此次和亲可见,难保来日大宋不会从背后递出一刀,让契丹腹背受击!”

“这样看来,当初我们还要担心契丹与大宋联盟;如今这场和亲非但不是坏事,反倒对我们有利!”家臣们也都欢快起来。

“旻,哥哥改了方才对你的呵斥。”乌雅转头去望弟弟,“你这回去燕子城,为我们带回来这样重要的军机,该是你大功一件!”

“哥哥原本以为你只是年少贪玩,这才偷去燕子城;此时恍然大悟,原本你就是想要从这场和亲当中,来窥知南北联盟的是否可行!”

旻终于颔首笑开,“我女真根基尚未稳,此时举旗反抗契丹,压力已是不小;倘若契丹与南朝联手,对我女真来说真是没顶之灾。自从听闻南北和亲之事起,哥哥便愁眉不展。”

“弟弟便想,何苦这般旁观担忧,何不亲去一看?弟弟虽然知道此去有绝大危险,但是弟弟却不退缩。因为知道背后家中自有哥哥坐镇,就算弟弟有什么闪失,也不会影响到我女真大局……”

乌雅眼中已是含泪,“旻,别说了!你的心意,哥哥全都明白了。只要你我兄弟

齐心,我女真将来定然是这草原霸主,再不受契丹人欺凌!”

“不受契丹人欺凌!成为草原霸主!”女真家臣全都振臂高呼!

旻却没有众臣的一时兴奋之情,只仰头望乌雅。乌雅一笑,“放心,只要是她来了,那么我们的盟友便不只是大宋,还多了凤熙公子一脉!”

“我只想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谁?怎地哥哥原本认得,却从未对弟弟说过?”旻的少年面上现出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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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86、暗通款曲(第三更)

六皇子营地,迎来不速之客。

两相落座,小六慵懒一笑,“二哥怎地会有空到小弟营帐中来?小弟镇日遛鸟逗马,这营帐里马粪味儿都比别处浓些,不怕染了二哥的鼻子?”

耶律玄舜一笑。小六说的这些,原本是二皇子手下用来诋毁小六的;小六能够知道,他也不意外。

“眼界小的人才只能看见马粪,只有居高处者才能看见那些骏马将来的用处!我契丹铁骑,若没了骏马,那不成了南朝不济事的步兵?”

小六挑起红­唇­一笑,转头向内里,“还不给二皇子上茶?你们这帮蹄子,越加懒散,仔细回头我用鞭子抽你们!”

二皇子仰天大笑,垂下头来,按住小六手腕,“我倒想知道,你要用你腰下哪根鞭子来抽打她们?”

小六微眯了眼睛,便也放浪大笑,“不如两根鞭子同用?便如二哥于帐中同时教训豹子与女人……”

二皇子幽幽而笑,“一根鞭子驭天下,一根鞭子驯女人。只是不知,对于六弟来说,究竟哪根鞭子更重要?”

小六一笑,手指推开没来得及梳理的发丝,“她。”

二皇子谨慎的试探,小六却只以一个字来回答,且回答得这般明白而毫无遮掩,倒让二皇子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没来得及全然绽放。

“二哥今日既来我的帐篷,便是有事。二哥尽管问吧,小弟知无不言。”小六慵懒蜷起腿来,即便当着二皇子的面,依旧盘腿而坐。

二皇子还是略微犹豫,“小六子你可知我来意?”

小六仰头,微阖眼帘,“父皇完成了与南朝的和亲,接下来便要进攻女真。进攻女真又是要你我兄弟分头领兵攻打,父皇此举依旧是在考校我们兄弟六个,也是给了我们机会去建功立业,以为未来计。”

“说得好!”二皇子眯起眼睛一笑,“六弟却说了,她最重要。”

小六手指捻住腕上的碧玉手珠,轻轻捻动,“女真三十部,分为生女真与熟汝真。势力强大的皆为熟汝真;女真各部联盟的首领也皆出于熟汝真。可是这回主张起兵反抗的,倒是生女真,二哥如果想要拿下这件平叛女真的首功,便要将生女真与熟汝真分而治之。”

“熟汝真势力强大,但是他们同时受我契丹封赏多年,并不愿起兵对抗;二哥只需将熟汝真南迁至辽东,将生熟汝真分隔开,这样便等于釜底抽薪,将女真的力量折损大半。至于那些只想反抗的生女真,没有了熟汝真贵族的引领与强大的军事力量,便不过一群山民的乌合之众……我契丹铁骑难道还没有办法对付他们么?”

“妙啊!”耶律玄舜一击桌面,“大家想出来的法子,无非是左路攻击还是右路攻击,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利用女真内部两大派系的不和来削弱他们!诚如小六子你所说,熟汝真倒是真的不想反的!”

说的是军国大事,小六却意兴阑珊,只以手指玩着手珠上的络子,“小弟提前恭贺二哥擒获平叛女真的首功。”

“好!”耶律玄舜眯眼而笑,“投桃报李。父皇这一回要御驾亲征,带兵东去,虽然不必担心南面会有大宋来袭;却总归还要防着西边的西夏和回鹘从背后攻击。燕子城这边,以及西京定然还要留下妥帖的人来留守……”

耶律玄舜挑起眼梢去望小六,“不如,六弟便任留守吧?”

“父皇御驾亲征,虽然随行也有嫔妃,但是连城公主身上有伤,不宜随驾。到时少不得要六弟你多加照拂。”耶律玄舜目光连闪,绝不放过小六面上任何一点神­色­变动。

小六听着倒也不隐瞒,笑容微起,“如此,还有劳二哥在父皇面前替我保奏。”

“好说。”耶律玄舜正想起身,帐门处袅娜走来奉茶的侍女。因逆着光,看不清那侍女的脸,倒是越发看得清那侍女身态袅娜,娉婷如柳。

耶律玄舜一眯眼睛。

小六却一声轻斥,“非经传召,你怎地到前帐来了?方才说过,要你等我回去。”言语声里虽然是责备,却也有隐秘的宠溺。

“六皇子恕罪……方才妾身等得急了,便暗暗来看六皇子可忙完了;不想送茶的侍女在帐门外崴了脚,又怕耽误了上茶。妾身这便替她送茶进来。”莺声呖呖,沁人心脾。

耶律玄舜眯了眼睛避过光线,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儿。鹅黄襦裙、紫纱为帔,衣衫里隐隐露出银红抹胸,上头一痕雪脯如脂如玉。青丝绾成堕马髻,偏垂一边,越发显得姿态袅娜,不胜娇羞。

“静箫,见了二皇子,还不见礼?”小六眯了眼睛,似有微愠。

“原来你就是静箫。”二皇子挑眉而笑。当年萧殷在怜香院里找错了人,将另外一个汉女当成清笛而给开了苞,那个女子就叫静箫——后来静箫便被六皇子收归帐下,闻说百般宠爱。

想来小六极为宠爱的女子,姿­色­定然与清笛相似;今日看来,果然不分伯仲。

二皇子一笑,“百闻不如一见,六弟宠姬果然佳人。”

静箫红了脸前来奉茶,一不小心茶杯倾侧,茶水洒了二皇子一身!

“二皇子恕罪!”静箫惊

得浑身轻颤,连忙伸手去擦。

“来人,快帮二皇子清理!”小六起身,向外招呼人。

二皇子则一笑,垂首细看静箫俯身之时,从抹胸内露出的盈盈雪光……而手,则不经意一般拂过静箫慌乱擦拭的小手。

静箫一颤,柔弱的身子更是酥软得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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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三边曙­色­(第四更)

“二哥可受伤?”小六招来众人,这才回身望耶律玄舜。隔着静箫的身子遮挡,耶律玄舜不慌不忙将手从静箫抹胸里抽出,眼睛依旧凝着静箫面上泛起的红霞,低低一笑,“小六你别吓坏了静箫。不过一碗茶,又能烫着我么?”

静箫宛如火焚一般,低垂了头不敢回身。

“静箫这蹄子越发恃宠生娇。”小六皱眉,“还不拿你帐里存着的玉肌膏来?便罚你亲自照顾二皇子。”

静箫忍着泪,只能施礼,便向后去。

“小六,不必如此唐突佳人吧?”耶律玄舜傲慢挑眉。

“玉肌膏是他们汉人的药膏,碧如翡翠,清香沁凉,原是极好的外用药。二哥你便让静箫伺候你抹药便好。这总归是我帐下的规矩,即便她受我宠爱,也不能乱了规矩。”

耶律玄舜淡淡点头,“由此可见,谁也比不得她在你心中的地位。若今日是她,你定不会这般的。”

小六也不推辞,只转头迎着二皇子的目光,“当日霸州,二哥也是亲眼看见的。为她,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在意什么规矩?”

耶律玄舜眯眼凝睇片刻,终究扬声大笑,“既如此,我便先回自己营地更衣去了。若真有那神奇的药膏,倒不妨烦劳静箫送到我帐篷。”

“好。”小六一笑,躬身送二皇子离去。

光影摇曳里,没人看见小六­唇­边一弯浅浅勾勒的微笑。

雪狐阿离果然灵物,虽然初时对清笛极有防备,但是渐渐相处下来,阿离已是越发温驯。清笛坚持每一餐都亲手喂它,让它看见了她的诚意,也渐渐熟悉了她的气息。

“奴婢唯独担心一样儿”,看见阿离终于归心,翡烟也是快活,“就担心小蓝若回来,阿离跟小蓝会打成一团!”

狐狸吃鸟儿,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清笛也笑,“小蓝总归吃不到亏去。它会飞,又从来都是灵黠,想来阿离也奈何不得它。”清笛转眸莞尔,“我倒是担心小青。海东青是鹰中之王,小蓝既是它的口食,又是它的臣属,飞也飞不过、打也打不赢。真不知这些日子来小蓝跟小青一处,受了委屈不曾?”

正说着话儿,郭婆婆从外头急急走来,扯住清笛衣袖低声说,“月牙儿郡主来了。我见她一脸的愠­色­,正是朝咱们这边走来。清笛你不如避避,这边我与翡烟敷衍了她就也是了。”

清笛蹙眉,却摇头,“婆婆别担心。这契丹的帐篷又哪里如我汉地的房屋,没有前后穿堂,只有这一间穹庐,总归避不过。”

“更何况,就算避得过一时,又哪里能避得过一世?一回闪躲了,便会让她气焰越盛一层;日后越发难收拾。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替我担心。”清笛正­色­起来,面上绽放如玉般宁和却坚定的光芒。

郭婆婆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帐门便被“啪”地挑起,月牙儿挑着眉梢儿立在门口强光里,眼睛却没望向清笛,而是落在阿离身上,“原来皇上真的将它给了你!你凭什么!”

“阿离是皇上赏赐的。内中情由,月牙儿郡主如有不解,何不亲自去问了皇上?我可不敢擅自揣度君心,所以请恕我没办法给你理由。”清笛清清淡淡地笑,将月牙儿气得面­色­发白。

月牙儿身边的贴身侍女双羚也看不下去,“这雪狐原本是我们郡主跟皇上求了多日的。连城公主却这般夺人所爱,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清笛微笑,只转眸望翡烟。翡烟便也不客气回过去,“主子说话的时候,哪儿有咱们当奴才的说话的份儿!知道的,是奴才自己不守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教导无方。狐狸尚且有灵,人岂能反倒学着那狗仗人势!”

清笛一笑颔首。双羚不过是个奴才,她若自己直接回了,倒失了身份;翡烟说,就合情合理了。更何况翡烟自小跟着她,原本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用汉话来骂人,自然绝不是双羚能抵挡得过的。

双羚当场气得说不出话来,想用契丹话回骂,却也明知道人家翡烟听不懂契丹话,骂了也白骂。

月牙儿扯住双羚,“够了。”

清笛便也一笑相让,“月牙儿郡主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既然来了便别在门口立着,请进小坐。”

站在门口儿的,都是低人一等的礼节,月牙儿如何能听不懂清笛口中的暗讽?便狠狠踏步进了帐中,以马鞭指着清笛,“你明知道,这雪狐是六哥娘亲的爱物。便本该是我的,你既然已经侍寝,怎地还有脸要六哥娘亲的遗物,难道你还厚着脸皮想要缠着六哥不成!”

雪狐不过只是个由头,心结依旧还在小六这儿。清笛如何能不明白?

“阿离冰雪可爱,着实善通人­性­。”清笛缓下语气来,“只是皇上既然已经赐了给我,君命便不可再更改。倘若月牙儿郡主喜爱阿离,何不请郡主每日来我帐中一同看望阿离?日后待阿离与我再熟些,我带着阿离去草原玩儿,也一样叫上郡主,可好?”

月牙儿听得一愣,转头不敢置信望清笛,“你竟然主动向我示好?”

清笛倒是坦然,“被郡主看出来了,那便也好。其实从杭州相遇,我便从没想过要与郡

主为难。反倒只是郡主看我不顺罢了。”

“我怎么可能看你顺眼!”月牙儿一委屈,眼圈儿便都红了,“我从小跟六哥一起长大,整个草原无人不知我是要嫁给他的!一切原本都在我掌握,可是有一天,你,你竟然出现了!从此后,六哥纵然还会碰别的女人,却再也不理我!”

“我也并不喜欢你。”清笛清宁一笑,“我愿意向你示好,也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郡主记着这个便可。”

188、心香独熏(3更1)

“你什么意思?”月牙儿愕住。

清笛接过翡烟捧上来的茶杯,亲自递到月牙儿手里,“月牙儿郡主是聪慧人,又如何会不明白我的话?你我出身迥异,­性­情也不相同,所以我们本不必彼此欣赏,更不必成为朋友——但是很不巧,你我之间却有一个共同点。”

“除非,月牙儿郡主愿意放弃这个共同点。”清笛淡然一笑,轻袅宛若茶香。

“你说六哥!”月牙儿咬住­唇­,“我决不放弃!”

“这便是了。”清笛轻轻笑起,“情也是劫,没人能预测它何时来;来了,又终究逃不过。月牙儿郡主再不欢喜,却已经没办法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抹除。”

“我与那孩子的过往,月牙儿郡主心中纵然再气不过,又哪里能够将已经发生过的尽数推翻?往日不可追,月牙儿郡主何不放眼将来?拘泥于过往,只会让人的心界更为狭窄,将自己画地为牢,又是何苦?”

清笛淡然微笑,坦然望着月牙儿,“我们生为女子,心眼儿原本就小些。一旦动了情,就满心满眼都是那一个人。寻常的心思都没了,再也没有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总归时时刻刻心思都只围绕着那一个人的。这份心思,就连那个人自己都未必能够想的全,倒是我们女子最懂彼此。月牙儿郡主你说,你我又何苦彼此为敌,彼此为难?”

“若你我缠斗得狠了,最受伤害的究竟是谁?”

月牙儿微怔,继而冷哼了一声,“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为了六哥,你要我与你捐弃前嫌,甚至携起手来!”

“月牙儿郡主聪慧。”清笛赞许而笑,“他的处境,虽然从来没对我明说过半分;但是我又岂是看不出来他的情形?虽然贵为契丹皇子,但是契丹上下想要除掉他的,也不少。”

“不必你费心!”月牙儿冷冷转眸,“六哥的处境虽然堪虞,只是有我护着他就够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护着他走过来。不必加入你,我也一样会让他没事!”

“我相信月牙儿郡主的能力。”清笛努力微笑,“我的意思是,请月牙儿郡主继续这般护着他吧。不要因为我的出现,而让月牙儿郡主你改变了初衷。”

月牙儿一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想说什么?”

清笛笑开,藏住眉间的哀伤,“任何事与他的安危相比,我永远选他的安全。其他的,我什么都可放手。月牙儿郡主,我说的可明白?”

月牙儿手中的茶杯“咚”地一声磕碰在桌面上,“你的意思是,为了六哥的安危,你宁肯不再与我抢他?”

“月牙儿郡主如何看我、待我,我全不在乎。但是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出现,而让月牙儿郡主与他之间反倒生分了。”

清笛清亮笑起,“他的­性­子我懂。我来了,他心中总会有所执拗,也许言行之间对郡主有所得罪。可是倘若因为我而让郡主改变了护着他的初衷,却并不是我想要的。相信,更不是月牙儿郡主你想要的。”

“如果他不肯给郡主承诺,那么我来给郡主承诺,可好?我不敢保证未来他定然迎娶郡主为妻,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不越过郡主去。郡主可会放心?”

月牙儿绝对无法想到清笛会这样说,此时月牙儿反倒不知如何回应。

“茶凉了,月牙儿郡主请喝茶吧。这茶是我从杭州带来的西湖龙井,月牙儿郡主莫辜负了茶香。”清笛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谈香茗。

“姑娘……”月牙儿跟双羚离去,翡烟心痛得奔过来,“姑娘您,您真的……”

清笛含笑,“小时候,我不懂大人为什么会喜欢饮茶。茶方入口,那样的苦涩,我不知道吐过多少口茶。直到有一天,我还是在下意识想将口中茶汤吐掉,当那茶汤滑过舌尖儿的刹那,我忽然就舍不得吐掉了。”

“一脉无法形容的妙味从齿颊间倏然滑起,妙不可言。我才明白,原来这便是茶的回甘之味。如果不经历之前的种种苦涩,如果不能一直坚持下来,便永远无法邂逅那一刻回甘涌起的奇妙……”

清笛静静喝完杯中的茶,转头轻笑望翡烟,“我来契丹,前途叵测;我自知恐怕再无心力去顾着他。而偌大契丹,唯一能让我信任,能让我安心托付的,只有月牙儿郡主。如果因为我的到来,而让月牙儿与他之间生了嫌隙,让月牙儿非但不再护着他,反倒有可能与他为敌……那么我便得不偿失。”

“姑娘便宁愿自己苦,而把那回甘全都留给了六皇子!”翡烟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茶并不知自己在人口中是苦是甜,它只知道自己是寻常的植物,春绿秋黄,只循着天道做自己该做的事。”清笛淡然微笑。便做自己该做的事就是了,不问结果。

再浓的茶,被几遍水冲泡过,便也都变得无味;就仿佛心中的苦涩与不甘,放在时光里反复冲击些日子,便也会渐渐习惯了吧。

七月初十,契丹东征大军开拔。契丹皇帝耶律真元在鸳鸯泺畔庄严誓师,历数女真背主、斩杀契丹官员、阻断契丹商道、怂恿奚人与渤海人一同谋反等十二大罪,旌旗高举,剑指东方。

笛登高台,目送皇帝亲率大军招展而去。军队纵然人多,但是比不过天地广大;十五万大军,不久便被广阔草原吞没,全都消失在了天地交界处。

与这草原天地相较,人终究是卑微而渺小的存在。有人可笑说自己是草原之王;其实草原之上的物种,何时生,何时灭,全无自己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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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189、临风一唳(3更2)

大军东去,盛夏来临,燕子城便也变得恹恹的。(赢话费,)请使用访问本站。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东征大军而去。

草原的盛夏虽然来得晚,却是仿佛将所有气力都集中到了一处,泼天价在这青翠大地上潋滟开,滚滚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身在毡帐里便越发难耐酷暑,幸好燕子城地处鸳鸯泺畔,时有水风送凉,否则清笛等一众汉人皆要病倒。

小六循着人子的例,晨昏定省,清笛却都不见。只让他在帐门外回话便罢。

两人之间种种,郭婆婆和翡烟看了,都只能黯然叹息。

“皇上与众臣都不在这里,公主你又何苦这样避着他?”当年之事,郭婆婆最知,所以就连郭婆婆都忍不住劝。

“正因为皇上与众臣都不在,我反倒要越加小心。”

清笛淡然打着手中的络子,“越是这样的时候,身周也许耳目反倒更多。这回皇上走了,留下皇后与六皇子监国。虽说皇后要回上京去坐镇,但是这边定然也是留下人手。越是看似远离,越是容易出错。”

“唉,说的也是。”郭婆婆终究是有阅历的人,明白清笛所说的利害,“只是,月牙儿郡主也留下。倒是日日找着六皇子去骑马、放鹰……”

“婆婆以为我会不开心么?其实这反倒是我想看到的。”清笛手上未停,“小六身在契丹,能够依靠的只有皇帝与月牙儿。如果没有这两人的保护,小六定然步步危机。(!赢话费)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他与皇帝之间生了嫌隙;更不希望因为我,让他与月牙儿渐行渐远。”

“帐篷里这样热,公主便别打这络子了。耗神又费眼,若是急着用,便给我做。”翡烟过来扯清笛手中络子。

“别闹。”清笛一笑躲过,“这络子也是考验。德妃当日便说我头晚戴在发上的红玉珠络好看,我知道她起了疑心。如要打消她的疑心,必得我亲手来打了几条相同绳结与花样的送给她,她才肯信。”

翡烟也是一讶。当日德妃来,翡烟也在畔,却决计没听出来这里头的暗藏的乾坤。

“德妃怎么会有所怀疑?”翡烟不解。

“这红玉珠络是小六亲手打的,他的手法和绳结便有可能加入了草原惯用的打法,比如套马绳结。”

“这样的绳结在汉地,尤其是闺阁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德妃自然看出来了,便想用这络子试探我。我当然不可以让她确定是小六做了给我的,所以必得亲手学会了、熟练了,才好打了同样的给她去。”

“难道说,皇后和德妃一脉早就知道了公主和小六当年的事?”郭婆婆也是大惊。

“也不奇怪。”清笛点头,“如今宫帐里这么多院子里的人,个个都认得我,知道当年小六在院子里的事。纵然我今日有公主身份的这个伪装,却难免不会有人将此事献媚说了出去。”

“那,那可怎么好!”郭婆婆惊得坐不下。

“所以才要更加成全小六与月牙儿。”清笛掩住自己眼中凄楚,“只要他们镇日在一处,便没人再敢乱说什么。记着,越是看似身边没人的时候,我们越要拉远与小六的距离。”

郭婆婆与翡烟都点头应下,可是都明白,这对于清笛来说,该有多难。

帐中一时静默,帐外却一阵嘈杂。却不是人声,而是天际中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羽声,仿若鸟儿打架。

清笛听了,几乎一跃而起,“快掀开帐帘。小蓝来了!”

翡烟忙不迭奔过去,掀开了帐帘。

草原的天空原本碧翠,可是却哪里比得上那翠羽的鸟儿。就仿佛天际所有的蓝都凝聚到了一处,析出滴落,便化成眼前这通体碧翠得令人心颤的鸟儿。

更无法言喻的是,她红嘴朱爪,额上颈下各有一带鹅黄,灵动得让人无法不喜爱。

“小蓝!”翡烟也惊喜叫起来,伸开掌心让小蓝站上来。要不是碍着姑娘的命,翡烟早去看小蓝了。来了这些日子才得见着,已是想得不行。

小蓝仓皇地飞入,站上翡烟的掌心,这才安心了些。转着小脑袋,叽叽咕咕与翡烟似乎说着什么。倒像是小孩子诉苦。

翡烟还没猜到是什么,外头又是一顿乱。清笛倒也不急,只是挑眸望着帐外——

果然,青天阳光激烈闪处,青羽鹰隼从天而降。又不肯进来,只站在门口光地儿下,傲然地瞅着帐内诸人。口中叽叽咕咕有声,仿佛在命令小蓝。

小蓝听见便越发慌了,从翡烟掌心飞起来,一直躲到清笛身边儿去。

清笛看见小青那傲慢的样儿便笑,吩咐巧儿,“谁家不懂规矩的鸟儿?打出去!”

巧儿一听就惊了,“公主,那是六皇子的海东青!”

“管它是谁,一律打出去!”清笛只含笑,并不放松。

小青仿佛听懂了,一声清啸凌空而起,鹰眼狠狠瞪了清笛一眼。只得转身而去,一个转瞬已是不见。

清笛望着小青背影,淡然一笑。心下暗说:不必替你主子来打抱不平。他不好受,我比你知晓。他纵怨我,我亦情愿。

见小青终究走了,小蓝又伸着脖子确定了良久,

这才转头叽叽咕咕与清笛说话儿。

清笛抚着它小小额头,点头,“我知道,你早想来,是小青不让。小青怨我折磨它主子,便也如此这般不让你见我。小蓝受了委屈了,我都知道,来日我替你教训那坏鸟儿……”

小蓝这才安心。

小青灰头土脸飞回小六帐篷去,小六正等在帐门口。看它独自归来,蓝眸里漾起淡淡哀伤,却红­唇­还是勾起,轻喃,“早说过,你也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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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90、绳结同心(3更毕)

六皇子忙于公务,白日间极少在自己营帐。横波寻了机会,捧着浣衣院浆洗过的衣裳送进六皇子营帐来,直入静箫的帐篷。

静箫见是横波来,惊讶得一把将横波扯进来,低声埋怨,“你怎地亲自来了!早就嘱咐过你,凡事千万小心些。且莫说清笛的眼睛独,若是被六皇子发现你我私相交结,也是祸事!”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既然来了,自然是百般小心。静箫你倒不必忧心。”横波坐下,“你的胆子反倒比当日还小。”

“横波姐姐哪里知道我的苦。”静箫叹了口气,“当日在院子里,也就只有妈妈一人看管着;如今六皇子、月牙儿郡主,哪个不是死死看着?”

“所以我才劝你,总归要自己寻找出路。否则在这契丹草原,便再无生路。”

“横波姐姐说的是。”静箫垂下首去,“小妹上回听了姐姐的劝说,明白不可坐以待毙。仔细思忖了契丹的力量较量,便自知只有二皇子才能与六皇子和月牙儿郡主制衡。”

“二皇子!”横波一皱眉,“我原本劝你回身去找萧四公子。不管怎么样,他当日总归是你第一个客人,多少还能论得出些情分来。而且萧四公子为人有勇无谋,当好控制;二皇子却哪里是你我能轻易控制得了的人!”

横波素日在浣衣院里,自然听多了浣衣女们谈论二皇子荒唐的事,“他爱女人永远比不上爱豹子,就连曾经最宠的一个西域舞娘,一样被豹子一口咬死!”

“横波姐姐说的是。”静箫暗自握紧粉拳,“萧殷就是个有勇无谋的。他纵然是国舅之子,但是他哪里有什么未来!他根本没有能力与六皇子抗衡——二皇子虽难驾驭,但是却可徐图未来。”

“不入虎­茓­,焉得虎子?横波姐姐,既然我们有了想要报仇的心,自当挑选最强有力的助力才是!”静箫面­色­坚毅起来。

横波自然最善察言观­色­,一望静箫神­色­便笑了,“妹妹你难道已经与二皇子成了好事?”

静箫面上一红,却不掩得­色­,“正是。二皇子不知餍足,我却只给了他一回。他走时说,待得胜班师,便因功要了我去。”

横波含笑颔首,“妹妹好手段。只是遗憾,月牙儿郡主非但没跟清笛打起来,反倒这阵子有所走动。实是匪夷所思。”

静箫走了会儿神,只问,“姐姐还没打听到,掌院的下落?当日霸州城破,难道掌院真的就躲过一劫了?”

横波点头,“还要查。年轻的丫头好查,定然是被分到各个营帐里去;掌院终究年老­色­衰,未必有人肯要的。”

“姐姐用心留意此事吧。来日,怕是用得上。”静箫清冷一笑,目光放远。

“……倒没想到,婉笙与吟笳这两个孩子……”郭婆婆和翡烟陪着清笛进帐,站在帐门处便愕住。只见小六竟然不请自来,自在地坐在杌子上,手上正看着清笛打了一半的珠络。

“六皇子怎么来了?”清笛急忙以眼­色­示意郭婆婆和翡烟。两人会意,转身回去四处查看。

“我来看阿离。”小六无赖地挑了挑眉,“有人不许我来看,那我来看我娘留下的狐狸,这总归不算越界吧?”

清笛被他噎住。转了眸子辗转去望那无赖少年,“我此时倒真后悔,当初怎地就没拒绝了皇上的好意?”

小六无赖一笑,眉尖儿却蹙起了忧伤,“我娘去的时候,它不吃不喝,只守在墓道口,不肯离开。就连父皇喂食,都不肯吃。是我去了,跟它说,‘娘走了,你若再不留下来陪我,那这世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它这才流着泪,吃下我手里的吃食。”

少年碧瞳一转,恍有水光,“所以我必得隔几日便见它,而它也必得时常看见我。若是看不见,定会因相思而亡。这个道理是契丹上下都明白的。”

清笛心尖狠狠一疼,背过头去。

“你这条线打错了。它是居中的套马结,用来收摄四周的,若这个结打不稳,其它的结便都不稳当。”小六也敛起之前的哀伤,只含笑轻柔说络子,“你来,我指给你看。”

“谁告诉你的?”清笛咬住­唇­。她在为珠络的事情费神,却怎么也打不会;又不能公然去问小六,已是打熬许久。不想他竟然来了。

小六也不说话,只拉过清笛来。以手握住了她的手,“我教给你。”

清笛想挣,却哪里挣得开。他便握着她的手,一转一结,将线绾结了,彼此纠缠一处,再分不开。绳结完毕,他的手指也早已穿进了她的指间,十指交握。

清笛身子颤抖得几乎不能自持。他却笑,贴在她耳畔,“这样,才是最稳定的结。记着,无论何时,只要你我握住了手,便没有度不过去的。”

“我不许你凡事都自己扛着,自己揣度。我说过我不再是你的宠物,此地也不再是霸州的怜香院。我不许你再宁愿自己背着危险,只想护我周全……这回,该倒过来,该由我来护着你!”

清笛忍耐着,可是泪水还是一下子冲进了眼睛里。原本以为只需自己暗自绸缪便好,却没想到原来从没能瞒过她。

她宁愿他恨她怨她,也不要他对她说这样

的话——他这样说,让她再如何装作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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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城下烟波(①更)

草原碧翠,清透天地间,一片欢腾。

六皇子营地里的马群在平坦如绒毯的大草原上尽情奔驰,霁月当仁不让地一马当先,黑丫在一旁望着。小青率领十数只海东青凌空望着,不时回首瞪一眼站在清笛身畔的小蓝。

就连月牙儿的一对雪兔也在草丛间嬉戏,还得不时小心天上的海东青。

清笛远远在大伞下看着,只能微笑。

草原不光是人类的草原,更是万物共生的草原。如此众生平等,方更显出草原的博大。

一众野马奔驰间,小六腾越其间,以绳套与长杆归束马群。吆喝声清亮而起,少年豪情尽展!

到后来,小六也是玩儿得起兴,索­性­闪了上衣,赤膊挥舞。­精­壮的身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看得人不由得鼓掌喝彩。

清笛转眸望旁侧大伞下坐着的婉笙。

霸州城破,怜香院内的女子皆被掳北上。静箫、婉笙、吟笳自然全然无法逃得过。所幸,婉笙自幼礼佛,契丹人也重新佛教,便没敢过于强迫婉笙。大皇子耶律宣德也是笃信佛法之人,在朝中有“佛王”的称号,一路上对婉笙极有照拂。

来到契丹之后,婉笙便也自然归到了耶律宣德帐下。

婉笙见清笛望她,便从自己的大伞下走来,笑着凑近清笛,“姐姐别担心,这样并无不妥。我们来契丹三年,早已习惯了皇上的四时捺钵。春水秋山、坐夏坐冬,原本就是将军国之事与四季渔猎结合一处。”

“契丹人近些年来汉化许多,契丹上下都希望自己不失草原本­色­。所以这样的聚而奔马、狩猎,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姐姐不必多虑。”

清笛这才含笑点头。

这些日子来,小六每当处理完国务,便将留守在燕子城各帐的眷属都召集在一处。饮酒赛马,虽然乐,只是清笛却明白,他这样费心,不过是想要日日能见着她,与她说话。

当着众人,总最方便,她也推辞不得。

“姐姐可知,端午前夜,我倒是见过六皇子的。”

“哦?”清笛一怔,“端午前夜,你我姐妹三人在金雀湖畔游玩。你看见了,我怎没看见?”

婉笙笑起来,“当日六皇子虽然在院子里日子也不短,但是我跟吟笳却因为都讨厌契丹人,所以都避而不见;有时就算走到一处,也转身就去了。可是那一晚却着实看清了他的脸。”

“姐姐可还记得当日我们看龙舟竞渡,有一艘龙船上,有少年在紧窄的船头上翻筋斗?他身上鞋上都擦了磷火,翻转起来周身火花璀璨?”

“记得。”清笛点头,“吟笳还特地指给我看,说是最喜欢那少年的身法与勇气!”

清笛说完,自己便怔了,“婉笙你是说……”

“那可不是六皇子,又是谁!”婉笙抿嘴而笑,“姐姐当日独自放天灯,我与吟笳知道姐姐要与双亲说话儿,便先走开,去看那龙船,可不就看见了。”

“后来六皇子却不知怎地,看见了姐姐你独自在岸边放天灯。结果就什么都不顾了,一众龙舟竞渡的奔驰里,他竟然直接从船头跳进水里,险些被旁边的船给撞破了头!——他就那么朝着岸边的你游去,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一般!”

“什么?竟有此事!”清笛一颤,“他怎么那么傻?他又要做什么!”

回忆当时,天灯升空,许是惊动了山壁上的金雕;她只听得半空里有鹰隼展翅一般的声响,奔向那盏天灯去,可是她却没回头看。

原本难过,放给爹娘的天灯可能要被雕儿给扑落了吧,她不忍看那灯破碎落下;可是难道说,他那样不顾一切飞奔而来,竟只是为了帮她护住那份承托了最后心意的天灯么?

点燃那盏天灯时,她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未来独自在契丹草原时,若是绝望孤寂之时,能够看见一盏天灯升腾天空……那么她便不会再害怕,不会再绝望。

他是听见了她的话,于是不顾一切去护着那盏灯;又于端午夜晚,当她走向阁老府的时候,点燃了满城嫣红的天灯么?

清笛抬眼去看兜着圈子奔驰的马群当中,那纵横呼啸的少年,眼睛一湿。记恨他时,以为那漫天红灯只是发动攻击的讯号……此时看来,却是错怪了他。

他攻下霸州城,却在攻伐的同时没忘了小心护着她的心……

“姐姐快看,吟笳要与六皇子一同策马呢!”婉笙笑着碰了碰清笛手臂。只见婉笙与几位契丹王族子弟都牵马出来。

契丹人骨子里的野­性­都爱奔马,看到小六与马群之中恣意呼啸的样子,他们便也都被激活了。

月牙儿也一声清喝,“等我一等!”

月牙儿牵着她的朱缨走向草原,忽地回头望清笛,“连城公主虽然是汉人,可是马技也是了得。不如与我们一同策马?”

清笛一笑,“不了,还是看月牙儿郡主的英姿。”

清笛笑着目送月牙儿上马,与吟笳汇同一处,并辔而去,转身问婉笙,“我看吟笳倒是与一众契丹王族子女交游甚密,甚至与月牙儿郡主也颇相得?”

婉笙点头,“当初我也没想到过。吟笳从小就喜

欢鞍马,到了契丹之后她反倒是最自在的一个,最早从被掳的哀伤里复苏。她的­性­子,倒更像是这草原上的丫头多些。”

“极好。”清笛欣慰而笑,“你我终究还是汉人心­性­,就算与契丹人结交,也总是心中设防;吟笳能够做到今日地步,于未来用处实大。”

清笛沉吟了下,“吟笳她,目下可归了哪个宫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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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192、玉鞍金络(②更)

“尚未。”

婉笙轻叹,“一路上她也几次遇险,可是仗着她从小骑马­射­箭的,那些契丹人没能讨得什么便宜去。我便求着大皇子将她也要过来,这才护着她完璧之身。只是五皇子与萧家的大公子都对吟笳有意,辗转着来跟大皇子要人,已是不止一日半日。”

“吟笳与月牙儿郡主交好,一方面是年纪相当,且都爱鞍马;另一方面与萧家大公子的请托有关。”

清笛点头,目光滑过另外大伞下的静箫,“她这些日子面上总是隐隐有得­色­。婉笙你私下里看着些,看她有何异动。”

婉笙点头,“姐姐放心,交给我办。”

“别伤我的兔子!”

清笛正与婉笙叙谈,冷不防草原上,奔驰马背之上的月牙儿便是一声尖叫!

清笛与婉笙连忙抬眸去望,也都是惊呼——原来两只小兔子贪玩儿,不及躲避,群马奔来,皓皓和皎皎竟被兜在马群当中,随时都有可能丧生马蹄之下!

月牙儿急了,不顾一切催促着朱缨就朝马群当中闯!那一对雪兔原本就是小六送了给她的,她如何能让它们有一丝闪失!

看月牙儿那般不顾自己的­性­命,清笛也是动容。两只兔子的­性­命,又如何比得上月牙儿­性­命的金贵?她竟然这样不顾了­性­命去救,便仿似那一对雪兔倒比她自己的­性­命还更重要一般。

婉笙回眸望清笛,轻叹一声,“那一对雪兔是六皇子送给月牙儿郡主的。契丹上下都知道,谁也不许委屈了那对小兔。”

“怪不得。”清笛轻轻垂首,“由此可见月牙儿对他的情分。”

“看,六皇子!”清笛稍一闪神,周遭伞盖之下的内眷都惊呼起来,“六皇子当心!”

清笛忙起身奔前去看,只见万马腾起的尘雾之间,小六将袍子闪掉,裹在腰间,身子一个仰躺从马背俯下,单脚踏着马镫,在奔腾如飞的马身上,身子一个斗转,已是横下马腹!

“天!”清笛知道小六要做什么,可是此时万马齐奔,根本就减不下速度来,倘若旁边的马匹奔得急了,撞上小六的话,他将也有可能从马镫上跌落,葬身万马蹄下!

“你要当心!”清笛纵然平素百般谨慎,这一刻却哪里还顾得上?整颗心都快从喉咙口蹦跳出来,恨不得自己就能飞身扑上去,不让他受半点的伤!

马蹄声踏动天地,众人惊呼声盘旋耳畔,清笛知道自己的嗓音早已湮没在一片嘈乱声里,定然连落入他耳际的机会都不会有——却只觉万马奔腾之中,那少年身子微微一窒,横在马腹之下的他,霍地于尘烟之中仰起头来,远远朝她望来!

“你万万当心!”清笛什么都顾不得,全部的命都悬在一双眼上,双手抱在心口,恨不能立时飞过去!

“呜——”马背下的少年忽地手指入­唇­,蓦地一声长哨!

霁月仰天一嘶,前蹄腾空而起,鬃毛飞扬!

头马骤停,万马都是一窒,猛然收住马蹄,天地之间烟尘暴涨,遮天蔽日!

就在短短一个停滞的瞬间,小六催动坐骑电闪上前,俯身伸臂,将已经吓呆了的一对雪兔捞起,随即身子旋转,只靠双腿的力量,竟然将身子转回了马背之上!

“好!”

“六皇子果然神勇!”

掌声与欢呼震天价响起来,在天地山野之间洪亮回荡!

“姑娘!”翡烟从旁扶住清笛手臂,清笛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忘形落下泪来。面上一片凉凉的湿润,忙转身走回伞下,吩咐翡烟与郭婆婆,“我们回去吧。”

“姐姐可有事?”婉笙也随上来问。

“烟气迷了眼,我身上的伤也还没好利索,有些上不来气。”清笛转身,藏不住身子微晃。

“姑娘……”翡烟眼中泪光急闪,“难道是……?”

“翡烟!”清笛冷声拦住翡烟,“扶我回帐,没事。”

背后草原上,小六少年风发,索­性­再逞马技,整个身子直立在马背上,只单手提了缰绳,另一只手将一对小兔子凌空举起。

周遭山野之间,又是欢声雷动!

月牙儿冲过去接过小兔子,早已泪落两颊,却也掩不住眼中的崇拜。

众人齐欢里,清笛扶着翡烟的手,缓缓走回自己的帐篷。

清笛卧在榻上,这方好了些。

翡烟从帐外进来,“姑娘,公子来了。”

清笛皱眉,“谁让你去告诉公子?原本没事,歇歇便好了。”

翡烟委屈的泪光一转,“奴婢当然明白姑娘的心,可是奴婢这一回拼着被姑娘责骂,奴婢也得去告诉公子!”

“别错怪翡烟,她是去找我,但是半途已是遇上我。就算她不去找我,我也会来。”帐门处,凤熙没等传唤,这便闪身而入。

“哥哥糊涂!”清笛急得一皱眉,“南朝送亲队伍全都被羁留馆驿,这是契丹在报复上回契丹使团被羁留霸州的旧事。哥哥一举一动都自然有人观望着,何必这样唐突而来!”

“你想瞒着旁人,又如何能瞒得过我!”凤熙凤目一转,已是隐然泪光。如玉的公子,这一刻

悲愤仿佛即将爆发。

“好了,你们都下去。”清笛望了一眼立在帐门处立着的巧儿和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只郭婆婆和翡烟服侍便罢。”

巧儿等人退去,翡烟也跟到帐门处立着,以防外头有人。

清笛这才说,“我这回恐怕又要小病一场。哥哥替我回南朝去寻医问药吧。契丹没有我能用的药材,所以总归还要烦劳哥哥。我稍后便禀明六皇子。”

“你赶我走?”凤熙坐在榻边的杌子上,急得想要伸手去握清笛的手。清笛向后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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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93、情深攻心(③更)

“哥哥必须得走。”清笛缓了口气,“现下契丹是顾着女真,尚未腾出手来料理哥哥以及南朝使团。趁着这个机会,哥哥决不可再多耽搁!”

“哥哥是吴越国皇脉,断不容有失;更何况,当日哥哥恐怕是与二皇子结了梁子的。”清笛喘了口气,“而且,我见到了横波。”

“横波?”凤熙也是一愣,“原来她还活着。我倒是要找她!”

横波嫁祸给横笛,引二皇子去杀横笛,此事后来被丁正松等人探知,报与凤熙。凤熙又如何肯放过横波!

“哥哥不可。坦白说,就算契丹或者二皇子可能要跟哥哥过不去,我倒是并不担心;我反倒更担心横波多些。如果是契丹或者二皇子,总可还有转圜,找到对方的利益点,或者可以用交换来保命;可是女人一旦因爱生恨,那便断无余地。”

“报仇的女人会不计一切得失,只求报仇,毫无道理可谈。”

凤熙皱眉,“若是如此,我便更不能走!倘若横波为害你呢?”

清笛抬眸静静凝望凤熙,终究莞尔一笑,仿佛再回童年,“哥哥难道不明白,横波因何恨我?只有哥哥离我远些,才能让她对我恨意淡些。哥哥若时时在我身畔,只怕非但保护不了我,反倒让她更是恨不可消。”

凤熙皱眉。

“……哥哥的风流债,总归还要我来背。嘁……”清笛一笑顽皮,笑靥如花。

“哥哥此去,记着我的几句话:当年我在霸州吃惯了于记药铺的药,又要烦请张老太医代为将药方合剂;而我在杭州养病吃着最好的老山参,还要央求哥哥托人去长白山想办法,总归是那里的山参道地。”

凤熙凤眸连闪,凝着清笛。

“哥哥去吧,我也乏了,小困片刻。明日我便说与六皇子,让六皇子放南朝使团南归。我身子不适,就不送行了。还烦劳哥哥与各位大人讲说。”清笛说完,再不回首,径自躺下。郭婆婆忙过来伺候着。

凤熙呆立原地良久,只紧紧盯着清笛的背影。直到真的听见了清笛微微鼾声,这才狠狠跺脚,转身而去。

临去,郭婆婆清楚看见有一滴清亮水滴滑落斜阳余晖里。

箭漏不知又过了几时,帐篷周遭一片静寂。

所有宫帐留守的人都在草原上奔马,饮宴。营地里反倒安静。

翡烟躲在帐篷外头掉眼泪,郭婆婆忙一把扯了,到旁边的偏帐去,“到底怎么回事,翡烟你说给我听!怎么问,那孩子都不肯告诉我!”

“旁人也许看不到什么,我却明白,公子也明白……”翡烟掉眼泪,“姑娘当年的重伤,已是断了命的;多亏因缘造化,能碰上女真人手里那千年成了仙的老山参,这才能吊住一口气。大夫暗自嘱咐过,姑娘求生极强,这才能侥幸好了;但是千万不能让姑娘动了心气。”

“方才看见六皇子在万马群中那一幕,姑娘定然是又伤着了心了!看似没什么大碍,我却怕那好容易吊住的一口气,又这么、这么散了!”翡烟哭得抱住头,“也只有六皇子,才能让姑娘疼成这个样儿!他还逞英雄,他还是给月牙儿郡主救兔子,可是他可知道,他好悬要了姑娘的命!”

郭婆婆惊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好久都回不过神来,“原来是这样,是这样……打小我陪着她,她虽然不跟人计较短长,总归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她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可是这一回却都变了,她好像从不为自己计算什么……原来她早就安着这份儿心!”

翡烟已是哭得喘不上气来,“她自小就这样,越是心狠的时候,越是在为旁人思虑,好让周遭人都看不出来。她撵公子走,她又千方百计把六皇子推开,她只想自己就做完了所有的事儿,不想牵累任何一个人!”

“她这一回,竟是铁了心的,再不为自己着想!”

清笛翻了个身,醒转,抬头轻唤,“翡烟。我口渴,点茶来。”

帐篷里光线暗了下来,悉悉索索有衣料彼此摩擦的声响。帐篷外依旧静静的,显然草原上的饮宴尚未结束。

有人端了水过来,掀开了床帐。有力的手臂托起她的身子,将水凑到她­唇­边来。却不是茶,而是温水。

清笛猛地彻底醒来,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别人呢?怎么是你!”

方才在马背上逞英雄的少年,这一刻低眉顺眼就在眼前。清笛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只觉他眸中碧蓝闪烁,仿佛压抑不住什么剧烈的情绪。

又怎么了,她可没惹他。

“我吩咐所有人不得­干­扰你静休。你可好些?”他也不管她躲避,一径攥紧她的手。

“没事。那会儿烟土大,我有些呛了嗓子,这才气短些。”清笛用力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无碍。

“原来不是生我的气?”小六笑,眉眼里映着斜阳余晖,有脉脉不散的温柔。

“我缘何要生你的气?”清笛垂下头去,不肯看他。

“那兔子是月牙儿的,又是我送给她的;我那么舍命去救兔子,就是怕会有人多心……”他仿佛又是当日那个少年,虽然口齿伶俐了些,却笨得一径凝着她的神­色­

,唯恐他惹恼了她。

“兔子是谁的,又是怎么个缘故,倒不重要。”清笛这一回清冽扬眸,“重要的是,那是两条­性­命。我难不成因了自己的小心眼儿,而去罔顾那两条­性­命?”

小六眸子里漾起一片华光!

他就知道,她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她会拈酸生小气儿,但是她更能明白他的心!

“放心了,那你就走吧。”清笛放肆一回,细细望眼前的容颜,“要你忧心的事还多着,不必只担心我。我没事。”

“又撵我!”小六眼瞳里又是一片孤寂的蓝。

“久留我帐中,终有不便……”清笛还在阻拦。

“那我们不在帐篷里,我带你出去!”小六眸里燃起火来,“只有你我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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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烟火莲灯(5更1)

草原夜­色­弥漫如雾,却有两骑脚力并辔踏着月­色­出了宫帐,奔向燕子城。说是“两骑脚力”,而非“两匹骏马”,实因其中一骑乃是黑驴儿一头。

正是清笛与小六。

清笛易了服­色­,只做寻常侍女打扮;而小六依旧青衫窄袖,只除掉了标记身份的玉带与金冠。

两人并辔而行,蹄声踏破月­色­,天地星月都向后倒退去。夜风清凉染透鬓边,心波都脉脉如水。

“这样,真的可行?”捉着黑丫的缰绳,清笛还是忍不住去问小六。心下岂能没有惴惴。

骏马轻裘,他端坐青骢马上,面上身上映满了月­色­,“良夜纵马,自是人生乐事。更能与你并辔踏月,还有何憾?人生得意须尽欢,其它的无暇忧愁。”

他只说人生乐事,全不担忧这一行孟浪。

清笛便也只能摇头笑开,“好狂的小子。”

他在马上含笑转身,横身过来握她柔荑,“对着你,只觉豪情酣畅。想藏着掖着,都难。”

“那,倒比比看,谁的骑技更佳!”清笛转眸轻笑,随即便催了黑丫前去,“驾!”

月­色­如水,溶溶洒落她身畔天地。她骑着小黑驴,一路恣意奔行。虽明知道黑丫的脚力定然比不得霁月,她却一丝都不示弱!

小六只能摇头而笑。她从来都是不服输的,而他纵然可以凭霁月的脚力赢了她,可是心在这尚未开始奔跑的一刻,早已尽数折在她掌心。

他知道她身子不好,可是他并不想阻拦她的兴致,只小心纵马在后头护着。比起千年山参,也许久已未有的欢笑,才是她最宜的良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马一驴一前一后,极快便到了燕子城城门前。勒住缰绳的刹那,两匹脚力几乎同时到达。座上二人不由得相识而笑,面上俱是酣畅。

仰头看去,银亮圆月硕大的,正挂在城楼飞檐斜角。月­色­下的城阙斗拱,恰成一泓剪影,望之如月殿神宫;而那轻灵陡起的飞檐,越发显得俏丽轻巧,正如双燕比翼。

清笛只觉目眩神驰,忍不住转头去看那月­色­之下的青衫少年。青衫磊落,衣裾上整幅的平绣粉杏被星月染得妖娆如魅。

如堕梦境。

直到见他­唇­畔一抹笑意勾起,清笛这才猛地醒悟,“月又圆了,我竟忘了,竟然已是中元节!”

怪不得他今晚不顾一切带她出来。不为孟浪,而是明白这个节日终究是她不能忘怀的。

小六一笑,没有说话。只转头凝望清笛如剪侧影,心里无声地说:“你没忘。只是已经远离了中原故土,你便不打算在这草原上再追思你的双亲。毕竟你的双亲皆是因契丹而亡,所以你又怎么会在这块敌人的土地上,来祭拜双亲的亡灵?”

清笛提了缰绳,率先走入燕子城去。

虽然契丹人与汉人同在燕子城,但是契丹人更习惯居住在城外草原的毡帐里,城郭内的房舍则为汉人居住。中元节乃是汉俗的重大节日,契丹与汉人杂居,连契丹人都渐渐被汉俗所影响,渐渐接受了中元节俗。

同时,中元节又恰重合了佛家的盂兰盆会之期。契丹人笃信佛教,便也都与汉人一般,于今晚祭祀先人。

所以此时,燕子城中早已是灯火闪烁、人声如沸。

“若是往年,父皇还要亲自率领文武于七月十三迎节,在于十六送节;今年恰逢对女真用兵,这才一切从简。”小六将霁月和黑丫寄在车马店。

黑丫极是不愿离开清笛,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让清笛都心颤。清笛只能哄着它,“城中人流稠密,你与霁月若一同跟着来,恐寸步难行。黑丫乖,我去去就来。”

“主子,不要丢下我……”看着狼崽子带着主子相偕而去,黑丫难受得嘶鸣。她好不容易才捞着跟主子亲热亲热,可是就又被丢在这儿了。

霁月打了串响鼻,“比起你来,主子他们两人能得相聚更不容易。你便安分些,再吵,我咬你!”

“你敢!”黑丫登时呲出大板牙,“我比你牙大!”

黑丫与霁月的争吵自然入不得清笛的耳,钟磬云板之声从山寺古刹中来,满耳的喧哗;人流摩肩继踵,处处灯影如花。

小六带着清笛入燕子城中名刹天王院。此时大殿中灯火通明,殿内摆了五道长长供桌。桌上摆满了各­色­供果、香料;更有大盆莲花。

清笛混在人群里,向佛祖敬了香,便转去寺院后院的河畔。河畔早已灯如繁星,人人都手提莲灯,等待放入河水中,让莲灯为逝去的亲人带去他们的思念与祭奠。

清笛正待去买莲花灯,却被小六拦住,“跟我来。”

清笛不知所以,只得循着他的脚步一同向前去。古刹中人流如潮,两人时时被冲散。他便隔着人,伸手过来捉她指尖;她一颤,终究还是躲不过,便也转而回握住他。

世人只道背着他人才是私密安全,殊不知,有千万人同为掩护,方为安全。

这样的夜晚,这样多的人,抬眼处处只是莲灯如雾,千万张面孔被灯火映红,便无人特地记得清身畔掠过的某一张面容。

清笛捉紧小六的指尖,两人衣袂翩然,宛如一双蝶,穿过密密匝匝的人影丛林,奔向另一方生天。

直到步上石阶,回望红尘灯影,清笛才明白,原来小六是带着她上了天王院后院的小山。山上香木遍布,步步皆有香气清幽而来。清笛不由得深深呼吸。

“这山名旃檀。”小六明白清笛此刻感受,便含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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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五更~~~稍后第二更。】

195、天地飞红(5更2)

“旃檀山?”清笛闻名而喜。

旃檀乃香木,用作雕刻佛像与礼佛,后来被泛指诸种檀香。这小山玲珑雅致,兼有清香,又置身佛寺之中,旃檀为名果然最好。

石阶盘旋,溶落月­色­,旋即便已置身山上。俯望人间灯火,清笛回首,“你怎带我到这儿来?”

“又为何,不叫我买一盏莲灯?”

“万流归海,我契丹草原上的江河与汉地的江河,同是流向东去。”小六俯身轻刮她鼻尖儿,“只可惜,却不流向南。你纵然在契丹的江河里放了莲灯,又如何能传达给中原的二老知道?”

清笛不曾想到过此节,听见小六这样说,急忙背转了身去。泪已是积满眼眶。

南北不相通,即便一份哀思,都已不能够传达。

“所以,我带来了这个。”小六在身后轻柔耳语,扯着清笛指尖。

“什么?”清笛借着暗影抿掉泪珠子,转过身去看——一看之下竟然呆住!

“你,你从哪里找来这个?!”

小六手中正撑起一盏孔明灯。大红的颜­色­已经淡去,显是隔了时光。可是从那熨帖整齐的折痕里能看得出,尽管隔了时光,这盏灯却被小心收存。

这世上的孔明灯都是同一个制法、同样的材料,但是清笛还是能分辨得出,这盏灯绝不是这世上同样面貌的另外一盏——这盏灯,便是三年前的端午前夜,她于金雀湖畔念着爹娘而放飞的那一盏!

“那晚听见你说,希望将来于契丹草原最孤单绝望时,能看见天际浮起这盏灯,便仿佛二老相伴……”玄宸说着,手指早已轻巧将纸灯全然撑开,“所以我便偷偷奔上山崖,抢在它被金雕扑碎前的刹那截下了它,一直带回契丹来。”

“那晚你果然在金雀湖。”清笛深深吸了口气,隐住泪意,“那你为何只躲着,不肯出来见我?”

那夜是霸州城破前的夜晚,如果那夜他能出现在她面前,说不定,一切还都来得及转圜;反言之,他明明已经到来,明明宁愿以船头浴火翻转来引她远观一笑,也不肯到她眼前来——便也只为,不希望因为她而改变了整个破城的计划。

想起霸州,藏在心底的痛再度蔓延开来,滚入四肢百骸。

纵然此时也可不顾一切随他而来,静幽小山之上独独相对,可是又如何才能忘却心中积压了沉重的国恨家仇!

回望山下,灯火如星瀚;可是那光辉与温暖都只在远方。他们两人独处的这一方山顶,却只余幽暗。

“你费心了。”清笛伸手去想要抢过孔明灯来,“我自己燃与爹娘就够了,六皇子还请回避。”

“你错了。”小六却伸了手肘挡住清笛,护着那盏灯,“这灯虽然曾经是你的,可是升上天空之后便不是你的了。今晚我说放灯给二老,却不是属于你的。”

“你说什么呢?”清笛听得迷糊。

“是我要放给二老。”小六叹息了声,吹燃了火折子,点燃灯捻。

红灯冉冉升空,清笛纵然想要再拦,蹦跳着去抢,却已经够不到。只能呆呆仰首,看那一盏红灯被草原的风吹送着,越发高去。

天地苍阔,草原的苍穹越显得疏朗。孤零零一盏红灯飞升而起,却越发显得艳红而醒目。

“契丹的水不流向南,放在契丹江河里的莲灯无法抵达霸州,可是这片大地上的高天却是同一片,南北无界。所以,这盏高高飞升在契丹上空的红灯,二老一定可以看见。”

灯火远去,灼热却印在了小六眼底,他炽烈地凝望她,“就算这灯只是孤零零的一盏,可是它的光芒却足以照亮天地。不管多远,总能看见;不论多孤单,总有不可泯灭的光与热。”

玄宸握紧清笛的手,“更何况,灯下的大地上,还有我陪你一同仰头,目送灯火。”

“在这片契丹大地上,能够陪伴着你的,不光是二老的在天之灵;还有我!”

契丹的大地,与中原汉地,隔着国界,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堑;可是她却忘了,覆盖着契丹草原和中原汉地的天空,却是同一片!

从契丹大地上冉冉升空的红灯,纵然在中原汉地亦可看见。契丹与中原的江河也许不能交汇、民俗总有分隔,但是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却殊无疆界……

清笛轻颤着转头望玄宸。天际红灯、山下莲火,他站在明灭的界限内,笑如轻雾。

他想,对她说什么?

“我去杭州,找飞天鱼。怜儿,你可猜到为什么?”他忽地扯远话题,仿佛说着与眼前全然无关的事。

“不是你临时起意,胡诌给我听的么?飞天鱼倒是真的,可是你拿来的那条,我倒是不信真的就那样巧。”清笛想起他那日的渔夫装扮,不由得微微翘起­唇­角来。

“那是我娘要的……”玄宸抬眸望天际红灯,幽幽地说。

“你娘要的?!”清笛一惊。丝毫没想过,这事竟然与贞懿皇后相关。

“我娘弥留之际,已是水米难咽。草原的吃食原本就油­性­大,身子虚弱的时候便难以承受。我便流泪问娘想吃什么,不论是

什么,我都一定去找了来;娘当时面上露出笑容,只说,她记忆里有一种鱼叫做飞天,滋味极是鲜美,若能品尝便能飞升极乐……”

清笛巨震,“你娘说知道飞天鱼,甚至可能品尝过飞天鱼!”

玄宸转回眼眸来,深深凝望清笛,“我想说什么,你必然已经知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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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196、白月明田(5更3)

清笛怔怔望着玄宸,“都说贞懿皇后自幼在狼群长大,却一直忘了再往前想:贞懿皇后在流落到狼群之前,她究竟是哪里人——原来,她老人家竟然是汉人么?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江南人,且到过杭州的?”

“是。虽然娘并未对我明言过,但是我猜,情形也该大抵如此。弥留之际想念的滋味,早已不是口腹之欲,那是她一生都没能舒展的思乡之情……”玄宸眸子里泪光闪动,“我娘谢世时,我没能给娘找见飞天鱼;这一回给娘改葬,我却一定要找到飞天鱼去送到娘的灵前……”

清笛也是心中寂痛,只能望着他,听他诉说。这些事他必然在心底已经压了多年,却从未对人开口。今夜中元,盂兰盆会,他便带了她来这旃檀山,说给她听。

“我十岁那年,我娘谢世。悲痛欲绝的父皇,不惜与整个朝堂为抗,执意要追封我娘为皇后。唯有如此,父皇百年之后,他们才能同享帝陵,千古相随……可是整个契丹都不答应。不仅仅是因为我娘是狼女,实则更是因为我娘是汉人……”

“契丹与中原那时正是彼此敌视达到巅峰之时,契丹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一个汉人女子被封为皇后!契丹草原,世世代代的皇后只可出于萧氏,无人能改。”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我娘孤零零一个人葬入一座孤坟;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活着的时候孤零零只有狼群和父皇为伴的娘亲,死后也同样孤苦无依!是我无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无能!”

玄宸语气里漾满悲愤。清笛明白,那年少年的他,那一刻的绝望。

纵然身在帝位的皇帝,一个人与整个契丹对抗,到最后都不得以大局为重而败下阵来;而他一个刚刚十岁的孩子,那时候与整个契丹对抗,又能怎么办……

“只有建下一场不世的大功,才能为我娘赢得最后的机会。霸州一直是契丹南攻的一块心病,久攻不下,伤亡无数……父皇便曾下谕,倘若能以最小代价攻下霸州城者,父皇将满足他一个愿望。”

清笛垂下头去,“所以你才一年绸缪,终究攻下霸州城。更没有在端午前夜见我,不肯因为我而改变了破城的计划……”

于她而言,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为了重新证明爹爹的清白,她不惜亲蹈媚心之计,北上契丹;以求用这样不世的功绩赢得朝廷的认可。

都为了爹娘,都只有一条别无他选的路。

“不仅仅是三年前的霸州城破。那件事开端更早,当年与张昌兴联手害了袁将军,便也是为了这件事……只是可惜,袁将军治军严整,纵然牺牲了一己之身,可是他仍旧留下遗言,号令守城三军不许乱;若记得他当日的血,便要死守城楼,以契丹人的鲜血来换……”

清笛的眼泪,狠狠跌落下来。

“十一岁那年我没能做到,也从此明白汉人的智慧与勇气。又用了三年筹划、一年部署,终于在十四岁那年攻破了霸州城……霸州城破,我知道终于可以告慰娘亲,可是当我看见你从城楼上坠下的那一刻,我只能恨上天对我的狠毒——为了娘,我只能攻破霸州;可是攻破了霸州的代价却是失去你!”

“我能攻破霸州,我能独力改变整个契丹对娘的蔑视,我能扶持起一个皇帝……我却独独不能攻破你的心。若我还是被贩卖的少年小六,用我真挚的情尚可换得你的真情回报;一旦我回复契丹皇子身份,一旦我用智谋来覆盖本真,你就会对我竖起心防,再也不肯接纳……”

“我能夺得天下,代价却是要永远失去你!那份惩罚,已是够了……即便当年眼睁睁看着娘遭受不公,我也还能忍耐;可是那一刻失去你,我只能问自己,何必还要活着!”

玄宸紧紧握着清笛的指尖,仿佛当日情景再度重来。他的手都在颤抖着,仿佛唯恐这一瞬再也抓不住她的手。

“我明白,霸州成了凝在你我心底永远的隔阂。即便今日你就在我身边,即便此时我握着你的手,即便——为了我你小心绸缪,甚至忍痛与月牙儿结交,只为了护我周全;可是你我之间终究隔了霸州之痛,终究始终不能坦诚相待。”

“你宁愿凡事都自己来背,也不肯一切都与我言明。以你我之力,倘若能够携起手来,定然能渡过一切灾厄去;可是你却选择背转了身对我,不肯告诉我半分。”

“只因为我是契丹人,只因为在你的心中,我是不能接受的仇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不对!”

玄宸攥紧清笛指尖,深深垂眸下来,“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娘实则是汉人;我虽然是契丹人,可是我的血脉里流着一半的汉人鲜血。怜儿,你可会觉得好些?”

“其实只要你肯垂眸去看——你看这旃檀山下,万众齐聚,你如何还能看得出他们谁是汉人,谁是契丹人?中元节原本是汉地节日,却在这里落地生根;这片土地虽然是契丹的地界,可是民俗早已变作汉地规矩……在这片大草原上,有契丹人的毡帐,也有汉人的房舍;汉人与契丹人共居而处,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清笛转眸去望山下,漾漾如烟的灯火里,尽管衣着上还是能分得出汉人与契丹人,但是他们面上的神情相同

,所做的事情亦相同。并无想象之中,汉人与契丹人一旦狭路相逢,必然怒目相向的情形。

他们就像是这天下最普通的邻居,相邻而居,并肩而行,对视而笑。

契丹人与汉人,尽管加诸身份之前的民族不同,但是修饰成分的中心词都只是一个“人”。

“就连契丹的太祖皇帝,也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契丹人的皇帝。”玄宸轻轻一笑,“耶律二字不过是后代追赠给太祖皇帝的姓氏,以标示皇族之身份。实则太祖皇帝自己给自己的姓名是:姓刘,名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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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四更~~~】

197、别样风景(5更4)

清笛微微一怔。

实则游牧民族若成气候者,朝廷都会颁赐汉姓。便比如西夏国主李元昊,党项人原本没有李姓,这个姓氏便是大唐朝廷赐给他祖上的国姓,以示恩宠。宋时,朝廷又赐了赵姓,所以元昊又可被称为赵元昊。

早也知道契丹皇室也有汉姓,只以为这姓氏也是来自朝廷的颁赐,却没想到这实则是契丹皇室自行的选择,便越发能体现出他们内心真实的愿望。

“不光皇族如此,即便后族的‘萧’姓也一同而来。太祖皇帝便是承托萧何辅佐刘邦创建汉室天下的先例,在皇族姓刘的同时,将萧姓赐予后族。”

玄宸定定垂眸,细细望清笛面上神情,“太祖皇帝方称帝,曾经问过诸臣:‘受命之君自当侍奉上天,敬仰神明。谁当排在最先?’便有人说,当是佛祖;可太祖不喜,说佛教乃为外来之宗教,可以崇信,却不可以之治国。”

“僵持不下,太祖长子、人皇王耶律倍提议,说孔子乃是万世尊崇,为君王者当首尊孔子……”玄宸拉着清笛的手坐在山石上,转了头,撑着下颌凝望清笛,“怜儿,你说,这样一个给了自己汉姓、又要以孔学儒礼治国的皇帝,还是你们汉人心中所谓的‘胡人酋长’么?”

清笛微微皱眉。

“从太祖以降,诸位帝王都好汉学,能诗文,善书画。燕子城中便有刊行父皇诗集《清宁集》的;宫帐内也保存着人皇王诸多丹青妙笔……来日我一一带你去看,倒请你品评,如果忽略了他们的名讳和身份,你倒是看看他们可与中原文人有何区别?”

“怪不得……”清笛轻轻一叹,“怪不得你当日便擅丹青,让我着实惊诧。”

提起当年事,玄宸不由得展眉而笑,握着清笛的手,便也多了许多温柔,“我知道你们汉人倒是宁愿都相信,契丹人都只是茹毛饮血,契丹草原是蛮荒之地。”

“我知道你不是。”清笛垂下头去,“倒果是头一回听见,原来契丹人还有这一段旧事。”

“实则这样的旧事从未曾断:西晋末年已经有五胡十六国,及至你大宋朝廷统一汉地之前的五代十国,都一直有草原民族封邦建国。反言之,即便大唐号称汉家天下,实则大唐皇室亦是胡人血统,所以唐皇才皆爱鞍马、对四方万邦怀博大容纳之意,此举迥异于传统汉人的主张……”

“便是你们汉人所称许的许多大文人,也都是胡人后代。譬如《陋室铭》之刘禹锡,便是匈奴后裔。他们的笔下风华,又有哪里有半分逊­色­?即便诗仙太白,也是生于胡地,极有可能是胡人血统,他的神采风流,又有几人能及?——重不在胡汉血统,重在各自造化。”

玄宸轻轻咬着清笛的指尖,“汤汤华夏,从来都是汉人与胡人杂居相处,彼此融合;又何止只是汉人独居?”

清笛转眸望他,“所以方入契丹地界,你便告诉我,要我爱上草原,而不是带着恨来?”

“嗯。”玄宸乖乖点头,“你恨契丹,可是我却要告诉你,如今契丹国中之民,汉人之数早已超过契丹本族去。你若恨契丹之国,难不成你要连占据了大半的汉人也一并恨了去?”

“而对我这样一个半是契丹,半是汉人的,你又究竟是要憎恨我那一半的契丹血统,还是接纳我另一半的汉人血缘?”

玄宸将清笛的手缓缓按在他自己心口,“爱我还是恨我,我要你只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我身子里一半的某种血统。否则你说什么,我都不心甘;就算你成了我庶母,就算你想用这种规矩拦阻着我对你的念想,也办不到!”

“我有野心,却不仅仅是手握天下。”玄宸手臂用力,将清笛直直带入怀里来,“我更要集合人心。我要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或者是渤海人、女真人、奚人,所有人都能这样比邻而居,有出身民族之分,却无心之界限!”

清笛彻底怔住,“你当真?”

“当真!”玄宸正­色­颔首,“所以我攻下霸州,却不直接交由契丹,反而是交给汉人张昌兴。霸州地处中原与草原的交界地带,我便要从这里开始,让汉人与契丹人、女真人、西夏人平等共居。”

旃檀山下,灯影如幢。河面上挤满了密密匝匝的莲花灯。灯火映着人面如织,便再难分清那河上的莲花灯,究竟哪一盏是谁放的;便­干­脆放手,只望着它们光辉交映地一同随着水波向前去。

每人放入的莲花灯纵有不同,可是那些莲花灯所承载的祭拜先人的心情,却是相同的。

水波脉脉,灯影悠悠,光辉灿烂着,结伴而去。何必还问,哪一盏是契丹的,哪一盏是汉人的?

契丹的铁蹄弯刀纵然能政府汉地城池,汉地的文化却早已于无声中征服了草原的人心。

征服城池易,征服人心才最难——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古来胡汉相争,究竟是谁赢谁负?又如何还能一一分得清?唯一能见的是如今胡汉之民共居相处,多种文化交相辉映,以平和之态湮灭了曾经的兵戈硝烟。

清笛心有微澜。

身在中原时,从无人对她说过这样的道理;今时今日,仿佛房间另开一闪门,望见与从前原本不同的风景

“你今晚,净是故意的!”清笛转头瞪他,“从前那在我面前笨得只会说一个字的小六,今夜说出这样长篇博论,原来早已学会了自辩,更是想要教化于我。”

“我是不是该执弟子之礼,拜叫一声‘先生’?!”

玄宸展颜笑起,“莫叫先生,叫别的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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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五更~~~心结渐释,希望情苗重生~~】

198、藤树相缠(5更毕)

“不理你,我要回去了。”

清笛夺回手来,起身就要走,面上已是藏不住的羞意,“来时我告诉了黑丫,说去去就来;耽搁的时光不短了,她定然着急。”

“你又躲我!”玄宸急急扯住清笛手腕,“好容易你肯与我出来,好容易哄得你敞开了心怀,好容易看见你微微见了笑意……你就忍心这时就又扔下我?”

“我不让你走!”心机深密的六皇子,这一刻又化身顽劣少年,撒泼耍赖,只扯着清笛的手,继而抱紧她的腰。竟仿若藤缠树一般,痴缠不休。

“雪,你今晚说的话,我会都记着;来日也会一点一点仔细琢磨清楚。只是今晚,你我不宜离开宫帐过久。”这一句承诺对于她来说,才真的不容易。

身子早已托付过,只是心一直隔着千山万水;所以她今晚宁愿只给他这句关于心的承诺。

“嗯。”他乖乖展开了笑颜,整个身子紧紧抱住清笛,面颊相贴,“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我们走吧。”清笛扯了玄宸的手走,他在无人的山间夜­色­里呻.吟祈求。

转过石阶,再须一个转弯,就可重回山下人间。人们的喧哗与他们只剩下一道薄薄山壁的阻隔,两人的独处便将告罄。

清笛心底也是微微一颤,转眸去望他,终是忍耐不住,主动踮高了足尖儿,将­唇­含住了他的­唇­……他恁样高,她要撑起所有的气力,用力向上才能够着他的­唇­——他的­唇­一如当年初初品尝起来的一般,­嫩­软、甜滑,丝柔……绝难想象,他原本是个那样建议决绝的人呢。

舌尖初初一探,便尽数被他急切吸着深入;他口中柔滑轻颤,灼烫水润,便仿佛刚刚出锅的上好­乳­酪,方将舌尖探入那甜软凝冻之中的情形。

说不尽的香浓软滑,酥软了骨头一般的妙味——清笛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情不自禁将整个身子都向他贴去,以求支撑,手臂更是深深探进他发丝里去,扯紧满手,以加深这个吻,探遍他­唇­内所有……

玄宸如何能抵挡这美妙的攻击?少年闷哼着便将清笛两腿抱到腰间去,低低嘶吼着急切寻找她秘境入。

隔着一道山壁,仿佛天生人间两番世界。清笛轻轻叹息,却还是不许他恣意;终究只握了他灼烫的大手,入了她肚兜,喘息着轻声许诺,“只给你这一点……旁的,暂不给你。”

那如火了的少年如何禁得住这般撩拨,凶狠挤压她在山壁上,双掌用尽了力道揉捻,宛如困兽一般低吼,“你故意的!”

清笛俏丽笑起,主动向他掌心挺起丰柔来,将所有美妙都主动送到他掌心,“就是故意的。”

曼妙婉转咬住他的耳朵,“要你,只能想着我。若全给了你,你该忘了。”

终归,还有小­性­儿;终归,还是不许他忘了她。

“怎会!”玄宸早已颤如秋叶,“我夜夜都在与你的梦里煎熬!虽然你我相识已超过三年,可是这般相拥,统共这才是第三次!”

“你不如­干­脆吃了我,让我进了你的骨血,永远留在你身子里,再不出来!”

“你呀!……”清笛被他言语逗笑,终究答,“你放心,我没侍寝。”

“当日不会,以后也不会。”

玄宸狠狠一震,呜咽一声,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张口咬住了清笛颈侧。轻轻含着,微微以齿尖儿给她一点疼痛,“我便也是一样。纵然再想你,也绝不以别的女人代替。因为原本就没人能比得上你分毫!”

“我便忍着,甚至我也要打破从前誓言——从前我与父皇说过,我不想当这个皇帝;可是现在我要当!我要建功立业,我要再如当日告慰娘亲一般,以不世之功向父皇去讨得你。”

“父皇直到今日还没给你任何封号。只要还没给你封号,你便依旧只是连城公主,你就还不是我爹的嫔妃——我就还有讨得你的机会!”

清笛的眼泪滑下来,轻声问,“倘若有一天,我要你放弃皇位天下,甚至放弃契丹家国,跟我走……你,肯么?”

玄宸吻住清笛的­唇­,“你本不必开口问,你原本就该知道我的回答。天下虽重,永不及你!”

“哎哟哟哟……憋死我了。”有人慌慌忙忙从外头奔上山来,找见树丛深密处便解开裤子小解。哗哗水声里,还高兴地哼起小调儿。

清笛惊得连忙推开玄宸,系上衣裳。

那人小解完了,这才猛地发觉身后有人,忙转头来看;月­色­正好,再怎么黑也能看见是一男一女。

那人登时惊得一呆,半天方说,“对、对不住。”

“无妨。”玄宸邪气笑起,索­性­也不再挽着被清笛抓乱的发丝,反倒将一头黑发全垂下来,还将发尾都塞进清笛掌心儿去,“来日方长。总能恣意。”

“你!”清笛听得大羞,伸脚去踹他足踝。

那人提着裤子尴尬地赶紧转身而去,“那,那不打扰了。”

“喂!”见那人走远了,清笛这才含羞去掐玄宸,“听嗓音,那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子!你,你这岂不是造孽……”

“让他从今夜明白,男人要爱女人,不好么?”玄宸大笑,“早一日明白相爱的滋味,方不白来这人世一遭。我是为他好。”

清笛轻叹了一声,依进玄宸怀里去,“让你对我这样儿,我只怕倒是害了你。”

“那你便怜惜我些。别再躲着不见我,让我至少能日日与你说说话。”玄宸亲手替清笛将发丝拢好,“不管以何身份:当年的主子与宠物也好,今日的庶母与儿子也罢,总归在一起一天,便不要辜负了相守。”

清笛皱眉,终究轻轻点头,“好。”

“狼王舅舅要纳新妾了,我带你去一同道贺,可好?”玄宸急急订下下回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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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射­人­射­马(第一更)

中元节的夜晚,燕子城注定不眠。清笛与玄宸在人丛中,隐秘地牵了彼此的手,藏着矜持的笑颜,穿过人流,走回车马店去。

今夜一切,恍然若梦。回望灯影阑珊里的彼此,仿佛失而复得。

隐秘而脉脉的快乐,在心底奔流成河。

清笛的笑容却在走到马厩下时候僵住——原本拴着霁月与黑丫的是草料槽子前头竟然是空的,霁月与黑丫竟然不知哪里去了!

玄宸也一怔,急忙招来车马店的掌柜。

那掌柜来了也是一惊,全然一副懵了的样子,“客官,小人真的不知。今晚中元之夜,来来往往寄存马匹、租用车马的人极多。小店所有的人手都用上了,却还是有照顾不周的。”

那掌柜见丢了客人的脚力,也是急得满头冒汗。就算那头黑驴值不得什么,可是那匹青骢马却一见便知乃是绝世良驹的月下青骢,这若真的是丢了,砸锅卖铁也赔不起……

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公子,一看这身满襟泥金暗绣蟒龙纹的服饰,便知大有来头;他们这小小车马店若真的弄丢了人家的绝世良驹,就不仅仅是要赔偿银子那么简单了,说不定脑袋都没了……

“所有伙计都听着,停下手上现有的活计,全都给我周围前后地撒出去,给这位客官寻找那两匹脚力!倘若找不回来,你们,你们全都甭继续­干­下去了!”掌柜的急忙将所有人都派出去。

玄宸与掌柜的说话,清笛则在草料槽子周遭仔细看着。一绺落在草料槽子里、与草料几乎混在一处的黑毛,吸引了清笛的注意力。清笛将黑毛分拣出来,仔细看了,那分明是黑丫的毛……而那毛的底部还带着一块皮下来,血淋淋的,边缘极不齐整!

霁月与黑丫都是通了灵­性­的,主人要它们等在这里,如果不是发生了极意外的事情,那它们绝不会这样擅自走了;而且就算走了,也一定会回来的。

它们终究是遇上了何事!

车马店的活计全都撒出去找,提着灯笼、拢着嗓子,周遭一片乱。

清笛将黑丫的毛拿给玄宸看,藏不住担心,“我倒是忧心,怕是它们遇见危险了!”

玄宸看着那毛皮下头的血迹,长眸也是一紧,“霁月曾是马群头马,在草原上时,就连狼群都不敢惹;如果是一般的攻击都奈何不得它。既然它此时一同不见了,那么就证明它们果然是遇见了危险!”

“那可怎么办?”清笛急得跺脚,“又有谁会对牲口为难!黑丫它跟着我已是遭了这么多罪,好容易重新聚首,难道我又害它遇险?”

“怜儿你先别急。容我再细问问。”玄宸想了下,转身回去拎住掌柜的衣领,“我只问你一句,你既经营车马店,店中所备马匹都来自何方?”

那掌柜的登时脸­色­发白。

玄宸的问题正问在了他软肋上,只因他店中的马匹多来自女真!此时契丹正在攻打女真,他却私下里还在购买女真马匹,若说得严重了,便是死罪!

契丹与女真皆是草原民族,皆有良马;但是随着契丹国力强盛,契丹人也越发做大,渐渐贪图了享受,便都以驯马为苦。契丹压榨女真,只需用马,便从女真索要便是,于是价钱相对便宜的女真马便成为车马店行当的首选,反倒是契丹马价高用不起。

“这位客官好商量,好商量。有什么是客官想知道的,您尽管问便是,小的一定不敢隐瞒!”商人总归善于察言观­色­,车马店掌柜登时便明白了玄宸的意思。

“好,那我便问了:你这店里,最近这些日子可来过女真人?”玄宸眸子翻涌碧蓝。

“来,来过!”店掌柜情知再瞒不过,“就是这两天有一批女真马送到,便跟着来了几个女真人……公子容禀,小人也知道朝廷正与女真用兵,因此商贸上发了禁令;可是小人真的不是故意要违令,只因这笔买卖早就谈好了,朝廷颁发禁令的时候,这批马已经进了咱们契丹的地界,算不得是违抗朝令了啊!”

清笛在一旁静静听着玄宸与车马店老板的叙话,忽地Сhā了一句,“敢问掌柜的,这批押送马匹而来的女真人里头,可有人带着狸猫的?”

那店掌柜的面­色­又是一惊,微微慌乱地转头望向清笛,“真是奇了……姑娘未曾见过这些人,却仿佛都知道他们形貌一般!姑娘说的不错,果然是有的……女真人最爱海东青,曾经随身都带着;后来海东青都被咱们契丹的老爷们给征用了来,女真人再不得拥有海东青,他们就转而去驯服了山狸子,带在身旁,当做猫儿一般养着,狩猎时候都能派上用场,且能用作防卫。”

“这规矩原来姑娘也是知道的?”

玄宸也眯起眼来,与清笛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清笛轻声一叹,谓玄宸,“别难为掌柜的了。他所有的伙计都撒出去替咱们找脚力,他柜上的生意总归要他自己照应着。门口这边聚了这样多的客官,还是先让掌柜的去忙吧。”

玄宸点头,松开了手,“你去吧。”

掌柜的千恩万谢,连忙回了柜上。

清笛在灯火里望玄宸,“最好的可能,只是女真人记恨你

我,便只是将霁月与黑丫放走。倘若这样,它们俩早晚会自己跑回宫帐去,我们回去等着就好。”

“最坏的可能——他们有可能对霁月和黑丫下了狠手。可是我依旧相信霁月的勇猛与黑丫的灵慧。如果真的是他们下了狠手,我们­干­等在这里也没了用,更应早回宫帐,以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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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证了那山上的少年是谁了吧?O(∩_∩O,黑丫跑疯去了~~稍后第二更。】

200、金芒太岁(第二更)

玄宸与清笛相偕而去,夜­色­沉寂,车马店的伙计们还在周遭寻找、呼唤。一片嘈杂声里,远远走来鹑衣百结的少年。

这少年因年纪小,穿着又是破衣烂衫,便极少会有人正眼瞧他一眼,不过只当他是马队里最不济事的小跟班。

整座车马店都找马找得人仰马翻,只有那少年无事一般站在灯影地儿下,扭头敲着玄宸与清笛身影消失的方向。

店掌柜眼睛尖,一眼瞧见那少年出现,便急忙从柜上奔出来,一把扯住少年的手臂,“怎地就你自己?你那些师兄们呢?”

“今晚是中元节,他们不是进庙里烧香,要么就是寻乐子去了。掌柜找他们作甚?有事便与我说也无妨。”少年不慌不忙,仿佛眼前的忙乱全然与他无关。

“与你说?与你说顶什么用!”店掌柜唉声叹气,“你们几个女真人,可害死我了!要了你们的几匹马,我怕我这店和一家老小的脑袋都要没了!”

“又与我们何关?”少年听见周遭有人吆喝着找马,“你店里牲口走丢了,倒骂我们女真人?”

“丢了马匹倒好办,我是砸锅卖铁赔银子也就是了。最最得罪不起的,是那位爷猜着了我跟你们女真人在用兵时还在做买卖!”掌柜的都要哭了。怪只怪自己这商人的本­性­,为了省些银两,这回倒是要连命都赔进去,这可真是赔本到家了!

“你是说,他们猜到了你店里有我们女真人在?”少年也是一惊。

其实倒是不奇怪他们会猜到,但是绝没想到他们这样快就猜到,而且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

“唉,这算什么。那位姑娘更是离奇,她竟然直接问我,说你们当中可有人带着狸猫的!看情形,我倒是担心那姑娘曾经见过你的!”

“什么!”这回少年面上终究见了汗,“她难道知道我!”

“别的先别说了,你先告诉我,那两匹牲口是不是被你们弄走的!速速归还了回来,否则,否则我只能把你们都送到官府去!那两个人,怕是我惹不起的!”店老板急得恨不得掐折了少年的手臂。

“他们在你们店里丢了牲口,关我们何事!”少年不耐起来,“我们女真尽出好马,就算那月下青骢是绝世良驹,我女真却也未必没有;再说另外一匹不过是普通的驴子,又岂能入得我们的眼!”

“果真不是你们动的手脚?”店掌柜还是不放心。与女真人买的这批马,他是狠狠压了价钱的,原本也是担心这些女真人生意上吃了亏,便挟恨报复,放走了店里客人的马。可是看眼前这少年的样子,仿佛真的没他们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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