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不是这几个女真人干的,那马和驴又跑到哪儿去了!
店掌柜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那少年却兀自立在原地,眼睛盯着夜色里的灯影,嘴角浮起浅淡笑意。
她竟记得他。就算未必认得,却立时想到了他在两国用兵之时还会再来燕子城……这世上,竟然果真有这样聪慧的女子!
父亲、叔叔们娶来的女人,曾经看着都是年轻漂亮的,可是娶回家里除了会生孩子之外,就只会争风吃醋。那样的女人他决计不要。
若这一生终归要娶亲,必得是一个能与他并肩赢得天下的。
倒是难怪那个女人会赢得那么多男人的注目:契丹皇帝与皇子,还有江南的凤熙公子,甚至还有自己的哥哥……她在他们眼里不光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更是一个可以并肩而立的战友。
凡能夺得天下的男人,他身畔的女人便也决不能是个孬种。
这般的夜色里,人间世界分为两极:百姓在燃放莲花河灯,沐浴着佛祖慈悲,来追念逝去的先人;而那几个胸怀天下的,则在暗中百转千回着揣度对方的心思。
可是人间的这些事情却已经都落不尽黑丫的心中。不是她不挂心主子了,而是她此时疲于奔命,实在是顾不及主子了!
好在知道主子有狼崽子护着,断不会出什么闪失;她现在只能不顾一切地逃,只有逃得过今晚,她才能重新回到主子身边儿去!
该死的,她今晚儿上就算跑断了这四条腿,她也决不能让那野驴撵上她!
黑丫一边拼了命地跑,一边还不时回首——霁月跟她被野驴群给冲散了,霁月被一帮公驴给围到了一边去,此时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而那头为首的金毛野驴就跟在她后头,不疾不徐地追定了她了!
看他那一身浅金色的毛,还有那纠缠她没完没了的劲儿,倒是像极了天上那颗太岁星!她可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就惹上了这头太岁——只因为她不小心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啵?
黑丫是越跑心里越惴惴,心里越惴惴脚步就越沉重……眼见着越跑越远,越跑就越听不见了大葱的声息!黑丫四蹄猛地刹车,不顾一切地调转身来,瞪圆了一双驴眼,死死瞪着那野驴太岁!
看见黑丫猛地刹住,野驴也不急不缓地停住脚。月色罩着他一身金色的毛皮,倒是比一般的驴贵气不少。大葱是披着一身月色的,这小子倒像是个小太阳。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黑丫呲起大板牙,忍着颈子上的疼,朝着他怒吼起来!
“跟我走。”太岁好整以暇地摆了摆大耳朵,“你是母驴,不是母马。你更应该跟驴在一起,而不是跟马。”
“上回让你跑了,这回我来找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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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拼死而搏(第三更)
“我是母驴,不是母马,所以只该跟驴在一起,而不该跟马在一起?”黑丫现下已经不怕了,甚至都忍不住冷笑开,“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是驴,所以我更应该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跟大葱?”
“你终于想通了,很好。”金毛野驴眨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傲然竖直了长耳朵。,“那我们就走吧,回驴群去。”
“分门别类,再分出三六九等,是不是?”黑丫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那我也会!——你说你是驴,所以我更应该跟你在一起,是吧?可是真可惜呢,我是家驴,你是野驴;纵然你我都是驴,可是我们却也是不相同的!”
黑丫得意地摇了摇耳朵,“要知道我生长于中原之地,那是天天吃着来自波斯的紫花苜蓿、听着院子里的丝竹管弦、默诵着姑娘天天念的诗词歌赋长大的;你这个在草原里长大的野小子,配得起么!”
切,中原繁华地出来的,不管是人还是驴,岂能看得上你们草原蛮荒地的野小子!
太岁被激怒了,呲起大板牙来,再不多说,猛地奔向黑丫!
黑丫吓得掉头就跑,但是她原本体力就已经耗尽,再加上还得转身,哪儿还能跑得过金毛太岁!
太岁一个冲刺便到了黑丫身畔,张口就咬中黑丫的颈子!
自然驴群中的公驴制服母驴用的都是这个法子,这不仅是公驴在宣誓性别优越呢,也更是求偶的一种表现……黑丫就更慌了。被他咬掉几口皮毛她倒是不怕,可是他总对她求偶,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要,不要啦!
黑丫却挣脱不开,腿都散了,急得黑丫只能仰头朝天哀鸣,“主子,救命啊……狼崽子,救我……”却明知道,主子和狼崽子一定都赶不来。
那头该死的野驴咬得她没力气跑了,转头就去闻她屁.股……干嘛啦,干嘛啦!讨厌,讨厌!
没辙了,黑丫只能大哭,“大葱,大葱你在哪儿……你快来啊……”
“你再叫也没有用!”太岁一边寻找着黑丫的屁.股,一边傲慢地笑,“上回跟他打了一场,他仗着个子大,这才打败了我。我上回是没做准备,这回可是带了六头公驴一同来!那匹青骢马纵然再英武,可是却有六头公驴围攻他,他也是出不来的!”
“你滚开,滚开!”黑丫腿脚都软了,虽然已是再跑不动,可是还尥蹶子,拼命踢蹬那野驴,不让他碰着她屁.股!
“你别动。逃也无用。我要定你了。”黑丫大眼睛泪盈盈的,惹人爱怜;可是她却还拼尽全力尥蹶子,越发显得腰细屁.股圆,四肢恁有劲儿,看得太岁越发心生喜爱。
“你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不放!”真是个野蛮驴,他怎么不讲理啊他!这事儿是不可以强迫的好不好!
太岁歪了歪头,咧开嘴忽地笑起来,“你只怪我关注你屁.股,可是你怎不责怪你自己?谁让你往屁.股上纹了一朵花儿,让我想不注意都难!你这样儿,不就是为了吸引公驴的么?你个小母驴,乖乖从了我吧!”
什么,什么?什么屁.股上的花纹?那死公驴他什么意思他?他的意思是,她是故意勾.引他呢呗?
黑丫慌忙回头瞅自己的屁.股——她要哭了。真是契丹的野蛮驴,她屁.股上那叫花纹啊?那叫汉字好不好!
真是没文化的野驴!
“你别再闹,我会对你好。上回见了你,分开这些日子,我总想着你。”太岁温柔嘶鸣,还微微笑起来,“眼前总晃着你头顶那朵大红花,还有纹着花朵的小屁.股,弄得我都再不能要别的母驴了。她们都比不上你妩媚……”
“我噗……”黑丫真想一头撞死在树上。还,还妩媚!滚他个蛋!
她头上有什么,屁.股上有什么,管他个死野驴什么事儿!弄得她跟主动招风似的,真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黑丫激了,也不管什么的了,张嘴就骂,“我说你们野驴,是不是一年到头都发.情,见着母驴就想交.配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你们野驴!我们家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你给我滚一边儿去,我当一辈子的老处驴,我也绝不从你!”
“是么?”太岁高高仰起驴头,目光有炽烈渐渐融入了傲慢,“每一头刚刚加入我们驴群的母驴,最开始都是这样充满了防范和抵抗的。对于不听话的母驴,你该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吧?——不是最终驯服,那就被公驴活活咬死!”
“好啊,你咬死我吧,你有能耐你就来!”黑丫悲愤仰头,“总之,你是不必梦想我会驯服于你了!我宁死,也不跟你!”
太岁也怒了,一声长嘶,朝着黑丫就冲过来!——
黑丫跑不动了,尥蹶子也尥不动了,看着那公驴愤怒而来,只能闭紧了眼睛……主子,若黑丫这一回回不去了,主子就把黑丫忘了吧……
就在黑丫闭上眼睛的刹那,夜空中猛然一声清越长嘶!就仿佛银白月光倏然绽放,凌厉撕破夜色一般!
黑丫一个激灵,忙睁开眼睛去望——只见夜色月光里,霁月电闪而来,如风如电冲向野驴太岁!
霁月浑身都是汗,身上还有几处
血痕,显是之前与那六头公驴拼死而战!
“你别怕,我来了!”霁月冲向太岁,月白鬃毛轻扬里转头望黑丫。
黑丫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泪眼朦胧地望着两头公牲口拼了命一般地彼此厮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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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无路可逃(第四更)
“哎,小哥儿,俺问你个事儿:你长这么大,见着过一匹公马和一头公驴,竟然为了一头母驴打成这个样子的没有?”道旁树丛里,一位马贩子皱了眉头,瞅着身畔的鹑衣少年。
“没见过。我们家的公马,从没有看得上母驴的。”那少年咬着草棍儿,懒洋洋躺在树枝上,对眼前的一幕也是忍不住乐。“马群里头漂亮的母马多得是,即便最难看的母马也比母驴好看。谁知道这匹公马,竟然走眼到了这个地步……”
“俺们走贩马这个行当,倒是也干过这样的事儿,故意把马跟驴给拴到一个圈里,让它们杂.交出骡子来。骡子有劲啊,干活不偷懒,吃料也不比精细;比驴子力气大,又没有马那么娇贵——不过这都是人工圈养情形下,马和驴都别无选择了才会干的事儿啊,怎么这回这母驴不但被野驴群的头驴给看上了,还惹得那么匹绝世良驹来争抢?难道良驹与头驴一同看花了眼?”那马贩子简直纠结死了。
那少年乐得一口喷出了嘴里的草棍儿来,“也许那母驴的好,是咱们当人类的所看不出来的……要不,老哥,你去跟那母驴试试?”
“啊我呸呸呸!”那马贩子笑着伸脚踹了少年一脚,“你个小毛孩子,什么都乱嚼嚼!”
“哈哈……”少年眯起眼睛来,望向那三头牲口,“咱们草原人就是公马与公驴,汉家的女人就是那母驴……也许外人永远猜不明白,她究竟有哪里吸引了人。也唯有真的与她结识过的,才会明白。”
马贩子听得愣怔,“小哥儿,你在讲说啥?”
少年抿嘴一笑,“没事。我在说这母驴的皮色和骨架,应当是中原的驴。中原的母驴跑到草原来,也许公马和公驴都看着新鲜吧。”
“是这个样子儿啊。”马贩子点头,终于寻得了门道,“那我就明白了。中原的母驴隔着血缘远啊,生出来的后代都是更出色的,所以这才惹得公马和公驴这么较上劲了!”
“噗……”少年再度笑开。
一马一驴正打得热火朝天,一大一小男人倒是优哉游哉,树丛后头却驰过一片马蹄声,一个声音娇叱,“呔,那不是姐姐的黑丫?打架的青骢可不就是六皇子的霁月!”
听见那声音,马贩子就呆了;少年如蛇一般沿着树干滑下来,一把扯住马贩子就滚进草丛里去,掩住身子。
马蹄声停下,一个戎装少女跳下马来,扔了马缰就跑到公马和公驴的战场旁边儿去,仿佛丝毫不怕会被伤及。
“四姑娘,你可当心些!公马和公驴争夺起配偶来,那是要玩儿命的!”那四姑娘身后奔过来一个侍女,典型契丹女子的打扮,同样很勇敢,用力扯着那四姑娘的手臂。
那位叫四姑娘的,穿着上虽然是胡式戎装,可是一看之下却是粉嫩柔软,一看就是个汉女。
躲在草丛里的鹑衣少年不由得挑了挑眉。怎地又会遇见个这么胆子大过天的汉人女子?难道从前的听闻都错了,汉家女儿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无缚鸡之力的,反倒是比草原的丫头还勇武的?
“我既然遇上了,哪儿有不管的道理!你没见着六皇子的霁月身上都是伤,还淌着血!姐姐的黑丫,分明是浑身都在颤抖着!”四姑娘扭头一指自己的马背,“双鱼,你去拿了我的弓箭来!我一箭射死这头野驴便罢!”
哦?汉女还会射箭?而且听语气,分明极有把握能射死野驴?草丛里的鹑衣少年再度挑高了眉梢。
侍女双鱼只好去去了牛筋弓、鹿皮箭囊来。四姑娘搭弓射箭,就瞄准了野驴太岁!
谁知那野驴也不是白给的,他原本是草原上野驴群的头驴,自然对周遭极为防备,纵然与霁月相搏,却也留意了四姑娘的到来。
一见四姑娘搭弓射箭,那野驴一声长嘶,忽地放开了霁月,转身将驴蹄子向四姑娘头顶砸来!
野驴纵然没有马匹高大,但是它直立起来的高度,也足够一驴蹄子就踏破四姑娘的脑壳!
草丛里的马贩子都惊得一声低呼;鹑衣少年则瞅准了时机,一拍腰上鹿皮囊,“去!”
夜空中一声猫叫,只见一道身影快似流星,闪电般扑向野驴的颈子!
野驴全副精力都放在攻击四姑娘与防范霁月上,哪里想到会猛然扑上来一只狸猫!狸猫扑上去,一爪子就抓破了野驴的颈子,血色淋漓地洇了出来。
野驴惊慌长嘶,旋转了个身,狠狠瞪着身畔四方的霁月、四姑娘、狸猫,还有黑丫。
终究,好驴不吃眼前亏,野驴转身朝黑丫的方向便奔了下去——相对而言,四方里只有黑丫的方向虚弱些。
野驴与黑丫擦身而过的刹那,黑丫慌忙地转头避过了他的灼灼目光去——干嘛呀,输了还不肯认输,用眼睛也想咬人么?
野驴终究落荒逃去,四姑娘奔过来拍着黑丫的头,“你还好么?”
“吟笳姑娘!”黑丫认得吟笳,眼泪汪汪。
原来这位四姑娘就是吟笳。
草丛里的鹑衣少年正待打口哨叫狸猫回来,却猛然听得身畔一个嗓音,“你
说,我是让人逮了你的猫,还是逮了你?”
嗓音轻柔,宛如夜色中璀璨成轻雾的星光。少年惊得寒毛都立起来,却心地奇异滑过一片柔软。
她竟能在这一片嘈乱里,准确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这天下能这般轻易找的见他的,没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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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再加一更!】
203、温柔如许(第五更)
“你有把握能捉得住我的猫儿?”既然被捉住,少年反倒放松下来,从草丛里径直站起来,迎着清笛的眼睛,目光丝毫不躲。
少年的衣衫很破烂,脸上也仿佛被汗水和尘土扑得灰蒙蒙的,可是这一双眼睛却在夜色里明亮得仿佛天上的天狼星。清笛微微皱眉,“竟然,是你!”
方才在旃檀山上,尽管看不清那个小子的面容,可是这样一双明亮到刺目的眼睛,还有这把嗓音,清笛还是记得清楚。
“你的惊讶,我同样也有。天下狸猫有千千万,你竟然能认得我的猫儿,更能知道我在燕子城内。”少年丝毫没有慌乱,“如果我说,只要我想,你就既逮不住我的猫儿,也逮不住我呢?”
“是么?”清笛知道他说的并非狂言。
女真人驯养的狸猫,并不是汉地的普通猫儿,它们原本是山狸子,最是善于在山林之间生存;人类根本就追不上它们。而这个少年,虽然暂时看不出他有何能耐,但是就看他在契丹与女真用兵之际,依旧敢几次三番独闯契丹的这份胆量,就定然不是普通人。
清笛微笑,“你以为我自己去捉猫儿么?或者我会让几个人去捉?那果然是捉不到的,只要你的猫儿上了树,那这林子就是它的天下,谁都奈何不得它。”
少年一笑点头,面上有小小得意。
“可惜我却不准备叫人去逮它,我叫海东青来,如何?”清笛清清静静地笑,直对着少年的得色,“猫儿跑得再快,总比不过海东青的翅膀;猫儿能上树,却又如何躲得过从天而降的海东青?”
“说真的,我还从未亲眼见过海东青捕猎。据说海东青捕猎都是从空中电掣而降,爪子抓住猎物的头颅,尖喙一口便可啄破了猎物的头壳,登时会有脑浆飞起如白线的?”
“你!”少年面色猛然一凛,“都说汉家是礼仪之邦,没想到你个汉人女子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狠的话来!”
“我汉地还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这里是草原,我便自然要按草原的规矩来办事,否则还不被你们欺负死?”清笛依旧柔软袅娜地笑,可是眼睛里的刚硬却让那少年都止不住心寒!
“算了,你们放过我的猫儿!它桀骜惯了,受不得半分委屈。你有事便对我说!”这还是头一回,他只能主动向一个女人俯首!
“名字。”清笛问。
“旻!”
清笛一挑眉,“旻?你竟然以‘天’为名?好大的口气。”
“又怎样!”旻直视清笛的眼睛,“男人就是天,女人是地,总归是男人压覆着女人!”
清笛说不出话来,望着那少年炽烈的目光,微微皱眉。随即转过身去,“你走吧。我放你一回,下次别再被我捉到。”
“你放我走?”旻却不走,反而转身来望清笛。他们年岁相仿,旻虽然没有玄宸个子高,却足以直视清笛的眼睛,“为什么?”
“你哥哥救过我一回,这次我们两清。”清笛也瞪回去,“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哥哥!”
“那我不走。”旻反倒上来拧劲儿,“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清笛皱眉,“你这话不妨对你女真父老去说!意气用事,不在乎自己的安危,逞英雄,嗯?让你的子民看看,这样的你如何当他们的二少爷!”
“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旻被噎得无话反驳,只能另问。
“女真部落,除了你们兄弟,还有谁敢以‘天’为名?这是大逆的罪!”清笛轻声一哂,“你走吧。也看在你的猫儿帮过我,这一回又帮了我妹妹的份儿上。这回不说你哥哥,你总可接受了?”
旻傲然一笑,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来,“你的契丹皇子若知道你放了我走,你说他会不会与你之间生了猜忌?”
清笛微微皱眉。
吟笳赶紧奔过来,“姐姐!”
“旻少爷多虑了。”一声清啸从林外传来,随即玄宸驰马而来,急勒马缰,望着马下的旻,桀骜而笑,“就为了你,而让我二人之间生了猜忌,旻少爷也忒过托大。你值得么?”
“六皇子,百闻不如一见!”旻并不示弱,迎着玄宸的马头,一步都没退避,仿佛丝毫不怕马匹冲撞上来,“身为监国皇子,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放了我?你将家国利益置于何处?”
“她今儿放了你,我明儿再亲手擒了你就是。这又有什么关系?”玄宸坐在马上挑了眉尖儿,一副浑不在意,“又何必因为你,而惹她不开心?”
清笛望着玄宸,已是说不出话来,只觉心底热潮翻涌。
“好,你好!”旻也无话反驳,咬了咬牙,转头唿哨召回猫儿,转身便走!
“来日沙场再见,我必不会留情!”少年甩出一句狠话,消失在苍茫夜色之间。
“你果不怪我?”清笛走过去,捉着玄宸辔头,仰首问。
“恩是恩,仇是仇。先报了恩,才好报仇。否则还要总亏欠着人家,自己反倒不畅快。”玄宸笑起来,伸手扯住清笛的手,“他兄弟二人都替我救过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姐姐你看!”吟笳忽地笑起来。
清
笛与玄宸急忙抬眸去望,便也都是笑开——人类在这儿唇枪舌剑,黑丫却已经依偎到了霁月身边去,极心疼地在帮霁月舔着伤口。
霁月也低下身子来,将颈子伸长了,绕着黑丫的头,面颊厮磨。刚历经生死考验的两个小牲口,这一刻难得地温柔相对。
清笛与玄宸也相视一笑。只觉夜色流转如玄色轻纱,温柔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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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明珠紫辔(①更)
时进八月,前方捷报不断传来。契丹东征军在最初遭遇到了女真人的顽强抵抗之后,渐渐适应了当地的地形条件,开始取得胜利。
玄宸教给二皇子的“分而治之”的计策也起了举足轻重的功用。被移居到辽东一带的熟汝真贵族非但没有与生女真完颜部一同抵御契丹,反而派人为契丹引路。
契丹人终于放下心来,只等着在草原枯黄、新的冬季到来之前,东征军队能够彻底毁灭女真的反抗力量。
燕子城的夏捺钵也要向西京转移,转为秋捺钵。玄宸此举也是为了能更好防范来自西方的西夏、回鹘等对手的进攻。
秋捺钵又称为“秋山”,所有参与秋捺钵的契丹人都要进山打猎。鹿与猛虎是他们最想要得到的猎物。鹿的全身都是宝,正是滋补的佳品;猎捕猛虎则是契丹男子勇气与身份的象征。
玄宸却以进山打猎为借口,暗自带了清笛出来。
八月的草原进入最热的时段,碧草疯长,海子澄碧。草原上开满了黄色的金莲花、白色的芍药、蓝色的鸽子花、红色的山丹花……各色的花儿将草原装点成了炫丽的花海,映着天空金灿阳光,便是一片天地锦绣,直如绮丽梦境。
清笛骑在黑丫背上,扭头望玄宸,“你舅舅怎么会在八月纳妾?宫帐里的侍卫说,狼应当是在一、二月,最迟不晚于四月的时候交.配。”
玄宸听了便是一笑,挑了眉毛,转头邪邪望清笛,“已经在请教有关草原的一切?看来,已经准备敞开心怀来爱这片草原,与草原之上的生灵?”
“我只是好奇你那位傲慢的舅舅。”
清笛避过他目光,只望远处那片映满了青天白云的海子。碧翠灿烂的一片,仿佛一块上好的琉璃,耀人眼目,“狼总归与人不同,便是发.情也是有固定的时节;怎地你这位舅舅就这么与众不同?人家都是在早春尚冷时,它却偏赶在盛夏?”
“它是想表现与众不同,还是想借此来让所有狼都知道它精力超常旺盛?”那狼王当日桀骜的神情,如今还深深刻在清笛脑海里。想起那头傲慢的家伙,清笛便忍不住话里带刺。
“哈哈!”玄宸越发开怀大笑,“稍后,我替你问问他。”
“嘁,不问也罢,我又不关心。”清笛有些面红,庆幸面上戴着帷帽,便扯下紫色轻纱来遮住头脸。紫纱在风中轻轻摇曳,波纹曼妙。玄宸看得一呆。
当年在霸州街头,他初见她时也是这般。实则都没看见面容,只看见帷帽上垂下的紫色轻纱,还有轻纱四面缀着的八枚指甲盖大小的铃铛。
汉人向来对服色有严格的规定,紫色尤其曾经被宋室朝廷严禁庶民穿用。可是清笛那日却穿着紫色的襦裙,又配着紫色的轻纱;更何况,她原本就是青楼女子的身份,这僭越的罪过就更大。
而且,她当日这样装扮了,实则是去见张阁老。这该是多么明白的一重挑战!
张阁老送给她的那柄和田美玉的簪子本为贡品,她却又那么轻易便拿来换下他……这份勇气与无法掩盖的高高的自尊,令他无法不惊颤。
纵然是他,为了破城的计策,也只能无奈在人贩子手底下受罪;可是她却即便身在青楼,受满街人白眼,却依旧能以服色这样无声的语言来高高升起她的自尊……就在那一刻,玄宸便知道自己输了。他的心,只能折服在她的襦裙之下,再难扬起。
众人皆只看见他眼中不断滑过的迷惑;他自己却明白,那是刹那之间的倾倒。即便那时甚至看不见她眉眼,他却早已心折。
她纵然美貌,可是她最初征服他的,便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那高高飘扬的自尊之心。那一刻他被她买走的不是所谓的自由,他是不得不奉上了他的心。
“你看这草原的八月,碧草如茵、野花处处,可是其实一切都在最美好的一刻,便也即将凋落。”玄宸轻声一叹,“九月,草原就要开始枯黄;九月下旬,便有可能降下草原上的第一场冬雪。”
“这样早?”清笛也是微微惊讶。
“与中原不同,草原上的人都要依靠这片草原来生存,一旦草原枯黄了,牲口和人都将失去口粮,所以在九月到来之前,所有的生灵都要提前做好熬过冬天的准备。所以舅舅便要选在八月来纳取新妾,借此来壮大狼群,让狼族以集体的力量来共同熬过漫长而又残酷的冬季。”
“纳妾来壮大狼群?”清笛微微惊讶了下,随即笑开,“原来狼也会学着人,用那和亲的招数?”
“狼与人,原本没有太大的不同。”玄宸点头,“草原上的狼群,小的会有七匹左右的狼,中等规模的会有五十只到七十只;而狼王舅舅统治的最大家族,狼只已经超过了三百。”
“就与人类的帝王一样,狼王舅舅也在完成它一统天下狼群的事业。”玄宸含笑朝清笛眨眼,“小狼群的主宰实则是为首的母狼,因为小狼群里只有那头为首的母狼才享有交.配权,而与她交.配的公狼自然就成为狼群之主。狼王舅舅通过纳妾来接纳小狼群并入大狼群。”
清笛微微讶了下,“你舅舅的狼群若有三百头狼,其
中以七匹狼为一个小狼群的话——天,那你舅舅的妻妾岂不是要超过四十个?”
“哈哈!”玄宸点头,“所以舅舅才是草原上最大的狼王!他妻妾的数量足以媲美人间帝王了!”
清笛暗自撇了下嘴,“原来也是个贪色的家伙!”
“嗯?”玄宸侧过耳朵来,“有人在说我么?”
清笛笑而不答,黑丫则用力点了头——他原本就是狼崽子么,还能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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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05、野性呼唤(②更)
西入山谷,渐渐远离契丹人秋山行围的伏虎林,草丛里便已隐约冒出狼踪。此时夏末秋初,狼的毛皮也丰厚如密草,风吹而粼荡,遥遥看去都极难发现。
玄宸也不提醒,黑丫原本又是中原的驴,所以一人一骑直到走到一头放哨狼的眼前儿还没发觉。直到那狼猛地从草丛里直窜出来,将黑丫和清笛给吓得都大叫起来!
一旁,玄宸乐得像个诡计得逞的顽童。
倒是霁月不赞同地打了个响鼻,走过来用额头顶了顶黑丫的头。
“你!”清笛便越发恼了。霁月还知道过来安慰一下,玄宸却只知道坏笑。清笛抽出马鞭子来,扬手便去抽他!
本是笑闹,这一鞭子下去可不得了,周边山谷登时漾起一片狼声!分明都是警告!
玄宸坐在马上挑了眉,得意地望清笛,“别看我是人,他们早视我为狼群一份子。狼是最爱护家人的,它们不会答应你伤了我。”
“是么?”清笛小性儿潋开,“那倒试试看,终究是它们先扑倒我,还是我先扑倒了你!”
她与玄宸原本并辔而行,霁月又来跟黑丫安抚,两人之间没有一拳的距离。清笛突然发难,全然出乎玄宸意料之外,周遭狼纵然发现了却已经晚了——清笛猛地纵身,将玄宸直接从马上扑下,两人一同摔进浓密碧草之间!
草窠里还有一窝雏鸟,被惊得四散飞起,雏鸟鸣声回应着清笛清亮的笑。
周遭的狼全都奔来,可怜玄宸被扑倒在草里,还得嘬唇唿哨——狼群停下脚步来,在他们周围环绕起来,保留着防备的姿态,小心看着清笛想做什么。
玄宸却享受其中,一点不做挣扎,任凭清笛压着。眉眼映满水色天光,分外明媚。一个草原的男子,竟然生成这样儿,真是妖孽——清笛脸一红,便撑着他想要爬起来。
玄宸哪里肯放,大手揽紧清笛的腰,更贴近了些,“别动。宁愿这样,到地老天荒。”
“去!”清笛脸红过耳,慌乱挣扎起身,“我扑倒你,原本只是学着狼的模样。这里是狼群的地界,我便只得入乡随俗,告诉它们我也是会它们的本事的。你别想歪了!”
“唔,原来有人到了狼的地界,便也宁肯抛弃了人的自尊,主动化身为小母狼咯?”玄宸大笑,揽紧了清笛,咬住她耳珠,“我就知道你骨子里定是一头小母狼,只是汉地的规矩束缚着你。若来了草原,你的野性才会尽数都显露出来!”
“你……”清笛面色大红,被他撩.拨得心旌急荡,“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是的。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头小母狼!”玄宸坏笑,在草地里翻了个身,转而将清笛压下,“一直便想着,定要在这广阔草原里,毫无禁忌地要你!看你在我身.下用尽狂野!”
“混蛋!”清笛羞得再不敢听下去。就算这天地山水都是静默,就算身周的黑丫霁月与群狼都听不懂人言——可是这一刻,清笛只觉它们都在侧耳倾听,诡异微笑。
看那两个人在草里翻滚,霁月转头望了望黑丫。黑丫一个激灵,赶紧转头去咬地上的一朵鸽子花儿,就当没看见……
就在此时一声清亮狼啸穿透山岳,众狼齐齐仰首高声应和。玄宸一笑,“舅舅来了!”
虽然明知道他舅舅是头狼,清笛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将玄宸推开。坐起身来敛了发丝衣袂。
“它们的叫声,彼此都能听懂么?”
“能。”玄宸眨眼笑,“我们听着狼啸都差不多,实则每一头狼的啸声都是不同。狼便是依靠这种每个人都独一无二的啸声来区分身份。它们的啸声可以传得极远,上百里都没问题。一旦狼遇见危险,便可以用这样的啸声,瞬间告诉同伴知道,前来营救。”
“真的?”清笛也惊了,“每头狼都不一样?”
“不仅如此,狼啸有时候是他们的猎物听不见的。有时候狼群围困着一群鹿,尽管狼们在彼此用啸声传递声息,可是鹿却完全不知道有狼在环伺。”
“好神奇!”清笛听得神往。
“狼是这草原上真正的霸住,比人还要古老。”玄宸含笑,“我以能成为狼群一员而骄傲。所以,你也当定了小母狼!我们来日也建立起一支自己的狼群,加入狼王舅舅的家族……”
清笛脸红,“什么?什么狼群?”
“傻瓜。”玄宸动情,在清笛颊边轻吻,“生一大堆我们的孩子,那我们就是一支狼群了。”
清笛一窒,面上红晕未褪,却凝冻住。她背转过头去。
“嗷……呜……”天地风起,狼王凛凛而来,立在他们身畔,仿佛在与玄宸交谈。
玄宸笑起来,柔声解释给清笛听,“狼王舅舅训斥我了,说他这个当舅舅的还没洞房呢,我竟然敢抢先。它还说……”
“它又说什么?”清笛回首望狼王,情知这家伙定然没有什么好话。
“它说,你我身前左右的风里,都是发.情的味道……这在狼群里是绝对不允许的。狼王还没交.配呢,哪里容得我们两头小狼先发.情?”
“我……”清笛被梗
在那里,脸红得都无法呼吸。良久才猛地揪了身畔的一把草扔向狼王去,“就算你是当他舅舅的,也不能这么为老不尊。说什么呢!”
“哈哈……”玄宸乐得瘫倒在草丛里。
狼自然用狼眼看人,它们只说最直白的感受,哪里顾得上人心的那么多弯弯绕?
“不管你恼不恼,只要知道你也发.情了,那我便放心了。”玄宸扯起清笛来,两人随着狼群一同走回山谷,“不然只有我一人发.情,那才可怜。”
“你!”清笛羞得用指尖狠狠扎进他掌心肉里。
那家伙却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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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06、为伊憔悴(③更)
夜色初降,天上出现日月同临的奇妙一刻。漫天红霞,映着地面碧草;满山谷的狼当中,坐着两个人——都是极截然的对比,却奇异地那般和.谐。
纵然知道这些狼都是玄宸的亲戚,可是这样坐在几百头狼当中,清笛还是身上起了紧张的粟粒。谁知道除了那头狼王是可以通人性的之外,其他那些狼会不会突然野性大发,扑上来就吞了她?
清笛不由得不去想玄宸的母亲,那位让契丹帝王一生爱恋的狼女。当日她是独自身处这狼群当中,都没第二个人与她相伴和说话。那时的狼女,该有多么孤单?她要依靠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独自熬过那么漫长的成长岁月,出落成一位令帝王都一见钟情的美丽少女?
清笛想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玄宸停下与周遭狼只的嬉戏,转头来望清笛,“在狼群里,觉着不自在?再忍忍,稍后我带你去别处走走。新妇快到了。”
“不是。”清笛也不想提起玄宸的母亲,从而引玄宸伤怀,便只望向狼群中间高石上昂首而立的狼王,“我在好奇,你说过狼都是忠实伴侣的;可是你那位舅舅既然能有四十多只母狼,那么他真正的伴侣又是哪一个?狼后呢?”
玄宸微笑,却摇摇头,“舅舅没有狼后。如果有了狼后,他便不会与其他母狼交.配。”
“哦?”清笛皱了皱鼻子,“空着元妻的位置,只为了能迎纳更多的嫔妾……哼,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
“不是的。”玄宸笑起来,抬头望向远方。草色碧翠全都映入他眼底去,仿佛多了一点忧伤,“他喜欢的同样不肯接纳他,甚至都不愿留在他身旁。所以他干脆都不要狼后,转而对任何投靠而来的母狼,全都来者不拒……”
“啊!”清笛惊得差点跳起来,“难道你舅舅爱恋的是,是……!”清笛不敢说了,只觉周身栗栗。
玄宸被清笛吓了一跳,扭头惊诧地盯着清笛。
清笛连忙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对尊者不敬……”
玄宸又转了下眼珠,忽地放声大笑,原地纵起,将清笛扑倒在地,“好啊,你以为是我娘,是不是!”
清笛惭愧得不敢抬头,“我只是想,你舅舅也是骄傲的狼;一般的母狼肯定入不得他的眼。你又说他喜欢的不在他身旁……”
“我替我娘罚你。”玄宸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机会,悄然说,“让我亲一下。否则我娘在天之灵都不得安。”
清笛自知错了,只能点头,“去树后……被三百头狼看着,好古怪。”
玄宸轻笑起身,抱着清笛就奔到树后去。还没等清笛脚底落下来,少年渴望的唇早已压下来。辗转着轻叩她牙关,稍有放松便悍然全部攻占进去,贪婪吮紧了清笛的丁香小舌……
清笛不敢让他放肆,吻了片刻便推开,只喘息着问他,“那,究竟是谁?”
玄宸渴望不得纾解,这一吻反倒越发加重了渴望,便将她挤在树上,将身子恨不得就这样全都嵌进她身子里去,“你猜。错了再让我亲一下……”
少年毛手毛脚地不肯放过,清笛被他抚弄得几不成声,“那,那还能有谁?”
玄宸痴醉,呢喃着哄她,“我若告诉了你,可有我甜头吃?”
清笛的好奇心被吊起来,哪里肯轻易就不问了?只能娇喘问他,“你想要什么甜头?”
玄宸喘息着厮磨清笛的身子,身子早已四处起了火苗。却也明白就凭这样一个小小的答案,清笛定然不会给他全部……他也知道进退,索性要一个稍小的:“要你身上最甜的……”
他不明说,清笛反倒全身越发酥软。只因能想得到他要什么,仿佛隔着纱与雾,越发朦胧难耐,“那你便说给我听。”
玄宸得了应许,呢哝一声便落下唇去。还隔着纱衣,便咬住了清笛玉峦上的甜樱……
清笛勾起脚趾来,整个身子紧紧依靠住树干,这才没有彻底坦然下来。他的急切全在他齿尖儿,让她灼热让她疼……那渴念,就越发肆虐开,再不肯收归辔头。
“小笨蛋……”他的舌尖终究舔开了她的抹胸,哽咽着含住了全部的甜美,“是阿离……”
“阿离!”他用力咬啮,清笛一声惊呼。她竟然忘了阿离!
不是她没能想到,而是她没往这处来想。毕竟阿离是只狐狸,并不是只母狼啊!
“阿离一直跟在娘身边,后来又陪着我。所以纵然狼王舅舅一直渴念,阿离却也不肯离去……狼王舅舅索性广纳侍妾,却再也不肯确立狼后。”
“竟是这般……”清笛只觉一股泪意汹涌冲上额头。从前一直对狼王颇有成见,这一刻却只觉心疼。那般威风凛凛的狼王,纵然能统治草原上最大的狼群,虽然有一天还有可能一统所有狼群,纵然——身畔有四十多头母狼,他却依旧截然一身。
仿佛能够想见,月夜之下,只有他孤单身影,仰首孤寂地鸣。
“你怎不早说?我该把阿离一同带来……”清笛忍不住轻怨。她若自己不得与玄宸相守,总该要让身边人都得
喜乐。
“傻瓜……”玄宸也轻轻叹息,“今晚是舅舅纳娶新妾,带阿离来,难道要她眼睁睁看舅舅与其他母狼洞房么?”
清笛险些落下泪来……转头去,藏住自己的神色。
树外,已经漾起一片狼啸。玄宸挑眉,“新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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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207、恣意相怜(④更)
新妇到时,夜色正好覆盖了整个天空。红霞尽去,清月漾起。漫天的星光仿佛引路的灯火,一盏盏到了眼前。
山谷入口处,几头狼缓缓簇拥着一头狼走来。
清笛并不熟悉狼,所以从外貌上她并不能一时分得清雌雄。可是当狼王走过去,清笛立时便能看得出了——只见那几头狼都向狼王俯身,将头低于肩以下;尾巴垂下,指向地面。
只有当中那头狼不仅仅是躬身为礼,甚至整个身子便躺倒在草地上,四肢蜷起,向狼王露出了它的腹部……
“这便是最为臣服的表现。”玄宸在清笛耳畔解释,“走兽的腹部最怕遭受攻击,她能如此,已是毫不反抗。”
如果不是这般亲眼看见,清笛绝难想象在汉人心目中凶狂嗜血的狼,竟然也会拥有这么多聪慧。他们的传情达意的方式,他们在族群内等级而治的规矩,竟然并不亚于人类。
“它们便是来投靠的小型狼群?”三百头狼的环绕之下,那几头新到的狼,显然很是局促不安。
“是。这个狼群是家庭式,为首的是一对公狼与母狼。可惜作为头狼的那头公狼刚刚被伏虎林里的老虎咬死,狼群中另外的公狼还没有足够强大到保护与引领整个狼群,便只能向狼王舅舅臣服。”
那个狼群是一个家庭……清笛抬眸去望,这才慢慢发现,原来那几头狼里果然有几头应该是尚未成年的小狼。
身为家庭的女头领,甚至就是那几头狼的母亲,母狼只能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她的儿女,延续她的家庭……原来女性的力量,不光是人,这草原上的物种中皆可见。
新来的狼全都臣服于地,新妇更是主动躺倒在地露出了腹部……这样一场投靠与接纳的仪式便算完成。山谷间所有的狼都齐声仰天清啸。用这样的方式来向新加入家族的伙伴致意,更是向狼王道贺。
“接下来,便是舅舅的洞房了……”玄宸微笑,握紧清笛指尖。
“它,它难道要当众,这、这般?”清笛面色大红,看周遭环绕的狼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
“是。因为这是那狼群是来臣服的,这种臣服要整个家族都亲眼看见,这才能放下戒心,全然接纳了它们。”
清笛红着脸转身,“那,我们走吧。”
“别走,这是狼群的规矩。我也是狼群一员,应该观礼。”玄宸微微坏笑,扯住清笛,不让她走。
“喂!”清笛颈子都红了,“可是……”
“是你说的,来了草原,要学习草原的规矩。放下戒心,真心接纳草原的一切才是。”玄宸伸臂将清笛拥在身前,“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有困难,可是却是我们对狼群的尊重。”
狼是这片草原最早的霸主,甚至比人类还要古远……要想真的认识这片草原,果然首先要尊重狼群的规矩……清笛红着脸终究点头,“好。”
银月清亮升上中天,如水清芒潋滟盈满天地。山谷里的风都停下来,花香和着草气清新一同弥散开来,染醉了每个人的心。
新妇母狼在月色里温驯地向狼王转过身子。银白月色落满她白色皮毛,越发显得她轻盈灵动得宛如白玉雕就、月华凝成。
她玄色的眼睛在月华里迷离而转,纵然是清笛都看清了那眼神里的妩媚——接下来,那母狼竟然主动向狼王伸直了后腿,将自己的身子全然地臣服在了狼王眼前!
群狼呦呦而鸣,轻柔地在月光里此起彼伏,仿佛一场合唱。狼王清声一啸,走过来,垂首去嗅那母狼的气息……
清笛的心狠狠一荡,只觉浑身都着起火来。
天地清华,群狼呦鸣里,狼王威武地迈步上前,仿佛征服自己的领地一般,从后方趴上了母狼的身子……
清笛羞得转身,将脸颊都埋进玄宸怀里去。听见他在坏坏地笑,甚至在她耳畔轻喃,“狼王舅舅好威武哦。只是,定然比不过我呢。”
“撕你的嘴!”清笛羞得跺脚,却已是在狠硬不起语气来。
“我们走吧。”玄宸拉着清笛的手,“舅舅现在正忙着,就算我溜掉了,他也无暇留意。”
“嗯。”清笛乖顺地握紧了他指尖儿……
华月坠在幽蓝天幕上,夜空如靛蓝丝绒,清月便如硕大玉璧。
这般仰躺在绒毯一般的草间,只觉苍穹低垂,伸手便能摘下月亮与星子。鼻息之间全都是草丛蕴满的脉脉暖意,还有草香花起一同温温而来。
清笛转头去望与她并肩躺在无人草原上的玄宸。他竟然那样乖乖地,就像个孩子般,低垂了眼帘,仿佛睡熟。唇角咬着一根草棍儿,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泠泠轻动。
清笛只觉自己的心变成了这草原上的沃土,有细小的草芽儿悄然萌动,一下一下羞怯却又执着地顶着土粒儿,想要破土而出……
这草原上的月色,定然有魔法吧?这草原上的花香,催得人心痒难耐。清笛咬了唇浮起身来,垂首去看那少年绝美睡颜……
曾经的记忆重来,曾经于怜香院内,也有许多回这样偷偷去看榻边他睡熟的样子。那时绝不敢爱下去,只恐将来害
了他;可是今日却终究无路可逃。
他就在她身畔,再也闪避不开。
清笛听见自己的心底有一根绷紧的丝弦,终究因为越紧而断裂……她喘息着落下唇去,而小手渴望地主动伸进了他的衣裳……
紧致而强健的肌理,贲张如丘陵,丝滑如绸缎,惹得清笛再难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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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的情,终究于这一刻,放肆蓬勃。
208、怯雨羞云(第一更)
身在青楼之时,每当习艺,院子里的清倌儿总会有害羞的,循着女子的本性,别开眼睛。彼时掌院湉娘便会厉叱,责备那样的姑娘是弄错了自己的身份。
“当你们自己是良家的姑娘,将来嫁人当诰命夫人的?倘若你们有命当人家的正妻,我自然不会让人教你们这些;真正当正妻的倒也简单,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官人为所欲为即可。可惜啊,你们没有这个命!即便从良,也只能给人当妾;就算熬到人家正室死了,你不过是个续弦的。永远没有当正妻的体面!”
“既然这辈子都没机会有体面,你们还端出那副良家女子的矜持给谁看!男人们将自己的尊重只给正妻,他们来青楼买你们,甚或将来给你们赎身,要的不过都是你们服侍的功夫!”
“想让自己安身立命?就一个个儿的都给我乖乖转回眼睛来,给我仔仔细细瞧个清楚,该怎么来取悦男人!”
这样的习艺,清笛从未躲避过。只因她从爹娘死去的那一天起,心便早已成灰。她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所以她根本就不会躲闪。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是学会了诸般技巧,却没想到自己的心先一步失落,从此再也无法将身子托付给除了这孩子之外的任何男子。
今晚天晴月朗,草色香暖,她心底埋藏了许久的情愫,便仿佛获知了春气之暖的虫子一般,将呢哝之声一点点透过绿窗纱来……
这家伙仿佛真的累坏了。清笛明白他肩上担着监国的重担,在东方用兵之际,要小心防范着西边来敌的进犯,这责任该有多沉重。所以今晚偷得浮生,他便睡得熟了。
他说过他夜夜都被想念着她的梦境所囚困,那么她今晚就给他一个真实的美梦——梦里有她,身旁也有她。
清笛小心去吻他的唇。他的唇边已经起了小小的胡茬,细小却坚硬地,全都刺进清笛肌理中去。不疼,却好似格外的麻痒,一根一根地仿佛刺满了清笛的心。清笛轻笑,忍不住用舌尖去舔舐它们,只觉它们如倔强的新草,莽撞却又执着,充满了雄性的生机。
他因睡着,唇都是微微翕张。清笛的舌尖儿丝毫不费力地便游走而入。他的唇里有美妙的滋味,一股幽幽的香气仿佛麝香轻袅。清笛不由得微笑:原本麝香便也是麝发.情之时用以吸引母麝的。这世间最美好的动物香料,其实都是源于爱情。
情生意动之时,每个人身上都会散发出最为迷人的香气。
唇吻已经不足以让清笛满足,从前习艺时见过的那些图像,此时在这月色如银的草原上,一帧一帧在她眼前清亮浮现;仿佛动态的画面,水流一般默默从眼前流淌而过。那些图像里的男子与女子便都姿态生动起来,不再是静态的画面,而变成了活色生香的动作。
极尽宛转,绮丽曼妙。
清笛便控制不住自己地,将自己与小六都嵌入到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中去,心与意皆已迷醉,身与形恣意流连。
他的长袍左右散去,十七岁少年茁壮的身子袒露于月华之下。月光如银,在他光滑的肌理上反射起脉脉清光,便仿佛上好的丝绸柔光潋滟,又仿佛出蚌的真珠华贵氤氲。
月色清辉之下,光华而紧致的肌理之上,碧瞳的狼头刺青毛发贲张。虽凶悍,此时却是被她压伏着,便有一种委曲而臣服的姿态,惹得清笛心底的征服渴望蓬勃而起!
垂首,清笛伸出舌尖儿舔舐上他男性的胸尖。那便是狼眼的位置,她这样舔舐下去,狼眼便消失不见,再也不能如同从前那般凶恶地瞪着她。
再凶狂的狼,也总有软肋。再邪肆的他,此时也反倒被她压在身.下……
他说她骨子里便是一头小母狼,她初时还打他,此时却只觉身在这辽阔的草原之上,她骨子里头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映着月色,看自己落在草上的影子,身子向后高高仰起,却也与狼族对月而鸣的姿态极为相像!
若她是狼,那么此时臣服在她身.下的他,又是什么?清笛忍不住轻笑,在脑海里为他揣度身份——定然不会是温顺的小绵羊。那么便该同样也是狼,就仿佛狼王最终爬上了那头新娘母狼的后背一般,他也注定是一头臣服在她身.下的狼!
只不过,狼王是雄性覆盖了雌性;而她与他,则是女子在征伐男子……
身子里越发灼热,像是有暗色的火苗潋滟开。清笛清晰听见自己的喘息在草原上宁静的夜色里弥散开来——手便按捺不住地,沿着他光滑而贲张的胸.膛,一直向下滑去……
系着裤子的汗巾子根本无法形成阻碍,清笛一笑,却拿开了手;反倒学着狼的模样,用了贝齿去撕咬那根汗巾子。松花色的汗巾子无辜地滑开绳结,将他最重要的关口尽数敞开在她的攻伐之下……
清笛的喘息声在银白月色里弥漫成雾,雾气拢着她的身子,在她额上化作旖旎细汗,洇湿了她的青丝……却都无法阻碍她继续的征伐。
这样动人的月色,这般广阔的草原,这样狂野甜蜜的夜晚——她忽地想看他的一切,看他雄壮在天地间。
贝齿虽然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撕咬掉了他的长裤……他卓然的雄壮几乎弹跳入月
色,直如长剑出鞘!
“嚄……”清笛微微紧张地轻喘。真的难以想象,这般卓然的硕大,曾经尽数淹没于她的身子深处……她是如何做到的?定然原本容纳不下,而是他霸道,硬是全都硬顶而入的吧?
那样坏,不怕伤了人么?直没入底,如同战场厮杀时将整柄剑全都刺进敌人身子,是不是?男人是不是骨子里都有这样的凶狂,不全然地攻占便不满意?
清笛勾起唇角,挑衅地去看那柄卓然长剑。这一回,她再不容得它攻入了她,她要自己来度量合适的尺寸,总归要循序渐进才好。若得了妙处,便不放他全都进来;度量好了,下回便与他明言,只让他进来那量好了的一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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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雾吟风舞(第二更)
辗转着细细看清了他的卓然,便微微怯了,回头去看他的面上——他依旧在睡着么?还是之前早就偷偷看见了她对他的一切?
清风拂过面颊,他长长弯翘的睫毛便如同这草原上的香草,随风泠泠轻动。
“雪?”清笛试着轻轻唤了他一声。回答她的,只有草窠里小虫的呢哝。
他是真的,累坏了呢。
清笛便越发胆大,眼珠子溜下他的身子去,忽地发现了他腰肋旁下的一带柔滑。男人的腰与女子不同,女子的纤窄而柔软;男子的腰虽然也收紧,但是整体却是直线溜下,腰肢瘦长而有力。
清笛不由一痴,想象着每回他在她身上,狂肆攻伐之时,他的腰便是那般有力地张弛起伏,这才让他的分身得以在她身子深处放肆出入……
不知在男子眼中,女人身上最曼妙的地方该是何处;在清笛眼里,倒觉得他身上最令她收不住情思的,便是他的腰……
尤其是这样的少年郎君,腰便越发引人情思——白日里箭袖长袍著身,衣裾缠裹,越发显得少年长腰玉立;腰上蹀躞带上垂下香囊丝绦、錾金绿鱼皮套的腰刀,更是将那少年柔韧有力的腰上点缀了繁华一般。
有力又曼妙,如硬玉著锦,刚柔并济。
他在马上褪了长衫驰骋,他的腰紧致地贲张,稳稳驾驭住坐下马匹;
他凫水时,掩身入莲花,身子划水一荡,轻巧柔曼宛如银鱼——便也是那腰美妙地一摆,这才推动了整个身子入了水莲深处……
他用力时,腰上背后的两带肌理全都贲张而起,恍如乍然隆起的丘陵,而中间的脊勾曼妙地深陷而又柔滑。她曾无数次好奇,想要用指尖沿着他两条紧绷肌理之间的沟壑滑下——最后,手指会陷入哪里?是被他的臀丘截住,还是直接会合于他臀丘之间那更为神秘的谷底?
越发想着,身子越是软热难耐。他竟然这样乖觉,在如银月色之下任凭她探寻、抚弄。丝毫没有抵抗,更无任何忸怩作态——也只因为他睡熟了,才会这样门户大开吧?
他说过,狼就算睡熟了都是竖起耳朵的,遥遥地听着四面八方来的声响;即便看似没有竖起耳朵的,其实也豆浆耳朵贴在地面上,借以听得见遥远大地传来的动静。
可是他这回,却全然卸掉了防备——是因为有她在身旁,所以他便放心了,所以才会睡得这般酣畅?
傻瓜。
身子已至灼热酥软,心却沁凉地疼痛,清笛不必去自问,这种融合了两种相反感受的情感是什么——这世上也唯有他才能给她这样的感觉。
与他是不是契丹人无关,只因他是他。
清笛不再拦阻自己,放纵了垂下了身子,伸出丁香小舌,点点去舔舐他的身子……
他的身子袒露在草原上,染了月色清凉与花草暖香,如今紧致柔滑尽在舌尖,惹得清笛不尽缱绻。
有时急了,甚至去咬他。贝齿轻轻一啮,提起他一点皮肤来,想象着自己像是捕食的小母狼,真恨不得将眼前的美食尽数拆分入腹,反复咀嚼?
他依旧沉睡,静静的任凭她为所欲为。直到她淘气的舌尖越过了他的腰线,舔上了他紧致有力的小.腹……
那里越发紧绷,有微微的雄性毛发,蜷曲阳刚地悍然缠上她的舌尖儿,仿佛早已设好了一间迷雾森林,只等她这只小绵羊自投罗网而来。
清笛不由得喘息,他雄性的味道从舌尖直冲鼻息,再凶悍地直达头顶,漫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那是干燥的气息,宛如被阳光炙烤过后的青草,青涩染了暑热,将柔嫩与阳刚混合在一起;他身上的沟壑毛孔里更是散发出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幽香气。那些香气柔曼而勾缠,仿佛轻易便迷惑了她的神智,让她最后的矜持全都投降……
清笛已是不能自持,舌尖早已自有意志,径自沿着他紧绷的小.腹再滑下去……
毛发迷宫越发神秘,阳刚越是紧缠,他的皮肤与血脉终于第一回有了压抑不住的反应——他的身子,一寸寸,在她舌尖经过的路线上,颤抖……
颤抖,这是最极致的臣服,更是最直白的表达的欢悦——他喜欢她这般对他。
这般的体悟给了清笛更澎湃的勇气,手指便终于攀上擎天玉柱,奇异看他在月光之下,在她指尖之下,昂然而立!
清笛浑身都已湿透,喘息得灼热难耐。
这东西自然见过,不光是他的,当年在青楼的时候,也曾见过年纪大的姐妹们私下里购买过这样形状的用具……其中用途,自不必多说;可是那不过是桃木削成的东西,再肖似,终究是假的,是冷硬的,如何比得上眼前的这样活色生香?
清笛却也害怕起来……男子面对女子最后的神秘时,也许只剩渴望了吧?可是女子看见男子这,却还会觉得恐惧……
那样大,那样坚硬,便要这样收纳了?怎么可以呢?
或者现在逃走,可还来得及?
清笛咬着唇儿,辗转着再细细地看那昂扬。它已到极致,每一分褶皱都已绷直,线条如雕似刻,仿
佛磨砺好了的刀剑,必须见了血肉,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清笛想了又想,竟然退后去,不肯再向前来。
“你,你究竟还要怎样!”寂静夜里,忽地一声闷喝!
清笛惊得跌坐在地,转头去望那声音来源——哪里还有什么睡熟了的少年,此时那若羞若辱、若喜若恼的家伙,哪里有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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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你再继续装啊,哈哈~~稍后第三更。】
210、天造地设(第三更)
“啊,你!”清笛惊得越发不敢动。浴着月色惊愕望他。
方才也不知真的是他成功地骗过了她,还是分明就是她在骗自己——怎么竟然真的就敢相信,他被她那样抚弄着,竟然还是一直熟睡的!
完蛋了,所有的孟浪,早被他一丝一毫全都窥破了……
“明明已经来了,又怎地还要退去!”他嘶哑低吼,满眼都是挫败,“你这样退去,要我死么?”
他清俊的面上刻满了疼痛与压抑,让他如狼的狠绝都不自觉地展现出来;可是同时,那少年面颊红霞斜飞,一双眸子半张半合、长睫缀满月光,又如同羞涩难耐……
清笛看得心惊,却又心动。
出身青楼,她如何不明白男子此时的怒不可遏;便只能咬了唇,怯怯辩解,“我,我不是要弃你不管……我是,我是……”
该如何形容方才那一刻她心底的感触?
那时只有她醒着。天地这样浩大,草原上无遮无拦;月色如水洒下,仿佛所有光辉都齐集在他那处卓然——有一点点像,小孤女于草原上遭遇恶狼哦!
她无可抵抗,她被他的气势吓住。那样的模样,让她不由得担心自己无法负荷——而他又睡着,她终究要独自接他进来,又如何能保证他进的来?
人在无法战胜的强敌面前,原本第一个想法就是转身逃走——她逃了又不是她胆小,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子这样小,实在是无法可为……
“我,只是,只是……”清笛纵然害羞,还是勇敢说出了自己方才那刻的决定,“我不是真的要逃走,我只是退后一步,想着等,等他……”清笛红着脸指了指那强硬的家伙,“等他,小了些,我再,再……”
天地山川皆无语沉默,天边一颗星子都吓得直接化身流星跌落天际……月亮那张白白的脸儿,也猛地腾起一丝红霞。
只有不懂事儿的海子,不知道被哪对野渡的鸳鸯给惊破了水面,哗啦地扬起一串水花来,仿佛是谁终究压抑不住了,发出的琅琅轻笑。
随即漾开,山川回响,散入风里。
“噗……”玄宸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刻应该爆笑开,还是狂喷一口鲜血,或者是狼嚎着冲过去将她按在怀里打屁.股!
她竟然是揣了这样的心思,她竟然是想等他变小些……
“傻瓜!”玄宸猛地伸出手臂,一把便将清笛揪到身边来,呵气灼热喷在她耳上,“天下还有你这样的女人么?我若小了,如何给你酣畅!”
玄宸恼得去咬清笛耳珠,“本是青楼出来的姑娘,你怎天真纯美到这等地步!小傻瓜,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说我稚嫩?”清笛如何服输,红了脸转头去瞪他,“休得忘了,你我初次那晚,分明还是我指教于你!你更是笨到手足无措,我若不教给你,说不定我直到今日还是完璧!”
她越是被逼到绝路,越是牙尖嘴利,诘问全都尖锐如刺,一般人绝对应付不来。
玄宸只能笑,“就算我当日不懂,可是不等于我此时不懂!你我初次都是三年前,三年来我自然精进许多;倒是你这个小傻瓜,如何还停留在三年前那夜,直到今天还青涩至此!”
“我不青涩!”怜儿恼得腮帮都鼓起来,红红地仿佛涂满了胭脂,“谁说我青涩,我便跟谁急了!”
玄宸大笑,声如清风,汩汩而去,散在天地间。
随即少年狡黠一转,“那,证明给我看。”
“嗯?”清笛一抖,“证明什么?”
“证明你不青涩。”玄宸笑得柔滑如丝,紧紧缠着清笛,“我便任凭你作为,只想好好领略你的老道。怜主子,可否垂怜了小的?”
“滚开!”清笛知道自己错了,不小心又掉进了这狼崽子的陷阱里!
玄宸岂能放过,笑着抱紧清笛,不让她逃走,“小子愚昧无知,还请姐姐多多指教。小子这一世的幸福,便都系于姐姐身上。姐姐若不肯垂怜,小子便连衣裤都穿不上了;难不成姐姐想让小子就这样光着身子?”
“你,你说什么呢!”清笛大羞,“厚脸皮!”
“小子说的都是实话,何来厚脸皮?”玄宸继续涎着脸耍无赖,“小子腰下利器原本尚在鞘中,不曾遇敌;可是却是姐姐将它长剑出鞘。它若不搏杀一回,定然不肯乖乖归鞘……姐姐若不垂怜,这般样地,姐姐倒是有办法帮小子穿回衣裤?”
“你!”清笛浑身都浴了热火,越发被他言语撩.拨到心神酥软,“或者多歇些时刻,它,它自己便好了。”
“绝不会。”他喘息如炙,伸手向下握紧清笛手腕,极尽孟浪地强迫她去——握着了他。
他在她耳畔嘶哑喘息,柔缓曼语,“你看,耽搁了这多时候,他可曾小了半分?”
“只要见你,他便绝不会退去。姐姐,你该负责。”
宛如火炭入掌,清笛浑身都被炙烤了,越发没有力气逃开,只能在他的灼灼逼视下阖了长睫,“你,你……”
“嘘……此时不再你、我,而是一人。”玄宸柔情散开,转了清
笛身子,让她面对于他,坐在他膝盖上。两人相对而坐,月光将二人影子印上碧草。
哪里还需要额外的邀请与攻击,仅仅这般对坐,仅仅两人微微贴合,便一切自然嵌合,尺度应和,每一寸弯曲辗转全都彼此贴合,分明是妙到毫巅……
天造地设,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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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211、流霞共酌(第四更)
两人相对而坐,再无间隙。只有那月色,非要硬生生挤进他们之间来,筛了银华在他们的面上、身上。倒是将他们二人被细密汗珠裹缠着的身子,披上了柔软银纱。
天地为床笫,月光为纱帐,野渡鸳鸯为陪伴——只可惜,漫天非是躲不开那千万双偷看着的眨动眼睛。
此时只觉,原本私密无人,却又仿佛万人齐观。
清笛如何抵挡得住这般奇异的感受?隐秘的欢乐迅速澎湃成不顾一切的疯狂。她在他膝上勾起脚趾,绷紧了身子——他的硕大在她的紧致里凶悍前行,不给她一分一毫的躲闪,反倒逼得她只能不断不断屏住呼吸,再三再四缩紧了身子……
可是她越小,他越大,这份纠缠越是抵死无救,注定用尽了性命。
仿佛宁愿死在这一刻,宁愿死在彼此身子里,也都心甘,再无遗憾。
清笛被强敌逼迫得到后来只能双臂向后,支撑住他的腿;借着他腿的强健来给她一点助力。否则她定然就这样瘫软在他膝上,任凭他搓圆揉扁……
口中的吟哦竟然都变成了哽咽,到后来更是尽数都成了细碎的抽泣。原来欢到极处,唯有哭泣方可表达。
她此时早已成了个水做的人儿。身子里被他击打得浪花琅琅声响,身子外头更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早已洇透了她每一寸肌.肤……
此情此景,看在玄宸眼里,越发催动万千情愫!
当日初见她,便看她独自一人在红纱帐内哭泣。没有人陪伴,只有满头的青丝缠裹着她孤单细小的身子。眼泪洇湿了头发,让那青丝更紧缠住她的悲伤——那一刻他便有疯狂的意念,想就这样将她挤压在怀里,想只允许他弄哭她,而不许她再为了旁的悲伤若斯……
今夜一切,仿佛美梦成真。
她再度身子湿透,周身只有青丝缠裹,在他的攻伐之下隐隐啜泣、轻轻颤抖——他更知道,她这一刻的哭泣与颤抖都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极致的快乐……
他能带给她这样,令她无法抵抗的快乐啊……
“怜儿……”玄宸沙哑低吼,大手一边一个握紧了她的玉峦。峰峦在他掌心摇曳,应和着他来操控的节奏,柔软细嫩的触感让他真想就这样硬生生捏碎了它们……
怎么也不够,怎么也舍不得放手,怎么也还仿佛都是初次的碰触……他还笑她生涩,他又哪里有丝毫老练?为什么每一下的碰触,依旧仓惶喜悦得宛如初次?
“怜儿,怜儿……”他每一下攻入便出声唤着她的名。唤她并无他事,他只想这样放肆地叫,放肆地确定他如此占.有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不再是梦,不再是痴心妄想,不再是一厢相思;她的人在他腿上,她的心亦在他眼前!
玄宸情动,垂首去咬她心口——真想发疯,就这样吞掉了她的心,永远据为己有,再不给旁人惦记!
他的利齿咬着她的心口,他的利器悍然直入最深处!——清笛再也按捺不住,一声高吟,身子终究战败在他的攻伐之下……
清风送凉,吹冷了她浴汗的身子;汩汩温暖,却从内里熨帖了她的每一寸——清笛绷直在他膝上,只能一声声无法按捺的叫出声来。
所幸四野无人,就算天空有万千星子偷看,她也再都顾不上……
这一回,是从未有过的喜悦欢畅。
“主子!”
当清笛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吟哦,遥远树林里的黑丫登时直愣起大耳朵,朝天惊呼起来,“主子你在哪儿?你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你忍忍,黑丫这就来了!”黑丫呲起大板牙,张嘴就向自己的缰绳咬去!
好吧好吧,契丹的缰绳都那么凶悍,皆以牛筋缠绕成,即便利刃都未必砍得断,她的大板牙崩碎了也不一定奏效——可是她还是拼了!
听听主子的叫声,那一连串的哀鸣,分明是,分明是受了极大的伤害!
“你做什么去?”霁月不耐地打着响鼻,“乖乖呆着。”
“我不!”黑丫在银白月色下呲着大板牙,大板牙声有清厉的寒光闪过,跟一排小片刀似的,“主子受伤了,你没听见!我要去救主子!”
“你……”霁月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那不是,你且呆着!若是你去了,恐怕主子们才会不开心!”
“嗯?”黑丫懵了,转头望霁月,“都说马的脑袋似乎比我们驴要聪明些,可是此时看来,倒都是错了!你个马脑袋,是被我这个驴给踢了么——你难道没听见主子的叫声,多凄厉,多难过!”
霁月真是要疯了,“让你别去,你就别去!”
“我就去!”黑丫瞪着驴眼,“我去救我主子,干你屁事!”
“屁事……”霁月不由得扭头又黑丫的屁.股。月光如银,反倒越发显得黑驴的小黑屁.股又圆又翘,极是让他转不开眼睛……
尤其是那上头的“香”字,梅花篆字,宛转如花,极是好看。
“看什么看!”黑丫自打被野驴给闻过了之后,便对自己的屁.股极为防备,猛地掉过身子,藏住屁.股去,“草原的野马,真是
没半点规矩!非礼勿视,不懂么?”
“嗤……”霁月冷笑,“臭臭的ρi股上,却偏偏纹着个‘香’。你想告诉所有人去,你的屁.股最是与众不同,乃是天下第一个香喷喷的屁.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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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幼女心事(更1)
“我,我是香是臭,又轮不到你来管!”
黑丫被气得向霁月呲出大牙来,“我是香是臭,又关你何事!”
说罢便径自扭头去专心咬着自己的缰绳。主子有事,她总归不能袖手!
“不关我事?”霁月傲然扬起头颅,月白长尾清冷一甩,“倘若下回那野驴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再来闻你的尊臀……定然也不必我救你了,可是?”
“你……”黑丫最是不愿被人提起受野驴纠缠一事,“谁说他还会来!他定然不敢再来的了!”
话虽然说的硬,实则黑丫心里也没有底。野驴离去之时,那狠狠瞪向的目光,让她至今还不由得做噩梦。也知道,那家伙恐怕没有这样善罢甘休,可是在霁月面前,她也不想服了软去。
“即便他再来,也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断不至再烦劳你就是!”
黑丫翻了翻眼皮,“况且当日只因我离了主子,才让那野驴有了可乘之机;日后我便时时都跟着主子,不离左右,主子定然有法子护我周全。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时时跟着主子?”霁月被气得霍地转头,月白的鬃毛在月色里如银浪散开,“只怕是主子们却没空闲总被你跟着!难不成你想着就连夜晚也跟着主子进毡帐去一同歇息?或者连饮食都将你最爱的紫花苜蓿也摆上主子的餐桌?”
“人与驴总归要有距离,你最好明白!能日夜与你共处一处的,也唯有我!”
“嘁,你也不必如此托大!”黑丫自然不甘心被他三言两语便逼到悬崖,“主子暗自问过马夫,我都听见了;主子问我是否可以托付人家了……我将来,总归要跟着自己夫君的!”
“我与你一处相处日久,无非是因为你是狼崽子的坐骑,而我是主子的坐骑,将你我放在一处可方便照应。不过你我早晚就会分开,这一天恐怕也不会久了!”
中元节之夜,野驴骤袭,在车马店劫走黑丫;事后清笛便悄悄问过马夫,问这情由是否与黑丫长大了有关。马夫便也肯定了清笛的猜测,牲口之间的争夺多数便只因发现了到了发.情期的雌性同类。
草原上的野驴野性更烈,身为野驴群的头领,太岁自然就认为,黑丫这头到了发.情期的母驴注定是他的妻妾,所以不肯放弃。中元节之夜,清笛与玄宸并辔而行,许是在途中路过野驴栖息之地,被太岁闻见了黑丫身上的气息,这便引得野驴悄然跟上去,趁乱也进了燕子城,后来竟然公然在车马店劫走了黑丫……
马夫说,从自然规律来说,除非黑丫过了发.情期,或者她成了其他雄性动物的妻妾,野驴才会放弃;否则他有可能早晚还会再找来。
野驴极是倔强,它们若认准了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可能整个草原上,最为倔强的便是野驴。怨不得人间有句俗语就叫做“倔驴”呢。
“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霁月霍地转头,狠狠瞪着黑丫,“你们中原本无良马出产,中原的良马皆是草原入贡,又大多只供军队所用,所以中原民间才不得已多有骑驴。可惜这里是草原,马匹本多,自然再没有其他驴子成为坐骑的机会。”
“所以整个宫帐里,除了你之外,再没第二头驴子!你自以为主子要做主给你找了夫君?我劝你趁早醒醒,别空怀了一颗春心!”
月色清白,落在霁月眼里仿佛浮起冰霜之色。恁地冷硬,让黑丫越发不解。
就算她之前说到香臭的问题,算是言语上得罪了他,可也不过是口角罢了;至于他现在气得鬃尾皆扬,就像寻常遇见强敌一般的情形?!
“懒得理你!”黑丫也不欲与他多做争执。
虽然自信口舌上定然不输给他,可是终归这三年结伴相处下来,彼此之间也有友情在;更何况日前被野驴劫走那回,他可是拼了命地来救,单身打败了六头公驴的围攻,浑身浴血来跟太岁拼命……
就凭这一回,她也得宁愿吃些亏。否则岂不是忘恩负义。
继续咬缰绳,百不得法。牛筋绞成的缰绳实在过于强悍。
“我单问你,你真的听见主子说要替你许了人家?”都不跟他吵了,可是黑丫发现霁月仿佛越发焦躁。马鼻子里突突地连串打着响鼻,竟然还是气哼哼的模样。
“正是。”黑丫点头,“马夫大叔给主子出了主意,说将我许了人家,那野驴便也不会再来扰我。”
“不过……”黑丫说着说着便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当时便反驳了,可惜主子听不懂我的意思。我今年刚刚四岁,年纪还小着呢……”
“你四岁了,年纪还小?”霁月听了都一愣。怎地还会小,草原上的母驴,2岁多了便有当了母亲的,黑丫四岁了,还说自己小?
“是哦!”黑丫摇了摇耳朵,“听主子说,女子十五及笄,方可婚配。因近年用兵频繁,契丹、西夏人又大量掳掠边境人口,造成大宋人口减少,皇上这才特下旨意,降低了婚配的年纪。”
黑丫幽怨地瞥了霁月一眼,“就算年纪降低了,也总归要女子十三才可婚嫁。我今年才四岁,距离十三还尚且有九年;四岁的女孩
,尚且是个幼童,哪里就懂得什么配不配人家的道理了?”
“我倒是想着,主子断不会这样狠心,将尚且为幼女的我就许了人家。就算有野驴叨扰,可是我只需留在宫帐内少往外走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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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渐入嘉景(更2)
月色清幽,幼女黑丫叹息如雾。
真是惹人爱怜,却也惹马激愤。
霁月呆呆立在夜色里,用力地望了黑丫好几眼,十分踌躇地原地踏步了好几圈,这才说,“乌丫,拜托,你真的跟你主子在一起日久,便也将自己当成是个人了?人类四岁尚为幼女,可是四岁的母驴却已经是个老姑娘!”
“嗯?”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黑丫呆愣愣转头望霁月,良久。
黯然如忽然从天边涌来,遮挡住了月色星光的云翳,浅浅淡淡遮蔽了黑丫的目光。她转身,也顾不上刚刚自己是特地为了保护屁.股而要面对霁月的,用身子藏住自己面上的失落。
是呢,她真的是跟着主子日久,不小心忘了自己只是头小黑驴,反倒将自己跟主子摆到一个队列当中去了。
驴与人,终归是不同的。
人四岁尚为幼童,那是因为人有百年的寿命,可以将时光拉长了、捻细了来慢慢儿地过;四岁为幼童,五岁初垂髫,十三学织素,十四学裁衣……一点点享受尽了童年的时光,然后再一点点地长大。
驴却没有这样幸运。驴子平均只能活不过二十载。正如马夫大叔说过的,驴马的一岁便是相当于人的六年。马夫大叔曾拍着她的大脑门儿说,“黑丫啊,你得好好地把一年劈成六年来过,每一天都别虚度。你要快快乐乐地在这大草原上颠儿啊!”
人类青春正好的年纪,驴却要走向死亡。
这样一想来,黑丫登时悲从中生,摇着大耳朵,不肯再说话。
还以为能这样跟着主子一辈子,可是她却哪里还有那样的机会?
“乌丫,喂,你竟是怎了?”
方才还伶牙俐齿外加长篇宏论的她,突然一下子就静默下来。悲伤更是宛如月色一般层层地从她眼底浮生起来,将周遭的夜色都晕染得潮湿;虽然她努力背转了身去,不让他看清她的神情,可是霁月又如何能不发现她的忧伤?
她的忧伤化作无形的水浪,也同时将他拽进了水中啊。他与她原本就在一处,她既悲伤,他又如何可能幸免?
“不要你管。”
霁月身子高且长,纵然黑丫着意背转身对他,以藏着自己面上的泪珠子;可是他还是一转身儿就能轻易歪了脖子凑过来瞅着她。黑丫想尽了办法躲,可是终究碍着缰绳束缚,不得舒展。
“你倒是说出来。”霁月岂肯放过,“难道只因为我方才一句话,就让你不痛快至此?”
“实则我也明白你的心思,我又何尝没想过,这一辈子都陪着主子,一直到老。他从不将我当一匹脚力来看,私下里倒像是弟兄一般;”
“可是我却时刻记着,自己终归是一匹马。若是有一天老了,再也跑不动了,再也不能伴着主子上沙场,再也不能凭着自己的飞奔帮主子逃离危险——那我一定主动离开。否则,若是主子恋着老情,不肯换了其他坐骑,那我反倒有可能害了主子。”
“有时候割舍,反倒也是真心实意的成全。”
他竟然在这样的月色之下,说出这样有见地的话来,惹得黑丫一下子掉下眼泪来,“你别说了!人家原本好好的,被你这样一说,我倒难受了!”
黑丫终于肯转回头来,“都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怎地你这匹马还没老呢,先说这丧气话!我便不走,就算来日我老了,驮不动主子了,那我还能看门望户,至少还能帮主子带小主子呢!我在摇篮旁哄着小主子玩儿,让主子能安心去做她自己的事儿……”
说到未来,终是神往。憧憬的美好终于冲淡了方才的黯然。
“大葱,你说咱们两个的主子,将来必能在一处的,是不?”黑丫又变回了乐天的小黑驴。
“我主子是定然不会换了旁人的;你的主子,难说。”霁月也恢复了傲慢,转了转修长的马颈,“总归是我主子用情更深些,倒是你主子可真是狠心。”
当年霸州夜晚,霁月可是亲眼看见清笛手握钗子从城墙跃下,险些刺中了玄宸。他也与小青一般,对清笛曾经“折磨”他们主子的事儿,很是耿耿于怀。就算明白主子心中只有清笛一人,他们也还是护着自己的主子多些。
“谁说的!”黑丫登时怒了,驴眼狠狠瞪着霁月,“方才谁说过,‘割舍反倒也是真心实意的成全’?怎么转了个身儿,便一切都不作数了!”
“主子心里的苦,她从不对人说;可是我却都知道!”黑丫呲着大板牙,“你若再在我面前说我主子一声不好,我与你便立时掰了!如果不是寄望着两位主子能终究好了,我又何必非跟你凑在一起?”
“嗯?”霁月拧了脖子凑近了望黑丫,“你说什么?”
“我,我……”黑丫退了两步,身子已是抵在食料槽子上,再没处可避,只能垂了头低声咕哝,“反正我想着以后给主子们照料小主子的时候儿,眼前也总还能看得见你。好像你我还一人驮了一位小珠子,一同奔去草原里玩儿。”
“你与我,一同?”霁月猛然回首,月白鬃毛清光闪耀,“只有你我?”
“嗯,啊……”黑丫心虚地垂了头。
/>原本也没想过旁的人,只不过他又从来没有表达过任何的心意;所以她便说另寻人家的事……他若有一点点的反应,倒也能让她多少安心些。
所有人都说,霁月是草原上最英俊的公马,围着他转悠的母马多得是……什么时候也绝对不会轮上她这头又黑又丑的小母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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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三更~~~对待幼女这样的心思,霁月乃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哟,O(∩_∩】
214、主子救我(更3)
“既然都将自己看做了是个人,全都忘了自己原本是头驴……”霁月转了头过来望她,“你我的主子都在一处了,而你却终究还要去别处么?”
“嗯?”黑丫一眨眼,“大葱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霁月仰高了马颈,在月色之下傲然转动,“我是立志一直跟在主子左右的,不过来你不会一辈子都守在你主子身旁。”
“谁说不会!”黑丫恼了,“我方才与你说了那么多,哪一句不是要一辈子守着我主子?你的马耳朵,方才都听了什么去!”
“若你真的也会一辈子都守着你主子,那两位主子若这一生终究在了一处,你又如何去再找了别的人家?”霁月不慌不忙地说。
月光幽幽洒满他周身,他便仿佛驾月而降的神马一般,周身银芒,贵不可言。
“我!”黑丫气结。更是因为眼珠子全都被他吸住,再也挪不开目光,脑袋便也跟着都笨了。
“那你倒说,我怎么样才能成全了对主子的情分?”黑丫心中涌起奇异的担心,仿佛极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却又分明心中也有小小的期盼,期待他继续说将下去……
这是怎么了?
“照我说……”霁月立在月光里,目光傲然里揉进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进去,“你只要好好与我在一处,就好了。”
“嗯?”黑丫摆动长耳朵,转头去望他,却又极快地将头转开,心里是奇怪的慌张,“我现在不是正与你在一处?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不单是说此时,也在说将来。”霁月只能再叹口气。真的不能拿她当成年母驴,只能看她是人间幼女,这家伙的心智怎地这样不成熟,亏得他要一字一句都说明白。
“将来?”黑丫只能呆呆重复他的字眼。
“你方才也说了,你我一人一个驮着小主子走进草原——只有你我,再没有旁人。”霁月索性将话掀明白,“你今日与我在一处,来日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家,你只能与我在一处!”
“嗯??”话已经说到如此明白的地步,黑丫还是再度犯傻,“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你……”霁月气得仰首一声长嘶!
宛有风来,吹乱天际月光,银白的光晕明明灭灭地宛如被撕碎,流光凌乱里霁月那月白的鬃毛与长尾皆贲张飞扬!
“啊,你要干什么!”黑丫一声惊呼,却是晚了。霁月两步便奔过来,从后头俯身过来,一口就咬住了黑丫的后颈!
“疼,疼疼疼!”黑丫都要哭了,“你放开我!你是马,又不是狼,你咬我脖子干什么你!”
悲惨记忆重又涌来,“那该死的野驴也这般咬我来着,要的我毛都掉了,现在旧伤还没好呢,怎么又轮到你来咬我!”
黑丫挣,可是霁月身子既高且大,又如何容得她避开?更何况还有缰绳为马作伥,黑丫根本就避无可避!
黑丫只能拼了命地甩动脖颈,希望把他给甩开。三年相处下来,他虽然也与她发过脾气,可是还没这样咬住不放过……可是这回怎么了,他干嘛就死死地咬她,不松口啊!
“死大葱,臭大葱,你干嘛啦!”黑丫躲避不过,身子被霁月给越发挤压到树干上去,动弹不得!
旁边,狼族的战士夜晚狩猎而归,兴高采烈地吃了一肚子鹿肉,准备回来哺喂给小狼吃。经过霁月与黑丫的身边,一头公狼呲牙笑了起来,“嚯,公马发起情来,真的很残暴啊。”
母狼呆了呆,“若母驴不肯驯服,公马会一直咬死她么?”
“原本就是这样。他还本是野马的头马,被他看上的,除了答应他,否则就只有死。”
母狼登时眼中泛起温柔,身子贴近公狼,“还是咱们狼族好,我们都是温柔的情人……”
若是此时有人类经过,听见狼能自诩是温柔的,定然会吓得当场晕厥。
“它们说什么?”黑丫耳朵大,所以尽管还在挣扎,却听见了两头狼的交谈。不知道是不是这三年来总跟着六皇子来狼群,黑丫只觉对它们的有些交流是能够猜到大概的——方才那两头狼说什么,说霁月在发.情?
“你才听懂么?”霁月一声长嘶,公马气质冲天而起,“你若肯乖乖听话,我便不咬你了;若你不肯,我便一直咬着你!”
“听,听话?干、干嘛?”黑丫惊了,小身子瑟瑟抖着贴住树干,完全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你乖,不许反抗!”霁月月明长嘶,终于放开黑丫的脖子,却调转了身子,去闻黑丫的屁屁!
“啊,你别这样!”霁月比野驴还不讲理,他把她给圈到树干这儿来,让她躲无可躲,然后他就把鼻子伸过来了!
“你,你你说过臭啊,你还闻!”黑丫这回也不敢尥蹶子了,只能悲鸣。
霁月却呼吸乱了节奏,低低嘶鸣,“你果然到了年纪。”
“什、什么年纪!”霁月那个该死的,鼻子都碰着她了,他在干嘛啦!
“马夫大叔说得对,与其让你发.情的气息招来野驴,不如有人先解决了这一切……”霁月鬃毛飞扬,原本清贵的绝世名驹,这一刻竟然散出狂野
之气来,一点贵态都没了!
“什、什么?”黑丫还没等回过神来,就猛地差点被扑倒——霁月他,他那么人高马大的,忽然将两条前腿趴到了她背上来,将整个身子都伏在她背上!
“你,你干嘛啦!”黑丫整个脑子都乱了!
这是什么情况,霁月让她背着他?可是这世上有驴子背着马的么?他那么高、那么大,她根本就承受不得他的体重哇!
“闭嘴!”霁月再也不复平素月光一般的高贵和温柔,狠狠下令,“再啰唣,我便再咬你!”
“可是,你到底要干嘛啦……”黑丫都哭出来。这一生还从没有这一刻这般害怕过,全然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不准再多嘴,只乖乖受着……”霁月前腿强健,紧紧压住了黑丫的身子,身子便伏低了下来……
“啊!什么东西!你私藏了主子的马鞭!”黑丫却又一声尖叫,“主子都舍不得用马鞭抽我屁.股,岂能又轮到你来抽!”
那样一根,硬硬长长,又隐然有弹性和柔软度的东西,合该就是主子的马鞭吧?那马鞭是六皇子亲手编了来的,极是用心。牛筋绞着金丝,挥舞起来叭叭地脆响,金光鳞鳞。
“就是——‘马鞭’!”霁月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真是败给了这头小母驴……竟是喜欢她什么,也许就是她这满脑子的奇思异想……
“你别来了,疼,疼……”黑丫摆着屁.股想要躲闪,怎奈被霁月狠狠压着,甩动不开。只觉那鞭子怎地会换了功用?鞭子不是只是抽打,这回却怎地变成了针刺一般,刺着她很疼,很疼啊!
“你便别挣了,乖乖放松下来,自然不会疼了!”几个回合下来霁月已然浑身都是汗水。她一刻不停地踏着步子,他便总是不得要领!明明终于找到了入口,刚刚进去一点,被她的小屁.股一扭,便给避开了!
“你不刺我,我自然不挣了!”黑丫吓得极力想要躲避。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就要这样地失掉了!
“断不可能!”霁月懊恼长鸣,她竟然还让他不要再刺了!
如何还停得住!
霁月居高临下,急迫当中再度狠狠咬住了黑丫的后颈!
所有动物的后颈都是“车闸“,只需扯住了后颈,便周身都酥软得动弹不得。黑丫急得大哭,“你放开我,臭大葱,放开我!”
霁月却再也没有空闲与她斗嘴,马嘴狠狠咬紧黑丫后颈,身子便再向前刺——驴与马终究不全相同,这一番寻找与刺探,将霁月也累到精疲力竭。
却一定要坚持,不完成,便绝不放开她!否则以她性子,日后必然远远躲着她,再想这样对她,便难了。
既然一切已经启动,便终要做到最后,绝不放弃!
黑丫被咬着后颈,背后趴着霁月的大身子,累得不行,下意识向后撅了撅屁.股……
一切美好骤然而来,霁月一个激灵,只觉身心都融入月色一般,水润清冽……
黑丫则一声长嘶——她,她她要被撕.裂了么?怎地觉得身子里像是有一柄巨斧,想要将她从身子深处劈开为两半!
“主子,救命啊……大葱杀驴啦,呜啊,呜啊……”山谷静夜,驴鸣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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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柳抬烟眼(第一更)
天光霁晓,二人二骑一同踏着晨光从狼谷走回宫帐去。
玄宸一径转头去望清笛,全然信马由缰,全部的心意都只放在那晨光里宛如初绽莲花一般的女子,澄澈如清露,艳美如朝霞。
如果不是清笛小心,他只恨不得抱着她同乘一马。
清笛被他目光一路凝着,颊边止不住飞红。便寻了其它话题来分散,“今日怎地霁月与黑丫都这样安静?”
玄宸这才注意到坐骑的异样。霁月是良驹,这若是往日,定然停不下脚步,早趁着晨光在草原上奔驰起来——难道是因为他今日信马由缰了,霁月反倒不知道该怎样跑了?
黑丫听见主子的话,吓得一激灵,腿都软了,好悬就地卡倒在地下。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主子千万脑袋别这么灵!
霁月也听见了,“咴咴儿”地打着响鼻,宛如低低的笑声。
黑丫的突然腿软,清笛可敏感察知,弯了腰贴住黑丫的脑袋,低声问,“发生何事?”
玄宸也笑,“霁月好像昨夜奔行了千里一般,我还从来没看它这样疲惫过;黑丫更是腿都散了,为何走路还刻意撑开后腿?”
“该死的狼崽子,你给我闭嘴啦!”黑丫登时悲愤了,冲着玄宸就驴叫。
要不要观察力这样敏锐啊!就算发现她疲惫倒也罢了,可是不用非要点明她走路的时候要撑开后腿哇——她也不想散腿的,可是疼,她现在还在疼……走路都不敢并拢后腿的……
“耶律,耶律,我看你就是个野驴!”黑丫悲愤地暗忖,“果然与我为敌的,不是野驴,就是耶律!”
清笛跟玄宸不由得对望了一眼,隐秘的笑容从两人面上浮过。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最好的期盼。
清笛回了帐篷更衣。幸好昨天玄宸谨慎安排,队伍里有泰半人进山捕猎而未归,不光是清笛,还有婉笙与吟笳;而那二女又愿意为清笛做掩护,直说她们始终在一处,便也无人好当面再追问。
翡烟给清笛更衣的时候,眸光却流离闪烁。
“怎么了?”清笛便问。
“姑娘可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大事?宫帐里出了何事?”清笛听着也一惊。
“不是宫帐里,而是东边儿。”翡烟隐秘微笑,“昨晚女真骑兵突袭老鹰山,趁着夜色把契丹军营冲了个稀巴烂!”
“真的?”清笛也不由得微笑。
翡烟点头,“契丹宫帐里还都在说,契丹已经战败了女真,这两天就等着女真自己绑缚了前去投降呢。结果女真人真是争气,迎头就给了他们一记痛击!”
清笛微微一笑,可是那笑容却没能直达眼底。
原本是该开心的,可是那开心却没她从前想象中那样巨大。
前线出事,身为和亲公主,清笛更衣完毕便急急走向中央大帐。大帐内,参与秋捺钵的南北以及契丹下辖各民族部落的首领已经都赶到。
玄宸褪去了晨时面上的少年嬉笑,此刻周身冷肃,静静凝立在众人的目光拱卫之中。
“真是荒唐,女真完颜部不过一同才能调集起两千五百名骑兵;而我契丹大军则是十万之众!两千五与十万,如何相比!”
清笛走入帐中时,正听见背面枢密副使耶律前帧闷闷嗓音,“若说这事是女真完颜部单干的,我是万万不信!定然有人暗中帮了他们!”
清笛指尖儿笼在衣袖里,不为人知地轻颤了下。
耶律前帧话音落下,玄宸的目光正转向清笛来,隔着距离,微微清冷地落在清笛面上。
清笛皱眉,轻问,“如此军国之事,不知六皇子与诸位大人何故要本位前来?我大宋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契丹原来不曾有的?”
“你大宋那些裹着小脚的女人,又如何与我契丹草原的女子相比!”便有人立时出言呵斥清笛。
契丹朝堂,向来都有萧氏后妃的身影;从开国皇后述律平始,契丹后宫对前朝向来都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南枢密院知枢密使事陈鹤走来向清笛一揖,“万岁此番御驾亲征,之前已经与南朝取得默契,南朝应诺不会在我契丹讨伐女真之时与我契丹开战……”
“大人是认为,这回女真竟然敢以两千五百人,主动进攻契丹十万大军;这般以卵击石,是因为大宋暗自相助?”清笛反唇而问。
“女真敢于这样胆大妄为,便定然是得到了助力。此时天下不定,但是能在女真身上押下重注的,出了南朝,又能是谁?”陈鹤也不客气。
天下数分,大宋、契丹、女真、西夏、吐蕃、回护、室韦……但是最能在契丹与女真的战争中取得渔翁之利的必然是大宋。这一点逻辑再明白不过。
“既然这般明白的道理,大人都能想到,难道大宋朝堂上下那么多人便想不到么?”清笛静静一笑,“大宋刚刚送了本位和亲北来,乃是表达了与契丹交好的最大诚意。各位达人难道于此时还在怀疑我大宋么?”
如果要战,何必还送公主和亲?这不是等于将自己的脸面与公主的性命都送到了铡刀之下?
“如果不是南朝,又有谁会暗中支持女真,令本已战败的他们再度重来?”耶律前帧也不放松,拧眉立目向清笛瞪来。
“各位大人这般向本位怒目而视,究竟意欲何为?是希望本位这就转身回了汴京去,亲自去质问大宋圣上;还是希望本位亲自披挂上阵,用自己的战死沙场来证明大宋的清白!”清笛金玉之声,琅琅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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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16、华星明灭(第二更)
清笛的话掷地有声,陈鹤和耶律前帧听着也一皱眉。她不过一介弱女,也只是个和亲的棋子,虽然可向她泄愤,却着实难以指望她什么。
“连城公主倒有大用。既然连城公主自己都说了,要披挂上战场;依我看,不如送连城公主到前线去。”
僵持里,北院司空耶律琬清冷一笑,“皇上极是宠爱连城公主,想来分别这些日子定然想念。倘若连城公主肯前线陪伴,皇上一定龙心大慰。”
耶律琬的正妻萧氏,正是德妃的亲姐姐。德妃陪着皇后一同回了上京去坐镇,却不等于就此放弃了对清笛的敌意。
陈鹤便也点头,“耶律琬大人说的极是。连城公主亲在军中,共为讨伐女真而战,便能让天下都看得见南朝的心意所向。这对女真来说,定然是巨大震慑。”
“真是笑谈!”玄宸的嗓音冷冷切来,“我契丹铁骑何时需要一个女子来战胜敌人?不过一场夜袭,便让诸位大人阵脚大乱到如此地步?”
“昨夜老鹰山突袭,不过是女真借助地利,趁着我契丹大军扎营未稳而突施冷箭罢了。又何至于会彻底改变整个战局?诸位大人难道对我父皇御驾亲征、对我契丹铁骑能够取胜,竟然没有半点信心么?”
“六皇子言重了,微臣岂敢!”玄宸一顶大帽子狠狠扣下来,耶律琬和陈鹤等人都赶紧施礼否认。
“不过各位大人对于战局的看法,我还是赞同的。”玄宸缓了语气,此时不宜与所有人公开为敌,“女真胆敢这样主动出击,定然是得了助力。只是这助力究竟来自何方,还需细细探讨。照我的话说,倒是未必是南朝。”
“六皇子难道是因了连城公主之故,转而袒护南朝?”耶律琬虽然施礼,实则却并不服输。
“耶律琬大人身为北枢密院官员,掌管我契丹兵马之一部,怎地视野却如此浅窄?这样心胸,又岂是能管兵马的人!”玄宸一拂衣袖,“掌握兵马之人,当知放眼天下。天下细微之一动,便可能成为左右战局的契机。”
“六皇子如何看?微臣倒愿意洗耳恭听。”耶律琬还不肯善罢。
“耶律琬大人身居北枢密院,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在霸州扶持北周颇有异议。你是北面官员,自然不希望由汉人来掌管燕云之地。那么我今日便告知了你:我之所以在我契丹与南朝之间再扶持起一个北周,便是要形成南北之间的缓冲。北周既为汉人掌权,又听命于我契丹,正是中和之力。”
“倘若南朝真的想趁着我契丹与女真用兵之际而北伐,那么南朝直接面对的并不是我契丹,而是北周!坦白说,南朝的军队羸弱,未必就战得过北周;而且他们是汉人打汉人,即便是南朝士兵都未必有多大的积极性!”
玄宸呵斥耶律琬,目光却从清笛面上滑过。清笛听着他的话,面上无法掩盖地滑过一缕苍白……
玄宸微微皱眉,却只能继续说下去,“况且我契丹与女真用兵,都是草原人之间的战法。骑兵对骑兵,鞍马对鞍马;这样的战法,宋人本就不谙熟,即便他们派了人来,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玄宸说着朝下站群臣傲然一笑,“若我是女真人,担心他们来扯后腿还差不多,又如何敢寄望于宋人!”
最后这句话彰显了契丹人对宋人的心理优势,一众契丹官员听了都是忍不住大笑,“六皇子所言极是!宋人在沙场上除了善于掉头就跑,他们还能有何作为!女真人若真的想要仰仗宋人,那我们不必担忧,反倒应当开怀——女真人恐怕能从宋人那里得到的,都是如何投降与逃跑的经验之谈!”
玄宸笑着,目光还是小心翼翼掠过清笛神色。
清笛只垂下头去,索性埋住自己的眉眼,不为他所见。
满堂契丹人都在耻笑大宋,耻笑宋人。宋人的所作所为原来只是他们的谈笑之资。纵然宋军羸弱,可是那些洒在沙场之上的热血,埋葬在草原之中无法带回的忠骨,却如何可以被这般亵渎!
她恨自己只是一介女子,她恨自己无法在沙场之上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胜者王侯败者寇,只因为战败,宋军将士便只能忍受契丹人这般的羞辱……
“依本位看来,方才耶律琬大人的建议倒是极好。”一众契丹臣子的哄笑声里,清笛静静出声,“本位想,就依耶律琬大人所言,请六皇子着人送本位东去,到前线伴君吧。”
经过方才玄宸的呵斥,实则契丹众官已经不是很在乎是否真的要送清笛去前线;却没人想到她竟然于此时主动这样说。
玄宸都愣住,“连城公主难道没听清我方才的话?军国之事,不必寄托于一个女子身上!否则就算我契丹取胜,却难免授人以柄。”
“即便不是为了军国,就算本位是为了皇上。”清笛高高仰头,不去望玄宸,只傲然环视契丹众人,“各位大人说的是,本位北上,皇上优待有加;相信若当日本位身上没有伤,皇上定会令本位陪驾。既然今日本位的伤已经好了,便应当自请东去伴君。”
“此事押后再说。”玄宸咬牙,目光中蓝光翻涌,“父皇走时亲下旨意,要你留下好好养
伤。你就算要去,也要等我请了父皇的旨意再说!”
“想要请皇上的旨意,原本简单。”月牙儿从外头进来,朝清笛甜美一笑,“六哥只需让小青飞去一趟便是了。一个来回,不过两天便够了。哪里需要犹豫那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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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完璧归赵(第三更)
清笛转身望月牙儿,颔首轻笑,“月牙儿郡主说得对。六皇子,那便烦劳小青前去送信。两日后,本位等候奉旨前去伴驾。”
与满堂朝臣的非议与责难相比,清笛更在乎的是月牙儿态度的突然转变。她能够独自面对众臣的责难而坦然冷静,却不能无视月牙儿的挑衅。
出得帐来,月牙儿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回自己的帐篷,清笛却走上前去轻轻拉住月牙儿的手臂,“月牙儿郡主可否到我帐中小坐?”
“去便去,恰好我也有话要问你!”月牙儿反倒率先大步走向清笛的帐篷去,将清笛远远甩落身后。
清笛慢下步子,望身畔陪伴的郭婆婆与翡烟。两人俱是摇头,示意并无泄漏任何。
清笛心中有了数,便让下人都留在帐外,她自己走进去,“月牙儿郡主心里郁着,有话便都直说吧。我虽然是宋人,但是却喜欢草原人的直率。与其什么都憋在心里,彼此生了嫌隙,不如什么都说将出来。就算当面打了骂了,也总归哭过闹过之后依然可以相视一笑。”
“好,算你瞅得见我的性子,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最容不得人有人在背后暗瞒了我!”月牙儿霍地转身,直盯着清笛的眼睛,“你口口声声对我说,绝不越过我去;我倒要问你,昨晚你跟六哥去了哪儿了!”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各种隐瞒的方式绝没有完美无缺的,纵然瞒得过众人耳目,却永远瞒不过有心人。与其在已经被发现破绽的情形之下再做遮掩,不如反而坦诚,一切也许还尚有转圜。
清笛便点头,“我与他在一处。”
“好,好……”月牙儿眼睛里倏地涌满了泪水,“你倒如何与我解释此事!这便是绝不越过我去?”
“月牙儿郡主如何来看六皇子的身份?”清笛反客为主,“这契丹草原上的诸位先帝,各家王爷,难道身畔都只有一个正妻么?”
“自然不是!”月牙儿咬紧了嘴唇,“该有的度量我自然有,我若嫁给他为妻,虽然心里不痛快些,但是该有的肚量我也必有,不至于就不让他身边多几个人!”
“可是却不可是你!”月牙儿抬眼盯着清笛,“纵然不甘承认,可是我却也不能不承认——倘若他身边有了你,那他心里恐怕就只有你;这样的事情,我便决不允许发生!”
“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清笛再叹口气,“我的性子,以月牙儿郡主的聪慧,必也能猜得到:我本不畏惧月牙儿郡主你,所以肯说绝不越过你去,原本已是我极大的诚心与让步。还请月牙儿郡主你廓清:我说绝不越过你去,并不等于说我可以全然抹去那段情、彻底放弃这个人。”
“你,你这是抵赖!”月牙儿气得一挥手臂。
清笛轻轻摇头,“月牙儿郡主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自然该明白,情之一字又岂能做到收放自如?何时动情,全无自控;动了的情思,又岂可自行决定了尽数剪灭?”
“并非我不想答应月牙儿郡主你,我也曾几番想过割舍了他,可是事到临头只能越发知道,情既动,便此生难止。”
“月牙儿郡主,我依旧应诺了你,这一生绝不越过你去,却不会答应你,就此不再爱他。”清笛转头去望墙上日影,“实则我这也是第一回对人承认,我爱他;即便是对我自己,这也还是第一回明确承认。”
“我爱他,虽然要隔着契丹人与宋人之间的篱障,虽然要隔着重重的阻碍,但是我还是要承认这份情。”
“你这样说,不怕我杀了你!”月牙儿恨得泪珠子迸落下来,“你这是在向我宣战,你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
“月牙儿郡主你错了。”清笛清淡一笑,“我爱他,我对自己承认,也对你承认,可是我却不会对他承认。其实也不必你杀我,你焉知我就能活过多久?”
“你,你什么意思!”月牙儿一惊。
“方才大帐中的所言,月牙儿郡主也尽数听见了。偌大契丹,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又何必假月牙儿郡主的手。”清笛敛衽微笑,“这一番若去了女真前线,生死更是难卜。我今天这般与月牙儿郡主讲说,实则还只是一条心意:我若去了,月牙儿郡主请一定看顾好他。”
“从我当年第一眼看见他,我便也不知为何,自己与自己已经发过誓言,不管历经什么,就算要自己受罪,也总归要护他周全——若我去了,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只有月牙儿郡主你。”
“月牙儿郡主总归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清笛轻轻微笑,“一个死人,如何能越过月牙儿郡主你去?纵然我昨晚孟浪了些,又哪里是违背了当初与月牙儿郡主你的诺言?”
“死人?”月牙儿也是一愣,“你说你这一去,竟是必死的?”
清笛轻轻摇头,“也许未必有性命危险。只是人的死,并非只是身子;心若死了,一样是个死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月牙儿光火,“真不明白你们宋人,说话弯弯绕来绕去,竟是想说什么!”
“我想对月牙儿郡主说的,从来都是一句话:请记着你们之间的情分,看顾好他。”
清笛说着,转身亲自开了箱箧,
取出一件长衣,平托着递到月牙儿手中,“这件长衣完璧归赵。即便我曾穿过,却也终究会回到月牙儿郡主手中,这一回当是再不离弃。是郡主的总归是郡主的,就算有人曾有借用,却早晚会还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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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件衣裳,大家还能记得么?稍后加一更~~~】
218、暗中之谋(第四更)
“这长衣!”
月牙儿也是面色一变,绝没想到,“它怎地,竟然在你手中!”
清笛静静一笑,敛去眸底哀伤。这件长衣素白轻盈,轻若鸿羽。正是她当日披着从霸州城知州府的城墙倾身而坠的那件衣裳。
那原本是穿在小六身上的,薄暖轻盈,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唯有披在身上才知道那衣裳的贵重。她那时刚经历了人事,小六便将这件还带着他体温的披风长衣裹在她身上,以这长衣的柔软与温暖来抚慰她。
只是那一刻她便也知道,这长衣的来历定然不凡。
从来衣裳缝制都不简单只是做衣裳,每个针脚、每一行缝线,实则都蕴含着做衣人对那穿衣人的细密深意。
便如慈母的“临行密密缝,唯恐迟迟归”;更有“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的隐秘思慕。这份隐晦而细密的心事,唯有女子做得,也只有同为女子的方更明白。所以就在那一日,孤身站在城墙之上时,清笛便已经明白,这世间纵然没有了她,也还另有一个心思细密的女子,正在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飞马而来的少年。
她那一夜、那一刻丢掉的,不光是霸州这座城,甚至还有那个刚刚托付了身心的少年……
却终究没能死去,还穿着那件长衣被乌雅救下。她抛下了霸州的所有,唯独带走了这件长衣。即便这回北上和亲,她自己的箱箧里都没几件体己的东西,她却还是将这件披风长衣一同带来。
终于在契丹宫帐里听说,月牙儿郡主虽然那般娇生惯养,却连六皇子寻常衣着之事都要亲自用心用力。每年春捺钵捕鹅,除了皇上用的之外,其余被捕获的天鹅全都被月牙儿郡主给抢来,寻得那天鹅颈子与脊背上的几茎最好最暖的天鹅绒羽,摘了下来手捻成线,亲手为六皇子裁制衣裳。
怪不得这件长衣既轻且暖,披着临风一跃的时候,更是感觉如在半空之中飞翔——自古以来都说“鸿雁传情”,这样以天鹅绒羽织成的衣裳便是那个少女全部的心意。不遮不拦、不躲不藏地全都披在那个少年的身上,纵然不在他身旁,也与他身影相伴。
这件衣裳全然不只是衣裳,分明是月牙儿的一片真心。
“就算秋叶也会被秋风卷起,高高飞上天空;可是它总归还是会飘落大地,零落成泥。”清笛静静含笑,“月牙儿郡主请小心保管,莫失莫忘。”
“姑娘你怎地自请去前线伴驾!”月牙儿离开,翡烟便急着奔入帐中。
“昨晚一切,又岂能尽数瞒过人去?”清笛倒也淡然,“倘若有孕,毁了我不要紧,六皇子却也活不成!所幸他们倒也有人主张我去前线,便索性遂了他们的心,去了前线,一切就有了解释的余地。”
“这!”翡烟也没想到这一层,结舌之下也是点头,“若是担心有孕,姑娘原本不必这样担心。大不了,奴婢偷偷去买了那打胎的药来……燕子城中汉人的药铺多得是,必不让姑娘为难。”
清笛轻轻望了翡烟一眼。
翡烟一惊,“难道姑娘的意思是,倘若真的有孕,根本就不想打掉这个孩子?!”
“翡烟,就算燕子城内有的是汉人的药铺,但是相信这宫帐里也定有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咱们。到时候就算你加了千千万的小心,却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你去买了那种药来……到时不但救不了急,反倒人证俱在,一步便可定成死罪!”
“况且……”清笛幽幽抬头,目光遥远越过帐门去,望向远方,“倘若我真的能有孕,那实则是上天垂怜于我,我又怎么能将那孩子除掉?”
“爹娘全都去得早,满门也剩不下几个人,这个孩子便是难得的血脉。当年家中遭难时,我年纪尚小,来不及保护家人;这一回倘若多了这个血脉,就算是拼得自己一死,我也得保存了下他。”
“所以就算明知前线情形叵测,我也必得前去,绝不能退。”清笛说着,掌心轻轻放在腹上,面上并无哀戚,反倒只是淡淡笑意。
“姑娘……”翡烟也自心疼,却还是忍不住要劝,“姑娘就算想要延续血脉,将来的日子却还长着,又何苦要急于一时?此时受孕,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未来那么长,谁能洞悉未来种种?”清笛伸手握住翡烟的手,“我明白你与郭婆婆都为我担心,但是你们放心,我必定会为了这个可能到来的孩子而费足了小心。”
翡烟难过地蹲在清笛身畔,幽幽地说,“姑娘,恕奴婢多嘴,奴婢知道上回姑娘撵公子走,是故意要让公子去办事。这一回听说东边前线出事了,奴婢便一下子想起公子来。”
“公子对姑娘的心意,奴婢是最为知晓的了。公子又岂会将姑娘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契丹而不顾的人?他走了这些日子,必定是办重要的事情去了。他定然会,倾尽了所有,只想着将姑娘从契丹救回去吧。”
翡烟抬头望清笛,“姑娘,这一回都说有人帮着女真。奴婢猜想,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怕是公子!”
清笛的手微微一停,却只是微微一笑,“我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公子此去,却是心急了些。我只嘱他小心联
络各方,暗中袭扰便是;这一回公子却是冒进了。”
“姑娘这回要去前线,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公子的安危?”
清笛垂下头来,“我已没有亲人,你们便都是我的家人。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因为我而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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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车骑笙歌(3更1)
月色苍茫,笼罩四野。风动碧草,宛如幽幽海浪。
清笛坐在草原上,轻轻吹起筚篥。
筚篥是传自龟兹的乐器,在草原民族间广泛传播。形制如笛箫,长度却短;音色嘹亮而悲凉,极其富有草原特色,最适合这般独自坐在草原月色中吹响。
“都学会了吹筚篥?”身后传来玄宸的嗓音。清宁如风,溶溶若月。
“北方军中多有人吹奏,小时候跟着爹爹在军中的时候便听人吹起过;后来在院子里,笛管笙箫原本也是每日习艺所必然当学的。吹奏之乐器,技巧原本相通,自然便也学会了。”清笛并没回头,依旧只望着眼前笼罩在月色之下的草原。
“凤熙公子倒也是吹笛高手。”玄宸在她面前,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醋味。她自请去前线伴驾,又岂能不是为了凤熙!
“是。”清笛情知瞒不过玄宸,索性并未反驳,“小时候在杭州,他心闷了便只能寄情于玉笛。与他相处久了,当我心里不痛快时,便也会去找他吹笛。笛声起了又落,心中便也妥帖了。”
“所以掌院便也将‘清笛’作为你的花名。与箫、笙、笳比起来,笛声是最为清越坚定。虽是竹管,却能奏出金玉之声。”
清笛只淡然一笑,“小青可回来了?”
玄宸皱眉,挨着清笛身边坐下,“你的语气里,反倒果真盼着就去?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许你去!”
“六皇子此时如孩童。”清笛一笑,缓缓再度吹起筚篥。音声悲凉高亢,仿佛有人在草原上孤单悲歌。
玄宸垂下头去,“你就是放不下凤熙!与我已经这般了,你却还要为了他而弃了我!”
清笛微顿,却并没停下笛音。
“虽然在大帐里我并未明说,但是我却也明白,助力了女真的怕就是他。他此举意不在契丹,他意在你。”玄宸发丝被草原上的风卷起,如黑雾一般裹缠着他的眼睛,“你怕他出了危险,这才非要赶过去亲眼瞧着!”
清笛没急着回答,只淡然吹完一首《雨霖铃》,放下筚篥这才缓缓说,“这曲调是我在草原上听来的,曲调虽然与中原相类,细节却有所不同。我循着记忆吹奏下来,你听可有哪里错了?”
玄宸微微一怔。这是她初来契丹那晚,玄宸亲眼看着父皇走进清笛帐中去,百般寂苦,这才在霁月与小青的陪伴之下,于草原夜色之中重新吹响由唐明皇亲自谱曲的这一首《雨霖铃》。
却没想到原来她全都听见了,而且还都在心里一一记下来。
她从不当面对他说对他用心,却连他独自吹奏起的曲调,全都一点不差滴记进心底去……玄宸心底一热,岂能不明白她这是在告诉他什么?
“极完美。”玄宸心中的积郁仿佛被风一下便吹散,面上已是缓缓漾起了微笑。
“我本来就还是放不下他,你并未说错。”清笛带了丝俏皮,轻轻一笑。
“喂!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承认!那我现在便调集兵马,我亲自去与他对阵!”玄宸咬牙,“别看他能帮着女真暂时抵抗得住父皇,若是我去了,他便必讨不到便宜去!”
“不准你去!”清笛撅嘴瞪他,“虽然契丹是你的家国,你理当去协助,但是实则此时的女真火候未到,他们还伤不到你的父皇去,你莫担心。不过两千五百名骑兵,又如何对抗得了十万契丹大军?”
“他们今日所谓的叛乱,不过是以这般的姿态来跟朝廷换取一定的自由。至少要杀了那两个障鹰官去,以泄民愤。你倒不如便容得他们闹腾这一回,以那两个障鹰官的命来缓解了女真人的反意。否则这反意积郁得久了,反倒成了大祸。”
清笛转头望玄宸,“女真那边的事物,包括派驻的障鹰官,应当都是二皇子的人。借此机会剪除二皇子的羽翼去,于你是一举两得之事。”
玄宸笑起来,眯着眼睛凝视清笛,“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去么?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谁是你妻……”清笛红了脸,别转过头去,拍掉玄宸伸过来的手,“还在营地里,别闹。周遭定然有人看着。”
遥遥草原,隐隐传来悠悠牧歌。当是卫兵们在夜色里唱起的歌声。
清笛听着,微微笑开,“小时候,凤熙一直冷目相向,我对他也不客气。可是心底里我还是喜欢缠着他,找他玩儿。只因幼时孤寂,爹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忙于军务,娘又要带领家里的女眷日日夜夜赶制做不完的军衣。侯爷府那么大,却清清冷冷的,下人虽然也不少,但是从来不肯对我说一句话。”
“所以凤熙就成了我唯一的伙伴。我们几乎日日吵架,但是却也渐渐能在吵累了的时候,并肩坐下来听他一曲笛声。便如同你我此时这般并肩坐着听远方牧歌一般。心极宁静,只觉安乐,倒是忘了之前的争吵。有人陪伴的感觉,真是美好。”
“那时候他年纪大,我却还是小孩子;他对我动了情,可是我却什么都不晓得。对于我而言,他不光是每天吵架的敌人,更是我唯一的兄长。”
清笛转头去望玄宸。月色之下的少年,侧脸完美如雕似画,“所
以我不能弃他于不顾。就算明知道前线危险,我也必是要去的。”
“他一路陪我北上,他将整个侯爷府都撇下,所以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了危险?”清笛轻轻一叹,“我知道你必然想尽办法拦着我去。可是即便你拦着,我也总归要去,这份心情,我希望你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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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20、一片冰心(3更2)
女真完颜部。居中的白桦木大木房里,乌雅、旻与一众女真家臣,正环绕虎皮大桌而坐。大桌旁,凤熙长身玉立,点指着墙壁上挂着的羊皮图卷。
乌雅望着那图卷,眸中显出水色,“凤熙兄弟,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回在这图卷上,看见我女真的白山黑水。凤熙兄弟这般绕着我女真地界走上一圈之后,竟然便都记在脑子里,绘成此图,真乃天赋之才!”
“凤熙哥哥,定要教给我。”旻少年意气,青锐如剑芒。
正说着话,外头有女真哨兵走进来,附在乌雅耳畔,低声禀报了什么。乌雅面色便是一变,目光不由得落在凤熙面上。
凤熙停下与众人分析军情,只望乌雅,“乌雅哥哥,发生何事?”
乌雅顿了下,终究还是说,“连城公主来了前线。仪仗已经在路上,再过十天便会到达。”
旻挑起剑眉,面上露出一分光芒,“哦?她来了!”
凤熙则与乌雅对望一眼,面上都露出忧色。
“契丹人用心狠毒!”凤熙握拳砸向桌面,“他们恐怕想到了此时襄助乌雅哥哥的力量,不是大宋,便是我。所以他们才会将她送到前线来,以为掣肘。倘若我们再助力女真,他们恐怕就会对她不利!”
“我担心的,便也是这般。”乌雅沉沉叹了口气,“这原本是我女真与契丹之间的仇恨,何苦要将她一个弱女子牵扯进来!我不希望她因此受累。”
旻听着,只挑了眉尖儿清清凉凉地问,“我倒是想知道,凭她的头脑,怎地就会丝毫不做反抗地乖乖就来了?这本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乌雅与凤熙都是一愣,不由得一同转眸望旻。乌雅问,“二弟,听你语气,似乎倒与连城公主熟识。”
“谈不上熟识。”旻清静一笑,“真正的对手,过两次招,便已经足够揣摩到对方的行事风格。”
“旻说的有道理。”凤熙也是点头,“我便也正是因此而担心。不怕契丹以为是大宋出手,只怕是耶律玄宸猜到是我在襄助。怜儿怕也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要亲自到前线来。”
旻眯了眼睛,高高仰头去望凤熙,“她既然已经与那六皇子在一处,怎地还会对你念念不忘?她若真的是为了你来,岂不是说她原本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旻!”乌雅急忙出声喝止,目光担心地去望凤熙。以凤熙为人,也许什么事都忍得,唯独不会忍受有人胆敢当面这般诋辱清笛。
“旻,我与乌雅哥哥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与你便也是异姓手足……这一番我当你是年少无忌;倘若下回再听得你这般说,便不要怪凤熙无礼!”白衣清贵的公子,这一刻戾色尽显。
凤熙身后侍立的丁正松、窦如海等人皆手握刀柄而立,面上对旻都露出不忿之色。
“旻,快向凤熙哥哥道歉!”乌雅急忙推着旻。今日女真能与契丹形成僵持,多亏凤熙与手下的襄助,旻岂能如此不识大体!
旻悻悻一礼,“小弟口无遮拦,凤熙哥哥勿怪。”
“胡人果然不可深信。公子将你我兄弟全都召集来了草原,为的就是要襄助女真,可是他们的二少爷还对公子这样不客气!”从大木房出来,丁正松忍不住私下里与窦如海抱怨,“真是恩将仇报,不知好歹!”
窦如海也点头冷笑,“少不得你我兄弟要多加防备些。公子一门心思对他们好,恐怕他们反倒狗咬吕洞宾!”
“我也正想说这句话。”丁正松咬牙,“胡人就是胡人,哪里有我汉家礼数!”
“我倒是想知道……”窦如海笑笑望丁正松。
“窦大哥有话便直说吧。你我兄弟打小一起在侯府长大,都是誓死追随公子的人,还有什么话说不得?”
窦如海点头,“我只是想知道,这位旻少爷怎地会突然对公子出言不逊?之前的日子,两人可是相谈甚欢。正松你可也该知道,他们俩还曾彻夜把酒畅谈,许多事情上脾气很是相投。”
“兄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丁正松也点头。
“问题便出在那女人身上。”窦如海眯起了眼睛,“旻少爷便是因提及了那女人,才与公子起了龃龉。不知为何,我只觉那旻二少爷似乎也对那女人颇多在意……”
“窦大哥说的是!”丁正松也豁然开朗。
“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女人。”窦如海鄙视一哂,“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你我兄弟要多劝着公子些,可别让这女人再让公子伤了心!”
丁正松也皱眉,“好,你我兄弟一并用心,千万防着那女人吧!”
“二少爷,今日在大木房中,何苦这样与那凤熙公子顶撞?此时我们正倚仗于他,怎么值得为了一个女人与他争吵?”
大寨外的山坡上,旻不甘心地咬着草棍儿。旻的贴身近卫铁骨劝着。
旻腰间鹿皮囊里的猫儿仿佛也查知了主子的不快,从鹿皮囊里钻出来,伸出爪子,瞪圆了猫眼,低低嘶叫了一声。
“好了我没事。”旻难压心中烦躁,吩咐铁骨回大寨去,“我带着灵犀去逛逛,你莫跟着我了。”
铁
骨自小护卫在旻身畔,自然知道主子的性子。就宛如那猫儿灵犀,主子也是偶尔喜欢独自离开人群的人。每当此时便是他细细寻思要事,不喜被人打扰之时。
铁骨便告退,天高云淡,偌大的天地便只剩下旻与猫儿灵犀。
“原来它叫灵犀?”山坡密草里,冷不防扬起一线声音。饶是旻,也不由得被惊得直直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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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第三更,大家晚安~~~】
221、朱帘隔燕(3更毕)
“谁?!”旻惊得跳起来,目光锁定草丛中。
猫儿灵犀也与主子一般,惊得腰都弓起来,一双猫眼瞪得溜圆,尾巴都直竖起来,尾巴上的毛扎撒开来,变成了一根狼牙棒般。
“旻少爷,别来无恙。”草丛轻动,飒飒有声。一个鹑衣少年叼着草棍儿从草丛里起身,懒洋洋地拐着腰,一副吊儿郎当小痞子的模样。
“你,你是谁!”原本那人在草丛里没有现身时,旻已经是大惊;此时那人从草丛里现身了,旻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惊得向后急掠数步!
只因为方才那一刻,旻只觉是对着面大镜子,他看见的那个人,分明是他自己!
同样的鹑衣百结,同样喜欢在唇角叼着根草棍儿,同样地见人便下意识扭着腰……
那人分明是扮作了他的模样!
最恐怖的是,那人竟然将他的习惯细节全都考虑到,而且神情动作之间简直是惟妙惟肖!即便旻自己,也讶然只觉对方仿佛就是自己的一个分身,或者是孪生兄弟!
“哈哈……”那人看见旻的样子,愉快笑起,这便改了嗓音,回复了她的本嗓儿。女孩家的嗓音清冽如山泉,“旻少爷受惊了,是我。”
“果然是你!”旻站在原地依旧如同被雷轰中一般,只是眼睛里隐隐然潋滟起一片光辉来。粼粼闪闪,仿佛阳光穿过树叶,“便知道,所有见过我的人里,没有人比你观察得更细致,更没人有你这份模仿起来惟妙惟肖的能耐!”
正是清笛。
公主仪仗在路上缓缓行进,大概至少还需要十日才能抵达;她却暗暗将翡烟装扮了代替她,反正身在途中,以公主之尊要头戴帷帽的;一般的随行官员也不准私见公主。
她骑快马提前赶到,给自己多找出十日的空档工夫来。这十天的工夫,足够她看清一些事情。
旻跨前一步,一改之前的惊愕,傲气重来。他高高扬起下颌来,以眼光睥睨,“听凤熙公子手下人说,你原本是霸州青楼里的女子。怪不得能这样擅长幻化形容,兼之模仿人的语气神态……果然训练有素。”
傲气的少年这一番着实被惊得够呛。更无法释怀的是,每一回竟然都栽到这个女人手上!
清笛当然听得出旻语气里的挑衅,却只是一笑,“小孩子在被人打败之后,才会不肯善罢甘休。撒泼打诨着也要找回颜面来——旻公子果然还是少年英雄。”
“你不必讥讽我年纪小。实则我原本与你同岁!即便是比你小几个月,可是却也不必受你这样居高临下的讥讽!”旻面上盛怒未消。长这么大,时时被族人与契丹那位天纵英才的六皇子相比,说都是上天降在草原上的少年英杰,一直受人尊敬;几时遇见人这样戏弄于他!
“若不是因为旻少爷年纪小,那么能说出上面那番话的,便是你眼界小!”清笛玩笑过,这才正色反击,让旻很是有点措手不及,“你,你又说什么!”
“我在青楼的那番经历,也许对卫道士而言,该是一场羞辱、一个污点。可是于我自己来说,从来不觉得那有什么见不得人!身入青楼,非我自愿,乃是官家强迫;身在青楼,我一心想的只是要活下来……跟活下来相较,也许什么都不重要。”
“我若不活下来,我满门的仇谁来报?我若不忍辱偷生,我爹娘的一世清誉谁来找还!”
清笛转身,目光冷冷落在旻的脸上,“能够妄言别人命运的,不是自命不凡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平生最恨这种人——你不在别人的命运里,你凭什么可以任意指摘别人的命运的选择?干君底事!”
总归比不得他,有兄长护着,有族人尊敬着。身在万人中央,从来不会孤掌难鸣……她的绝望,他怎么能明白!
清笛咬牙,转身就走。
旻看清笛从身边恨恨走过,有些愣,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复。原本被惊吓气恼着的人是他,可是一转眼拂袖而去的反倒是她……女人啊,啧啧,真是脾气变得快。
旻不由得垂首去看身边的灵犀。女人果然跟猫儿相类。
“你到哪里去?”看着清笛的身影都快走出林子去了,旻急忙唤止。
“天下最好的山参都出在你们女真地界的山上。听说山下的榷场里,寻常贩售的,都要比中原药铺里上好的山参还要道地。”清笛并没转身,只淡然解释,“即便你哥哥听了我来买药,也定然不会不让我来。旻少爷不必多心了。”
“你来不是为了凤熙公子来的么?你怎地不去见他么?”旻犹豫了下,还是收拾了灵犀进路皮囊,转身跟着清笛走过去。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现在不必。”清笛说着,唇边梨涡不由得轻轻一旋。更何况她也记挂着那个爱吃醋的家伙,所以在暂时没必要见凤熙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不见。
多在一起一刻,尤其是单独在一起,也会反倒成了凤熙的疼痛。他对她的心一直未曾改,清笛明白。
“你是汉人,刚来草原这才多少日子,你就敢自己行走于我女真?”旻不甘心地继续坠着清笛的脚步一同走,“你也不
必仗着认识我哥哥,便以为一切无事。我女真也不光只有我完颜部,共有三十个部族,内部尚有分歧,也有人不卖我哥哥面子的!”
“更何况这里除了女真人,还有渤海人、奚人……他们个个都跟契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倘若听说了你是契丹皇帝的女人,同时又与六皇子私下里不清不楚的,他们定然逮了你!”
清笛都忍不住笑起来,“我们中原人是怎么教养小孩子的,你知道么?遇到那些调皮的、夜晚不肯乖乖睡觉的小孩子,大人们便会讲怕人的故事,说如果再不乖乖睡觉,就会有神鬼来了……”
“嘁。”旻哂笑,“怨不得你们中原人都胆子小,原来是自小便被吓破了胆子!我们草原可不,我们都鼓励小孩子勇敢,杀狼伏虎,建功立业!”
“我要与你说的,可不是这个。”清笛一笑莞尔,“你不觉得你方才对我说话的态度便像极了那些吓唬小孩儿睡觉的大人?”
“你!”旻这才明白自己又着了清笛的道儿,脸登时憋得通红!
“完颜旻。”清笛转过身来,第一回正正式式唤全了旻的名字,“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看不起中原人的做法,可是你之前的做法分明就是效法我们中原人。你还有什么值得傲慢?”
“我!”完颜旻被诘问得张口结舌。眼前的这个汉女,实是十足可恶!她总让他锐气大挫,她总让他哑口无言!
看那少年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儿,清笛便笑了。止不住地想起当年在霸州时候的小六。那时候也是这样笨呢,笨的只知道自己生闷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不过眼前的完颜旻比当日的小六少了些死心塌地,完颜旻的眼睛里时刻都泄露出想要反击的神色。小六则是心愿臣服……
想起他,清笛心便软了,再望向完颜旻的时候便也敛了些小性儿,“实则,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你说的没错,我一个汉人,在女真地界人生地不熟;到了山地,恐怕连言语都不通。危险自然会如影随形。”
“只是我现在不想惊动公子,也不想劳动你哥哥。”清笛转头含笑望着完颜旻,“我想知道,那些凶巴巴的渤海人呀、奚人呀,他们怕不怕二少爷你呢?如果他们凶起来,你有没有法子制伏他们?”
“当然!”完颜旻脸又是一红。从未这样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仿佛在她诘问之下,一切都脆弱不堪,“我将来要当他们的大汗,自然要有法子统驭他们!”
“那便好了。”清笛一笑婉转,“旻少爷如果没有要务的话,便陪我走这一遭吧?当然,如果旻少爷还记恨着我方才的得罪,以男儿之身愿意与我这妇道人家一同小肚鸡肠,那我自然便不敢再劳动旻少爷了。”
“你!”完颜旻真是要疯了,她竟然又是两头堵!他若不答应,倒成了妇人一般小肚鸡肠!
“去便去!”完颜旻咬牙跺脚率先向前去,“只是,你得凡事都听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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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万草千花(第一更)
“你若随我出去,不必禀报你哥哥知道么?”
清笛与完颜旻一路走下山来,山地阳光明晃晃照射下来,清笛转头问完颜旻。
“你这样独自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甚至偷入了我女真。难道你不必也禀告给那位六皇子知道么?”完颜旻耸了耸肩膀,“我想,你定然是瞒着他而偷偷来的!他若知道了,定然不会允你孤身涉险。”
“嘁。”清笛便也笑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在外头,有些事自然不必样样儿都告诉他知晓。我自己必定小心,不让他担了忧思。”
“我也一样。”完颜旻也摊手挑了挑眉,“哥哥有哥哥要忙的事,我也有我自己要忙的事。”
清笛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完颜旻一番,倒也点头,“从看见你穿着这身儿叫花子的衣裳,我便也能猜到几分了。否则以你身份的贵重,又何至于这样鹑衣百结?”
“你这样猜,也只是一半。”
完颜旻终于露出了点小小的得意,每回与她斗嘴都是他输,这回至少能赢一半,“我穿成这样,是为了出外游走的方便。没人会注目个小叫花子,更没人敢想到我竟然会扮成叫花子四处行走。”
“另外一半……”完颜旻正色望清笛,“我女真并不如契丹和你中原富庶。虽然我兄弟现在的身份看似首领,实则我们反倒要与所有族人同甘共苦;我们没有金钱去整备那些绫罗绸缎的衣裳,我们得把每一个铜板都用在刀刃儿上。”
完颜旻说着还不忘了再反唇相讥一下,“无论是你们中原,还是现在的契丹朝廷,大老爷们都太懂得享受了。一个只懂得享受的朝廷只会产生**与退缩,我们女真人可不要!”
清笛冲他撅了撅嘴,却没说话。完颜旻的话听起来虽嫌尖刻,但是清笛却也知道,这都是实情。
爹爹久在军中,她当年纵然年幼,却也多少听见过爹爹与娘的体己话,都说军需战备被层层克扣,到最下级的士兵,甚至几个月都没有粮饷可拿。大宋朝廷只有汴京的禁军还好些,各地驻守的厢军都面临军需克扣、战备不足的问题。
两人无语,只并肩走向榷场的方向。山中虽然有林木遮蔽,但是八月的阳光还是照得毒,清笛面上早已见汗,面上带着的薄薄羊皮面具便格外难受,清笛便索性将面具揭下来。
阳光炽烈,完颜旻凝望清笛将面具扯下、露出她原本的妙丽容颜。那一刹那,仿佛天地的光都集于她面上,完颜旻只觉眼前有花朵倏然绽放。雪光初绽,莲华娇艳。
清笛倒没在意,只微笑环视山林周遭,“走了这样久,怎地没见到一顶毡帐?你们女真人不是环绕着部族首领的大寨而居的么?这样才方便传递声气,若有人来进攻,也好拱卫啊。”
“嘁……”完颜旻又寻得了一处反击点,挑了眉毛、翘着脚尖儿地反击,“你当草原上所有人都与契丹人一般,只住毡帐的?”
清笛努力想了又想。眼前左右定然是没有房屋的,女真人如果也不是住在毡帐里——清笛知道自己邪恶了,脑海里只好想到树枝上硕大的鸟巢,再就是山上不知路径的山洞……
完颜旻看着清笛那种小小邪恶、却又努力自行控制着的目光,不由得笑开。手指伸进唇里去,仰首向空,一声尖利唿哨陡然扬起——
清笛惊讶地望向四周,原本看起来无人的大地上,竟然平空出现了许多人!
男女老少皆有,都穿着麻布的短衣、长裤,脚上是皮靴。看上去与中原汉服自然不同,却也与契丹人不一样。既然他们身上穿着的并非只是毛皮,而是麻布,就证明女真在一定程度上是自行拥有了农耕的。
清笛惊讶地捂住嘴巴,低声问完颜旻,“他们,他们竟然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么?”
“哈哈!”完颜旻终于可以在她面前得意地笑出声儿来,很开心自己终于这一回占尽了上风,“他们就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完颜旻笑着跟身旁一位老者说话。那位老者听了便笑,和蔼地向清笛伸出手来。
“这是?”清笛听不懂女真人的话,也只能抓着完颜旻这根救命稻草。
“老人家邀请你去他的家中做客,让你看看他们是怎么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完颜旻这一刻笑得眉眼尽展,少年终究是压不住好胜的心性儿,此时全然仿佛急着向人显宝的小孩子。
清笛倒也愉悦一笑。
完颜旻此人绝不是普通的孩子,她很庆幸她与他暂时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跟着老人家,走到一片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林地前。当老人示意这里就是他的家时,清笛傻傻地四处又看了一圈儿。
完颜旻再度大笑,跟着老人家一同掀起了地面上的一片树枝来。树枝打开,下头是一个向下开下去的洞;洞里支起柱子,就像搭建起的房屋一般!
而那地洞里搭上木板,木板上铺着席子和兽皮,正是用作座椅与床榻之用。一圈座椅当中便是吊起来的锅子,看样子冬天也可以做取暖之用。
原来女真人不住汉地的房舍,也不住契丹人的毡帐,他们是就地挖茓,将地茓加工了
做成房屋!简单,而且冬暖夏凉,又可躲避野兽攻击,真的是一举数得!
“真了不起。”清笛不由得赞扬,向老人家高高挑起了大拇指。
完颜旻挑了眉毛,细细去看清笛面上的神情。确定了她并非矫饰,而是真的在赞扬,他这才也缓缓露出了笑意,对清笛说,“这叫地窨子,是我们祖祖辈辈住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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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23、天容海色(第二更)
“不知榷场附近的客店是否也是地窨子,还是我们汉人的房舍?若是地窨子便好了,我倒是想在其中住几晚!”清笛面上兴奋尽显,女儿家的娇媚在日光下明艳如花。
完颜旻终于眉眼尽展,“这地窨子甚好。冬天在上头盖上毛皮,就算大雪都不怕。内里在火堆上吊上小吊子,便可一边烤火,一边在小吊子里做鱼羹、肉粥来吃,滋味极妙。”
“夏日则上不覆毛皮,只以树枝叶遮荫,夜晚躺在地窨子里,仰头便可看见天上星月。”完颜旻转头望清笛,“你们汉人的房舍可比不得。你们的房子纵然高大宽敞,却憋闷得很,头顶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清笛笑起来,认真点头,“我定然要住住这地窨子的!”
清笛与完颜旻告别了老人家,继续走向榷场的方向。清笛歪头去望完颜旻,忍不住微笑,“怎地从地窨子里出来,你又喜笑颜开了?不是方才对我噤鼻子瞪眼睛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纵然身份贵重、心思缜密,可是少年人天性里的喜怒还是压不住。尽管明知这个孩子的将来难以限量,甚至有可能成为敌人,但是清笛此时却并不觉得与他之间有所障碍——只因为从前身边有小六,她早已习惯了与这般坏脾气的小子相处,不觉得困难,反倒觉得自在。
如果自己也有个弟弟,倒是希望他是这般的。这样的少年方适合领兵打仗,倒是可以继承爹爹的衣钵。
“嘁。”完颜旻又是习惯地叼着一根草棍儿在唇边,“那也是因为你没让我失望。”
“嗯?”清笛挑眉望他。
“你们汉人也与我们多有交往。因为他们拿契丹没有办法,便想通过我们来合击契丹,所以我跟哥哥是正经接待过你们宋人几位大官的。”
清笛点头。天下大势如此,宋廷定然着意拉拢女真。
“……可是你知道那几位大老爷来了我们女真,都是什么神色么?”完颜旻咬着唇里的草棍儿,面色冷硬下来,“看见我哥哥的大木房,眼睛里是早已露出鄙夷之色来再看见女真百姓居住的地窨子,更是满脸的讥笑!”
完颜旻想着当日情形,不由得激动起来,“可能在你们宋人的眼里,我们这些冬日里身披毛皮、居住在地窨子里的女真百姓还是猿猴走兽,根本还没有进化成人类吧!”
清笛心底“咯噔”一声,如何想不到那些大老爷们来到这蛮荒之地,看见这般生活作息的女真人,面上会露出何样的神色?
“旻,”清笛转头望完颜旻,明白那少年脸上紧绷的神色是自尊的受伤,“你见过我们汉地女人的脚么?”
“嗯?”完颜旻没想到清笛会问这个,脸腾地便红起来,“你,你怎么问,问这个!”
虽然汉地与女真有别,但是宋人与女真杂居相处,完颜旻又是喜欢四方游走,所以他也听说过汉家的一些规矩:未出阁的女儿的脚若被人看见了,据说是要嫁给那个男子为妻的。
汉家女子的脚与身上其他最神秘的部位一样,象征着女子的贞.洁,岂是能这样讨论的?
“不必那么瞪我。”清笛忍不住笑起来,“此时看你的目光,倒更像是汉地的卫道士。”
“嘁,才懒得与他们为伍!”完颜旻克服了最初的羞意,便也点头,“见过。早前也有人献了一班子女乐给哥哥,我便也得以看过她们的脚。小小的,宛如莲瓣。据说可以被男子握紧掌心的。”
“旻赞成女子缠脚么?”清笛一笑,“看旻的样子,似乎也很喜欢。”
“当然不!”完颜旻用力摇头,“喜欢归喜欢,可是我将来却要禁令女真女子如此做的!这是大草原,倘若女子都缠脚,哪里还能照顾骑马干活?女人如果不能够照顾家里和孩子,那岂不是乱了!”
“这便是了。”清笛轻轻摇头,“从你们女真人的立场来看,宋地女子缠足都是陋习。只因为缠脚不利于草原上的生活。可是在汉地却还可以。许多妇人就是裹着小脚照顾家里,甚至还可以在街市上做生意。只因为汉地都是平原,对脚力的要求就相对宽松。”
“你想说什么?”完颜旻皱了皱眉。
“我不想说孰是孰非,我只是想说宋人与女真人之间的相互看法里,是因为两方的立场的不同。宋地与女真,所居地方不同,文化与传统都有差异,所以民俗自然就会不同。如果罔顾这些不同而妄论对方的是非,其实难免以偏概全、一叶障目。”
完颜旻皱眉,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所以,不必在心里记挂着这些所谓的彼此攻讦,可能未必是刻意的鄙夷,只是因为风俗不同而造成的误解。倘若有一天,汉地和女真也有机会打开疆界藩篱,让汉人与女真人都相邻而居,让彼此都能亲眼看得见对方的生活方式和习俗,当初诸多的不理解,甚至是攻讦,便也自然而然会得到化解。”
“隔阂是因为不了解,而化解隔阂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双方互相了解。”清笛正色望完颜旻,“旻,你说是么?”
完颜旻也转头来望清笛,良久,终于展颜一笑,“真纳罕,为什么你们宋人朝
廷没能找到个如你一般见识的使臣来?否则,我心中便也不会对他们积压了那么多的不满。”
完颜旻一笑仰望清笛,“我此时只是庆幸,你并非生为男儿身。否则,我定然要将你当做我将来的劲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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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24、芳草无情(第三更)
( “那多谢旻少爷这般抬举了我。(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清笛娇俏福身,姿容映亮完颜旻的眼睛,“能被旻少爷当做劲敌,民女深以为荣。”
前方走出山坳,正是一片开阔的山地。从山坡上遥遥可见平地上人头攒动,地面上铺着毛皮或者席子,上头摆满了各种土产。
“前边就是榷场了吧?”清笛兴奋扬手。
“正是。”完颜旻咬着草棍儿笑,“实则你若不急的话,过两天我带你一起去采参。自己采到的会比这榷场上卖的要好。”
清笛缓了下身形,微微一笑,“不必了。这里卖的既然比汉地药铺子里的还有,给我用,已经是足够。让山上更好的山参还是留与更需要的人吧。”
“你倒不贪。”完颜旻笑起来,“还是你原本就吃过我哥哥那柄最珍贵的千年老山参,所以心里有了底气。”
“倒也可以如是说。”清笛也点头,“我都吃过最好的了,便不该再糟蹋好参,便多留些给旁人吧。”
清笛说得轻松,径直向榷场方向去,完颜旻却在后头皱紧了眉毛,“你既然吃过了那千年的老山参,却还没能治得好你的病?若果那个都没用,你又何必来买这榷场里寻常的山参?”
清笛听见了,却没停步。
“你停下。(最稳定,你倒是告诉我,你竟是得了什么病?”完颜旻几步追上来,一把扯住清笛的手臂,“你与我说清楚了,我倒也好帮你参详些。”
清笛妙目一转,掩住真色,“妇道人家的病,就算说给旻少爷听,旻少爷又听得懂么?”
整治少年,这个说法总归是最好用的。完颜旻果然脸红过耳,讷讷放开了手,“原来如此。那用山参滋补,倒是极好的。”
那少年面上的担忧却不是作假的。清笛轻轻一叹,“你还不知道称呼我作什么,也不能总是‘喂,喂’的。你便叫我怜姐姐吧。”
“嘁。”完颜旻皱鼻子,“你我原本同岁,却要托大当我姐姐?”
“岂止同岁要当你姐姐!”清笛想起当年,不由得一笑,“当年那个家伙明明比我大,可是我死活没让他知道我的年纪,反倒当了他的主子……”清笛妙目流转,“你与我同岁的,更是比我小几个月,我便天经地义是你姐姐!”
“嘁!”完颜旻被清笛气势压住,鼓着腮帮子还想反驳,却被身后传来的一串马蹄声给止住。
清笛愣怔之下,被完颜旻拦腰抱住,两人一同倒向路边草丛,几个翻滚方止住身形。
清笛被完颜旻压着,也没顾得上害羞,只从完颜旻肘腋之下抬眼去望道上的来人。一片尘土里,一队锦衣男子飞马而过,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有闪躲不及的妇孺,被飞马刮倒,那马蹄竟然丝毫不停!
“他们是什么人!”清笛心底的火都腾起来。
完颜旻红着脸望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清笛,但是却见她并无丝毫的尴尬,反倒显得他过于忸怩。完颜旻整理了下呼吸,起身,扶着清笛坐起,“那便是契丹朝廷派出的官商老爷们!”
清笛听着也是皱眉,“此时女真与契丹用兵,契丹的障鹰官应该早已逃遁,怎地这些官商们还敢如此任意妄为?”
“这便是契丹人的狡诈!”完颜旻咬紧牙关,“与契丹作战的只是我们完颜部,其他的部族或者不加入,或者即便答应加入了,却也是墙头草随风倒……这些官商都是听命于契丹人的其他部族的人。完颜部与契丹兵乱一起,他们反倒在契丹人授意之下闹腾得更加变本加厉!倘若我们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而逮捕了他们的话,便等于挑起了我完颜部与其他部落的内乱,届时我女真非但不能同仇敌忾,反倒先是一场内讧!”
清笛没再多说,只扯着完颜旻缀着那些官商的马匹奔进榷场去。只见满榷场的商贩,看见了那些官商们到来,都急急收拾货物,想要离去。
官商里一个身着墨绿锦袍的男子一挥马鞭,“所有人都不准走!今儿的东西,我方看过了才准你们私下打博!最好的都必须是进贡朝廷的,倘若有人胆敢私藏,定然捉拿了你们全家!”
完颜旻恨得握紧了拳头。完颜部将士在沙场上与契丹人拼的你死我活,他们背后的榷场上竟然还有人公然朝廷长、朝廷短地叫嚣着!
“你先别急,看他们表演完。”清笛紧紧捏着完颜旻的手腕。
绿袍官商下了马,傲慢地走到一位老人家眼前,用马鞭子挑起老人手中土篮子的苫布,冷笑几声,“哟,老把头真是人老技不老,这样好的山参,也只有老把头你才能找得到……”
老人家赶紧作揖,“这不是新挖的,都是家里头存下,给老婆子续命用的。只因为老婆子病得重了,急需要换些银钱,请大夫来看看……”
“你老婆子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绿袍官商不耐烦地一鞭子抽下来,“老爷我关心的只是这些山参!朝廷早出过榜文,规定了但凡超过五两、根须俱全的山参都必须上交朝廷,你个老不死的,竟然忘了么!”
“老、老爷……小老儿是拼了命才在山上找到这些山参,老爷请看在老婆子就要死了的份儿上,通融通融吧……”老人家跪倒下来,向着官商叩头。地面上
嶙峋的石块,将老人家额头撞出血口子来,血流满面。
“你拼了命找到的?说得好听!如果没有这山,你拼了老命也找不到一根山参!这山都是朝廷的,所以你拼了命也该将这些好的上交朝廷!”官商继续蛮横。
完颜旻再也压不住火气,从草丛里起身,“别古,你这般压榨,问过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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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兵不厌诈(第四更,月票答谢加更①)
( “哟,原来是完颜部的二少爷。(最稳定,,.请使用访问本站。”别古见是完颜旻来,略为收敛了些,却面上傲慢不减,只走过来抱拳为礼,“小的自然要尊敬完颜部的二少爷。只是这榷场并非只是完颜部一家的榷场,此处乃是我女真诸部族皆可踏足,与草原各部交换的地方。”
“二少爷的话虽然力重千钧,可是小的这般作为却也似乎不必事先与二少爷禀告。”
清笛轻轻捏了完颜旻手腕一下,便走到那老人家面前去。看似在好奇观望老人家土篮子里的山参,并未出言。
“别古,你说的没错,这里是女真各部皆可来交易的榷场;但是你现在却想将老把头的山参劫去送给契丹朝廷!别古,此时我女真各部会盟,正在与契丹用兵,难道你不知道么?你这般所为,说的严重些,便是通敌叛乱之罪!”
虽然这是女真各部皆可来交易的榷场,但是毕竟就在完颜部边儿上(完颜部地处于女真地界西边,与契丹接壤),一旦闹起来,外人讨不得什么便宜去。别古只能低头,“二少爷说的是。实则小的也并非强迫老把头,我也是要付钱的。咱们女真各部谁不知道,老把头找山参是最牛的,我也是闻名而来。”
别古说着一怒嘴,身畔手下从兜囊里掏出一块银子来,约有二两左右的银角子扔进老把头手上,便伸手提走了整篮子的山参!
清笛看着都压不住了火气。(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且不说一整篮子的山参,单就里头那根须俱全的一根,在汉地的药铺子里,二十两都买不下来!这简直是摆明了的强抢!
老把头也是如何肯甘心,伸手抓住土篮子,不肯松开。
“你不卖么?”别古冷笑着凝着老把头,“二两银子已是不少。不要不识时务,到时候银子没有了,连命都留不下!”
一听别古如此说,老把头颤抖了良久,终究一点点,放开了土篮子……
完颜旻气得头上青筋都暴跳起来,“二两银子,你好意思出!”
别古却傲慢地笑,“小的记得完颜部也发过谕令,榷场之内但凭买卖双方自愿,便可达成交易。即便官家都不能干涉。老把头自己都答应卖给我了,价钱多少都是老把头自己心甘情愿的,难不成二少爷要自毁前言?”
完颜旻咬牙,使劲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是不敢招惹别古,只是不想在正与契丹用兵的时候与女真其他部族撕破了面皮!
清笛瞅着僵持的双方,忽然莞尔一笑。幸好她会契丹话,这便缓慢地操着契丹话说,“这位老爷说,但凡五两以上、根须俱全的都要上交给朝廷?”
女真之地各族杂处,女真又多年归顺契丹,所以百姓多少都会些契丹话,这本不奇怪。再加上清笛此时一身叫花子般的百结鹑衣,头上面上都是乱糟糟的,倒也没让别古起疑。
“正是。你有何话说?”别古傲慢盯着清笛,丝毫没将这个小叫花子放在眼里。
“那么老把头的山参便都不该被征用的。”清笛慢条斯理地咬着契丹话,还没忘了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朝别古一笑,“老爷眼力必定极好,给出的二两银子的价钱,便证明老爷全都看出来这些山参根根不足五两,没有一个根须俱全。”
“你,你什么意思你!”女真之地山参为最首要的出产,既然为官商,辨识山参的眼力便要最了不起才行。清笛此言,无疑迎面就给了别古一个嘴巴子。这是万头攒动的榷场,几乎整个女真与周边部落的人都在,若今天清笛的话做实了,别古日后就不用再在榷场里混了!
清笛继续呲着小白牙乐。她一身叫花子的衣裳,头脸都是乌突突的,只有这一口小白牙又整齐又白净,在山林里清透的阳光之下,越发显得颗颗晶亮,仿佛每一星闪光都是一个讥讽的笑。
“老爷请上眼,”清笛不慌不忙伸手进土篮子,拎起最大的一根山参来,举着递到别古眼前,手指头尖儿一捏山参粗壮的须子——嘎啵儿,就折了!
哎哟喂,满场一片惊呼!山参最讲究根须俱全,这一根须子断了不打紧,价值上可要贬值了许多!
别古也是惊了,清笛却丝毫没停下,手指头灵活地一根根拎出土篮子里的山参,挨着个地举到别古眼前,一根一根掰断了所有山参的根须!
“你,你个小泼皮!”别古气得哇呀呀大叫,眼色指使手下人,便将清笛围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揍人!
“哎?各位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别古大人方才可说了,榷场上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哪儿有买卖不成就要动拳头的!”清笛丝毫不慌,笑容甜美地环视周遭大汉。
“正是!”周围围观的商贩们都跟着吆喝起来,给清笛打气。
别古气得青筋暴跳,“你敢当着我的面,将山参全都掐折!”
“谁说的?才不是这样!”清笛曼妙一笑,“我想说的是啊,老把头是这个行当的老人儿,这个行当里的门道老人家都最知道。所以他篮子里的山参实则都不是整根的,没有根须俱全了超过五两的……他篮子里的山参,实则都是胶水粘出来的!”
“小子,你!”老把头听这话也有点急了,“你别满嘴里乱嚼舌头!”
做山参行当的,老把头是
资历最老道的。最讨厌有人用奸使诈,将碎了的山参给粘起来,看着也如同根须俱全一般,还能加重分量,就为了骗人好卖个好价钱。老把头焉能让自己的名誉都毁在这句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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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晨光高阙(第五更,鲜花红包等道具加更)
( 一看老把头急了,完颜旻都暗自捏了一把汗。(.赢话费,):。
清笛想干嘛,他也看明白了;可是这招数却是把双刃剑,虽然能当面欺瞒过别古去,可是却也会伤了老把头的自尊心,更是折损了这一篮子好山参的价格。
倘若处理不当,便有可能好心做了坏事。完颜旻便抬步走到清笛身边儿来,伸手轻轻握了握清笛的手腕,示意如果有事有他担着。
清笛回望完颜旻,笑靥如花,轻轻眨了眨眼。
“老把头别急,小的可没乱嚼舌头!”清笛说着环望围观的众人,“方才别古大人也说了,但凡五两以上、根须俱全的山参,挖出来就必定得上交给朝廷;即便是存在家里都是不行的,对吧?”
商贩们便也点头,愤然回应,“正是!挖参的人,自己家人病了,竟然一根好参都吃不上!”
“便是这个理儿。”清笛回首笑望已经被她给转晕了的别古,“既然朝廷都有这个明令,即便这参是老把头说是存在家里的,可是也定然不敢真的超过五两、根须俱全去的!”
“……正是,正是!”周遭的参户都猛地恍然大悟,连声帮着清笛助声。他们全都听出来,清笛这样说非但不是在贬损老把头的为人,实则是在为他方才的口误而做了弥补;来日就算别古再想借机找茬儿,却也找不见了漏洞!
完颜旻凑到老把头耳边低低耳语,老把头也一下子转过这个弯儿来,再转头去望清笛,老眼中已是含满了眼泪。
清笛一笑,继续与别古说,“别古老爷还不肯信么?那还请别古老爷自己摸摸看,这些山参上可有没有胶水?”
清笛说着大方地将断了根须的山参一根根捧到别古眼前去。(!.赢话费)
围观众人都暗藏了一把汗。谁都能看明白清笛实则是明着作假,将完好的山参当场掰断;可是掰断简单,又怎么能在断裂的截面上去找到胶水?胶水这东西也不是哪里都有的啊!
别古冷冷瞪了清笛一眼,“你还算有眼色!不验着胶水,我是决计不信的!你当面给我使这障眼法,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如果没有胶水……小子,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清笛一笑,大方地伸手递给别古。别古伸手去探那折断了的截面——他那张姜黄色的脸勃然一变!
先是白了,再变成猪肝色!
低头再看自己的手,摸过截面的拇指和食指都黏在了一处,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开了!
“有胶水,果然是粘了胶的!”大家便都哄哄起来。别古纵然不甘,却又哪里还能说得清楚!
“走!”别古只能恨恨地,带了一众手下拍马而去!
他们背后,除了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有众人的哄笑之声,升于尘上,久久不绝!
别古等人身影狼狈离去,老把头含着眼泪,“扑通”便跪倒在完颜旻和清笛的面前,“二少爷,这位小哥,小老儿多谢你们的救命大恩!”
“老人家快起来!”清笛弯腰扶起老人家来。
完颜旻也笑,“老把头不必谢我,原本也都是她的计谋。如果单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在,也想不到这样的法子。”
“只是可惜了老人家的山参。情势所迫,不容多想,只能这样从权。”清笛却将篮子提过来,“这些上好的山参,老把头原本是要卖多少银子的?我全买了。”
“那,那怎么可以!”老把头慌忙摇头,“小哥你是小老儿一家的救命恩人,既然小哥要用山参,这些便都拿去!如果还不够的,小老儿今晚便连夜带着全家人进山去,恩人要用多少,小老儿便采来多少!”
“老人家不必!”清笛笑开,转眼瞥了完颜旻一眼,“他都可以作证,我这回来榷场,真的是为了买山参的。山参用的时候,总归要切碎了,甚至磨成粉,什么根须全不全的,早晚也都要碎了来用。老人家不必与我客气,更不必记挂什么恩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即便我不出手,周围这么多英雄,定然也会有人出手的。”
清笛笑着扯了完颜旻一下,“更何况,旻少爷还在呢。他定然不许有人在完颜部的地界上撒野!”
“旻少爷满塞革,旻少爷满塞革!”众人全都欢呼起来。
众人欢呼声里,完颜旻猛地转头凝住清笛。少年的眼瞳宛如琉璃,光芒万转,仿佛有万语千言!
清笛一笑,将他扭过身子推向众人,让他朝向众人的欢呼。
“原本是你的功劳,你又干嘛让我来迎着他们的欢呼?”
榷场恢复了原本的秩序,清笛拎着一篮子的山参,跟着完颜旻坐到一边的茶寮里去。松木劈开了做成的茶寮,里头的一桌一椅都漾着松香味儿,极是让人舒服。
清笛摆弄着篮子里的山参便笑,“我本是汉人,现在的身份又是契丹皇帝的女人,我要你们女真人的欢呼何用?你却不同,旻,你若想与契丹抗衡,首先要做的必须是先一统了女真诸部,让女真人齐心合力。”
清笛望向窗外,“否则,女真人看似同族,却用心各异,非但不能拧成一股绳,反倒会因内耗而降低了实力。便如同方才那个别古一般,只会搅乱。”
/>完颜旻一惊,“我女真人早已是会盟过了的,各部族都答应了一致对抗契丹!”
“会盟?”清笛一笑摇头,“会盟不过是口头一个应诺。即便还有歃血为盟,那一杯血酒喝进肚子里,又还有什么规束的作用?若想真正同仇敌忾,就要让完颜部一统女真,成为真正号令整个女真的唯一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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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泽国江山(①更)
“这……”完颜旻听着,很是踌躇,“女真人历来分为诸多部族,事关全体女真人的大事便有部落会盟来解决。尚且从没有哪一个部落凌驾于所有部落之上。”
“即便是部落内部,首领也是推举产生。近些年有了父子相传,但是也都是父亲的位子传了给长子,长子死后却不可以传给他的儿子,而要传给他的弟弟——便比如此时完颜部的首领是我哥哥,他的继承人是我,而不是哥哥将来的儿子。”
“我明白。”清笛点头,“这样的规矩,是为了让首领永远是强壮的成年人,避免出现幼主主政的情形。你们草原人在奉行宗法的同时,还更加崇尚力强者为首领的自然法则。”
“同样的例子在中原也并非没有出现过,尧舜禹等贤王的年代,也曾这般部落会盟推举首领;可是当国家的疆域越来越广大,便要总归需要一个强大而统一的政权,才能号令全国。如果你们女真之甘心于如今的情形,只做渔猎而生的边地民族,延续部落会盟的方式自然没有问题……”
清笛微顿,凝望完颜旻的眼睛,“可是完颜旻,你不是那样安于现状的人。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了野心!”
完颜旻一挑眉!
“……怕被我说?”清笛笑开,“我说男人有野心,这才是最大的褒扬。生在这草原,只有拥有狼性的民族才能生存下来;只有如同头狼一般拥有强大野心的男人,才能成为部族的首领。”
“算你说得对。”完颜旻眯起眼睛来,“继续说。”
“你的视野不光是此时完颜部的土地,也不只是女真三十部的疆域;你要的是整个草原。就如同当年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那样,一统草原!”
“没错。”完颜旻终于肯在清笛面前承认自己的心。
“那你在取代契丹之前,先要向他们学习。”
清笛敛去笑容,越发正色,“耶律阿保机首先统一了契丹八部,建立了统一的契丹国;继而平定了诸弟之乱,改变了部落首领由推举产生的旧俗,为他称帝最终扫清了障碍。旻少爷,今日的女真就是旧日的契丹,他们的成功已经给了你最好的参照。在打倒他们之前,你要先将他们正确的东西全都学过来!”
日光从窗外筛进来,落在金黄的松木上。松木有秀气的纹理,兼之松香浓郁,越发显得眼前这个女子眉眼生动。
这些道理他原本也能自己悟得出,只是绝没想过会从一个与自己同岁的女子口中听见。
“你来女真,真的只是为了来买山参的么?或者除了来见凤熙公子之外,你究竟是做什么来了?”完颜旻凝着清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来看看一个只凭二千五百名骑兵,就敢公然挑战契丹朝廷的部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想来看看,身为部族首领,那个兄长胆敢亲自伸入大宋地界,兄弟则数度孤身潜入契丹的部族,究竟会有怎样的将来。”
“你看见了么?”完颜旻捏紧用来从酒坛里饮酒的木勺,心中微微紧张。
“看见了。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走过了你们完颜部的地方,看清了这里的一切。看过了,才来见你。”清笛微笑,“我愿意看着他们一日日地强大起来,我愿意看着他们有朝一日会推翻作威作福的契丹朝廷!”
“说得好!”完颜旻推过木勺来,“尝尝我们女真的烈酒?”
“美酒是好物事。”清笛却伸手拦住,“可是喝多了却也会误事。若想常饮美酒,当等到来日论功行赏之时,而不是万事尚未开始之时。”
完颜旻再静静地望清笛,终究点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言罢将木勺“咚”地一声扔回酒坛去,慨然而笑,“希望来日有成就伟业的那一天,怜姐姐,你仍会在我眼前,与我畅饮庆功的酒!”
清笛莞尔一笑,却没说话,只是转头去望窗外的山高水长。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水明月恒久在,人却又哪里能准确预知未来?这一件大业终究要多少年才得完成?而完成的那一年,眼前这所有的人,又会还有几个仍在世间?
“我不敢答应你一定在,但是如果我还能听见你大业已成的喜讯,不管在天涯何处,我都会遥遥为你祝酒。”
完颜旻心底原本豪情万丈,此时听见她幽幽声言,不由得心神一黯,急急说,“我会等你来。不管你在天涯海角,我定会派了人去迎你来!”
夜色低垂,星月如坠。清笛盘腿坐在地窨子里铺着兽皮的木板上,仰头望着夜空。完颜旻还真的为她找来了这样一间地窨子当做客店。
“若被契丹皇帝或者六皇子知道了,我与你这样共度一夜,他们会不会想要杀了我?”完颜旻半躺在另一边的木板上,唇里依旧咬着根草棍儿。
“你不这样与我共度一夜,你以为他们便会饶过你?”清笛摇头,“女真早晚是契丹的肘腋之患,我都看得出来,皇上与六皇子又岂能不知?”
“若知道你与我合谋,想要一同毁了契丹……你说契丹皇帝和六皇子会不会杀了你?”完颜旻无声坐起来,坐在黑暗里如同一只巨大的狸猫般静静凝视清笛的反应。
>“会。”清笛并不闪躲,迎着完颜旻的眼睛,“他们身为契丹君主,杀了我才是应该的。而且即便九泉之下,我也不会记恨。”
“中原人没有迎回和亲公主的先例。蔡文姬是曹孟德以金钱赎回,我想大宋朝廷舍不得为了你花那么多钱。所以如果将来契丹真的有人要加害你,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怜姐姐,我会带你来女真!”
“二少爷,二少爷!”正说着话儿,外头忽然传来呼唤声。完颜旻一皱眉,示意清笛噤声。却没想到完颜旻随身带着的猫儿灵犀在暗夜里猛地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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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28、宝马尘高(②更)
“二少爷,二少爷!”地窨子外头噼里啪啦地响,那些人循着猫叫声将地窨子上头遮蔽的树枝子挪开,从入口爬进来,欣喜地叫,“二少爷可叫我们好找!原来是到这地窨子里来了!”
那几个人说着上下打量清笛。清笛便也就当没看见,只低头去抚弄猫儿灵犀。灵犀却不甘,弓起脊背来防备地避开,看清笛还要摸来,便一耸身攀上木柱子去,回头冲清笛呲牙。
要不是见主子待这个人极善,它必然跟她没完!上回怂恿得它在契丹的酒宴上跳出来,险些坑害了主子被人逮着!
清笛也不恼,依旧只是笑笑转头望着它,一点都不躲闪它凌厉的目光,显然是不怕它!
“竟是怎了,值得你们这么满山地来找我?惊动了部众,你们承当得起么!”正是用兵的时候儿,人心安定是根本,倘若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那就不必打了,直接跪地下投降算了。
那些人跟在二少爷身旁也有日子,岂能不明白这内里的关要,连忙趴地下请罪,“如非生死大事,小的们岂敢这样满山呼喝?实在是出了大事……”
“既有大事,还不赶紧说!”完颜旻急得跺脚。别看他在清笛跟前儿常说话不流畅,可是在下人眼前儿依旧是杀伐决断的主子。纵年轻,却没人敢不从。
那几个人却疑虑地抬眼镜去瞄清笛。
清笛仿佛没看见,径自依旧与灵犀过不去,伸手去捉灵犀。灵犀不堪其扰,尖叫着从一根柱子蹦到另一根柱子去。
完颜旻回首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启唇而笑,“你们就在这儿说罢。”
“契丹二皇子……”那人的话说了一半便止住。虽然说的是女真话,但是女真话与契丹话里头有些发音是极为相近的,清笛不由得顿了下。
“出去说!”完颜旻短促命令,转头望了一眼呲牙现爪的灵犀,“你陪着她,不许欺负人。”
灵犀“喵!”地一声抗议,却已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跟那几个手下耸身出了地窨子。
外头满地银月,树影一蓬蓬地像是水墨画就。完颜旻转头再瞄了一眼地窨子,这才说,“说吧。”
“契丹二皇子来信儿了,说只要咱们肯退兵,他保证给咱们大少爷加官进爵,并且领女真三十部!”
完颜旻沉吟了下,“你们怎么看?”
“二少爷,女真地方的官员都是契丹二皇子一脉的,这边出事,将来追究起来,二皇子难免要受牵连,所以他极想将这件事先压下去;同时契丹太子之位迟迟没定,二皇子又需要平定女真一役来为他彰功。所以他才会私下里与我们联络,用高官厚禄来与我们交换。”
完颜旻冷笑,“如果我没算错,明日拂晓,二皇子的部队就将被我女真与凤熙公子的两支队伍合围在鹿儿河!鹿儿河下都是淤泥,契丹重甲骑兵入内便会被陷住;即便他们人多、兵器占优,可是鹿儿河的淤泥却会成为我们的盟友,他们便只能等着被我们斩杀!”
那几个手下听得也是热血沸腾,“那我们便杀了那个狗屁使者,或者告诉他等着回去跟他主子一起送死吧!”
夜色清幽,月光筛落地上,光影斑斑。完颜旻却终究摇了摇头,“不,此时时机不到。倘若我们这样杀了二皇子,我们与契丹便也就此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契丹朝廷上下绝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二皇子是耶律氏与萧氏未来共同的赌注!”
“以我女真此时力量,尚不足以有胜算。况且纵女真三十部,可这一回反了的不过只是咱们完颜部。”完颜旻脑子里回荡起清笛的话,“咱们得需要些时间,将内部都一统了,再拧成一股绳跟契丹干!眼前儿的这口气,咱们只能咽下去!”
“听二少爷的意思,那咱们便接受了二皇子的意思?”手下揣度完颜旻的意思。
“回去告诉我大哥,就说我的意思如此。希望大哥忍住一时意气。”完颜旻扯住手下的衣襟,压低了声音说,“要大哥不必受凤熙公子的左右。凤熙公子恨不得这一回咱们便联手攻入契丹上京去,可是咱们却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
“明白了。二少爷您不回大寨去么?”
“你们先回,今晚还有事。”完颜旻说着转身走回地窨子。
祖父当年临死前曾留下过话,说哥哥乌雅良善,却有失优柔;可为完颜部首领,对内团结部众。可是将来若有杀伐,起兵对抗契丹的话,此事却要由他完颜旻来完成。哥哥优柔,他却果断。当年他年幼,守在祖父榻边,听见了祖父的遗言;哥哥等人都在外头,并未听见。这句话他深深烙印在了心底,却也曾经暗暗发誓,哥哥在一日,他便只行辅佐;倘若哥哥不在了,他才施展抱负。
祖父的遗言要遵守,与哥哥之间的兄弟之情也要两全。所以现下,还不是战胜契丹的时机。他还年少,他等得起。
“这东西,我知道你是必然想吃的。想要就乖乖下来,到我掌心儿来吃,否则我便只让你闻着。”地窨子里,清笛正将一点物事搓在掌心儿,逗弄着灵犀。
灵犀虽然是猫儿,但是骨子里还是山狸子的野性更足些,对清笛更是难掩敌意。看见清笛
拿出的玩意儿,防备地耸起满身的毛来,口中“噗噗”喷吐有声,一根尾巴扎撒成了根毛皮狼牙棒,绕着清笛旋走。
这个女人真是可恶!它原本不想搭理她,更不会到她掌心去;可是她偏偏弄了那个东西在她掌心儿!随着她掌心儿的热度,那东西的气息都漫延开,喵呜,好香,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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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呀?稍后第三更~~~】
229、山月横空(③更)
完颜旻蹲在地窨子入口处,看见灵犀那副馋猫的样儿,就忍不住乐。
灵犀是他的宠物,平素他驯养极严。就连喂食都只准灵犀吃他掌中的,除了他之外,谁的也不准吃。能跟在他身边儿的宠物,寻常要经受的危险肯定也更多,他这样小心驯教,也是怕有敌人将对他的仇恨都发泄在灵犀身上,害了灵犀的性命。
这几年驯养下来,灵犀已经极守规矩,平素就算见了好吃的也能忍住。可是猫儿就是猫儿,它们远不如马匹和海东青听话,有时候它们还是会暴露出本性的渴望来。便如此时,灵犀简直就是心痒难耐,平素那点子训练出来的规矩,眼看着就行将土崩瓦解。
能将灵犀挑动到这个地步的,还真没几人。
“那是什么?”完颜旻都忍不住问开,却没想跳下来解救灵犀,反倒靠着门框坐下,伸长了腿,面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可是好东西,我特别为灵犀配制的。”清笛说着越发将掌心儿里的东西朝灵犀凑近了些。
灵犀越发难以自控,身子都颤抖起来,不再四肢正常行走,而是四肢绷直蹦了过来,伸出小爪子,叭叭地叨了几下,随后再往后跳开。
借着月光,完颜旻大致看清了清笛掌心儿的东西,小小的一块儿,宛如纸张薄厚,有淡黄的颜色,隐隐地似有琉璃光泽。却猜不着是什么。
清笛便笑了,眼前仿佛有一大一小两只猫儿。完颜旻的好奇不在灵犀之下,只不过人类对这个东西气味的抵抗力要更强一些。
“要吃么?尝尝吧。”清笛笑眯眯将一小块那东西搁进完颜旻掌心。
完颜旻一皱眉,“给猫吃的,我也能吃?”
“当然!”清笛忍不住调皮一笑,“猫儿都敢吃的,你却不敢吃么?”
完颜旻被问倒,只好撇掉疑虑,“有什么不敢!”说着便将那东西丢进嘴里去——
一股黏浓的感觉在唇内漫延开,那东西在唇里融化成胶质,融融而香浓。
完颜旻脑袋里猛地一闪,顾不得嘴里黏着,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在榷场上骗过别古的那种粘连山参的胶水,实则就是这个东西!”
“孺子可教。”清笛笑开,赞许点头。这孩子果然一点即通,将来是可造之材。
灵犀见完颜旻都吃了,而且露出这样惊喜的神色来,就越发难以矜持,“喵呜,喵呜”叫着,极是挣扎。
口中的滋味漫延开来,完颜旻便也知道了这内里的奥妙。为何灵犀难以抵抗?因为这胶质里头分明都是鱼香!
“好吃吧?”清笛眨眼,“这东西虽然是我特地配制给灵犀吃的,可是我们汉地却从汉朝就已经有了。《齐民要术》里就有记载。它不但是号称‘海八珍’之一的美食,且是补血养血、固肾培精的良药。”
“汉地曾有八十岁老朽,常年吃这个,还能喜有子嗣的;妇人怀子或者分娩前后,吃这个也好。”
“噗……”完颜旻一口好悬呛着。知道是人也能吃的好东西,固然放心了,可是一听那八十岁老朽还能有子嗣的说法,还是让少年本性儿里害羞了。
清笛没理完颜旻的小心思,依旧去逗弄灵犀,“灵犀乖,快来我掌心儿吃。我知道你一直恼我,怨我对你不友善;可是你却是我的恩人。在燕子城内你救了我,中元节那个晚上你又救了我的黑丫和妹子……纵然你不待见我,我却是还要用心与你结交的。”
“这回我来,就特地做了这好吃的东西给你。好啦你就别绷着了,吃了这好东西,我们便和好了吧!”
完颜旻坐在一边,笑意扩大。
都说女人如猫,果然如此。虽然灵犀在用力抗拒着,但是清笛的性子果然与灵犀很是相似,所以灵犀只是在做最后的顽抗,已是抵挡不了几刻了。
完颜旻的目光不由得静静落在清笛面上。之前一直无法明白,这个女子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为什么每个到了她身畔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无法抵抗她的魅力,到终究总会乖乖地对她俯首帖耳了?
她若是行奸使滑的,又岂能骗过他去?所以她的这种魅力并非来自心机与伎俩,反倒可能是她真挚的用心——
便如同此时对灵犀,猫儿的防备心在动物里几乎是最重,可是她不急不恼,耐心地与灵犀说话;她说话的样子,仿佛从没将灵犀仅仅当成一只猫儿,而是将灵犀平等相待。
此时眼前说这话的不是一人一猫,而是两个平等的生灵。
完颜旻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动。不由得想起之前清笛与他说过的那些话,说宋人与女真人之间的攻讦是因为不了解,说如果有机会平等相处定会开释了误会——那话里也深深烙印着“平等”二字。
她从不认为人类应该凌驾在动物之上,更不将宋人看得高过草原民族去……所以她身上才会有这样独特的光芒,让人不由得只想靠近。
完颜旻愣神儿思索的片刻,灵犀已经再无法抗拒那东西的诱.惑,终于似乎不情不愿、又极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清笛的掌心儿去
。仔细地闻了大半晌,继而抬头再望了一眼清笛的眼睛,确定她没有敌意,这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清笛掌心叼走了一块东西,转身跑到一边去,“呜呜”叫着吞吐有声!
“呵……”清笛憨态笑开,拍着两手,“灵犀你慢些,我手里还有许多。这回特地在里头还加了肉糜,向来定然是猫儿最爱的。你若与我和好,我便将来总留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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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更~~~】
230、挽弓当强(④更)
晨光初放,二人一猫都累了。
灵犀吃光了清笛搁在兜囊里带给它吃的东西,此时正餍足地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来,舔着爪子上的肉垫儿,给自己洗脸。眯着猫眼,洗得极认真,这一刻的猫儿也卸去了全部的防卫,乖得咕噜噜地嗓子里打着温驯的响声。
“你都给它吃光了,它日后再跟我要,我到哪里去找?”完颜旻转头来望清笛。晨光从头顶枝叶间筛落下来,最初青蓝,渐渐蛋白,到后来有金红色暖亮而起,照亮清笛双颊。
这样近,又那样远。
“……你这回,能呆几天?”完颜旻终究小心翼翼问出来。
“就走了,不能久留。否则被人窥破了,会连累我身边的下人。”清笛没看向完颜旻,只拍着自己的腿,柔声呼唤灵犀,“来,到这儿来睡。”
猫儿吃饱了,又放下了防备,便困得一个劲儿眯眼睛。原本对清笛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地,清笛却也不客气,伸手拎住它后颈便给抓过来。猫儿跟其他动物一样,死茓都在后颈上,不管多凶悍的猫儿,你若抓住了它后颈,它便四肢都不能动,只能乖乖被你抓着。
清笛将灵犀搁在腿上,轻轻抓了抓它的额头。灵犀登时就酥软了,再强硬不起来,将头搁在清笛腿上,咕噜咕噜地喘着气儿,是再使不出凶蛮的劲儿来了。
完颜旻不由得轻轻攥紧了指尖儿,“你这就走了,若灵犀再跟我要起那吃的东西,我该怎么办?你就不能再多留几日?至少,也要让它不闹了再走。”
甚至还都廓不清自己的心,又如何能够明白说出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便只能借着猫儿来说话。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不是也早已变作了一只猫儿,被她轻易驯服了,收起了尖牙利爪,只能温顺相依。
“你不必担心,我将这个教给你。若是灵犀想吃了,你也可以做给它。”清笛转头来轻瞥了他一眼,恬美一笑,“极简单,你一听便会。”
完颜旻只能闷闷转过头去。他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学会这东西!
“它的名字有很多,对汉地的女子而言,它首用在闺房,乃为妆面。妆奁之上,它的名字叫‘呵胶’。”清笛刻意略去那少年的神色,只缓缓讲述,“汉地女儿额上眉间都喜花钿。这呵胶便是粘贴花钿之用。因为它呵气即融,故为‘呵胶’。黏力极好,若想除下又是简单,只需温水便可,不留印痕。”
“若以厨房用,那便又有另外的名字,或为‘鱼肚’,或为‘花胶’。”清笛轻轻抚摸灵犀头颈,拍着它睡觉,“实则它们原本是同样的来源。都是将鱼肚剖开,取了鱼鳔,熬煮成胶。晾干了备用。若为呵胶,便薄些,呵气即融;若为筵席用的花胶,便厚重些,用的时候以水煮了即可。”
完颜旻听得神往,不能不佩服中原人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怪不得灵犀抗拒不得这东西,本就是鱼的内脏,猫儿自然最是爱吃。更何况你还加了肉糜进去,猫儿能抵抗才怪了。”
清笛转头过来,妙目流转,“沙场之上,你们男人想要战胜敌人,不是也要知道对方的软肋?与其蛮力浑打,不如先静下心来寻找对手的软肋,然后一击即中!”
完颜旻眸子里光芒疾闪!
清笛却笑着又垂下头去,“实则我说鱼鳔胶的事情与你听,也不光是为了逗弄灵犀玩儿。我在来的路上,见过你们女真人射落在地上的雕翎箭。雕翎箭很好,可惜却对付不了契丹骑兵的重甲,对么?反过来,你们女真人的装甲不足,反倒葬身在契丹人的弓箭之下。”
完颜旻皱眉,“契丹富庶,而我女真这多年一直受其盘剥,哪里有银子来购置甲胄!”
“不能购置甲胄,难道不能在弓箭上多想些法子么?”清笛唇边漾起轻笑,“比如让这弓箭能一举射穿了他们的甲胄……”
“如何做到!”完颜旻眸子一闪,“他们甲胄厚重,箭簇根本没有办法。怜姐姐,你有法子?”
清笛正色转头,凝着完颜旻的眼睛,“我不懂弓箭,但是我知道箭矢的强大与否却不仅仅在铁质箭簇与桦木箭杆上。那几片看似轻薄的羽毛,反倒有可能会是关键。”
“我见过你们女真人的箭,上头的羽毛都很好,几乎都是最好的金雕翎羽,可是却粘合不牢。试想在箭矢射出的途中,被风吹着,倘若翎羽粘连不牢而脱落,那么箭矢自然失了准头与力道。”
“制造弓箭的工匠想来用料也是相同,如果雕翎箭上的翎羽粘连不牢,那么制作角弓时,弓背的粘合恐怕也会不够牢靠——这样弓的力道有限,射出的雕翎箭又不能飞出极远去,那么这样的弓箭又如何能穿透契丹人的甲胄!”
“怜姐姐你的意思是,可以借助这鱼鳔胶?!”完颜旻自然也是聪颖,一下子便明白了清笛的用意!
“这鱼鳔胶在我中原,只是作为筵席食用,或者闺房妆面之用;我却想,它们如果用在弓箭上,是否效用更大?”清笛含笑颔首,“况且你女真住地本就多江河,女真人又是天生善于渔猎,捕鱼对你们来说最简单、鱼鳔的数量又极大,远比用牛骨熬煮胶质更为易得……”
“正是!”完颜旻几乎激动落下泪来,“
怜姐姐说的不错,我们的弓箭用料都有俭省,只因为牛骨熬胶,牛骨极是难得,所以舍不得多用。如果换用了鱼鳔胶,一切自然简单许多!女真江河里的鱼多得是,而且都只是食肉,鱼鳔都是弃之不用的,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处;此时才明白,原来有次妙用!”
“胶若用得好,弓箭势必越发强力,那么便有可能射穿契丹人的铠甲!”
完颜旻激动之下向清笛跪倒,“多谢怜姐姐,你真是我女真人的大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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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火上眉睫(更1)
“六、六皇子,这、这可使不得。”郭婆婆毕竟跟玄宸在怜香院里有那么段时间的相处,所以郭婆婆倒也不太怕他,这才敢出言拦着,“这上上下下还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
有多少人就等着他们两个行差踏错。
“没她要紧。”玄宸说着便将清笛背上来,还转身儿小心地拉过风帽来,遮住清笛的口鼻,“呼吸匀着些,别呛冷风。我慢慢走,你赶紧调息过来。”
他的脊背宽阔又温暖,清笛趴在上头,连忙藏住自己的眸子。对于心性刚强的人来说,最怕的不是苦难,反倒是温暖。哪怕一点点,也会让心防溃不成军。
玄宸缓缓走在夜色里,大营的角灯明明灭灭落在他周身。他的脊背将冷风蕴热,清笛便不再咳了,只趴在他耳畔低低嘱咐,“乌雅恨你,你防备着,却不能与他针尖对麦芒。你干的事儿虽然是兵不厌诈,但是就算换了我是他,也一样恨毒了你。未必能化解了你跟他们的仇恨,但是宽容大度却能延缓了他们愤怒爆发的时间。多延缓一日,你的转圜余地便也大了一分。”
“你放心。我不会给他当面爆发出来的机会。只要他不能当面爆发出来,他就师出无名。完颜部如今越发做大,乌雅也是极爱脸面的人;倘若师出无名,他便没办法发动攻击。”玄宸将清笛再托紧了些,“他拳头纵然硬,我也会让他一拳一拳地都打在棉花上。”
“女真完颜部就是野马,想要成为良驹,首先就要给他们套上辔头。否则他们的力气就白白消耗在挣扎里,到了让他们奔跑的时候,他们反倒没力气了。”
清笛微微愣怔了下,望着玄宸的后脑。
“倒是你去女真的事情,千万不可被人知晓。”到了帐门,玄宸将清笛放下来,借着灯影去望她的眼睛,“都有谁知道你去了?那些人是否都妥帖?”
清笛心下也是暗自心惊,“是否都妥帖,我实则也不知道。只是不管妥帖与否,都要赌这一回。不赌便没有出路。”
“如果必须要赌,让我来赌。”玄宸垂下眼睛深深望清笛,“这是草原,我更了解草原的玩儿法。如果你再胆敢自己去冒险,我就也豁出一切去。”
清笛站在灯影里,苍白地点头,“我知道。这回鹿儿河之战,你已是将我吓破了胆。你知我赌,你便赌得更大。我可不敢了。”
“不敢就好!”玄宸的面容在风帽里终于微微笑开,“我真怕有朝一日都来不及比你玩儿的更大来吓住你。怜儿你记着我的话,若你再玩儿,我必孤注一掷。你若舍得眼睁睁看我涉险,那你就玩儿。”
郭婆婆听得云里雾里,赶紧上前劝说,“什么玩儿不玩儿的,时辰也不早了,她的身子又是这样儿,就别都站在风里说话儿。六皇子今晚便请回吧,若想请安,明早再过来。”
“进去吧。”玄宸似乎反倒很喜欢郭婆婆的唠叨,含笑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清笛。
“你也回去吧。”清笛转身儿向前走。翡烟打起帘子的时候儿,清笛还是没忍住,回头瞅了他一眼。他原本就站在原地等着呢,这一看见,便如偷了腥儿的猫儿似的,展颜笑开。
清笛脸一红,连忙垂首走进帐去。
“你们两个又是打什么哑谜?”郭婆婆一边给清笛解着斗篷一边问,“站在门口说些玩儿啊、赌啊的,这哪儿是宫帐了,倒成了市井似的。”
“原本我就爱市井比这宫帐多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脊背上的温度暖着,清笛再没咳嗽,面色也舒展了些。
“我倒是好奇,姑娘究竟是又要玩儿什么、赌什么,却被六皇子给窥破了?”翡烟终究脑子比郭婆婆要快些。
清笛盯了她一眼。
翡烟吐了吐舌,“我倒是担心,韩大人来给姑娘诊脉的事儿,总归是瞒不过六皇子去的!”
“瞒得住要瞒,瞒不住也要瞒。”清笛转头望窗外。一天一地的夜色,压得眼睛都觉得沉坠。
天刚放亮,外头就是一天一地的白。虽然没有日头,天色倒是比往常还要更炫亮些。清笛醒来便连忙遮住了眼睛,原是下雪了,那雪光晃得她眼睛疼。
“皇上万安。”外头传来丫头伶俐的问安声,对内也是个通禀。
清笛连忙起身要下榻,耶律真元已经笑着走进来。身上还披着雪花儿,带进来一股子凉气,便立在炭盆旁不肯过来,只笑着拦阻清笛,“别起来,快躺着!韩志古已经什么都告诉朕了,亏你还要瞒着!”
清笛心底滑过清清凉凉的一股泉流,急忙调整了神色,“妾身也不敢确定……”
“你不敢确定,自然是有的。毕竟你年纪还小,又是头一胎,你哪里懂得那么多!”耶律真元一边在炭盆上烤着火,一边笑,“朕却是六个孩子的父亲,朕当然明白!更何况,还有韩卿呢,他的话总归不会错的!”
郭婆婆跟翡烟对望了一眼,便率领帐篷里伺候的丫头仆妇们一同跪倒,“给皇上贺喜,给公主千岁贺喜了。”
“你们提醒的好!”耶律真元开怀而笑,“是啊,朕这才想起来,至今还没给连儿个封号!连儿啊,朕实是委屈你了。你刚来,朕就御
驾亲征,没顾得上。这回便趁着你有孕,咱们回京之后,朕一定要好好地册封于你!”
“谢圣上。”清笛俯于榻上谢恩。心也随着头一头垂下去。
她有没有身孕,纵然外人不知,皇帝自己岂能不知?她根本就没有侍寝,她还没来得及主动爬上皇帝的龙榻,皇帝怎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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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寂寞沙洲(更2)
连城公主有孕的消息,一下子便在宫帐里传开。清笛的帐篷登时便热闹起来,前朝后宫、东边诸部族便都来送礼,一天天的人鱼贯往来,望不见首尾。虽然韩志古嘱咐了清笛不能多劳累,清笛却还是坚持每个来送礼的人都要亲自见见,亲口问问从哪儿来,说几句话。
玄宸之后,长长的十七年里,契丹后宫再没有过弄璋之喜,所以清笛的孕事便得到了皇帝的格外在乎。皇帝身子亲自招来皇家大萨满,让她停了所有其他的事物,专为陪伴清笛,一直到小皇子平安降生。
契丹的皇家大萨满通常也都是皇族里的女子来担任,如今的这位皇家大萨满便是皇帝的姑姑、郑国大长公主。无论出于神职的要求,还是她自身的皇室血缘,大萨满都对清笛尽心尽力。
消息也极快传回上京去,皇后萧贵哥与德妃都微微惊讶。德妃这么多年肚子从来就没有过动静,听了清笛有孕,难免吃味,“皇后姐姐,你相信她肚子里的是皇上的孩子?我倒是觉得有鬼!”
“她从燕子城启程前是来过月信的,浣衣院里的人也证实了这个;她离开燕子城后,一直到抵达了宫帐之间的十几天时间,六皇子留在西京处理西边的事物,两人并无交集。她到达宫帐之后又几乎日日陪着皇上……就算未必夜夜侍寝,可是皇上心里岂能没数?”
萧贵哥心中自然也是不甘,但是她自然不像德妃一样莽撞,“你没看这回皇上亲自拜神祭祖,为这个孩子祈福;她身边又日日夜夜由皇家大萨满守着,她又哪里还有机会跟六皇子私会?”
“更何况这回亲口替她说出此事的,可不是什么不济事的太医,那是韩志古亲口说的!韩志古的话,还有人敢随便质疑么?”
“浣衣局那边难道就不会出差错?”德妃还是不甘,“衣裤之上沾上血迹就是,谁能肯定就是癸水?”
萧贵哥盯了她一眼,“这样的可能,难道我就想不到?我既与你说了,便是告诉你,浣衣局里的是自己人!更何况那衣裤被褥都是你指派到她身边儿的那个丫头巧儿亲自收拾下来的。当初既然明白指派了巧儿去负责铺床叠被,要的不就是这个功用!”
“如此说来,那还能,还能真的是皇上的孩子!”德妃一ρi股坐在杌子上,干生气却没了主张,“皇后姐姐,难道你就容得!”
皇后冷冷转过身,吩咐人,“去,把长公主请来。”
对于清笛是否真的怀了皇上的孩子,身为皇后,她还有什么忍不得?这么多年早已不再冀望丈夫的恩爱,她现在在乎的不过是儿子的皇位。只要不影响到儿子的继承大统,她便没什么忍受不得。
再说,那宋女怀了皇上的孩子,最难过的自然应该是六皇子。这更成了她们呣子的可乘之机,所以她更是乐见其成!
长公主耶律真晴奉召而来。皇后微笑,“月牙儿的生日在十月,眼见就到了。月牙儿这回都十六了,再不嫁人可真的成了老姑娘了。民间到了十七岁还不许人家的话,官府就会给匹配了;难不成咱们尊贵的月牙儿郡主也要等到官府来匹配么?”语气虽然是言笑,却也说得耶律真晴面上十分的挂不住。
“皇后的意思是……”
“这回连城公主有孕,我看不如凑成双喜临门。我这就回过皇上,替小二向月牙儿提亲吧?”皇后浅浅喝了口奶茶,“按说皇家的规矩不必提亲,只需皇上或者我直接下旨即可。可是月牙儿是我的内侄女,又是长公主你的千金,咱们愿意按着民间的规矩来,该给的体面一点不落地都给了月牙儿。”
“皇后!”耶律真晴没想到一切竟然要这样快,不由得担心,“我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从来也没想过把月牙儿许配给旁人……只是,实在都是我的错,从小过于娇惯了月牙儿,让这孩子如今桀骜难驯……”
“你是担心月牙儿自己不干。”皇后仰起下颌。虽然眼前人是当朝长公主,从娘家论是她的亲嫂子,从婆家论是她的亲小姑。但是皇家自然有皇家的体面,她是皇后,是契丹女子第一人。此时该有的威仪自然丝毫不损。
一看皇后绷起脸来,耶律真晴连忙起身,“我是怕月牙儿不知深浅地闹起来。皇后您也知道,她说过除了六皇子便谁也不嫁的,否则……否则她宁死了的!”
“好啊,那就让她闹起来。我倒要看看这孩子能闹到什么地步!”皇后霍地转头,目光如刀,“她说要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总这样压着总归不行,索性让她闹起来!”
“皇后……”耶律真晴担心得跪倒在地,“月牙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唯一的……”
萧贵哥冷冷一笑,手指自己的座位,“契丹的皇后也只有一个,这后位也是唯一的!看她自己要不要!”
永州东南,广平淀。契丹皇帝冬捺钵之所。可惜今年皇帝还延宕在东边儿没回来,所以今年的广平淀冷清了许多。
月牙儿百无聊赖地看人放马,用腰刀砍着沙碛上的榆树。侍女双羚提着用小炉子温着的奶茶壶侍立在畔,轻声劝着,“郡主,听闻皇上不日就要回来了。您可别这么气着了,别伤了身子。”
“你知道什么!”月牙儿赌气
坐下,“六哥这回去了东边儿,原本我是要跟着去的。可是我一算时间不好,马上就是我生辰了,去了那边儿难免撞见我爹和二哥。今年我再不嫁人,连我爹也不能让的了。我就怕他们跟我使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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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41、骨相峥嵘(更3)
正说着话儿,操场那边放牧的马群忽然起了***动!
一股灰尘冲天扬起,里头裹着人喊马嘶的声音,像是马匹又起了争斗。
一般而言,契丹人反倒喜欢马匹还保存着野性。如果都跟中原那些被圈养得没了脾气的马似的,那契丹的铁骑就也等于没了血性。
所以无论是马夫,还是马匹各自的主子都不会过多干预。如果打得狠了,才把挑事儿的马给套住,单独拴在小马圈里去。饿上个三五天,等它老实了再给放回大马圈里去。
因此月牙儿听见也没当回事儿,继续忧愁自己的心事。
“郡主,郡主不好了,咱们朱缨受欺负了!”岂料月牙儿身边的小丫头燕儿飞奔过来。
也不知是迎着冬风给吹得,还是那小丫头给气着了,小脸蛋儿上竟然憋得通红。
“谁敢欺负咱们朱缨!”双羚撂下小炉子,从腰里扯下马鞭就迎过去问,“快说,我去抽那牲口几鞭子!”
朱缨是月牙儿的坐骑,枣红色的母马极为漂亮。通常在马群里也没有牲口敢得罪。最好的草料、最先的刷洗总是留给朱缨的。
燕儿瞅了瞅月牙儿,欲言又止。
“哎呀你哑巴啦!”双羚是月牙儿的贴身侍女,在契丹宫帐里比一般的主子还体面呢,说话就也张扬惯了,“倒是说话呀!只要不是皇上和皇后的御马,什么牲口咱们得罪不起?”
燕儿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六皇子的霁月!”
“霁月?”月牙儿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过来,“他们俩原本是最要好的,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了,霁月怎么会突然欺负朱缨?”
上回玄宸是秘密离开西京的,为了掩人耳目便连霁月也没带着。
霁月跟着大队从西京一路到了广平淀,一路上月牙儿还着意照拂过的,嘱咐人决不许委屈着霁月。可是怎地霁月反倒跟朱缨过不去了?
“还不是,还不是因为那头驴!”
燕儿是专门照顾朱缨的,一提起小黑驴黑丫来便恨得牙根儿痒痒。
“那头驴?”月牙儿面色也是一转,厉声问着。
旁的牲口也就罢了,静箫可告诉她了,说那头黑驴原本就是当年清笛的坐骑!怨不得她当年把六哥从霸州救回来,六哥还在昏迷苏醒的间隙嘱咐她一定要带着那头驴,而且要好生照料……
六哥现在为了清笛而冷落她,没道理霁月也同样为了黑丫而欺负朱缨!人欺负人,牲口还要欺负牲口?她暂时没法子处置了清笛,难不成她还能让自己的朱缨也受欺负!那她就不必当个人了!
“给我!”月牙儿回头从双羚手中就抢过马鞭来,率先朝马群就跑了过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月牙儿冲进马群,却发现群马绕着圈儿奔腾,朱缨就被围在马群当中,浑身的血,正在瑟瑟颤抖……
月牙儿进不去,便回身一把揪住管马的马夫,厉声喝问,“为什么霁月会跟朱缨打起来,而且它怎么狠心把朱缨咬成这样!”
马夫知道自己惹祸了,虽然那些都是牲口,可是它们都是主子们的爱物;出了今天的事儿,他自己管保好不了!
“月牙儿郡主,您先听小的解说。小的自知逃不过今天的责罚,但是也得把情由先跟您说清楚了!”马夫跪倒在地,“实则,是朱缨先挑起的争斗!”
契丹人是马背民族,所以契丹人也极为尊重马群的规矩。通常受罚的都是首先挑起争斗的马匹。
“朱缨虽然也是个烈性子,可是它从来不主动去挑刺儿。你胡说八道!”双羚也忍不住怒气。遥遥地看着朱缨那么可怜地被马群给圈住,双羚也受不了。
“小的岂敢妄言!朱缨今年也四岁多了,如今正好是到了发.情的年纪。朱缨这些日子来很是主动跟霁月示好……”
马夫解释,“小的知道郡主跟六皇子也是最好的,所以也乐见其成;再加上它们两个都是绝世良驹,血统上也正匹配的,小的于是就把它们两个单独拴在了了一起,想着帮它们创造个环境……”
“孰料反倒出事了,今天早上一放出来,朱缨就不管不顾地冲向那小黑驴,张口就咬!”马夫想起早晨那一幕还自担心,“小黑驴虽然也脾气倔,可是它的身量、力气和速度都远不及朱缨,所以便被咬倒了……”
月牙儿挑着柳眉瞪着马夫,“咬成什么样儿?”
马夫叹息,“朱缨活活把小黑驴背上连皮带肉地撕下来一大块。趁着黑驴倒地的刹那,朱缨更是冲上去踩踏,活活,活活把黑驴的前腿给踩折了!”
闻言,月牙儿也不由得皱眉。牲口之间怎么打仗都成,朱缨这样做的确是过了些。怨不得这会儿整个马群都绕着朱缨跑,将朱缨活活困在里头,显然是血腥惹了众怒。
“就算这样就能如何?”
双羚看主子没出声,她却忍不住了,“不就是一头驴么?草原上什么时候有为了驴而惩罚马的例子?咱们草原人是依靠马背生活的,不是依靠驴子!”
“双羚姑娘说的是。可是可惜牲口跟
咱们的看法却是不同。至少霁月就没把那驴子看得不如朱缨。”
马夫也有点恼怒,“更何况霁月早收了那驴子当妻妾,朱缨惹了驴子,霁月怎么可能不报复!”
“这还不知道驴子是否怀了霁月的幼崽,如果有的话,那日后朱缨恐怕更麻烦——公马会杀死一切敢于伤害它幼崽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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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病了,黑丫也伤了,%>_<%。稍后加一更,呼唤亲们的月票哟~~】
242、再不委屈(更4)
马厩里,黑丫凄惨地躺在草堆上。它身子原本就小,再加上是黑色的皮毛,在马厩里昏黄的光线里就更显得小而无助。
伤口里的血还在粘稠地流淌,血迹粘连了皮毛,都成了一绺一绺的。它虚弱得一点气力都没有。
兽医在旁边按着它,不叫它动,以给它接骨;霁月则在一边突突地打着响鼻,伸出舌头来轻轻舔着黑丫身上的伤口。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细细碎碎的,一听就是女子的步音。黑丫孤单地躺在枯草里,披着一身的伤痕和血色,却将脖子用力扭转了过来,迎着门口的方向去用尽了气力瞧。
月牙儿走进马厩来,正好撞上黑丫大大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孤单和绝望,却也有无声的盼望……静静的,不叫也不闹,就是那样直直地盯着门口。
虽然是个牲口,可是月牙儿还是在这样的目光里垂下头去。想来也知道,这黑驴可能自打下生也没受过这样严重的伤,这一回便觉得自己是要死了,于是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只绝望地瞪着门口,想的不过是临死之前能再看一眼它的主子。
连一头最笨最蠢的驴,都能让清笛调.教成这样儿!——月牙儿只觉心底涌起莫大的悲哀。
她的朱缨聪明自然不亚于这头驴,那是因为朱缨的血统便高贵,是契丹草原上多少万匹马里头筛选出来的——可是这头驴,不过是中原最普通的一头罢了。这样一比较起来,朱缨反倒不如了人家!
一股怒火直窜起来。月牙儿再度仰起了头,直接瞪着黑丫的眼睛。
黑丫见不是自己的主子,眼睛便黯淡下去,弯了颈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看见月牙儿进来,守护在旁的霁月一声长嘶,鬃毛扬起!如果不是自小也跟月牙儿极亲厚,霁月这一刻说不定要扬蹄踢她!
月牙儿避过霁月的怒意,只问那兽医,“母驴有了崽子么?”
霁月仿佛听得懂人言一般,极为谨慎地垂眸盯着两人的谈话。那兽医回望霁月一眼,手一哆嗦,起身跟月牙儿说,“郡主,请容小的到外头回禀。”
“嗯。”月牙儿反身儿先走出马厩去。兽医去洗了手,这才过来禀告,“原本公马与母驴是极难受孕的,但是这一对倒是特例。”兽医说着脸也一红,显然这是因为霁月“勤快”所致。
月牙儿眯起眼睛来,“你的意思是,母驴有孕了?”
“正是。”兽医施礼回答,“也正因如此,霁月才这么小心翼翼一直守护在畔。开始连小的来,它都不让近身儿。”
“荒唐!”月牙儿一声冷叱,“霁月是草原上马群的头马,原本是最好的种马,可是它如今竟然能为了一头母驴而不再接受其它的母马——难道你是想眼睁睁看着这匹好马就白费了么!”
兽医一惊,“郡主的意思是……?”
“只有让它再心无牵挂,它才肯继续接受其它的母马。母驴这回伤成这样儿,那崽子定然也该保不住了才对。”月牙儿缓缓,却清冷地说出自己的话。
“郡主……”兽医也是一惊。
“随小心办好你的差事去。倘若你觉着值得为了一头牲口而搭上你自己的差事,甚至是性命,那我也由得你!”月牙儿冷冷拂袖而去,惊得兽医原地作揖,浑身颤抖。
月牙儿转身迎着冬风走开去,只觉胸臆快要迸裂。原本只是牲口之间的争斗,她原本没必要发这样大的脾气。她自己都能忍了清笛,都能强压着小性儿跟清笛暂时携起手来——为了六哥,她愿意委曲求全。
可是这一回,朱缨的委屈却让她再也撑不下去!她自己受委屈倒也罢了,连自己的坐骑都要这般受辱!看见朱缨孤零零地披了一身血被围在马群里头,她仿佛就看见了自己!——在外人眼里头,此时的她,是不是也同朱缨一般可怜?
她不要,她不要!
东边刚传来消息,说清笛怀孕了。就算整个契丹上下都可能会相信皇帝的话,但是她决计不信!——她只担心,那个孩子是六哥的!
清笛怀了六哥的孩子,母驴又怀了霁月的崽子,她决计不能容许!
谁都敢欺负她?谁都敢骑在她脖子上拉.屎?她绝不再忍让!
“娘,您怎么来了?”月牙儿走回自己的帐篷,正见母亲耶律真晴坐在帐篷里。
皇帝御驾亲征,皇后回上京坐镇,一应内外命妇便也随着皇后凤驾一同都在上京。月牙儿倒是没想到娘这时候会出现在广平淀。
“去忙什么了?怎么一脸的戾气,身上还有血腥?”耶律真晴皱眉。
“没事。”月牙儿掩住心中怒意,“娘,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大冷天儿的您从上京过来,自然不是想念女儿了这么简单吧?”
娘怎么会来了,月牙儿心底并非没数。
“这眼看着就到年底了,上京也开始忙着祭祀天地;礼部也忙着要给连城公主拟封号,还有将来小皇子的名字等一应事体……这一翻弄起来,便一同连民间满了十七岁而尚未许配人家的姑娘的们的名单也递上来了,请求趁着国喜一并赐了婚。”
月牙儿转头过去。
“
月牙儿,为娘生怕来年那名单上就有你。所以娘便坐不住了,赶着过来跟你说此事。皇后已是跟皇上提了,要将你指给二皇子!”
“皇上还没回来,这恩旨定然还下不来的!”月牙儿一转身就奔向帐门去,“我会趁着皇上恩旨下来之前,先把此事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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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心为谁苦(第一更)
十月初十,草原上连着下了七天的雪终于停了。契丹皇帝耶律真元趁机下令拔寨回銮。
冰封雪冻的大草原上,车马都行进得困难。好在契丹人深谙草原天气,载重的车轮子上都绑了滑犁,毡车的行进就也轻快了不少。
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映起一片耀眼的光,清笛掀开车帘望远处披白的山峦,只觉置身入一个琉璃世界。只可惜朔风刮起来,吹在脸上会如同刀割一般的疼;否则她真的想跳下马车来,在这纯白的草原上跃马奔驰。
翡烟从外头爬上毡车来,当是被朔风吹红了脸,看着头脸都是肿的。
郭婆婆忙过来看看,喃喃,“哎哟,这可怜见儿的,你这生在江南的丫头,让你在这没遮没拦的大草原上奔走,着实是难为你了。”
清笛却只是无声地望着翡烟。
翡烟赶紧一笑。“婆婆我没事。又不是金枝玉叶,何至于就不行了?冷纵冷些,姑娘的毡车里却是整个队伍里头最暖和的。皇上用的金乌炭都给姑娘送来了,皇上反倒用皇子们的红线炭,郭婆婆,咱们也跟着姑娘享福了。”
皇帝用的金乌炭是最顶级的炭,统一烧成筷子长短,油黑乌亮,因烧炭过程中早就摒除了烟气,所以即便在毡车里明燃着也不当紧。
烧炭的过程里,更向内添加了沉香屑,此时燃烧起来便只觉毡车内温暖如春、香气迎人。
“可不。皇上龙辇用的骆驼都给咱们姑娘用了。骆驼又高又大,走在这雪上就是比马济事!”郭婆婆说着要跳下车去,“该请韩大人过来诊脉了。我去去就来。”
“婆婆你何至于要自己去?让巧儿她们去!一个个懒得都当自己是主子了!”翡烟拦着郭婆婆。
郭婆婆一笑,伸手拍了拍翡烟,“就走一程,也冻不着的。况且姑娘着身子的缘故,总归不能让她们都窥去。”郭婆婆说着便跳下车去,踯躅走进雪里去。
清笛歪着头瞅着翡烟,“多亏雪大风冷,才能让你这脸上的红肿和眼里的泪花瞒过人去。”
“姑娘……”翡烟吸了吸鼻子,知道瞒不过清笛,“皇上起驾,女真和东边各部族都来人送行。我也就趁着机会见了蓝田一面。原本说不哭不哭,可是扭身回来,奴婢还是没忍住。”
清笛垂下头去,“你别哭,我早晚想办法周全了你们。再忍耐一时。”
“姑娘,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翡烟急忙抱住清笛的手臂,“姑娘可莫多心!”
清笛和煦而笑,“公子那边可准备启程了?”
翡烟点头,“姑娘果然是下了一剂猛药。听见说姑娘有孕,公子当场就跌坐在地……”
“再加上这回鹿儿河之战,公子手下的人也减损不少。总归是要将那些人的骨灰带回去给他们亲人安葬的。”
那么多人,想要抚棺回去已是不可能。凤熙便循着草原民族的习俗,将尸体化了成灰,这便方便行军……可是就算尸首都化了,宋人也总归要归葬故乡的。清笛深深叹了口气,“替我念两遍经文,遥为超度吧。”
“姑娘……”翡烟取下经书来,瞅着清笛,欲言又止。
“说罢。”
“姑娘这回说有孕,想来是为了让公子能南归;可是就算为了公子,又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么?且不说旁人,皇上这便又如何瞒哄过去?”
翡烟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外头就传来韩志古的声音,“微臣为连城公主请脉。”
翡烟便只好将问题咽了回去,掀开车帘搭着韩志古上车来。
韩志古在毡车中与清笛叙谈,翡烟便跟郭婆婆拢了斗篷坐在外头伺候着。
“公主这几日怎地越发忧心了?”韩志古请脉完毕,很是忧心,“公主身子的底子原本就弱些,又是多年的忧思成虑,此时情形着实令老臣忧心。”
“韩大人是怕我也跟当年的贞懿皇后一般,毫无预警地来了契丹君王的身边儿,却又极快离去……终究留给契丹君王满心的伤怀?”清笛含笑,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身子。
“公主聪慧。”韩志古叹息,“公主心怀坦荡,来了契丹之后并没做容颜的遮掩,所以老臣便也有机会探知公主当年在霸州城中与六皇子的情分。老臣在被公主与六皇子的情分所感动的同时,却不能不生出担心来。看着如今的公主千岁与六皇子,老臣便恍惚如同看见了当年……当年的皇上也是跟贞懿皇后两心相许,两人之间再Сhā不进旁人去。”
清笛攥紧了指尖儿。
“可是贞懿皇后来了又去了,谁能想到竟然恁般福薄。皇上的伤心也许瞒过了旁人,却瞒不过老臣。老臣为皇上调理身子,是眼睁睁看着皇上几欲自断了心脉一般。这么多年皇上虽然熬过来了,他还活着,可是他的心恐怕早在贞懿皇后去了的那天便一并跟着去了。”
韩志古凝望清笛,一字一句地说,“并非老臣心狠,可是老臣却也不能不说:公主,您此时在六皇子的心中,恐怕比贞懿皇后当年在皇上心中还要重。倘若他日您有个三长两短,六皇子他的情形又如何好得过当年的皇上去?”
清笛别过头去
。窗外的雪光明晃晃地照进来,晃得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微臣虽然是汉人,但是微臣早已是契丹的臣子。为了契丹的将来,微臣心中自然是偏向六皇子的。”韩志古直言相告,“这一回女真完颜部反了,虽然暂时得以平定,但是就像尝过血腥的狼必定会再度狩猎一样,女真早晚还会再反。”
“不光是女真,还有大宋,甚至还有那个表面看起来恭顺的北周……如果一旦皇上不在了,他们一定都会趁着新君登基未稳而有所动作。二皇子虽然也有勇有谋,但是他毕竟还无法与六皇子相比——因此老臣定然会尽己所能帮助六皇子登位。”
“这不光是皇上一再交代给微臣的心愿,不光是为六皇子着想,更不是为了微臣自己考量,微臣是为了契丹国的百姓啊。”
“多谢韩大人坦诚相告。我明白,韩大人最担心的是,会因为我的缘故而让六皇子心念俱焚。那将不但会毁了他自己,也会影响到契丹的百姓……”
清笛点头,“韩大人,您与六皇子不过是君臣之义,您都能为他思虑至此;而我与他这般的情分,我又如何能不替他着想?”
清笛怆然一笑,“契丹总归不是我的家园。我来了,必定也呆不长。不必我自己延宕,老天都不会多留我……您说我又怎么舍得让他也再度经历一回皇上当年失去贞懿皇后的痛?”
“公主可有了主张?”
清笛缓缓点头,“这宗大事还要烦劳大人。请大人帮我配一味药吧……”
十月十四,车马到了星南州的行营。终于又见城郭,清笛便弃了毡车,入了城中节度使的府邸以为行宫。
清笛刚入节度使府邸,便有人通传,说是月牙儿郡主到了。
清笛淡然含笑看月牙儿披了一身的寒气到来,伸出手去,“我知道你今晚怎么也该到了。明儿就是十五,你的名字叫月亮,所以你的生辰就在明日,对吧?”
“说的是。”月牙儿自豪地点头,“我娘生我的时候儿正在海子边儿的行营里,之前一直没动静,我爹和太医都急得要发疯了。时值十五,我娘忽然说想要到帐外月亮。我爹拗不过我娘,便让我娘去了。我娘站在海子边儿上,只见圆月挂在雪山旁,又倒映在海子里,正是双月生辉。我娘刚说了声‘好美’,肚子便疼了起来——回了帐篷,便生下了我。”
“所有人都说,我就是月亮扑进娘的怀里才降生的。只不过咱们契丹人是崇拜日月的,太阳就是皇上,月亮是皇后娘娘,我年纪还小,为了避皇后娘娘的忌讳,这才都给我小名儿叫‘月牙儿’,意为新生之月,尚未圆满。待我长大了,自然便该是满月,便是这契丹草原上独一无二的月亮!”
“果然是好意头。”清笛淡然微笑,“如果来日我的孩儿降生,我也真的希望会有这样的好意头。”
月牙儿眼神寒凉下来,盯着清笛的肚子,“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六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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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先更到这儿,早晨继续,大家晚安~~~~~】
244、不应有恨(第二更)
广平淀,整个冬捺钵行营地的大小留守官员都忙碌起来。上京宫里也专门派来了内侍,一应打点皇帝等人到达之后的大事小情。
死冷寒天,马夫们还都得将御马营里的御马刷洗一番,以迎接皇帝銮驾。
夜色包绕,整个广平淀还没歇下来。一帮马夫都凑在伙房里,看着伙房里的几口大铁锅一同烧着热水;一边等着水开,一边借以取暖,边聊着天儿。
伙房旁边的马棚里热气氤氲,能在大寒天里洗洗热水澡,马匹们都舒服得直打响鼻。
“老萨呢,他怎么还没来?这么冷哈哈的天,他不过来一起暖和暖和,难道还站在冷风里去?”老萨便是马营里的兽医官。
“老萨还在看那头驴。”契丹马夫耸了耸肩。对于契丹这样的马背民族来说,为一头驴这样费心自然不值当。
马厩里,黑丫躺在草堆上,不吃也不动。只张着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房顶。
兽医的小徒弟忍不住唠叨一声儿,“这驴也太不皮实了吧!就算伤了骨头,可也算不得什么要死要活的,怎么徒儿反倒觉得它跟人似的,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所以一点都不配合呢?”
兽医神色怔忡了下,“哦,伤筋动骨总归要一百天。你让个平素活蹦乱跳惯了的畜生这么乖乖躺一百天,它能快乐才怪。”
“是么?”小徒弟嘟囔了句,“怎么觉得它心死了似的。”
草原上有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也许断骨对于人类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接上还是好汉一条;可是对于草原上的牲口来说,那就是致命的。驴子马们都是在草原上原本野生的物种,它们的逐水草而迁徙、它们的自保防卫,依靠的都是强健的四肢。一旦腿骨断了,那么只能意味着被同伴抛弃,在草原之上自生自灭。
虽然眼前这头黑驴是人驯养的,不必如同那些野生的悲惨,但是在驴子马们自己的心里,却是要疏远它的了。在自然的生存法则面前,对一个弱小同伴的过度同情不是慈悲,而是对整个族群的伤害。
黑驴显然也明白自己将来的处境,即便好了,它也不再是优秀的雌性,更没资格再为优秀的头马霁月生儿育女。自然族群里的交.配权都是优胜劣汰,只有最强壮的、能诞下最优秀后代的雌性,才有这个资格。
“去瞧瞧热水得了没。”兽医转头吩咐小徒弟。小徒弟忙搁下药篮子,答应了一声儿,转身儿就出去。
霁月被头一批带去刷洗,马厩里头就剩下了兽医官和黑丫。
兽医官垂下头去,拍了拍黑丫,低低说,“小黑驴啊,都说医者仁心,我虽说是个兽医,也同样不愿意伤害你。可是主子的命难违,同时也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么怀着崽子,就算腿上的伤好了,可是你的体质已经不如前了,马群里其他的母马绝对不会容你怀着霁月的崽子安全活下来。”
“唉,这总归是物竞天择,这也都只因为你是头驴啊……”
遥遥星南州,节度使府邸,清笛的肚子便是狠狠一疼!仿佛有一股劲道,从内里绞着翻涌出来,生生要把肠子都一截截绞断了一般!
清笛没喊出声来,只捂着肚子向后倒退几步,踉跄坐在圈椅中,面如金纸,额上身上早已是涔涔冷汗流下。
月牙儿惊愕瞪着清笛,方才的一脸一身的戾气都化作了惊慌,“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纵然与你吵过几句,我可没碰过你的肚子!”
疼痛仿佛一把利锥,拧着劲儿地在钻着肚子。整个人都已经虚弱到难以支撑,可是清笛依旧在淡淡微笑,“月牙儿郡主,这个孩子终究是保不住的。所以你又何必还计较,他究竟是谁的孩子?”
“你!你说你自己早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月牙儿惊颤起来。她虽然能狠心地下令叫兽医拿掉黑驴肚子里的崽子,可是眼前这毕竟是活生生的大活人!兔死狐悲,更何况同为女人!
这样的事情不光事关两条人命,更要紧的这还是皇家的血脉,一旦追问起来,责任难当!
“我去给你叫太医,你再忍忍!”月牙儿转身要往外跑。
“月牙儿你站住!”清笛咬紧了牙关喊着,“不能叫太医,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你与小六就没将来了!”
“什么!”月牙儿惊惊站住,“你为何这样说?”
清笛只觉肚子里沉沉下坠,她用手指死死扣住圈椅的扶手,努力支撑着说,“你听我说,不能让小六知道这孩子要掉了……他若知道,竟然会拼了命去跟皇上要我,他定是要将我放到他身边,他才能安心;且因为今夜你在我眼前儿,他必然也会以为你对我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平白地生了嫌隙……”
“你究竟……”月牙儿迷惑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清笛的整个身子已经虚浮,只觉身子向下坠去,可是精神却向上漂浮起来,整个人便被活生生劈为两截,“月牙儿郡主,你拦住外头人,谁都不许进来。包括我身边的郭婆婆和翡烟!”
“好,我便说我们两个之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谈,谁敢擅闯,我
就杀了他!”月牙儿急急奔出去将命令传下。
郭婆婆与翡烟的请求声远远地沿着回廊传过来,清笛却都已经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她们的声音与她之间,仿佛隔着重重的水浪。水浪声汩汩,她便再也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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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45、挽断罗衣(第三更)
“你撑着些,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房间里仿佛整个成了一个巨大的热水池,氤氲的热气汩汩而来,包绕了清笛的周身。清笛咬着半幅撕下来的衣袖,拼着所有的命,指导着月牙儿该怎么做。
“你别怕,人与马总归没有太大的不同。你既然给母马接生过,便该知道我的情形。”身子里有滚烫的血液一径流淌下去。幸亏月份还不够,幸亏那个孩子还没成了人形——他只化为一股浓血,从身子里流淌出去,倒也简单……
“你,你倒是能对自己狠成这样儿!”月牙儿一边用清笛行李里早已准备好的布条擦着清笛身子下头的血,一边也是又震惊又恐惧,眼泪不停地掉落下来。
“没事。”清笛努力微笑。只有这样尽量让自己忘记悲伤,才能让身子支撑下来。她没有月牙儿身为金枝玉叶的好命,十岁便沦入青楼,在那里看尽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
打胎,自然是其中最常见的场景。
院子里的姑娘怀孕,有的是当初凉药喂的不够;有的是跟恩客有了感情,同宿之后便不肯喝下凉药,以为凭着这个子息,也许能让恩客为她赎了身……
对于这样的行为,掌院自然都是不能宽贷的。这样的姑娘,不论你曾经是什么样的红牌,都会被护院直接从房里拖出来,一路拖向后院的仓房去。有的胎在途中遇门槛墙壁的磕撞就直接掉了;如果还没掉的,就会在仓房里被灌下浓浓的牛膝药汤,再以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等合成的药丸……便没有打不下来的胎。
这般被折腾,自然是非人的。有的姑娘便不甘心被这样糟践,自己有了胎便小心藏着,私下里瞒着人在自己房里自己买了药来打胎。全以自己的一条命做赌注,侥幸的下了胎,姑娘隔日依旧浓妆艳抹,不让人看出痕迹来;不幸的便熬不过那一夜……
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清笛便也暗自记下了不少法子。身在青楼的,将来又注定要来契丹,这样的法子总归比得随身备着,以防不时只需。今日果然用得上,虽然是在用自己的命做赌,清笛却远没有寻常女子的自娇自怜。她只知道这必是当做的。
更何况,她早已事先请韩志古配好了一剂药。这会儿吃上便不至流血不止。
清笛抖着手,将藏在身上的药丸咬紧口中,仰面躺着。只当身子里流下的不过是每月一回的癸水,不去想那浓血里原本藏着自己的孩儿……
这总归是命,拼却尝试一番,纵然能有孕,却总归留不住。打小在青楼,自打来了初潮,便每日跟三餐吃饭一样灌下凉药去,以尽数毁了生育的机能。只因为明白,将来终究会去契丹的,她当日怎么能允许自己生下契丹人的孩子?所以旁人喝一碗凉药,她必然喝三碗,从发育之时便已经尽毁了自己的身子……
只是老天弄人,又哪里想得到,能在后来遇上了小六?
当初在杭州,藕花深处,小六便曾经问她是否有孕。小六也许只是随口一问,于她却是晴空炸雷。及至这一回,在狼王草原上,她主动孟浪了去与小**欢,想的是试一试自己终究能否有孕……那一夜颠倒了数次,原来终于拼得有孕,却最终还是注定留不住。
她身子的情形,翡烟全然不知,还只道是她在霸州城楼那一跳损了心脉。实则她的身子注定了走不长远。
当年只是想着,忍辱负重的这一辈子,又何必要活那么久?多活一天不过多受一天的棱辱,能够早早了结了契丹的事情,能够早早为爹娘洗清冤屈,她便该早早地去下边陪伴爹娘……从来没想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从来没想过要长命百岁。
如今就算因为遇见那个孩子,而生了悔意,想要多活一天一年去……可是大错早就铸成,上天又岂能容得她反悔?
“好像,好像血止住了!”月牙儿也真是草原的女儿,胆子大,这才能帮着清笛。
清笛虚弱一笑。韩志古的医术果然了得,“月牙儿郡主,你切记着,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决不可让旁人知道。”
“你的孩子都没了,你又何必要继续装下去?皇上若知道了,你可是死罪!”月牙儿从没有这样心惊过。就算当年也跟着国舅打过仗,她也是杀过人的,却从没今天看着两手的血渍,心惊胆寒。
眼前的清笛原本那般柔弱……可是她竟然能做到这般!整个过程里,她竟然一声都没喊出来,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明后两日就到广平淀了,皇上届时将册封于我。我与肚子里的孩子便都有了名分。”清笛真的不疼,因为心早已经疼到了麻木,“一旦我与孩儿都有了名分,就意味着六皇子再不能对我有任何的念想。即便是草原民族,有过子嗣的庶母也是绝不会再嫁给儿子……”
月牙儿一惊,眼睛里却涌起光芒来,“你是说,是说……?”
“月牙儿郡主,让他断了对我的心。请你一定要记着当初答应过我的话,好好护着他,好好扶持他……”清笛全程一直在微笑,尽管她血染周身,心痛如麻。
“可是我却只怕,那么一点礼教根本束缚不了他!我怕他终归还忘不了你!”
清笛轻轻摇头,“月牙
儿郡主是说我办事不是妥帖的人么?我既然已经这样告诉你,便是已经动过了法子……”
“去找他,让他迎娶你。”清笛伸手握住月牙儿,“你要与我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得拼尽了一切去护着他。不管谁要害他,即便是二皇子、是你亲姑姑皇后娘娘,甚至是你爹娘……你都得站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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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风刀水寒(3更1)
皇帝銮驾队伍终于到了广平淀。清笛面色不好,幸亏旁人只以为是途中劳顿,再加上她一个南朝女子不适应北方寒冷气候所致,并无人多心。
皇后凤驾也从上京抵达广平淀,冬捺钵终于各方人员齐集。
皇后忙碌,却当夜便召见了静箫。
静箫战战兢兢走进后帐去。时值严冬,皇后的帐篷也换做了牛皮大帐。数层牛皮拼合,纵然外头的风寒都撼不动,极显皇家威严。
帐中,皇后萧贵哥斜倚在榻上,榻边有清净甜美的小侍女正在调香。这么多年来,帝后的恩爱早已不在,那些无法独自入眠的夜晚,皇后总需要借助香料来安神。调香的人也是有讲究的,定然不能说使老婆子,否则那些人身上的浊气就会扰了香气;总要找清净甜美的小姑娘,身子上除了自然清新便无杂味儿的才好。
而这方面,生于江南的汉家女儿自然最受青睐。因此上,虽然皇后对宋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她身边儿调香的小姑娘却是道道地地的汉家女儿,平素也极受人尊敬的。
静箫赶紧跪倒在地,“奴婢静箫参见皇后。皇后万福金安。”
皇后只微微启了下眼帘,“原来就是你啊。听说今儿刚回广平淀,二皇子就跟六皇子要了个人,还是个宋女……我倒奇怪,什么人能让二皇子这么惦记,这回行军走了这么些日子还能没忘。”
静箫一蹙眉,连忙俯伏在地,“皇后恕罪。奴婢也没想到。二皇子抬爱,奴婢定然万死回报。”回了广平淀,争储的斗争显然要越发白热化,二皇子却首先只想着要个男人,皇后又如何能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万死。但愿你口能应心。”皇后依旧阖着眼睛,“二皇子身边多一个少一个女人,我倒是不至于亲自过问。只是二皇子身边的女人不论美丑,却必须有一个统一的功用:她得帮得上二皇子。”
皇后再度微微掀了掀眼帘,“你又能为二皇子做到什么?”
静箫微微皱眉,赶紧垂首回答,“奴婢自知驽钝,可是却可以为二皇子肝脑涂地。当着皇后,奴婢便也不必说那些糊涂话,便直陈了自己的心臆吧:奴婢明白,将来最能挡着二皇子道路的,必定是六皇子。想要让二皇子顺利承继大统,便必然要扫清六皇子这个障碍。”
皇后眯起眼睛来,“小六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难道你自认有能耐制服他去!”
“奴婢自然不敢。”静箫赶紧俯身。
皇后这些年明里暗里自然想尽了法子想要打压六皇子,却都没成功。静箫又如何敢说自己有把握?“奴婢的意思是,所谓打蛇当打七寸,攻敌当攻软肋——奴婢虽然敌不过六皇子,但是奴婢却很‘幸运’地与六皇子的软肋一同长大,深知那软肋的脾性。”
“你是说……连城公主?”皇后冷冷笑起。
“原来皇后早已知道连城公主便是清笛?”静箫微微一惊,“那么皇后为何没有利用这一点?”青楼女子而入后宫,这在汉地自然是一桩丑事,正好可以打压清笛。
“你错了。”皇后冷冷摇头,“我纵然想要打压六皇子和她,却也总归要顾着契丹的颜面。毕竟本宫还是契丹的正宫国母!再者,你大宋早已册封了她是公主,就算明知道她出身青楼,却也不能公开挑破。否则契丹与宋国的战事便又要起了。那时真是咱们跟女真用兵,岂能忍不下这一点小小的事?”
静箫垂下头去,“皇后娘娘高瞻远瞩。”
“不必说这些没用的,且直说你的主意。”皇后略有不耐,“冬捺钵乃是皇上召开南北大会的时候。我总有不好的预感,皇上似乎要在这回立储了。定然要赶在南北大会召开之前,将这些事都撂定了!”
静箫微微一笑,“奴婢听二皇子提到,月牙儿郡主这两天一直来跟皇后娘娘祈求要赐婚给六皇子?”
“是。”皇后一听这事儿就头疼。月牙儿那孩子真是她萧家人,闹起来恨不得把天都给捅漏了。她虽然早做了心理准备,可是看月牙儿那么闹,她也觉得烦躁。
静箫偷眼凝着皇后的神色,“皇后是想将月牙儿郡主嫁给二皇子,可是二皇子却似乎从来都对此事并不热衷……皇后可明白这内里的缘由?”
“月牙儿打小就喜欢六皇子,玄舜又岂能甘心当月牙儿心中的第二?索性玄舜便不要月牙儿。”
“这是一重。奴婢看,实则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静箫索性大着胆子说出来,“国舅是皇后的亲兄,在朝中权势倾天。但是自古来,何曾有帝王喜欢权柄旁落,朝中竟然会有臣子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
皇后微微一惊!
国舅是她自己亲哥哥,国舅权势大,自然对她也是保障;另一边是自己的儿子,所以皇后想当然觉得这两方也应该是一条心的——却着实忽略了,自己的儿子却真的未必喜欢舅舅事事凌驾其上的滋味!
“你说的有理,继续说下去。”
“奴婢的意思,皇后其实此时未必事事求两全其美,而要分出轻重来——对于皇后来说,究竟是保存娘家的权势更为重要,还是要让二皇子顺利登上大位最重要?”
皇后蹙眉。从前这两件
事在她心中实则是同一件事,从没将之分割来看。她略作沉吟,“自然是玄舜登位的事情最重。”
静箫一笑,“那么皇后就答应了月牙儿郡主吧,赐婚月牙儿郡主与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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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梦里杏花(3更2)
“不可!”皇后一拍床褥,面色铁青!
静箫吓得连忙叩头,“奴婢自知这样说定然惹皇后不快,可是奴婢这也都是为了二皇子着想!”
“我这么些年压着挡着,就是为了月牙儿将来能嫁给玄舜……这一方面是因为月牙儿是我的内侄女儿,她下生的时候,大萨满就曾问卜过,说她注定了是契丹的皇后!”
“另一方面,我自然也是为了二皇子考量!倘若月牙儿真的嫁给了小六,我活着还好,倘若我不在了的那一天,难说月牙儿会不会将我萧家的支持都扯过去给了小六……月牙儿自己事小,我在乎的是月牙儿背后的整个萧氏!”
“皇后担心的事情,难道皇上就不知道?”静箫今日索性都豁出去,“皇后顾着二皇子,不想将月牙儿郡主许配给六皇子,以担心萧氏转向支持六皇子;那么同样的道理,皇上的心则偏着六皇子,焉知皇上不会为了帮六皇子争取萧氏的支持,而下旨将月牙儿郡主许配给了六皇子!”
“皇后娘娘,倘若皇上抢先下了旨意,皇后娘娘难道还能更改么?”
“什么!”皇后惊得险些失手推翻了榻边香薰,“我倒是真的忽略了此事!”
皇帝若真的想立二皇子为太子,早就立了,不会等这么久;既然迟迟不立储,皇帝自然便是在暗中为六皇子储备力量。那么萧氏的支持与否便可能会成为最重要的关键……皇后真的忽略了这层关键。皇上如果真的抢先下旨了,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让月牙儿来闹,原本是想借此来扰乱小六的心,让他在昏乱里失了分寸,会将他与连城的情分泄露出来……此时照你一说,我倒是的确想得浅显了。”皇后咬牙,“月牙儿这样闹,倘若皇帝反而顺水推舟,真的就下旨赐婚,那我便什么都白计算了!”
“正是如此!”静箫缓缓抬起头来,她明白,皇后已是同意了她的想法了,“皇后娘娘若想两全,便反倒难免有所疏漏。不如两者取其一,专注来顾着一件事情。既然二皇子登位在皇后心中的分量最重,皇后不如放弃了月牙儿郡主。”
“只要二皇子能登上皇位,到时候再从萧氏族中选一个皇后便是。皇后并非国舅一个兄弟,自然也绝非只有月牙儿一个内侄女。到时慢慢加以调.教,焉知就不如月牙儿郡主?而且就算国舅来日帮着六皇子,只要让萧氏其他的力量依旧站在二皇子这边就是了。”
“我总觉得可惜……”皇后还在犹豫。
“皇后,赐婚月牙儿郡主与六皇子,不是放弃月牙儿郡主,而是——逼死六皇子!”静箫冷冷一笑,“只要下了赐婚的旨意,六皇子必定会闹腾起来。抗旨不尊自然是死罪!而一旦六皇子闹了,他跟清笛之间的那些事也难免会翻出来,到时候再借机除掉清笛……”
皇后眯起眼睛来,定定望着静箫。静箫惶恐,赶紧俯身。今日也许说的太多、太急,可是已是形势紧急,倘若再不下手,错过了这个时机,便会大势已去。
倘若未来六皇子登基,倘若清笛得势,那么她未来的日子便注定难熬!所以就算为了自己,她也一定要扶持二皇子。
“呵呵,哈……”皇后沉默良久,忽然大笑起来,“你们宋家的女子,果然都让人刮目相看!一个个看着袅娜娉婷,似乎弱不禁风;可是一旦狠辣起来,连我契丹的女子都不如你们!从前看连城是这样,浣衣局那个横波是这样,如今原来你静箫也是如此。”
“皇后恕罪……”静箫吓得抖如筛糠。
“慌什么,我倒喜欢你这样儿!草原上能活下来的是狼,而不是软弱的羊。你若想跟着我儿,我也势必希望你是头狼!如今我倒放心了,你虽然看起来是羊,你的心里住着一头狼!”
“皇后娘娘……”静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双股颤栗,冷汗涔涔。
“你的主意不错,我明日一早便下懿旨。”皇后终于给出最终答案,静箫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静箫躬身倒退出了皇后的牛皮大帐,目光不经意再从皇后身边儿那个调香的小侍女身上滑过。那孩子不过十岁大小的模样儿,却敛眉垂首,极懂规矩。方才皇后与静箫说话的时候儿,那孩子竟然是一动都没动过,显然是受过了严格的训练。
六皇子的帐篷内,玄宸咳嗽着收回手臂。向来身子康健的六皇子,这一回也在回銮途中染了风寒。皇帝便派韩志古亲自前来诊治。
“韩大人,晚辈身子无碍,还望韩大人不必惊动父皇。”玄宸在韩志古面前从来都自称“晚辈”,并不以皇子身份自居。
“微臣明白。”韩志古急忙回礼。
“还有……她。”玄宸缓缓说,“别让她以为我病了,不过是染了点风寒,小咳嗽几声。”
韩志古看了看帐里其他人,玄宸将侍从们都斥退。韩志古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小小香囊,“连城公主说她自己也曾也不安枕,曾用蘼芜做了小小香囊,放在枕边很能安神。这回听说六皇子微染风寒,便将这香囊赠予六皇子,为安枕所用吧。”
“多谢韩大人!”玄宸欣喜。
“六皇子请静卧,微臣再为殿下施一回针灸,将
身子里的寒气逼出来就好了。”
玄宸开心而笑,“好,有劳韩大人。”
帐中安宁,玄宸含笑而卧。鼻息间流泻香囊中蘼芜清香,身子上有韩志古刺下的金针……玄宸只觉身心舒泰,仿佛很久没睡过这样香甜的一觉。
梦里,他看见怜儿又穿了那紫色的襦裙,站在如雪缤纷的杏花树下,向他嫣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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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48、莫问莲心(3更毕)
“婉笙姑娘,怎么这样早?公主还没醒来。”清笛迷迷蒙蒙里,听见郭婆婆压低的嗓音,便急忙睁开了眼睛,“是婉笙来了,快请。”
清笛撑开眼睛,这才看见实则天还没亮。婉笙急急忙忙奔进来,也顾不得风寒,一把扯住清笛的手,“姐姐还能安睡,可知道早朝便将发生何事!”
清笛摇头,“婉笙,你不是陪着大皇子去太庙进香?怎地会连夜赶回来!”
“正因为小妹陪着大皇子去进香,这才有机会窥知这回皇上要告祭太庙的目的!”外头原本风寒,婉笙却急出一头一脸的汗来。
“你别急,慢慢说。”清笛微微一笑,垂下眼帘去,“没有什么是我承当不了的。”
“姐姐……”婉笙忍了忍,“大皇子奉旨告祭皇家祖先的是——皇上已经决意要将月牙儿郡主指给六皇子!今天天亮太庙告祭完毕之后,早朝时候就会正式下旨!”
清笛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姐姐!”婉笙也惊了,“小妹当这是十万火急的事,这才不顾一切连夜驰马回来告诉你;怎地你竟然毫不意外?”
“婉笙,我早猜到了皇上会如此做。”清笛面色苍白如冰,颊上却有两团诡异的红晕。便显得那脸更白,而红晕则更是刺眼。
“婉笙,不瞒你说,我从未侍寝过。”清笛淡淡地说,仿佛说着旁人的事。
“什么!”婉笙惊得抓紧了清笛的手指,“那,那你的孩子……”
“我没侍寝过,可是皇上却从最开始就向外说我侍寝了,而且这回有孕,皇上还颇为在乎——皇上岂能不知道我与他从没什么?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侍寝了,真的有了皇上的骨肉。”
“皇上这样做,便是要堵死六皇子的嘴,让六皇子再无法公开向他去要我。”清笛闭上眼睛,“皇上的心中,是一定要将皇位给了六皇子的;而如果要让六皇子未来的皇位安稳,又必须获得萧氏的支持。如此,月牙儿就必须要嫁给六皇子,不可由于我的存在而影响了大事。”
“姐姐!”婉笙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你既然都已经猜到,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即将成为现实!你怎么不对六皇子说啊!”
“情动则智损,我若说了,小六那孩子会为了我而不顾一切,甚至有可能为了我而与他的父亲刀剑相向……皇帝虽然是契丹的皇帝,可能是我们心中所憎恶的人,可是对于他来说,那却是他爹,是他在世上唯一至亲的人了……”
“这十七年来,皇帝伸开翅膀将小六护在他羽翼之下,为了小六几回不惜与整个朝堂和后宫外戚公然对峙……他是个好父亲。如果因为我而让小六与他的父亲这般,我又于心何忍?”
“我原本便是失去了爹娘的人,我明白在这世上来说,爹娘该有多重要……”
婉笙点头,“姐姐的话,说的好明白……”
清笛阖上眼帘,“一旦什么都被揭开,那么六皇子则再难成为太子……如果来日二皇子登基,以二皇子的为人断不容六皇子再活着。他必会用尽手段害了六皇子。届时,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小六纵然有天纵智慧,却恐怕也难逃劫数……”
清笛说着,已是泪盈于睫,“我见那孩子的第一面,便发过誓,总归要护他周全。所以即便我能猜着皇上的心思,我却又怎么能对小六挑破?惟愿他什么都不知,惟愿什么灾厄都不会降临到他头上。”
清笛握着婉笙的手,轻轻一笑,“婉笙,我这样说是不是又不分皂白了?你我原本都是妈妈和于大人选定了来契丹执行媚心计的,要的便是要扰乱契丹朝堂……可是现在却变成了我一步一步都是为了契丹的六皇子。”
婉笙吸了吸鼻子,“小妹并非没有这样的疑虑,那日吟笳也曾与小妹嘀咕过,可是小妹相信,姐姐凡事必有缘由。”
清笛欣慰而笑,“妈妈和于大人当年拟定媚心计的计划,便也只是个朦胧的雏形。只是说要我等姐妹扰乱契丹朝堂,可是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却从未廓清。”
“坦白说,真的要我等毁了契丹么?且莫说我们四个的力量根本做不到。便如古时西子入吴国,扰乱吴国内部,也是要靠越国有君王能卧薪尝胆,才能一举从外头灭了吴国——而你看我大宋,如今哪里还有这样肯卧薪尝胆的君王和将官?”
“是!”婉笙也气得落下泪来,“听闻前些日子,大宋与西夏的用兵又失败了!原本形势大好,可是朝廷却下旨不许进击!”
清笛点头,“我便想着,如何做才能真的对大宋好?既然没能力毁掉契丹,那便让契丹无暇南侵吧。只要契丹不再南下,那么我大宋百姓便也不会再受涂炭。”
“可是倘若契丹落入二皇子的手中,婉笙你当日在霸州也见识过了二皇子的手段——那我大宋则更会涂炭!”
当日霸州城破,清笛特地问过二皇子,他会如何对待霸州与霸州的百姓——二皇子的回答直截了当:
毁掉霸州城;城中之民一律北迁!
这个法子原本就是契丹人南侵获胜之后一直的做法,二皇子不过沿袭下来。
可是六皇子
却没这样做。他最终保留下霸州城,扶持了张昌兴为皇帝。虽然北周看起来是契丹的儿皇帝,但是至少霸州城依旧在,霸州百姓不必北上为奴,依旧可以留在原地过自己的日子……
从这两种处理的办法来看,如何看不出六皇子是尽量周全了宋民的利益,在自己可以的范围内显示出了诚心?
眼泪沿着清笛的眼角无声滑落,“实则私心而论,我并不希望那孩子成为皇帝。甚至也想过,有一天能带着他走,再不管什么天下纷争;就如他所说,一同去西域,上天山,看雪莲……”
“可是我又知道,许多事不由人,早就是上天注定。那孩子是重瞳帝王之相,他天赋英才不该被埋没——如果在二皇子与他之间选择一个帝王,我宁愿选择他。因为我相信他至少不会让大宋百姓多受棱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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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早朝宣旨(第一更)
草原上的朝阳升起的时间,在这冬日里,原本应该比中原晚些;可是因为草原上视野平坦,所以即便照样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头,光芒便已经在草原大地上辉耀起来。倒不似中原的阳光会被层层楼阁遮挡住,要升上屋檐方能辉耀四方。
映着草原上初升的朝阳,皇帝问毕了南北官员的启奏要事,这才从御案上拿起一卷黄绫圣旨给了侍立案边的宣旨官。
递出圣旨的一刻,皇帝并未抬头看向丹陛下列的臣工,而只是垂着头,仿佛只看着自己的心。
宣旨官忙躬身双手接过圣旨,转身面朝众臣,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朕特赐婚,将月牙儿郡主指婚给六皇子,望你二人夫妇和顺、早添子嗣……”
这不过是一桩皇家的私事,可是满朝大臣却都惊得面面相觑。彼此对望一眼之后,便将目光全都调向六皇子耶律玄宸。
六皇子偶染风寒,已是连着几天没有上早朝;今早上却来了,而且面色红润、步履如飞,显然是痊愈了的。
天纵少年华贵如旧,却对众位臣工多了一些礼遇,在龙帐外头候班之时难得主动地与各位大人寒暄、攀谈。
并非说六皇子从前趾高气扬,而是他历来与众位大臣保持着距离,态度上很是疏离。毕竟这满朝的文武,几乎都在朝堂上说过她娘贞懿皇后的不好,故此这个少年便也与众人并不亲睦。
可是今日早晨,六皇子却的确让人惊讶。
大家心内都有了准备,只要这旨意念完,恐怕六皇子早晨的好脾气便都会没了。月牙儿郡主打小就喜欢六皇子,之所以直到今日都没成事,一方面是因为皇后和国舅的不允,另一方面恐怕也正是六皇子的并不热衷。
今日皇上这般突然颁旨,六皇子恐怕要有抗拒!
在场大臣除了这般置身事外的,牵涉其中的萧国舅则是惊得目瞪口呆,想要上前争辩却已经来不及。
二皇子耶律玄舜却只冷笑望着帐中众人,目光最后阴冷落在六皇子身上。
转瞬之后,也许这帐篷里就将炸翻了天!他只需看好戏便可——他倒要看看,向来跟老鸟护着雏鸟一般的父皇,这一回如果当众被自己最爱的儿子反驳,他又将是什么表情。
二皇子心中对皇帝的怨怼极深。原本他是唯一的嫡皇子,是天经地义的太子人选,可是皇帝却迟迟不肯将这个身份给他……整个契丹,甚至整个草原都在看他的笑话!
作为父亲,皇帝并没给他多少父爱;作为君主,皇帝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给他……二皇子此时只希望闹得越大越好,让皇帝与六皇子之间怨怼越深他才越开心!
“……钦此!”宣旨官嗓音落定。整个帐中一片死寂。臣子们都不敢呼吸,暗自望着六皇子的反应。凝重的气氛一触即发,仿佛火药即将引燃而发出轰然的爆炸!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凝重里,帐外的朝阳却越升越高。草原上的皑皑白雪绵密沉厚,朝阳洒在上头,初时并不晃眼,只是披上一层金红的轻纱般,让刚刚从夜色里苏醒过来的草原,宛如娇羞的女儿般,红了双颊……
阳光却渐渐炽了起来,轻红化作金色,温柔转为耀眼。阳光与雪光叠加起来,在某个特定的角度,猛地一并射.入了龙帐的窗子而来!
帐中原本燃着油松火把,虽然也明亮,却稍显黯哑;这一瞬天光雪色突兀迸发而来,便将帐中的火光尽数淹没,让众人全都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强光射来的刹那,班列中静立的六皇子耶律玄宸昂然而出,墨绿色满绣轻粉杏花的窄袖长衫在强光里泛出熠熠绮光!
随着他的步伐,更神的是他衣滚边上所泥金刺绣的几道龙纹。
原本龙纹都在缝隙之间并不惹眼,可是在这耀眼的强光里,随着六皇子的脚步,那几条金龙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争前恐后地追随着六皇子奔涌向前!
众人全都惊住,忍不住再去望六皇子的脸。俊美少年青衫鸦鬓、发际如裁,他的面上全无抗争与悲戚,反倒在强光里冉冉浮起一朵微笑——那笑宛若雪中绽放的花朵,清雅绝伦,圣洁无匹!
“儿臣玄宸接旨!儿臣并月牙儿,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带少年跪倒红尘,金冠顿于红毡之上,心悦诚服地接受了皇帝的赐婚!
朝臣一片大哗!惊愕中的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找不到事态竟然发展到这样情形的缘由。
萧定南面色越发难看。如果六皇子抗旨,他说不定还能一起跟皇上商量;可是此时就连最反抗的六皇子竟然都接受了,这让他还如何来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二皇子则玩味地眯起了眼睛。此时就连二皇子也全然看不清,小六这是真的,还是虚与委蛇?君无戏言,这毕竟是圣旨,接受了便再无更改的余地,他难道真的就接受了?
玄宸谢恩的刹那,一直低垂着头的皇帝霍地抬起头来,藏不住衰老的眼睛里迸发出热烈的光芒来。他俯望下头的爱子,朗然一笑,“小六,朕的好孩子!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之后,才好为朝
廷、为契丹做更大的事!”
帐中诸臣又是面面相觑一眼——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岂不是说,小六成婚之后,便会立他为太子?
原来皇帝今日的赐婚,分明是在为六皇子未来的承继大统铺平道路么?即便他并非皇后所出,却借由这回联姻而将后族萧氏的力量也抓在了自己手里——皇帝步步为营,果然帝王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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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小六为何会接受了的?】
250、东风无力(第二更)
这个早晨,清笛却穿上狐皮披风执拗地走出了帐篷,踯躅踏进雪里。
雪泽深沃,她一脚进去便没了膝盖,身子一个趔趄险些仆倒在地。郭婆婆和翡烟都惊呼着扑过来,将自己的身子先伏到雪里去,隔着清笛。
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这刚下胎几天,原本就不该下地,更遑论要大早晨的走出帐篷去,对着草原上浩荡的冷风!
可是谁都劝不住。郭婆婆和翡烟都流泪跪下乞求,清笛却依旧坚持。
清笛总是问着,“黑丫呢?你们总跟我说,它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之所以不带它来看我,是因为它受了点轻伤。”
“我也明白,每到冬天,当这厚厚的白雪覆盖了草原,让驴马们难以找到草料的时节,它们就会格外焦躁。脾气一大起来,就会发生争食打斗的情形。”
“这是它们骨子里的记忆,即便如今都是人养的了,不需要它们自己觅食;即便冬天,御马营里也预备了足够的草料——可是它们还是会循着本性去争抢撕咬……黑丫力气小,又是头驴,所以难免会受点欺负。”
“你们的话我都明白,可是却没理由这么些天了,你们还不肯带它来见我。既然你们不肯带它来见我,那便只好我去看它。”
“我病了,它也受伤了,我们原本是同命相连。它必是也想来看我,只是它是牲口,被人给拴着缰绳不由自主;可我是个人,总有自己行动的自由,我便没有理由不去看它。”
郭婆婆和翡烟虽然都拼命想要拦着,可是她们两人又谁能不知道清笛的秉性?她想定了要办的事就一定会去办,你纵拦着她今日,她还有明日;此事早晚拦不住,又何苦让她心里日日都堵着这一口苦?
郭婆婆和翡烟只能一个搀扶着清笛,不让她摔倒;另一个紧紧捂着风帽,帮她挡着风寒。
御马营的马夫一听说连城公主亲自来了,吓得趴在地下都不敢抬头。
清笛倒是温煦微笑,“我不怪你,你起来吧。我知道它受伤了,可是这原本就是牲口们之间的争斗,你纵然是马夫,可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防着。”
“它伤了,我纵然心疼,却也会讲道理。你别忙着给我磕头了,赶紧带我去看它就是。我便说给你句放心的话:不管它伤成什么样儿,我总归不会怪罪到你就是。马夫大哥,你快带我去吧,只需见见它,我便放心了。”
马夫还在死命磕头,“连城公主容禀,马厩里毕竟是关着牲口的,那里头总有污秽,别脏了公主的鞋。”
“看你这话儿说的。”清笛就笑,“我不嫌。快带我去吧。”
马夫看再也瞒不住,只好抬头绝望地再望了一眼郭婆婆和翡烟。那两人也过来,一同跪倒在了清笛眼前儿,“公主,我等知罪!”
清笛反倒笑了,笑得越发潋滟如花。她面上泛着层层的红晕,也不知是真的情绪高涨,还是被这草原上浩荡的冬风给吹的;抑或是被气着了……
“干嘛呀,都起来。有什么事你们都直说吧,别这样吞吞吐吐着。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你们若真以为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便是你们打心眼儿里还看不起我——说吧,黑丫是伤成什么样儿?难道治不了了?或者——从此瘫了?”
清笛继续笑着,“无妨。只要它还有一口气在,我便知足。我依旧养着它,跟它做伴儿,一起打发这漫长的时光。没什么受不得。”
马夫的眼泪都掉下来,草原的汉子原本是彪悍,此时却活生生被清笛的笑给撕裂了心房——“连城公主,都是小人的错!——黑丫它,它不见了!”
“不见了?”
清笛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就算是黑丫都病入膏肓了,但是她能再看它最后一眼,能再陪它最后一程就好。甚至她不管怎样还有机会,亲手挖了墓坑去埋葬它……
清笛知道,黑丫与她一样,实则并不想来这契丹草原,不想离开自己的故土家园;来了这里,总归时时处处受排挤与孤立,不得舒展。所以即便死去也好,便不用活着再受更多的罪——可是她却绝对想不到,马夫给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它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清笛回身瞅着郭婆婆和翡烟,“你们说的,它受伤了。它既然受伤了,它又怎么会不见了!”
清笛依旧在笑,可是眼里的泪却还是大颗大颗地跌落下来,“它就算再也熬不住了,它就算再想逃离这里,可是它总归会等我回来。”
“我还没回来呢,它还没见我最后一面,还没跟我告别……它怎么会就走了?”
马夫都做好了准备,宁愿挨几鞭子;可是清笛却只是这样地说话,那彪悍的汉子都再受不住,“连城公主,小的对不住您!小的负责御马营,这么些年也伺候过不少马匹,却从来没见过黑丫这般的……”
“它原本怀了崽子,可是那夜突然就掉了。它低低哀鸣了一个晚上,早晨小的去看它,竟然发现它自己咬断了缰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小的自知失职,这些天一直带着人在这附近寻找。黑
丫刚掉了崽子,身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所以它根本不可能走远啊。可是说来也奇了,小的骑马带人找了几天,竟然全然不见它的踪影。竟是不知,不知它去了哪里!”
这样寒冷的冬季,草木枯黄、水源冻结。独自一头刚刚身子受过重创的驴子,它自己一个人跑进这荒凉而陌生的大草原去,将意味着什么,还用说么!
找不见吃食还好说,更别忘了这草原上正四处游荡着同样饥饿的猛兽!
即便群居的马都不敢说能在饥饿与猛兽的双重夹击之下熬过这个寒冬,更别说黑丫只有孤身一人!——它如何还有可能活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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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51、找不见了(第三更)
清笛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雪野里无声地落泪。却无声息,只能看见一颗一颗的眼泪落下来。
就仿佛,那些眼泪不是来自眼睛,而是从她的心底、骨头缝儿里一并流淌出来的一般。那不再是眼泪,而是潜藏在生命最深处的悲伤。
“公主,公主求你别这样……”郭婆婆哭着抱住清笛的腿,“公主与黑丫的情分,我是最知晓的。可是就算黑丫不见了,公主也别这样苦着自己。说出来、骂出来,或者干脆就打我们几下……也总比这样,你自己压着要强。”
“这原本都是小的们的错,连城公主便责罚小的们。”马夫也看不下去,磕头如捣蒜。
“不,这是我的错,与你们无关。”清笛却终究疲惫地摇了摇头。
这原本就是她的错,她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遇见她,如果不是成了她的坐骑,黑丫依旧是中原霸州一头无忧无虑的小黑驴。又怎么会认识了小六这个契丹人,又怎么会在霸州城破的那一日被小六带到了契丹草原来?
就算郭婆婆和翡烟都在她面前支支吾吾,可是她却也能听到是月牙儿的朱缨咬伤了黑丫。整个广平淀的马群里,除了黑丫之外,也只有朱缨身上受了伤。清笛碰巧遇见月牙儿的侍女燕儿牵着朱缨走过的时候,都能清晰看得见燕儿眼里的怨毒……
原来主人之间的争斗,最终连累了黑丫。如果不是因为她,黑丫便也不至于受到朱缨的仇恨与攻击……
而黑丫的崽子是怎么没的,她更已经不必细问。
这偌大的草原宫帐,有谁会在乎一头驴的崽子能保住还是保不住?
清笛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
太阳明晃晃地从高天直刺下来,像是慑人的利剑。那光和热都直辣辣的来,让人没处躲闪;可是脚底下的雪却将寒凉直接穿透了鞋底,直接灌进她身子里。
这样冰火两重一般的煎熬,让清笛只觉头晕脚软。可是她努力撑住。她早说过,今时今日早已没有什么是她再承当不起的。再也没有……
原本上天就是要让她失去一切的:爹娘、名誉清白、此生自由;今日还要失去小六……如今,再加上黑丫……
所有她身边最重要的一切,注定都会一件一件失去。直至,她的性命。
她此时只是觉得对不起黑丫。她能想到,黑丫在那一夜的绝望。它并非不想等她回来,它并非不想跟她道别一声再离去——而是那样的一个夜晚,悲伤与绝望紧紧缠住了它的灵魂,让它再也坚持不下去!
黑丫是个聪明的姑娘,它如何能不明白,这样一走了之所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可是它即便要拼却一死,即便要来不及再见她最后一面也要走……便只证明黑丫已经在那一刻再也坚持不下去。
而她呢,作为黑丫的主人,她无能!她没办法早一点回到它身边,没办法在它受到伤害的时候挡在它前面,没办法在它受到伤害后及时抚慰它的心……她还有什么脸去当黑丫的主子,她对不起黑丫!
清笛紧走了几步,猛地停下来,仰头望草原高天,任凭明晃晃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她的面颊——“黑丫,惟愿来世,你为人,我为驴;我再还你今生今世的情!”
身畔粼粼闪闪,仿佛有无数人影走过。每一个都在她面上遮下一条身影,让她明白她还置身人间,无法逃脱这人间必须要承受的痛。
“见过连城公主。”
“请连城公主安。”
各种各样的嗓音,男女都有,尊卑不一。可是那声音却只有空洞洞的礼节,没有一丝暖意。
草原的风大,那些人即便走得很远了,可是嗓音还会被风给带回来,灌进清笛的耳朵。他们谈论的无非都是同一件事:皇上早朝下旨给六皇子和月牙儿郡主赐婚了。六皇子出乎众人意料地欣喜接受,直到走出大帐的时候面上还盈着喜气。
末了,那些人还不忘了加上一句:“刚刚看连城公主站在草原上那么伤心,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是不是就因为听说了此事,所以伤透了心?”
原来不知何时,她与玄宸之间的事情早已在这草原上传扬得人尽皆知。人尽皆知——她空披着一件公主的袍子,她依旧是人尽皆知的青楼女!
而是谁在私下里传扬了这些话,是谁想要毫不留情地扯掉她身上那层高贵的伪装,她已经懒得再去追寻。
“姑娘!”翡烟从后头追过来,一把捂住她的风帽,“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子!”
“没有。”清笛脸上的泪滚落得再快,也快不过这雪原上浩荡的冬风去。此时所有的泪早已被吹干,想哭都再哭不出来。哭不出来,索性便笑吧,清笛转身笑望翡烟,“风这么大,我两只耳朵里头灌的都是呼呼的风声,哪儿听得见别人说话。”
不必听见别人怎么说,只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就够了。
当行路迷茫时,要依靠的不一定是司南,而是自己心底的直觉。只要心还鲜活,便依旧还能找的见应该前行的方向,不会迷失。
“我们回去吧。“清笛笑着伸手搭住翡烟的手臂,走向自己的帐篷去。腿脚虽虚软,脚步却坚定。
/>正走着,前头正遇见六皇子昂扬而来。六皇子见了清笛躬身施礼,“连城公主。”
“本位刚刚听说六皇子的好事近了,本位这厢恭喜了。”清笛笑靥如花。
“多谢。”玄宸说完便告辞奔向马厩去。
清笛下意识侧过耳朵听着马厩那边的动静,只听见玄宸的怒吼,“什么叫霁月不见了?”
这一个早晨,她和他,都找不见了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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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252、假作真时(第四更)
广平淀的冬捺钵,气氛越发诡异起来。原本争储的气氛已经达到了白热化,大家都明白恐怕皇上就要趁着这回南北大会的机会正式立储;可是却没想到如今反倒是另一件事的诡异,抢了争储之事的风头。
六皇子与连城公主,竟然都静默地接受了皇上的指婚。曾经大家以为会迸发出来的火星,竟是一丝半点都没有!
唯一让大家能看出来这件事儿藏着的火气的,竟然是两头畜生的突然失踪。小黑驴掉了崽子的当夜咬断了缰绳出走;紧接着,天不亮,六皇子的霁月竟然也舍命撞断了马圈的镔铁门闩,消失在茫茫的雪野!
牲口虽然是牲口,却也都不傻,再不驯服的牲口一到冬天便都变得乖乖的。因为它们知道,这样的季节大雪覆盖了草原,如果自己奔逃出去就等于是送死,留在人类的马圈里才温暖又有足够的草料可吃。
可是这两头牲口却着实奇怪——它们闹,可是要付出的代价却是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两头牲口刚烈如此?
一头驴跑了,这没什么;只是霁月也跑了,这总归有些可惜。毕竟霁月是绝世良驹,原本是草原上野马的头马,是被六皇子费了几年的心思才慢慢给调理驯服的。这一跑,六皇子多年的感情便也都白费了。
不过好在六皇子如今只忙着婚事,霁月的事虽然让他恼火,但是他暂时也还顾不上。
六皇子帐篷,月牙儿坐在大红的地毡上逗着两只雪兔皎皎和皓皓玩儿,悄然抬头去望玄宸,“六哥,霁月的事,你是不是会怪我?我也知道瞒不住你,我索性跟你承认了吧:这事是朱缨挑起的。”
鹰架上的小青突然飞起来,凌空直下,张口就去咬公兔子皓皓!
“雄图鲁你干什么!”月牙儿尖叫起来,像兔子妈妈似的俯身去挡着一对小兔子,伸臂挥开小青,“都与你说八百遍了,不许碰我的雪兔。否则我不饶你!”
小青冷冷瞥了月牙儿一眼,飞回鹰架上去,傲然地闭上了眼睛。
老鹰抓兔子,这是天经地义。但是小青原本训练有素,并不曾欺负这对小雪兔,可是今儿不知怎了,竟然这样儿。月牙儿气得瞪了小青半天,可是小青却傲然地闭着眼睛,让月牙儿也没办法。
“小青与霁月多年相伴,情同兄弟。它自然怪你害得霁月离开。”玄宸倒是好脾气地一笑,“我不怪你;可是你总不能不让它怪你。”
“哦。”月牙儿撅嘴垂下头去。在玄宸面前,她总是最乖觉的,“六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儿我亲自打猎去,抓个肥兔子来给小青解馋,它便也不怪我了。”
月牙儿说着起身到鹰架前去,逗着小青,“雄图鲁,你说,是不是啊?”
小青依旧闭着眼睛,不动也不睬,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玄宸倒笑,“不用打猎那么费事。你明儿到连城公主那边去,把连城公主帐篷里的翠鸟小蓝带来,小青自然就开怀了。”
一听见“小蓝”,老僧入定似的小青猛地睁圆了眼睛,转着脖子去瞅玄宸。
月牙儿却撅了嘴,“为什么什么症结都在连城公主的帐篷里?霁月为了小黑驴而跑了,小青要看见小蓝才喜乐……”月牙儿下头的一句话差点直接窜出来,却硬生生压住了。
月牙儿原本想说的是:“是不是六哥你也总要见了连城公主帐篷里的人,才能开心?”
玄宸却大笑着走过来,揽住月牙儿的肩头,“我却要见了我的月亮,才会心花怒放。”
月牙儿的脸腾地就红了,不敢置信地转头直直望玄宸的眼睛,“六哥,你说真的?”
“为什么要疑问?”玄宸黑眸温柔笑望月牙儿,“打小,你就是唯一能让我觉得开心的人。月亮,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是不是都不会笑。是你让我知道了这草原还有让我留恋的东西。”
月牙儿的眼泪直直堕下来,“六哥,你说真的?”
“傻瓜!”玄宸大笑,揽过月牙儿的头来,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月牙儿的额头,“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又为何这样期待迎娶你?月亮,我觉得,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能迎娶的这一天。”
这样的玄宸情深款款,可是月牙儿的面颊却止不住地苍白。
虽然无数次梦想六哥会这样与她谈情,可是此时,此时的一切,却怎地只觉这般诡异!
“小六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玄宸与月牙儿的婚礼按部就班地筹备,他们那边一切稳妥,反倒是皇后这边越发压抑不住了烦躁!
德妃也点头,“太古怪了,我不信六皇子真的能这样俯首帖耳。”
皇后的目光转向一旁端茶倒水伺候的静箫,“你怎么看?”
静箫原本也是心机缜密的人,自然明白二皇子对她的宠爱不过是一朝一夕,等再遇见美人儿,便自然会忘了她。她若想保持自己的地位,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好好侍奉皇后。只要皇后认为她留在二皇子身边还有用,那么二皇子就不能不分给她一些宠爱。
静箫跪倒答话,“奴婢以为,
这就是六皇子心机过人之处了。他的城府竟然这样深,当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打眼看上去,六皇子非但没有怒意,反倒是满心欢喜……“
“这般做戏,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奴婢私下揣度,就怕是六皇子已经私下里跟皇上达成过什么共识——比如皇上明白告诉了他,只要他能乖乖迎娶月牙儿郡主,便可顺利获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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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离心之计(①更)
“你的意思是,皇上跟小六联起手来演戏给我们看!”皇后一拍椅子扶手,腾地起身。
“奴婢的意思是,皇上和六皇子联起手来,未必是要做戏给我们大家看;恐怕只要做戏给月牙儿郡主、做戏给萧家看,就够了。”
静萧垂下头去,眼中的阴影比黑色的眼瞳面积更大,“只要月牙儿郡主和萧家肯相信,六皇子是真心实意想要迎娶月牙儿郡主的,那么他们的心自然就会偏向六皇子了。”
“倘若这个时候皇上颁旨册封六皇子为太子,那么还有谁人能够撼动?”静箫仰头望皇后,“皇后跟二皇子所倚仗的,除了皇后帐和二皇子头下军州的人之外,最重要的力量便是萧氏一族的力量。如果萧氏倒向六皇子,皇后与二皇子还哪里有胜算?”
“好,好……”
皇后倒退数步,仰头望帐顶,面上全是哀戚,“皇上,你真的好绝情!当年你就为了那狼女而动过废后、裁撤后宫的心思;可是满朝文物都不答应,你更是忌惮着我萧氏一族的实力,所以那个心愿没能达成。”
“你便记恨着我,你将狼女的死全都归咎在我身上,你十七年来再未踏进我帐中半步——如今你更要处心积虑夺走我儿的太子之位,只为了补偿给那个狼女!”
“我绝不容许,绝不!”
皇后激动起来,“就算你终究追封了狼女为皇后,与我平起平坐,可是我的儿子终究还是要赢过她的儿子去的!皇上,就算你千方百计,也没用!”
“皇后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德妃早就没了主意。
皇后猛地转头望向德妃,一个答案已经涌上了舌尖儿。她却终究还是忍住,回头瞥了静箫一眼。
有些话,她不能当着静箫说出来;骨子里,皇后依旧不肯相信汉人。
“唯今之计,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来搏一回。”静箫看皇后望她,情知该是她出谋划策的机会。
“你说。”皇后眯起眼睛瞅着静箫。倒是难得,这个宋女似乎真的与她一条心,这件事上她出力不少。来日倒不免要叫儿子给她个封号。识时务的就该奖赏,便如海东青捉到了天鹅,便应当将天鹅的脑浆赏给它一样!
“奴婢认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还没拜堂成亲,那么即便圣旨已经下了,月牙儿郡主和萧家的势力还不等于已经到了六皇子的手里。”
“还能怎么做?”
“月牙儿郡主为了六皇子,那是定然什么委屈都肯忍耐的;可是却唯有一样儿是月牙儿郡主忍受不了的——那就是连城公主!”
皇后眼睛一寒,“可是你没看连城公主竟然也似无动于衷一般?他们真的就如同商议好了一般,全然共同进退!”
“奴婢却有个主意,能撕开连城公主的伪装。”
静箫笃定一笑,“她如今能够这样冷静,奴婢倒是并不奇怪。毕竟当年她在青楼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倘若能让连城公主来亲自操持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的婚事——甚至于,洞房那晚还要连城公主亲自训导他们两个,再要连城公主亲自将新郎送进门去……”
静箫想着那场景,便是莞尔一笑,“真不知道连城公主的城府还能不能继续深沉得下来,而六皇子是否真的能忍心当着她的面与月牙儿郡主洞房了……”
德妃惊得都一愣。这样的招数,的确是狠辣到了极点,直戳人心最薄弱的角落!
皇后眯着眼望静箫,良久,忽然扬声大笑,“静箫,好主意!便这样办了!”
“皇子的婚事,新娘又是我萧家的内侄女,原本这场婚事该是有我来操持;那我便亲自邀请了连城公主一起执事吧。”
“皇后英明。”静箫垂下头去,面上漾起得意的笑。
皇后帐中,各位嫔妃团坐谈笑。
皇后忽然转向清笛,亲自走下座来,捉着清笛的手,“妹妹辛苦你了。原本你有孕在身,皇上特旨不必你每日这般走动。可是我看今儿天气暖和,风也停了,便想着让你活动活动对身子也好;同时多跟姐妹们说说话,也能帮你排遣排遣。”
皇后笑着环望一众嫔妃,“我们也都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怀着胎的时候,实则最是容易心慌意乱的。”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母亲也都起身附和,“皇后说的正是。连城公主多走动走动,不但不会伤了胎气,对养胎只怕更好些。”
清笛忙含笑福身,“多谢皇后娘娘与各位姐姐。”
“实则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有求于妹妹。”皇后懒得再寒暄,直奔主题,“这回六皇子与月牙儿的婚事,原本是我的差事。只是国俗与汉俗有别,皇上这些年越发要求咱们办事要多多加入汉俗。”
“若论国俗,我自然都是娴熟;可是提到汉俗,我便捉襟见肘了。所以希望妹妹能帮我一臂之力,咱们一同把六皇子跟月牙儿郡主的婚事办好。”
皇后凝着清笛面上神色,不疾不徐地说,“小六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娘贞懿皇后走得早,如今他成婚了,倒没有亲娘亲自操持。你我虽然不
是他亲娘,却也是他娘亲,咱们姐妹怎么也该替这个孩子办好这一桩终身大事。”
“妹妹,你说,对么?”
皇后言笑晏晏,说的话全都在理儿上。清笛忍住心内的摇晃,面上一直挂着温驯的微笑,“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的婚事,乃是大事。皇后娘娘能让妾身来协助,这原本就是妾身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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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继续~~~大家晚安。】
254、闪躲不及(②更)
陪在清笛身边的翡烟有些听不下去了,急走两步跪倒在皇后眼前,“皇后娘娘容禀告,连城公主此时正怀有身孕,如何禁得住操持婚事的劳碌。还望皇后娘娘三思啊!”
清笛一惊,连忙呵斥,“皇后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着便也赶跪下来,“皇后娘娘恕罪,是妾身对下人管教不严。稍后回帐,妾身必然亲自掌她的嘴!”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来。”皇后倒是一笑,“下人虽然不该乱Сhā嘴,但是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儿上,我今儿倒是饶了她。”
翡烟赶紧叩头,“叩谢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拉起清笛来,“她的话没错,可是我既然今日这般同你说了,又岂能不顾虑到你的身子?六皇子的婚事重要,可是你的龙胎同样重要。”
“我的意思是,不必你事事都亲自跟着忙碌,寻常的你帮着说说中原的礼节就够了。”
清笛面上笑得稳定,“既然皇后娘娘相信妾身,那么妾身哪里还有推托的道理?遵皇后娘娘的旨,妾身从今日起便出力操持。”
走出皇后的帐篷,草原的天气,今天的确是难得的好。浩大草原,今日竟然没有一丝风。草原上的积雪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倒也渐渐散了。
广平淀原本就是契丹草原上最是温暖舒适的地方,所以皇帝的冬捺钵才选择在此地。此时积雪渐渐散了,露出平坦的沙碛榆柳来,便也有些留鸟飞来逗留,晒着太阳啁啾叫起来。
隐隐然,仿佛只觉春日将临。
清笛看得神往,一不小心呛了口凉气,咳嗽起来。
翡烟急忙扶住,“怎么又咳了?好容易这些日子养的不怎么咳了,今儿本就不该出来!姑娘也是的,纵然是皇后来传,姑娘只需说出皇上的特旨就好,又何必真的奉诏而去。”
“她当然更清楚皇上的特旨,这样的情形下来非要来传我,就证明她是铁了心要这样做。我若不去,反倒会让她说我恃宠生娇,到时候在后宫怕有事一场轩然大波。”
清笛抬眸望沙碛平川,深深吸了口气,“当年的贞懿皇后听说便是这般的处境。她原本是狼女,本就不谙人世规则,怀孕了之后又有皇帝的特旨照顾着,便在后宫被传说恃宠生娇……女人的嫉妒心最是恐怖,便趁着皇帝带兵南侵的机会,后宫的嫔妃便联起手来整治贞懿皇后。”
“可怜她还怀着六皇子,在后宫中孤立无援,便不止一次遭了暗算……最终在孕期做下了病根儿,生下六皇子之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翡烟听得惊住,“契丹后宫的女人,竟然恐怖至此!”
“天下后宫都一样,不分中原还是契丹。只要有后宫,便一定有无止无休的争斗。”清笛摇了摇头,“实则女人多了,在哪里都一样。不光是后宫,当年我在青楼里也是一般。不必躲闪,只每一步都走得尽量小心就是了。”
“可是,姑娘,你竟然真的能答应皇后,亲自操持六皇子的婚事!”翡烟难过得垂下头去,“奴婢想替姑娘争辩,姑娘还拦着。到时候姑娘真的能做到……!”
“没什么做不到。”清笛清静一笑,“我只需时刻提醒自己,眼前摆着的是两条道:一条是亲手送六皇子入洞房,另一条是亲手推六皇子上刑场。翡烟,你说我还能做不到么?”
“喻——”身后忽有喝止马匹的嗓音。清笛尚且未动,翡烟倒是惊得转过头去,低低呼着,“六皇子!”
圣旨赐婚之后,清笛一直小心避免与六皇子碰面。好在姑娘有孕在身,便日日留在帐中,不必与六皇子碰面。却没想到此时还是遇上了。
翡烟紧张得掌心都能攥出汗来,回头望清笛,却惊讶发现姑娘仿佛丝毫没有所动。
“姑娘,你跟六皇子说说话儿吧。这里是沙碛,榆柳林密,旁人看不见;姑娘放心,奴婢就在边儿上看着,若有异动,奴婢会学小蓝的叫声来报信。”
今儿皇后竟然这样为难姑娘,翡烟知道姑娘的心里必是寂苦。难得遇见六皇子,如果两人能说说话,姑娘心里的苦便也能排遣些。
翡烟说完便钻进草丛去,沙碛上、柳树下,便只剩下了清笛和六皇子两人。
清笛皱眉,依旧没回头,“六皇子马蹄声急,想来是有急事吧。六皇子便请去忙吧,本位在这里休息片刻便也要走了。”
“马蹄声急,却未必是人有急事。都只因为霁月丢了,我现下骑的这匹马还没跟我心心相印,所以驾驭起来还不圆融。”玄宸索性松了缰绳,让马匹自在地走到海子边儿上去啃那些水草。
“连城公主似乎极不想见我?怎地见了面便催着我离开?”玄宸凝着清笛的背影,只觉心口处传来钝钝的疼痛。似乎心内长久Сhā着一把刀,永难拔除。
“既然六皇子都猜着了,那本位自然便不该再隐瞒。”清笛这才转过头来,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在阳光下如玉一般的容颜,“我不知你们契丹的规矩,可是在我们中原,庶母与儿子之间原本就是要避嫌的。”
玄宸只觉这话隐隐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他却有一下子
说不出哪里不对了。至少从字面上来说,她说的没错。玄宸有些懊恼地扬起鞭子抽了一下树干。柳条上虽然早没有了叶片,不过受了树干的震动,那些低垂的柳条还是彼此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就像谁的心旌,摇曳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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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55、鸳鸯双栖(③更)
“六皇子还不走么?”清笛岂能不知他的烦躁,只能叹了口气,缓了语气问他。
“怎样?”玄宸闹弩弓更甚。坦白说,她并没有过多得罪他之处,可是他就是懊恼得不能自制。
“既然六皇子喜欢留在这里,那么本位离开。”清笛说罢转身,“便将这里全都留给六皇子一人吧?”
“并非是我不想离开!”玄宸忽然闷闷地嚷开,“你也看见,我的马走远了。它进草丛深处去了,我又没有办法。况且我早与你说了,它不是霁月,我与它说话尚且不能圆融……”
好理由。六皇子果然聪明。
清笛捺住心底的苦涩,面上甚至还忍不住轻轻一笑,“好,我明白了。六皇子等着你那不听话的马回来吧。本位先行一步。”
“喂!”玄宸竟然又出言呼唤。清笛这回不肯再留步。
“你别急着走!”玄宸奔过来,伸臂拦住了清笛的去路,“我问你,可曾见过我的鸳鸯?”
“嗯?”清笛惊讶了下,“不曾见过什么鸳鸯。这个季节,这里的水都结冻了,鸳鸯当去了江南越冬。此地怎么可能还会有鸳鸯?”
“我说有便有!”玄宸低头凝着清笛的眼睛,蛮横里忽然漾起一抹淘气,“你想不想看?”
“我……”清笛略一犹豫,便被玄宸抢走话去,“走吧。你们宋人真是不知道鸳鸯也能留在塞北越冬的吧,我便让你亲眼见见!”
“六皇子,我……”
清笛想拒绝,却晚了,玄宸一径扯了她的手臂向水草那边去,“原本是去年我惹的祸。去年秋天我射箭,却没想到误伤了一对离开较晚的鸳鸯。我射伤的是鸯,那只鸳便也不肯离开,就守着它的伴侣。”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便特地给它们用毛皮搭了暖窝,每天还都来给它们拢些火;结果它们竟然幸运地在塞北的冬天熬过去了。鸳鸯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必南去,也能活下来;今年便也没走。”
鸳鸯又称“匹鸟”,雌雄不分离。如果有一只死去,或者被人捉去,那么另外一只必定相思而死。原来这些传说都是真的——清笛听着也只觉神往,不知不觉便随着玄宸的脚步到了水草中。推开水草的伪装,找见了兽皮搭着的暖窝。
“就在这儿!”玄宸转身朝清笛淘气一笑,“我给它们搭的暖窝隐秘吧?就是担心会有狼、豹子什么的发现它们的藏身之地。经过我的缜密观察,我尝试用狼的眼睛、豹子的嗅觉来观察过了,找不见!”
清笛除了微笑,已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底的坚冰仿佛被敲穿了一个洞,溶溶的,冰层下头有流水无声滑过。
已是这样绷起脸来对他,已是令他如今这般……他竟然还是有办法到了她身边儿,还是有办法让她不能不微笑。
拨开暖窝,一对鸳鸯正倚靠在一起。见了玄宸来,都极表亲热之意。清笛这才明白为何鸳鸯今年也不南下越冬的原因——原来那鸯是伤在翅膀上,半边翅膀都掉了,再也不能飞行。
鸳就为了伴侣而留下,就算留下将面对的有可能是双双被冻死、饿死,那鸳竟然也毫不犹豫……清笛眼眶不由得有些湿。
玄宸回头望着清笛笑,“谁说鸳鸯就一定非要飞到中原去越冬?其实它们一样可以留在契丹草原,一辈子再不离开的。”
草原上的阳光实在是太过清透,远处海子冻结的冰面又成了天然的反光镜面,所以那强光照在那孩子的面上再反弹过来,竟然将清笛的眼睛刺得好疼。
清笛急忙起身,转过身去,“鸳鸯都好好地在这儿呢,这下你总归没什么再抵赖我的。六皇子与你的鸳鸯说话儿吧,本位先走了。”
“喂,连城公主你……”玄宸还是不甘心,冲着清笛的背影搜肠刮肚再想找理由挽留。却终究腹中空空,一时之间再也想不到什么。便只能呆呆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那么娇小的身子,那么纤弱得仿佛墨笔一宕的背影……他为何,这般舍不得她走?
身上有淡淡的蘼芜香气散开。玄宸不知怎地便想起中原乐府里的一首诗来:“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原本是一首弃妇诗,不知怎地他此时竟然想起。玄宸都笑自己,难道因为人家走了,他便将自己也当做弃妇了么?
或者是因为,鼻息之间时常缭绕的蘼芜香气?这蘼芜香气,又是来自何方?——他怎么,竟是记不得了?
十一月初一,正是六皇子与月牙儿的婚礼之日。这一天天德合、月德合,正是汉家的黄道吉日;从字面上又恰好是好彩头:玄宸原本就是皇子,“月”正合月牙儿的名字。两者叠加,宛若天造地设。
一应礼数从天不亮就开始履行仪轨,大体程序已与中原相当;与中原最迥异的只是契丹的“青庐行礼”,亦即搭设青色的帐篷来作为婚礼的礼堂,而不是如汉家一般在厅堂中行礼。
主持婚礼的也不是汉家的“高堂”,而是选择族中受尊敬的老年女子为“奥姑”当庐而坐,接受一对新人的
拜而致敬。今日这位奥姑便由皇家大萨满、郑国大长公主来担任。
连日来的劳累,让立在青庐里仔细核对最终婚礼细节的清笛忍不住咳嗽起来。大萨满闻声不由得望了清笛一眼,“你可有不适?”
清笛连忙一笑,“没事。您老闭目养神片刻吧,等婚礼开始了,还有的您老忙。”
“你今年几岁了?”大萨满却依旧坚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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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天机浅露(3更1)
见皇家大萨满这样坚持追问,清笛只好回答,“晚辈今年十六了。这马上就过新年了,就该十七了。”
“十六了?”大萨满一皱眉,“贞懿皇后薨的那年也这么大。也是在这么个天寒地冻的时节。”
清笛微微一颤。
“原本上天喻示,说只要熬得过年关,等大地回春了便有望见好……结果,还是没能熬过去。她果然是被雪狼养大的孩子,她走的那天身上也盖满了白雪……”
“她不像是死了,倒似是被药师佛给召唤回到了东方琉璃世界去了。能在狼群里长大,她原本就不该是这凡世中的人,更不该到这不属于她的契丹大草原来。”
“你说,原本就在这草原上呆不长久的,又何必来走这一遭?不如回去,是不是?”萨满婆婆深深凝睇了清笛一眼,遍布褶皱的眼睑便随即又敛上,仿佛没有丝毫情绪变动。
“也正因此,六皇子打小都不肯跟着前头五个皇子的名字序齿,非要叫自己‘雪宸’,就是要永远不忘记雪,永远不忘他娘的死吧……唉!”大萨满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不知,雪与‘血’原本音近。”
“今晚,似乎又要下雪喽……”大萨满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清笛不知为什么,只觉身子狠狠一凛!咳嗽便越发压不住,嗓子眼儿一片腥甜!
“公主!”郭婆婆赶紧奔过来扶住清笛,“可是过于劳累又伤了元气!别这样站着了,快回去歇歇!”
“好。”清笛向大萨满告退,又嘱咐翡烟去禀报了皇后和德妃,这才走回自己帐篷去。
胸口的翻涌越发激越,清笛努力压了半晌,却终究还是没压住,一口气涌上来冲向唇边——张口,竟然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姑娘!”翡烟惊得冲过来一把抱住清笛,“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定然又是伤心到了极处,定然又是损了心脉!”
“亏得姑娘在人前还能苦苦支撑,让奴婢都看不出一丝哀戚来——却原来依旧还是硬生生将那疼压进自己心底!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郭婆婆惊得也连忙回身叫外头的小丫头,“快去,请韩大人来!”
韩志古急急赶来,得知清笛吐血,也是大为震惊。也顾不得什么悬丝诊脉的规矩,急急伸手去给清笛诊脉。手指一搭清笛手腕,韩志古便是一震!
“大人,公主竟是如何?”郭婆婆急问。
韩志古望清笛。清笛缓了口气,转头嘱咐翡烟,“我现在嘴里干,想喝口刚熬的参汤。”
“奴婢这就去!”翡烟向韩志古一礼,“韩大人,全都托付给您,万望您一定要治好公主!”
清笛又让郭婆婆去取些蜜饯来,只叫着嘴里苦。郭婆婆情知韩大人与公主有私下的话说,便只能忍痛出了帐篷。
韩志古凝望清笛,缓缓说,“公主心里怕也有数了吧?”
清笛淡然一笑,“正是。今日在青庐中,大萨满忽地问我年纪,又与我讲了当年贞懿皇后也是这个年纪、这个时节薨逝的……我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几分。”
“大萨满乃是通天之人,她最明白上天的安排。今天原本是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大喜的日子,若不是事情紧急,大萨满定然不会跟我说这些——韩大人,我的命数尽了,是不是?”
韩志古眼眸中也藏不住了泪光,“公主,老臣今日便直言吧:公主的身子在当年发育的时候便已经被凉药尽数毁了根基;后来在霸州那一跳,原本就已经该是断了命的,幸有那根千年山参吊住性命。”
“如果能这样静养下去,倒也能保证公主活过而立之年……可是公主这回又拼了性命怀了身孕,这回下胎便是将仅剩的十几年的命数全都耗尽了……”
清笛点头微笑,唇上早没了半点血色,“幸好还来得及在我走之前,亲手为他筹备了婚事,还来得及亲眼看见他终究得了萧氏的支持……老天总算待我不薄,我便也能放心去了。”
“公主……”韩志古垂下头去,眼泪落在衣襟上。
从小被掳来契丹为奴的韩志古,这多年来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屈辱没熬过去?可是这一刻,老大人还是落下泪来。
“老臣愧对公主,愧对六皇子!如果不是老臣出主意以针灸刺茓的法子制住六皇子的神思,让六皇子断了与公主曾有的情分,公主此时便也不致如此伤心……公主强忍着心中的悲苦,面上不显露出来,实则这才是最损心脉的……”
清笛轻轻一笑,缓缓摇头,“大人别这样说,实则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苦心?我注定活不过这个冬天,便如大萨满提点我的那般,年关将是我的一个坎儿;若熬不过去,我的命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当年贞懿皇后短暂出现在皇上生命中,两人相伴不过数年,却要皇上用十几年的时间来追思。如果贞懿皇后在天有知,她必然不希望皇上为她伤心这多年。而我,趁着还来得及,便也希望他从不记得我来过……”
清泪滚烫地沿着清笛的眼角滑落,“我原本就不是契丹草原的人,我注定在这里呆不长久。我跟他
实则也不该相遇,相遇也无缘相守,我索性便任凭他忘了我。”
“就当做,他这一生从没遇见过我。他便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韩大人,我的饿心愿也不过如此。也多亏有韩大人如神医术,方能达成;韩大人不光是为了契丹,也成全了我。我非但不敢埋怨大人,我反倒是感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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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大家晚安~~~~】
257、风声鹤唳(3更2)
清笛帐中,韩志古离了杌子,双膝跪倒,“老臣虽然是汉人,但是早已经将契丹当做了自己的家国。此时的契丹外表看似强大,实则已经到了多雨之秋。国中权贵争权夺利,各层官员皆有**;而外部,女真人早已经露了峥嵘,下一回再反已是早晚的事……”
“这一回契丹对女真用兵,已是显露出了契丹的颓势。即便皇上御驾亲征,即便十万大军围攻女真两千五百名骑兵,契丹竟然也丝毫没占了便宜去!——如今的契丹对女真,便仿佛当年的大宋对契丹一般,都已经失却了锐气,难以抵抗!”
“此时如果二皇子得了皇位,或者六皇子得了皇位却心里只知道追思公主你,那么契丹国将危!老臣为契丹国着想,便只能忍痛出此下策,让六皇子得了皇位,然后再彻底忘了公主您。老臣这片心敢对天对地,却独独不敢对公主与六皇子……”
“韩大人……”清笛伸出手去想要搀扶起韩志古,却怎奈韩志古坚持不肯起。
清笛便也收回手,缓缓阖上眼帘,“韩大人,我在来契丹草原之前,便见过您的。”
韩志古一愣,“公主曾在何时见过老臣?”
契丹六皇子的婚事自然也牵动了女真人的目光。
“这位六皇子倒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乌雅想起六皇子便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恨。
“还以为他真的有多爱连城公主,当年在霸州也肯为她死;却原来终究抵不过皇位!看他如今倒是欣欣然迎亲,哪里有半点反抗!”
“倒可惜,清笛当日那般为他周全;更可惜,清笛竟然为了他而放下了凤熙兄弟的一片痴情!到头来,原来他真的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忘恩负义!”
“是啊!”女真家臣也全都愤愤出声。
只有完颜旻依旧只蜷腿坐在椅子里,手指抚弄着猫儿灵犀的额头,不说话。
乌雅转头望弟弟,“旻,此事你怎样看?”
完颜旻依旧只垂首看着自己的猫儿,“契丹皇帝选在十一月初一来为六皇子举行婚礼,我只觉得过分仓促了。”
“嗯?”乌雅也是微微一惊,“怎么说?”
旁人都只在猜测六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真的忽略了婚期的古怪。此时经完颜旻一说,倒是也猛然惊觉似有不对。
契丹皇帝那么疼爱六皇子,况且月牙儿郡主身份贵重,何至于就从下旨到婚礼,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怎地就这样仓促?一位皇子与郡主的联姻,至少也应该准备半年才是,何至于这般匆促?
“不正常的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正常的秘密——我觉得,那皇帝这样安排,倒是故意的。”完颜旻黑瞳幽深,“十一月是旧年的最后一个月份,一个月后就将迎来新的一年。契丹皇帝每个新年元日都会祭天、祭祖,将国中大事一一禀告上天、告祭先祖。”
“那么此时对于契丹国祚来说,最重要的又将是何事?”完颜旻眯起眼睛来凝望兄长与一众家臣,“储君未定,国祚不稳!所以目下对于契丹来说,最最重要的要向上天与先祖禀报的事情就是立储大事!”
“若要立储,又要首先确定萧氏一族力量的归属,所以皇帝才要选在十一月这个极为特别的日子,略嫌仓促地为六皇子举行婚礼,让六皇子抢先一步将萧氏的支持攥在手中!”
“十一月初一举行了婚礼,正月初一祭天地的时候,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册立了太子……”完颜旻伸手抚摸着猫儿灵犀的额头。灵犀也仿佛受到了人间冷肃气氛的影响,弓起肩胛,张开嘴露出牙齿,低低嘶吼了声。
“我们竟未想到!”一众女真家臣也都惊呼,“原来契丹皇帝还是铁定了心思要让六皇子继位!”
“不能让六皇子继位!”一砸桌案,“六皇子为人狡诈,视我女真人性命如草芥。倘若他继位,我女真人将来想要推翻契丹、一统草原的梦想必然再度受阻!”
“正是!”女真家臣们也都点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拦阻此事!”
完颜旻轻轻阖上眼睛,“铁骨,你将此事速速密报给契丹二皇子知道。让他早做打算。”
“是!”铁骨叉手施礼。
“二皇子虽然为人也是阴险,但是他毕竟比不上六皇子。倘若二皇子登位,他的施政必定漏洞百出,反倒给了我们更多的口实来起兵。同时二皇子用兵刚愎自用,上回一战我们早已验证过的……”完颜旻这才转头望乌雅,“二皇子登位,对我们利大于弊。”
“我也这样想。我女真要力助二皇子!”乌雅坚毅下令。
家臣的应命声中,完颜旻又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指,低声嘟囔了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六皇子的母亲似乎也就是死在这个时节……”
乌雅起身走到弟弟面前,“旻,你这句话说的是何意?”
完颜旻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哥哥,我只觉这两件事应当有所关联。可惜,我现在还没想到关窍所在。容我再想想……”
完颜旻眯起眼睛来,转头望大木房外晴朗的夜空,喃喃说了声,“若是她,可会参透这其中奥妙?”
乌雅虽年长,心思
缜密却比不上弟弟旻。便也只能皱眉,“只是可怜了清笛,今夜要眼睁睁看着六皇子入洞房。六皇子实在太过分!”
完颜旻抬头望兄长,“不如来日跟契丹把她要来吧,让她在女真好好养着。毕竟,我们这里有天下最好的山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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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清笛有可能在哪儿见过韩志古?】
258、心表日月(3更毕)
“公主竟是在哪里见过老臣?老臣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公主明示。”
韩志古施礼,“自从来了契丹,先为地皇后的宫份人,再经地皇后推荐给太祖皇帝为官,直到今日……长长的几十年,老臣将自己的全部的心力都奉献给了契丹,从未再回过中原汉地。公主在来契丹草原之前,又如何能见过老臣?”
清笛明白韩志古的为人谨慎,便轻轻一笑。用这略带淘气的笑容,遮去了之前的愁云惨雾。
即便命数已定,即便死亡就在前头不远处,但是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又何必只是徒劳地伤心悲泣?还剩一天,便笑对一天;还剩一刻,便也笑着度过才是。
“韩大人,您的脸色都白了。”清笛忍着嗓子眼儿的腥甜,狡黠一笑,“我说在中原见过韩大人,却未必是韩大人本尊去了中原啊……”
“公主!”老谋深算如韩志古,这一刻都是冷冷汗下,连忙向清笛稽首,“身为契丹官员,老臣若私入汉地,这便是大罪了。那些北面官员一直想要捉老臣的把柄,老臣听了公主这番话,岂能不股栗颤颤……”
“呵……”清笛轻轻一笑,苍白如纸的面颊上,终于多了一丝血色,“韩大人别急,我见过的并不是韩大人本人,而是——韩大人的石像。”
“石像?”韩志古也微微一愣。
清笛含笑点头,“霸州城中的街市口上立着两座石像,跪在街口,生世受人唾骂。其中一座是我爹,另一座我却不认得。不过因为时常去看了,便也将那面容都印在我心底——及至后来到了契丹草原,第一回看见韩大人,才终于将心中记下的那面容与眼前的大人合二为一。”
如今想起那两座石像来,恍如隔世一般。曾经的那些疼痛,如今终于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不知道是自己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心早已变得坚韧;还是因为那一年的寒食,终于能够尽了一个女儿的孝道,风光祭奠了爹爹,所以让她能够放下那份儿心。
人这一生中,总会遇见许多的沟坎儿,每一回都仿佛要跨不过去一般。可是这世上又何曾真的有跨不过去的沟坎儿?若能坚持过去,再回首去望,便也只觉云淡风轻,当初的那番忧愁其实原本真不值得。
“那两座石像是宋人心中的两大卖.国.贼。见了您在契丹的身份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说您虽为汉人却为契丹出力,更成为契丹皇帝的左膀右臂,于是便斥骂您数典忘祖、认贼作父。”
韩志古闻言,面上印满黯然。
清笛却轻轻一笑,“韩大人不必介怀。从前我年幼的时候也为我爹不平,到如今反倒释怀了。旁人说您二人是卖.国.贼,您二人便是了么?旁人眼中的,又怎么可能是真实的自己?只需对得起自己的心便够了,又何必要对旁人解说?只需自己最珍重的人能够明白,就够了。旁人,不过都是不相干的人。”
韩志古一生抱负,唯独在面对汉人与契丹人对立观念时,无法周全。此时听得清笛这样说,不啻清风拂面、醍醐灌顶,“多谢连城公主!老臣枉活一世,竟然仍旧于许多小事上无法洒脱。今日老臣受教了!”
清笛微笑。韩大人自然并非不够洒脱,韩大人只不过是还没有到了看破生死的一刻。便如她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没什么看不破了。
“原本我刚来契丹见了您的时候,对您也心有防备,心中多少也带着对您的成见,怀疑您的善恶。可是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相处,我倒是渐渐明白了韩大人的心。”
“六皇子说过,契丹皇帝从太祖伊始便不是将自己只作为契丹的可汗,他们甚至给自己取了汉家的姓名;韩大人也是一般,韩大人实则也从来不是在为契丹人尽职尽责——韩大人是在为百姓尽职尽责。汉人是天下百姓,契丹人也同样是天下百姓……”
“所谓家国,从来不是帝王一人的家国,而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家国;臣子并非只为帝王一人尽忠,而是在为天下百姓绸缪……因为有韩大人在,身在契丹的汉人百姓,从最初的为奴,渐渐也获得了与契丹百姓平等的身份;契丹朝廷里更有半数的南面官员。这些都是大人的无量功德。大人何罪之有?大人只有功劳!”
韩志古这一回终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面上老泪纵横。这些年面对汉人的指责,说他背弃祖宗,着实令他百口莫辩。华夏与夷狄的偏见让他一生心不得舒展……这一刻,心中的委屈全被清笛说破,老大人哭得无法自持。
“公主,老臣自知有愧,此时便也向公主表明心迹:公主若离去的那一天,老臣定追随地下;用老臣这条命,来赎对公主的罪。”
“韩大人,万万不可!”清笛惊慌得又咳嗽起来,“万万不可……若来日六皇子登上皇位,还有万般事体需要韩大人从中周全。韩大人又岂可为了我而轻易抛却了性命!”
“公主放心,即便微臣追随公主而去,朝中还有犬子。犬子多年跟随二皇子,早已最为谙熟二皇子为人处事之道;二皇子手下的一应事体,犬子也全有参与——来日六皇子登基,犬子一定会保护六皇子避过二皇子的明枪暗箭!”
“韩大人!”清笛也是
一震,“原来韩大人将令郎送到二皇子身边儿去,便是早已布下的棋局!”
“无论是契丹,还是中原,唯有君明臣贤才能保得百姓安康。微臣之心,尽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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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香尘已隔(第一更)
连城公主再走出帐篷的时候,已是恢复了常态。甚至精神状态比之前还好,面上更是带了微笑。
皇后的侍女前来禀告,说皇后请连城公主亲去教导六皇子稍后迎亲的礼仪。清笛含笑应下,安稳走向六皇子的帐篷。
侍女回后帐复命,皇后一听便惊起,“她竟然,依旧毫无动静!怎么可能,怎么能!”
皇后在帐篷中慌乱旋走,猛地回身狠狠望住静箫,“你不是与我说,这个法子定然管用?怎地连城公主竟然依旧一丝破绽都不露!”
“难道,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小六迎娶月牙儿;难道她甚至真的能含笑亲自送了小六入洞房?!”
静箫慌得赶紧跪倒,“皇后娘娘,奴婢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坚持到这般地步!”
人即便再冷静,也总归会有底限。静箫自以为抓住了清笛的底限,却哪里想到终究还是错了!清笛的反应,又哪里还是个人了?她怎地做到如此忍耐!
“仅剩最后一步,入了洞房,今晚月牙儿就会成了六皇子的妻子了!静箫你个贱.人,你的主意非但没能奏效,反倒贻误了战机!倘若这一切都来不及转圜,我儿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储位旁落!——倘若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我第一个用你的血来祭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从小跟清笛一同长大,彼此之间早已熟悉对方性子,静箫自认心智绝不亚于清笛,这回定然能抓住清笛最后的底限,予以冲破——她就要战胜清笛了,她笃定的!可是怎么会竟然如石沉大海,全然激不起任何波澜!她不甘心,不甘心!她不信自己就这样再度被清笛击败,绝不相信!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静箫抖如筛糠,“奴婢再想办法,再想办法!她一定会有软肋的,她也是人,她怎么能全无弱点!”
“什么办法?”皇后目中已是尽露寒光!“你赶紧给我想!”
门外传来铁甲声。披着一身寒气,二皇子进了皇后的皮室大帐。皇后忙给德妃使眼色,德妃便亲自带人在外头守着。
皇后这才一把抓住二皇子的手腕,“儿啊,可预备好了?”
“母后放心。”二皇子点头,“您所领头下军州的奴才,儿子早就暗中训练,如今早已集结完毕,只待我呣子的令符!儿子手下的飞豹军也早已枕戈待旦——除此,还有萧殷的手下,也都尽数归我节制!”
女真的消息已经传来,让原本已经起了疑心的二皇子,越发将婚礼当日重点布防。
二皇子的眼中迸出寒光来,“倘若父皇敢宣布册立小六为太子,我便鱼死网破,索性将他二人一并除了!”
皇后惊得一把捂住儿子的嘴,“虽然要做完全的准备,可是这话却绝对不能随便说出来!弑君弑父……儿子,这件事总归是大罪!”
“父皇早已不顾念与母后的夫妻情分,更忘了还有我这个嫡子了吧……是父皇不仁,才逼得我呣子不义!”二皇子宛如被激怒的狼,“母后堂堂的正宫皇后,我又是唯一的嫡子,这一切原本就该是我呣子的,可是他却要全都给了狼女呣子!——这一切都是父皇的错!是父皇逼得我们如此!”
皇后的面色也点点冷硬下来。儿子说的不错,如果不是皇上先如此,他们呣子何必要这样应对!他们保护的不过是原本就该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为娘思量,你父皇可能会在两个时间宣布立储。其一便是今晚的婚礼大典,其二有可能是元日的祭天大典。便让他们都准备着吧,一旦有变,便要果断出手!”
皇后瞅了二皇子一眼,忽地说,“不过若要你来日能顺利登位,便不要背负弑君弑父的罪名。可以动手,却要找好了人来背这桩罪名!”
“哦?”二皇子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母后高见!”
闪烁光影里,呣子相视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全无温度。甚至都并无即将胜利的喜悦,而是兔死狐悲的悲凉。
“六皇子不必去亲自迎亲,朝廷自然派去使臣与媒妁,带酒食、牛、羊、猪、犬、鸡而去,拜谒国舅家族,并进酒。使臣纳币、致辞。一应礼数必定周全,六皇子勿虑。”
六皇子帐中满盈喜庆,清笛含笑细致与六皇子一样一样讲说,“六皇子只需等在宫帐门口,待鸾车来了,韩大人替皇上再宣赐婚诏书之后,六皇子射出三支红箭,便可亲迎月牙儿郡主入青庐行拜奥礼……”
帐中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抿嘴而笑。
玄宸一一点头应下,却忽地转头说,“连城公主替我篦头吧。她们弄的头发总是不好。”
清笛微微愣怔。身为六皇子庶母,又是操持婚礼的,新郎仪容原本也是她的责任,六皇子这般要求倒也并不为过。
“好。六皇子坐着吧,本位给六皇子篦头。”清笛含笑走到六皇子身后,手指压着他发际,去望铜镜。
契丹俗为髡发,但是随着接受汉俗,皇帝便已穿着中原服饰;契丹上层便也纷纷仿效中原人,开始留头、簪发。虽然律法命令禁止这种做法,还要克以罚金,但是权贵们便也都不在乎那些罚金,纷纷交了罚金而公然留发。六皇子
便更是这般,发丝浓密得一如中原男子。
对着铜镜,六皇子面颊微微赧红,望着手指灵巧的清笛,忽地说,“我怎觉得,曾有某日,你这样为我篦过头?”
玄宸说着,伸手向案上,拿起案上的鎏金琼枝宫花,“仿佛,你也曾这般为我鬓边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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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60、烟迷柳岸(第二更)
那年杏花春日,那次鬓边簪花……
那天是清笛第一回意识到,这孩子对她动了情。那天原本是凤熙来,听闻她挨打,他便从杭州日夜加鞭而来,带回了蜡冻佛手——那佛手其实原本是她幼时最爱。
那样大的蜡冻佛手,除了皇宫大内,哪里会有?而恰好,凤熙的府邸原本就是吴越国的皇宫;吴越国向居江浙富甲天下之地,宫中的珍玩便比汴京大宋宫廷更胜一筹,那蜡冻佛手便是吴越国宫中的。
清笛自幼不爱金银,却偏爱了吴越国宫中的这柄蜡冻佛手。她走的那年,原本国太夫人要将它送给她,可是清笛却明白这东西定然贵重,坚辞不受。知道她挨打,凤熙不远千里带去给她的不是金银,反倒是当年的那枚佛手……凤熙的心如何不重?于是她虽然抗拒着,可是语气里定然也添了软意。没想到,那孩子便听出来了。
他原本在她榻上躺着养伤,那一刻竟然丝毫不避,便那般昂扬走出帘来,与凤熙直面相对。
以凤熙的智慧,如何能怀疑小六的身份?可是他就那么直剌剌地出来,竟都忘了自保——她那一刻便惊,明白他的所为全是因为醋意。
那一刻心内说不清是苦是甜,虽则那一刻也在感念凤熙的心,可是却又如何能装作没看见他豁出去一般的锐气?于是她只能将那佛手退还给凤熙;凤熙不肯收回,她再转赠给横波……只为让他安心,她便宁肯割断了幼时曾经的记忆。
蜡冻佛手最贵重,却抵不过那一刻他不肯退让的目光。
她便忍不住捉了他到妆奁前为他篦头,明白告诉他,虽然凤熙龙骨凤姿,可是他丝毫不逊于凤熙——便是这样委婉地告诉他,他在她心中实则已经重过了凤熙去。
她亲手为他簪花,不过是要让他安心。
如今想起,早已恍如隔世。
清笛手指微微停过,便已经恢复常态。她望着铜镜中少年清俊的容颜,浅淡一笑,“六皇子定然是盼望婚礼今日,说不定平日神思不属地便都想象着这一刻的更衣妆束,便一并连本位也想象进来了。
“本位从不曾这样为六皇子妆束过,六皇子记错了。”说罢接过玄宸手上的金枝宫花,帮玄宸簪在金冠之上。
霸州初见他,他只穿着刑囚的白衣;在契丹,他便只穿彩绣青衫。白与青色都是素淡的颜色,虽然更能凸显他的骨骼清贵,却终究带着遗世独立的冷,总缺少了红尘繁华的气息。
而今日,清峻少年身着绣金大红吉服,腰缠玉带,上挂金刀、角弓——便仿佛人间红尘扑面而来,盛世繁花都赶来绽放在他身上。他骨子里的清贵里便又多了一番辉煌气象,好看得令人眼睛酸涩,不敢多看……
清笛急忙转过了眼睛,含笑说,“已经好了。六皇子便静待新娘到来吧。”
“你去哪里?”玄宸在清笛身后轻唤。
清笛却没回答,只含笑轻步走出帐外——她去哪里?她只想走回她原来的地方去。
走出他的生命,走向尚未遇见他的那个地方。
从未敢憧憬过,他今生会为她穿上大红的吉服;即便当年便知道自己情生意动,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想。她明白,今生原本无缘。
可是今日却能亲眼看见他这般装扮,虽然不是为了她,却也让她心中快慰。
他穿白色和青色都好看,可是他穿大红同样好看——她其实想告诉他,他穿大红好看,可是却也不像个好人。周身的邪气如血色漫延开,让人的心只能跟着不停不停惊惶地跳。他日后还是不要随便穿红色了,否则岂不是要扰乱了所有人的心?
广平淀的冬风和缓,契丹宫帐正在筹备六皇子的婚礼大典。可是广平淀外的大草原上却是朔风呼号,千里茫茫。
天地悠远,连绵的青山都缩小为一行行起伏的曲线,这样浩大的天地当中,一匹孤单的马自然就更缩小为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踯躅在苍莽衰草之间,不用力去看,都看不到。
若走得近了,才能发现那马匹的疲惫。原本是神骏的马匹,可是此时看上去却狼狈不堪。冬季马匹原本该养膘来抵挡冬寒的,可是这匹马却瘦得连肋骨都透过皮毛显露出来。
它站在衰草间茫然四顾,仿佛压抑不住内心的某种情绪,便仰首向天,长声嘶鸣!
天地悠悠,青山回声。便仿佛这广大的草原上不只是它孤单一马,还有其它的马与它回应。
实则,若是它想,它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因为它原本就是草原上野马群的头马,只要它肯回归野马群,它依旧可以一呼百应!
可是它甩了甩长尾,还是终究放弃了。因为它这回回到草原来,不是为了它的亲族而归,也不是为了重新找回自由……它这回只是为了寻找一头驴而来。
这匹马正是霁月。黑丫失踪了的那个早晨,它发疯地冲断了马圈的镔铁门闩冲了出来。可是却天地茫茫,根本找不见了黑丫的踪影!原本雪地上还能找到黑丫的蹄印,可是越想草原腹地奔去,雪地就越发凌乱,到后来全然失去了黑丫的踪迹!
连续多日,它不停不
停地奔跑,几乎不肯停下来休息。它只是怕倘若自己稍微休息一下,便有可能与黑丫擦肩而过!
可是草原茫茫,它不吃不睡、不眠不休地这样奔跑寻找,却终究还是没有黑丫的踪迹!
腿伤未愈、身子又那般虚弱的黑丫,她能跑到哪里去!以他的脚程,怎地竟会追不上她!难道说——在他赶来之前,她便遭遇过了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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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霁月在寻找,那迷路了的少年其实又何曾不是在寻找?】
261、斜阳黄昏(第三更)
越是想要赶紧找到黑丫,霁月的心中便越是焦急。抬头望天,遥远天边有铅色沉重的云翳阴沉而来。以霁月生长在草原上的经验,他知道今晚恐怕又有一场大雪。
大雪便意味着草原会再度被雪覆盖,又要连续多日找不见吃的。那头笨驴自然看不懂这草原的天色,她如果在草原上被冻、被饿着了,可该怎么办!
霁月一急便再也停不下脚步,不顾自己的身子已经虚弱不堪,便撒蹄再度狂奔!
他必须要赶在天黑大雪落下之前,先找到黑丫!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见了霁月的心声,当霁月跑进一条山谷中时,猛然听见一片驴叫!
霁月心头一震——他认得,那是老对手了,是草原上的野驴群!
野驴与野马都是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族群,有时候双方会遭遇在同一块操场,或者同一片水源地上。为了生存,两个族群之间经常发生打斗。野马自然体型占优,但是野驴们却是格外凶狠,所以多年来的多次打斗,双方各有胜负,便也因此而积怨极深。
从前带着马群,霁月从来不将野驴群放在眼里;可是他此时只有孤身一人,更何况体力几乎已经是消耗殆尽——若按照自保的本.能而言,他应该就此转头离开,避免与野驴群正面相对。
可是心中的渴望却让他停下脚步来。任凭草原上的朔风一团一团涌起,寒意环绕了他的周身,卷起他的鬃毛与尾巴——听见驴群的嘶鸣,他直觉黑丫就在野驴群当中!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雪将至,草原上所有的动物都本.能地想要找到安全的避风之地。可是却明显地,野驴群中传出不统一的嘶鸣,就仿佛有驴子不想去避风,所以被其他驴子一同攻击一般。
这样的天气里,还要梗着性子不肯随着族群去躲避风雪的,除了并非草原上长大的黑丫,还能有谁!
霁月的心都热起来,整个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冷,反倒是因为热,反倒是因为狂喜之下的微微紧张。他终于找到她了,在风雪来临之前;他终于确定她安好……即便她之前走的时候那般羸弱,可是此时听起她的大嗓门儿,依旧还是精神头不差!
长风吹过,霁月仰首朝着苍空一声长嘶——他要告诉野驴群,告诉太岁,他来了!
山谷里,野驴群正在朝着避风的山坡行进。可是黑丫却怎么都不想走,金毛太岁凶狠地咬着她,“不跟我走?那你难道自己想在这草原上等死!你看看天上,风雪又要来了,你这母驴怎么不知好歹!”
黑丫呲起大板牙,“滚开,你这头草原上的野蛮驴!我就算死了,我也不再跟你们在一起!”是因为起了风吧,那风直剌剌地就吹进黑丫的眼睛里去,把她的眼泪都给吹出来了,“黑丫要回霸州去,黑丫不在草原上呆着了。你们草原上就没一个好东西!”
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样从黑丫的眼睛里跌落下来。
太岁烦躁地呲牙长嘶,“我看出来有人伤害你了,可是草原上谁说没有好东西!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让你跟马群呆在一起。你是头驴,不是匹马,你在马群里本来就是要受它们欺负的!”
“你不肯听我的话,那你看看你现在满身的伤!你只要肯乖乖跟我在一起,留在驴群里,便没事了!”
“我不要!”黑丫上来拧劲儿,“我恨它们,可是我也同样讨厌你!就因为你我都是驴,我就一定非要跟你在一起么?我告诉你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要留在草原,我要回霸州,我要——回家……”
回家,她真的好想家。这样一走便是好几年,原以为能一直忍耐下去,却终究知道,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她要回家去,她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故土,叶落归根;决不当在这异族他乡飘零的游魂!
就在此时,猛然听得山谷外一声清越马嘶!
黑丫原本说得口沫横飞,却忽地一下子怔住,便连下头接着要说什么话都给忘了。就那么傻傻立在原地,伸直了脖子,竖着两根长耳朵,屏息听着风里传来的马嘶,浑然忘我。
“还说啊,还说什么草原上没一个好东西,还继续说要回家!”太岁看见黑丫的神情,气得呲起大板牙,“只要他来了,你便什么都忘了!女人,果然都是口不应心的家伙!”
有放哨的野驴发出吼声,太岁听见说霁月是孤身一人来。它身后方圆数里以内都并无其他马匹跟来!
太岁一呲牙,“太好了,报仇的机会到了!”
婚礼持续了一整天,契丹国俗与汉俗并用,一对新人一道道的礼节走过来。挨到青庐前,准备行拜奥礼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天空出现了妖异的景象:原本有铅云将来,可是夕阳的余晖却炽烈地将黑云全都照成红色。黑与红的碰撞交织,让人只觉邪异。
再加上今晚初一,天空无月。暮色夜空里只有稀稀落落的星子浮现,那脆弱的星光根本就没有能力与妖异的夕阳红霞相比,只能退居成背景,黯淡寂寥。
可是纵然今晚将无明月,纵然天色妖异,可是人间依旧一片
欢腾祥和。
整个契丹营地都被灯火照亮,人们都在欢呼歌舞,酒香与欢笑在大地上随风萦回。六皇子与月牙儿郡主的婚礼热烈行进,帐外爆发出的欢声,每一声都直直传进清笛的帐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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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兰堂红烛(3更1)
天空红与黑两种颜色冲撞绞缠在一起,看上去就仿佛是乌云染血,让人不由得担心,若稍后雪片从乌云中落下,是不是也会染上了血色,变成赤红降落?
雪原本是这世上纯净之物,这一下会不会只成妖孽?
这样诡异的天色让人担心,却也会奇异地勾动了心底的嗜血之意!——那嗜血的渴望来自绝望,草原上的万物在这样妖异的天色之下如此无力反抗,挫败感便会绞缠成了绝望,而这种压抑的心情总归要靠打斗和流血发泄出来才好!
金毛太岁便是一声长嘶,尥着蹶子冲向孤身一马的霁月!
长风掠过草原,衰草一片一片倒下,偌大草原之上所有的物种都躲藏起来,以避过即将到来的这一场大雪——只有霁月昂然立于原地,不躲不闪。
“头马,莫看你从前风光,领着马群随意践踏我们驴群,今儿你却没什么机会逃走了!既然胆敢踏足我们驴群的地盘,你就永远不要走了!”
霁月静静望着那如同金色风雷一般朝他冲过来的金毛太岁,傲然做好了防御的架势。他此时的体力已是不同往日,所以他要节省下每一分气力,没工夫与太岁做口舌之争。
看着头领率先攻向霁月,整个野驴群都欢腾起来。对于天色的恐惧转化为嗜杀的渴望,驴群形成包围圈的形状,向霁月兜过去。
苍莽的大草原上,方才只有孤零零一个霁月,这一瞬,一众野驴无声兜去,却并未让草原看起来多了些热闹的生气,反倒让人只觉草原上孤单更甚、杀机更重!
黑丫站在山坡上,愣怔地望渐渐被驴群围在当中的霁月。她还没从刚刚的震惊里清醒过来。他真的来了么?他真的因为她出走了,于是便也不顾一切地跟来了么?可是他怎么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还有,风里的他怎么看起来那么瘦啊?发生了什么事,他减肥么?
短暂的大脑短路之后,黑丫终于恢复了常态。她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霁月为了来救她,将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你快走啊,走啊!”黑丫怒吼着从山坡上冲下来,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腿还有点不利索,就那么一瘸一拐地朝他冲过去,“你是契丹的追兵么?我告诉你,没有用!姑奶奶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那帮契丹家伙的!就算你来追,姑奶奶也不回去!”
黑丫的怒吼惊住了驴群,就连太岁都停下来,回头瞅她。
黑丫就当没看着,继续一瘸一拐地跑,继续嘴上不停地喊,“姑奶奶受够你们了,姑奶奶是一定要回中原去的,就算你来追,姑奶奶也走定了!”
黑丫拐着小腿儿冲到霁月跟前儿去,头顶、身撞、腿踢,倒是首先动气手来!
“乌丫!”霁月也愣了。早知道她是个野蛮的小黑驴,却没想到她这会儿还能这么耍起蛮来,“你跟我回去。”
“滚啊,我才不去!”黑丫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霁月往后推、顶……
只愿他能退后一步,只愿能让他距离驴群远一点,以他的脚力,只要将他顶出野驴的包围圈去,那野驴们就撵不上他了!
黑丫原本身子尚未复原,霁月又身高体大,没顶几下,黑丫已经满身是汗……“兔崽子,你赶紧滚啊,滚!”黑丫都快急哭了,他傻了么,赶紧走,趁着野驴被她骗过的当儿,赶紧跑啊!
“契丹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契丹马也没有一个好东西!朱缨那个臭母马欺负我,你们马群里一大帮的臭母马也都跟着欺负我……你这个臭公马一样跟着欺负我!”
“我还回去干吗?我回去等着朱缨把我另外三条腿一根一根地踩折,等着朱缨的主子干脆让兽医掐断了我的小脖子吗?滚啊,我不要再看见你,你滚!”
黑丫不顾一切地喊着顶着。
霁月一步步后退着,却不肯扭头,只垂下修长的马颈,细细地望着黑丫的眼睛,“你说得对,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能及时保护你。你如果真的恨毒了它们,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好不好?”
“就我们两个,不回宫帐去,也不回野马群去,就我们两个自己。无论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去;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草原上的风,真他奶奶地大,一直一直地都吹进她眼睛里来,让她怎么好不流泪嘛!不是被他说哭了,而是人家泪风眼,迎风流泪嘛!
黑丫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了下来。霁月轻轻打了声响鼻,垂下修长的马颈绕着黑丫的脖颈,以面颊轻轻蹭着黑丫的面颊,“好了,好了。不恼了,也不闹了,好不好?我们先养好伤,然后我们还会再有许多许多孩子的……”
.........
帐外的欢声,一直一直冲进帐篷里来,冲进清笛的耳鼓。
在一片欢声里,她听见宛如豆子落下般的急急鼓点。外头的欢声集合成了同一个声音。清笛知道,拜奥礼开始了。
契丹人的拜奥礼就相当于中原的拜天地。表达的也是对天地的禀告,对长辈的尊敬,敬告过了天地长辈,一对新人就将从宗法上正式成为夫妻。
而接下来,就将是洞房合卺之礼。
“连城公主,皇后请连城公主同去主持六皇子的洞房合卺之礼。”帐外有皇后的侍女寒声禀告。
清笛扶着翡烟的手,微笑着走入了青庐。拜奥礼已毕,一对新人正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等待步入洞房。
大红绸牵着一双新人,玄宸牵着红绸却站在洞房门口停住。那一刻众人扰攘,都在起哄笑闹,可是他的目光却静静地落在她面上。明亮的灯火照得见他眼瞳里瞬间的碧蓝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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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63、万里风生(3更2)
“头马,你给我站住!”
草原之上长风呼啸,霁月与黑丫头颈相缠,终于让这布满苍凉的大草原,终又获得一丝恬静。
可是他们两个的状态如何能让太岁不抓狂?太岁呲起大板牙,呼啸着冲向霁月。
霁月闻声仰头,月白长鬃在风中桀骜飘扬!
黑丫被吓得一哆嗦,却在太岁冲来的一瞬间,猛地调转了身子,直朝向太岁。两根耳朵直直竖起,大板牙呲成一排,“野驴,你滚开!”
“你个不识好歹的母驴,你见了他,难道又忘了你刚刚受到的伤害!她给你灌几句迷汤,你就又要跟他回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如果回去,只会遭遇更悲惨的!你趁早给我醒醒!”
“关你P事!”黑丫丝毫不让,大板牙呲得比太岁还厉害,“我跟他怎么还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么着都不用你管!你是谁呀,你就是个驴贩子!凭什么每回我一出来,总是被你拐走!你这家伙不好好当野驴的头领,你干嘛总围着我绕环?”
黑丫说着狠毒的话,心底却也不忍心。自己从宫帐里逃出来,原本都是虚弱得要死了。身上还流着血,那血一滴一滴都落在雪地上。这样的血腥味儿,百八十里的都能把狼和老虎给招来,所以她当时都抱着必死的心的。就算不被狼给掏死,她也八成要冻死饿死在暗夜里的雪原上。
却哪里能想到,野驴群这时候竟然在暗夜中出现。金毛太岁什么都没说,只是上下一眼一眼地看着她身上的伤,然后令驴群散开于四周保护,而他亲自傍着她一同走,每当她腿散了走不动时,太岁都用他的身子将她在推起来……
那一路走得很艰难,可是那一路却是她自打结识太岁以来,这家伙最安静最温柔的一回。他再不训斥她,纵然说话也都贴着她的驴耳,用温柔的语气哼哼。找到草料了,太岁也总是会仰首长嘶,命令所有野驴都退后,让她先吃完了才许别的驴吃……
一路上,他还经常用大嘴巴啃开地面的积雪,不畏寒冷地去寻找被冰雪覆盖住的药草。然后亲自嚼碎了,将那草糊糊涂抹在她伤腿上。
这一路走啦,如果没有他和野驴群的保护与照料,又哪里还有此时的她?她哪里是不懂感恩的驴?
黑丫含了泪,水汪汪地望着太岁,“谢谢你救了我,更谢谢野驴群这一路的保护。只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们打起来。你们这么多驴,霁月就一匹马,就算你们打赢了,可是难道不怕被草原上的动物笑话么?”
“你果然是宋人养大的驴!”太岁看见黑丫水汪汪的眼泪,只觉心底烦恼更甚,“你这些仁义道德都是来自中原,不适合草原上的生存!我们要杀它就是要杀它,为被它咬死的野驴报仇!谁管什么以多胜少还是一对一单挑!谁爱笑话便去笑话,关我P事!”
真是死不讲理的野驴!黑丫愁得一摆耳朵,便也发起狠来,“好,你来吧!你要是想杀他,那你就从我的驴尸上踏过去!”
太岁一拨拉耳朵,“你说什么?你是说宁死也要跟他走么?”
这头母驴果然跟别的母驴不一样,他当年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了。野驴群也会发生公驴争夺母驴的情形。小的驴群里只允许有一头或者两头公驴作为首领,他们拥有一大群的母驴为妻妾;对于前任公驴的妻妾,会有一段时间不肯接受新的公驴,但是在公驴的强权之下,便也会渐渐驯服了——而眼前的这头小黑驴,简直就是宁死不屈的架势!
这种样子,该怎么形容——好像不像是驴的行为,反倒有点类似人类的那种叫做,叫做“爱情”的神马玩意儿了。
从一而终,哈?
太岁终究被气得也是狂性大发,仰头命令众驴将黑丫和霁月分隔开!
群驴本来,煌煌奔驰。纵然黑丫和霁月都拼尽了全力想要呆在彼此身边,可是它们又哪里禁受得住群驴的冲击?不过片刻,草原上便仿佛阴阳八卦图般出现两相分隔的图景,黑丫和霁月便被驴群给活生生分开!
太岁冷笑望霁月,“头马,这回你再不能躲在母驴屁.股后头了!”
霁月仰首长嘶,“好,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耐拦得住我!”
两声嘶鸣,头马和头驴向彼此便奔向前去!
草原上长风骤烈,仿佛天地贯通,整个世界都成了暴风肆虐的场地。仿佛这个天地之间困着的某种猛兽,正在撕扯着绑缚住自己的锁链,马上就要破笼而出一般!
野驴群明白,这是风雪降临的前兆。这阵狂风过后,紧接着暴雪就会随风而降!
纵然眼前头驴跟头马厮打得正凶,出于自保的本.能,野驴们也都狂躁起来。杀死头马,为死去的同胞报仇,这是应当的;但是在天地狂雪肆虐之前,它们也应该先让自己活下来……野驴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是赶紧赶到避风的山地去,逃过这场天灾才是正格!
驴群的焦躁让太岁越发狂躁。它当然不愿放过今天的机会,可是他却还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战胜霁月!尽管这匹马已经瘦弱不堪,可是他竟然还这般神勇!
两人彼此前蹄踢打,拼命撕咬。血色从他们俩的脖颈皮毛上涔涔而下。长风
吹来,血腥味扑入风中,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打斗圈附近的草丛里已被血腥味吸引来了几只大虫。那大虫的吊睛正静静看着打斗圈中的驴子和马。
目标随即便被确定:那些强壮的野驴自然不在狩猎范围内,否则消耗体力太大;那两只出血受伤的公马和公驴倒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他们俩虽然受伤,却战斗力依旧强悍。
大虫的眼睛终于静静落在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黑驴身上——她的腿有伤,站都站不稳,更遑论逃跑;她又是头母驴,纵然能反抗,力气却也不会大。
长风呼啸,大虫们安静地俯伏下来,只等待适当的时机,便会扑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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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洞房?稍后第三更~~~】
264、血肉为誓(3更毕)
洞房门前,众人都望着六皇子与连城公主。
不知怎地,所有人都再笑闹不出来,都静静地去望连城公主穿越人群,一步一步走向六皇子去。连城公主的面上笑容恬静,可是六皇子的眼中却乱云横渡。
那一静一动的对比,让每个人的心都被硬生生提了起来,就梗在嗓子眼儿上,动弹不得。
众人目光全如暗色的水浪一般,一波一波向清笛涌来。一层一层,淹上了她的头顶,让她口鼻都被淹没,几乎窒息。
窒息里,清笛却依旧清晰地看见皇后的目光。皇后看似在平静地笑着,清笛明白,实则皇后的紧张绝不亚于她——皇后是多么希望在这最后的环节上,她终究再也强撑不下来,从而落入了皇后的圈套,将前功尽弃!她绝不会让皇后得逞,绝不。
清笛明白,这一路走来,多少双眼睛都如等待狩猎的狼一般静静窥伺,等待她稍有神情异动,等待她微有行差踏错,等待她露出纰漏来将把柄放进他们掌心——他们便会立时蹦出来,用这把柄化成的利刃,刺向小六!
就差最后一步,便可迈入洞房大门;就差最后一步,便是礼成。只要礼成,月牙儿便已经是小六的妻子,萧氏的势力便也终于可以落进小六掌中。那晚在星南州,她浑身是血,用尽最后的气力凝着月牙儿公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知道若留着这个孩子,月牙儿郡主与六皇子之间便隔了障碍。那我今天便当着月牙儿郡主的面,让这个孩子流掉……月牙儿郡主你看真了,这些血绝不是我作假的血,更不是桃花癸水,它真真切切就是我的孩子啊!”
纵然是月牙儿那般强悍的女子,那一刻也慌得目光散乱。她便笑,“我做到如此地步,只求月牙儿郡主放心。你要与我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得拼尽了一切去护着他。不管谁要害他,即便是二皇子、是你亲姑姑皇后娘娘,甚至是你爹娘……你都得站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那是以血为誓,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的流逝而发下的重誓!就算月牙儿与小六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还不够牢靠,就算皇帝赐婚的圣旨都未必能够保证未来——但是那一刻月牙儿以血和性命发出的誓言,却一定不会毁弃。
她用自己身心的绝望,用自己孩子最后的性命旅程,终于逼得月牙儿发下毒誓。她终于可以放心,只要今晚她不露出任何的破绽,不将任何把柄给了那些窥伺的人,小六便从今夜起,终究得安……
清笛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恬静含笑走到六皇子眼前去,仰头正色望他,“六皇子还是不习惯这汉家习俗么?这样紧张必是担心新娘盖着喜帕,迈进洞房门儿的时候被绊着吧?”
清笛轻巧一语,便摧散了紧张的气氛。众人便又笑起,“新郎官心疼新娘子喽。”
清笛静静凝望他的眼睛,平静而笑,“不必紧张,便这样牵住红绸向前便可。后头的喜娘自会扶稳了新娘,新娘头上纵然罩着喜帕,却也不会磕碰着。”
玄宸深深望了清笛一眼,欲言又止,清笛一笑轻轻将玄宸推入洞房门。
众人的哄笑声如同尘烟一般喧嚣而起,清笛站在众人当中也无声地微笑。望着他,一径微笑。
洞房之中,婚床前早已备下了“喜牢”(古时用于重大仪式的牲畜,婚礼时一般是个小猪)、双匏。将匏杯以红线连着,倒了酒;牢盘旁也摆好了龙凤双筷。
皇后站在洞房里,望着眼前的一切,面上早已一片苍白。清笛却笑容更盛,亲自将黄金秤杆交到玄宸手上,牵了他的手腕走到新娘眼前儿。抬手,用她最平静的笑容望他,“给新娘子挑起喜帕吧。一挑,称心如意;二挑,子孙双钩;三挑,白头到老……”
胳膊粗的龙凤双烛灯火跳跃,在喜帕挑起的那一瞬“叭”地爆了个灯花儿。清笛忙转过头去,努力笑着说,“真是好彩头。”
正说着话儿,外头忽然一阵喧哗。有人斥责,“这是什么时候,有什么事不能明日白天再说!”
“实是大事,非得现在就禀告了六皇子。倘若迟了,便可能再也来不及!”那声音十分焦急。
盖头刚刚掀起,玄宸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喜帕下头月牙儿娇羞的笑脸,便搁下手中的秤杆,转身冲到洞房门口去,“发生何事,说!”
今晚实则所有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这一场婚礼实在是牵涉巨大,许多人心中是担心皇后和二皇子有所行动的,所以见有人来慌张禀报,便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来报的禁军附在六皇子耳畔低低说了什么。六皇子便是一皱眉!
“各帐守备听了,”玄宸昂扬宣令,“宫帐附近出现群虎!今晚将有大雪,大虫们自然要在风雪来前饱餐一顿,才能抵挡得过未来多日的风雪严寒;各帐守备小心自己帐中的马匹、人员!若有猛虎发动袭击,便击鼓传号!”
“老虎来了?”皇后也一惊。
“皇后勿惊。寻常时候老虎也不敢袭击我们,这一回是被天象惊着了,故作此举。儿臣这便派禁军防卫,定不容有失!”
玄宸说着,目光从月牙儿面上滑过,又落在清笛面上。
清笛微微皱眉,急
忙垂下头去。
玄宸转身走回月牙儿面前,“月亮,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玄宸说罢走向洞房门,却忽地转头,“连城公主与我走一趟吧。发现虎群的同时,也发现了黑丫与霁月的下落。它们此时正受虎群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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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来追上我(第一更)
“六哥,纵然老虎来了,咱们那么多契丹武士,成千上万的骏马难道还不能对付几条大虫?又何必你去!”
月牙儿跳起来,一把扯住玄宸手臂,“就算你亲掌禁军,保卫宫帐是你的责任;可是你带连城公主去做什么?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玄宸叹息,望了清笛一眼,趋前一步,伸手松松抱住月牙儿,“月亮,今晚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我相信你也不希望看见有血光之灾。再说……”
玄宸俯下了头去,凑在月牙儿耳边低低说,“更何况宫帐内早有传言,说连城公主的那头小黑驴是因为受了你的朱缨的欺负,这才远走而涉险的。”
“你今晚是新娘,如果小黑驴真的就这么葬身虎口之下,我的月亮岂能开心?虽然还未及洞房那个,但是你我早已拜过天地,我便已经是你的夫婿……月亮,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攻讦我的新娘。”
“更何况这一回还有霁月,我非要亲自将霁月带回来才行。月亮你乖乖等着我,你我已是夫妻,难道还急于一时?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玄宸这般温柔款款,细致耳语,月牙儿终于笑开,面上染满了红晕,轻轻打了玄宸一下,“好。你去便去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千万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一定。”玄宸伸手又握了月牙儿手臂一下,这才转身,望了一眼清笛,“连城公主是金枝玉叶,如果不能抵挡今晚草原上的风雪,也可不必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回小黑驴。”
清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步紧紧跟上了玄宸。
两人一前一后,逆着方才清笛独来的方向,无声穿过人群去。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在她面上,像一根根想要刺探的针。刚才独自来,她都没有惊慌,这回前头有他挡着,她便再没有理由惊慌。
黑丫是由于她的缘故才被带到契丹草原来,也是由于她的缘故才被朱缨和月牙儿伤害。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救回黑丫,她都万死不辞!
上天真的是眷顾她吧。今晚安顿好了小六的婚事,又能有机会去救回黑丫——纵然今夜定然有风雪交加、寒冷追身,但是她也感心满意足。
人丛如水浪,一片一片地散开,玄宸与连城的公主一步一步远去。月牙儿目光不由得又落在群臣中的韩志古身上。
原本以为韩志古是汉人,会帮着连城公主,倒是没想到韩志古到头来反倒帮了她月牙儿。
韩志古在帐篷里说用针刺之法封住了六皇子的神思,这话自然被藏在帐外偷听的巧儿听见,通过横波与静箫传到了她这儿——怪不得之前六哥待她的态度很古怪,原来症结在这儿。
看来韩志古这个人倒是可以信赖,他纵然是汉人,心却已经真的全都在契丹这儿了。六皇子说将来朝堂要多多倚重韩家父子,她原本还不乐意,这回倒也可以点头。
月牙儿微微一笑,终于可以放心,六哥是她一个人的了。
“驾!”黑云长风,玄宸来不及换下大红的吉服,只在外头罩了件貂裘大氅,催马奔向草原腹地!
天空宛如铅坠,一坨巨大的乌黑仿佛就要滴落在头顶。纵马前行,扑面的风宛如一把把的小刀子割在面上。身上不管穿了多少衣裳,也都轻易被草原的寒风打透,寒意罩满周身。
渐渐,风里已经融进了雪花。压抑了一整天的雪,终于从云层里随风飘摇而下。
最初还是细小的雪沫子,小小的颗粒随风撞击在脸上,觉得宛如砂砾一般的疼;渐渐地雪越下越大,雪片便也越发加大,到后来便如同漫天落下白色的羽毛一般。
“黑丫在哪里?他和霁月究竟怎么样了!”清笛拼尽全力策马,可是还是跟不上玄宸。她只能在马上追着他大喊——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草原上遭遇饥饿的虎群,霁月和黑丫怎么可能抵挡得了!
原本清笛心里还存了个侥幸,想着也许黑丫在草原上遭遇到的危险会是狼群。
而说不定黑丫遇见的会是玄宸狼王舅舅的手下,那么黑丫有可能不会受到伤害的,毕竟狼王婚礼那天,黑丫跟着她去过狼王山谷。那群狼挨个上来闻过黑丫的气味儿,相信狼们能够记得。
可是哪里想到,它们遭遇的竟然是猛虎!
猛虎是这片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它们的战斗力是超过狼群、豹子与黑熊的。它们的天敌只是人类,所以它们一般不会主动进攻人类,更遑论是这样营盘严整、人员众多的契丹宫帐。
只能说,群虎今晚这近似发疯的主动攻击行为,原因只是因为在这样风雪将至的夜晚,它们连对人类的恐惧都顾不得了,只想拼尽一切来饱餐一顿,以逃避即将袭来的风雪严寒。
长风掠耳,玄宸的风帽早被吹散,纯黑的发丝在夜风里凛冽飘扬。他疾驰当中转头来望清笛,若有似无地挑了挑唇角,“连城公主,好骑术!你的马比不得我的马,你的体力更比不得我,可是你竟然能一直跟得上我,了不得!”
“我单问你,黑丫和霁月在哪里,它们究竟怎么样了!”或许是她多心,只觉玄宸话里太多戏谑。这样紧张的夜晚,她
没有心情与他斗嘴。
“驾!”却没想到玄宸还不乐意了,抿紧了唇角一策坐骑,身形暴涨,奔入狂风里,将清笛甩远!
“六皇子,你这是何意!”清笛真想抽他几鞭子。竟敢对她这样儿!
嘚嘚马蹄声里,红袍黑氅的少年妖异回眸,“那要看你能不能追得上我!能追上我,再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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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老虎来的怎么就那么是时候儿呀~~】
266、如雪轻落(第二更)
这样漆黑如墨的夜晚,天空没有星月,只有白色的雪片无声坠落。前头的少年策马狂奔,黑色的貂绒大氅随风翻卷,仿佛天际黑云;大氅内里的大红吉服便整个暴露在夜色里,像是一片化不开的血。
清笛策马奔驰得急,只觉眼前那一片他的吉服潋滟起的红波,一层一层染上了她的眼睛,湮没了她的心。
“咳,咳咳!”清笛急忙扯住缰绳,坐在马背上咳嗽开。
前面已经领先奔出一箭之地的玄宸一惊,连忙也扯紧马缰,掉头回来。黑大大氅裹着大红的吉服,玄色的眼瞳里翻卷着碧蓝的惊云,“可有事!”
清笛深吸了口气,压住咳嗽,却忍不住一笑,转了眸子望他,“我撵上你了!”
玄宸猛一挑眉,惊愣瞪着清笛,却也终究忍不住傲然一笑,“女人伎俩!”
清笛用力调整呼吸,压住还要喷涌而出的咳嗽,“这回六皇子总可告诉我,黑丫和霁月还好吧?纵然霁月是头马,他却也不可能躲过老虎去。六皇子怎地还有这多时间与我比赛策马,难道你顾忌霁月的性命!”
玄宸兜着马在原地转了几圈,眼睛只前前后后审视着清笛,“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老虎来得蹊跷。”清笛仰首瞪他,“我明白老虎是担心天气,可是它们再担心天气,可是怎么会愚蠢到自己来送死?如果它们是希冀普通的牧民与农家倒也罢了,可是它们就为了填饱肚子的话,怎么会愚蠢到来攻击防卫严谨、重兵防卫的契丹宫帐?这于理不合。”
“畜生就是畜生,它们哪里有人类的理智?它们对天地变化的感应程度更为灵敏,风雪降至对于它们的影响就更大。所以慌乱之下,自然就更没有理智了,这有什么奇怪!”玄宸提了马鞭绕在手上,微微耸肩。
“六皇子,我虽然不是草原人,但是对于兽类的性情并非一无所知。”清笛转头,避过玄宸的目光。远处,玄宸手下的禁军已经大面积撒开,防卫圈越来越大。
“我小时候在我爹身边,总是最好奇为什么那些平常脾气很暴烈的战马,一旦到了兽医官的手下就会变的那么服服帖帖?有的是那战马分明是头一回看见兽医官,竟然马上就收敛了脾气,变的俯首帖耳;有的则一见兽医官,扭头就想跑。”
“我爹解释给我说,兽医官终年照料马匹,他治疗好的马匹多,可是亲手送上黄泉路的马匹也有不少。兽医官的身上仿佛都烙印着那些死去战马的气息,马匹虽然没有人聪明,但是它们竟然也会经由那种神秘的气息而惧怕兽医官。”
清笛转回头来,仰头凝视玄宸,“老虎是野生的,它们本能的防卫要比驯养的马匹更甚。契丹的冬捺钵,原本除了处理军国大事之外,另有一项重要的事物便是猎虎——自从到了广平淀来,就算我没亲身参与,但是我也听说了外头不时有人欢呼,说又猎到了一只老虎。”
“我相信,此时整个契丹宫帐内外,应该都游荡着一股老虎死亡的气息。老虎们恨不得远远避开这里,唯恐被猎捕;它们怎么还会愚蠢到自己送上前来?六皇子,此事定有蹊跷。”
“可是我并不想具体探知你为何来安排这一切,我只想知道黑丫和霁月好不好!”清笛有些急了。
“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玄宸含笑点头,“随我来!”
玄宸说罢,率先策马而去。可是他朝向的方向并不是禁军撒开的保护圈内的方向,而是策马向西,奔向西边的山脉去!
“你又要去哪里!”清笛无奈,只能策马追着过去。
两匹马纵横驰骋,已经渐渐远离了宫帐的方向,更与禁军的防卫方向有了偏离。
雪落更疾,漫天密集飘落的雪片像是密密层层的白色羽浪。清笛纵马其中,仿佛进入白羽森林,又或者是白羽积成的海水。马蹄纵急,却都被雪片降落的速度淹没,人一时之间只有迷幻感觉,仿佛天地的节奏都被雪落的速度控制,一切都不由人自主。
前头玄宸黑色大氅之下的大红吉服在这层层的白雪之下便越发显眼。这样迷幻人眼的白雪非但没让他也惊愕,反倒让他越发悠游自在一般,含笑不时回眸来望她。
清笛只觉自己仿佛与原来的世界隔绝,而走进了一片只有雪片连缀而成的奇幻天地。
心,便不由得颤抖了。他就是雪,所以他走进了这片雪的世界里,便这般悠游自在,是不是?
“你要说的奥妙在哪里,你快说!”清笛有些懊恼,“再不说的话,我这便调转马头会去了!”
这样被他一路牵引着向前走,她只觉心神俱慌。
“别走!”他纵马追回来,一把扯住她手臂,“好吧,我说。”
清笛甩开他的手,抬眸去望他眼睛,“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坐在马上的少年,面上又露出无赖之色来。
“不要太长。”清笛懊恼地抓紧了缰绳。他又要干什么!
“我与你讲过,当年我曾经在草原上追着一头豹子跑,也是这样风雪将至的时候。那豹子实在是灵黠,我怎么都追不上。我便也上了蛮劲儿,不管不顾一路追下去,愣是直
追了三天三夜……结果就迷路了,被大雪给封在山里出不来。”
清笛心底一慌,紧紧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你说这个有何用处。”清笛狠下心来,拨转马头,“你回忆你自己的故事吧,我先走了!”
“唿——”只听一声尖利的唿哨从背后清越扬起!清笛就只觉这片仿佛由雪片连缀起来的世界忽地起了一阵寒风!那寒风都仿佛是雪白色的,让人的寒毛都不由得立了起来!
清笛坐下的马匹就更是大惊,慌乱得原地打转,不肯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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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67、雪山之神(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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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回头惊望——但见雪片如雾,层层飘坠之间,正有一团白雪无声由远而来。雪白绒绒,移动的速度与雪片降落的节奏一般无二,仿佛两者本为一体,可是一体却又分为两种形状。
随着那雪团越来越近,清笛只觉脑际中的惶惑感越甚,只觉仿佛这天地之间落雪的速度不是天然的,而分明就是那东西的脚步在控制。它快,雪落就疾;它慢,雪落就缓……
可是却又怎么可能?清笛凝神再去望——纷纷落雪、天地俱暗,却在纷扬雪片里一点一点,现出一双碧蓝的眼睛!
“狼王?”清笛本能惊呼。这样一身的雪白,这样帝王威武的步伐,这样碧蓝的双瞳……
“嘁……”一声轻笑缓缓漾起,玄宸大红的衣袍在雪雾里潋滟如花,“错了。”
清笛按捺住心跳,凝神再仔细去看那团白雪——可是她急,那家伙依旧傲慢地不紧不慢,步伐一丝都没有过改变。
直到又行得近了些,清笛这才一声尖叫!
清笛的马更惨些,干脆活活挣脱了清笛的手,撒腿就跑!
不是狼王,而是一头通体雪白,背上如水墨梅花一般洒满印迹的豹子!
豹子慵懒而来,长长的尾巴悠闲地在背后甩动着,仿佛极为享受看见清笛和她的马惊慌尖叫的样子。
清笛曾经单人匹马面对狼群的进攻,尚且没有这样惊慌,可是眼前就一头雪豹,清笛却惊得不敢动。
只因为这雪豹实在太过灵异——这漫天的风雪吓坏了草原上所有的物种,可是风雪在它面前却仿佛驯服的臣子。雪落的速度仿佛都掌握在它的脚步之下,它的眼睛冷冷地仿佛能够穿透雪雾看透世间所有!
清笛按着胸口,眼睛盯着雪豹,唯恐它扑过来;忍不住去问玄宸,“难道,难道说,这豹子,就是,就是你故事里头讲到的那头?你追了它三天三夜,然后因为它而被封在雪山里出不来……”
“没错,就是它!”玄宸开怀而笑,“当年这小子开始是绝对没想到有人类能追的上他,所以他就死命地跑;结果三天三夜,他发现他竟没能甩开我和霁月,这小子就玩儿阴的,把我往雪山里头引,想让我被困死在雪山里……”
玄宸语调笑谑,仿佛在说着兄弟的糗事,可是清笛此时听来却觉得心惊。那根本是玩儿命!
雪豹仿佛听懂了玄宸的话,傲慢地甩了甩长尾。清笛这才看清,它的尾巴几乎是比身子还要长的。
“它来自天山。”玄宸的目光如轻柔的雪片一般,静静飘落在清笛面上,“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西域天山么?它被西域当地人尊为‘雪山之神’。”
清笛用力控制住心底奇异的感觉,只问,“雪豹与老虎来袭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不关心这头雪豹是什么身份,我只关心我的黑丫和霁月是否得安!”
玄宸幽幽叹了口气,“难道还没听明白么?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是老虎,狼、黑瞎子都不是老虎的对手;但是一旦小雪来了,老虎就被吓破胆了。它们被小雪追得急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咱们冬捺钵是否要猎虎?它们便都跑进咱们营地里来,不是来袭击,实则反而是来寻求保护的,它们想要依靠人类的力量来对抗小雪。”
“小雪……”清笛听见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如果不是此时心上压着重石,她真会笑出声来。这样神秘傲慢的天山雪豹,竟然被玄宸取名叫小雪……倒是像个女孩儿。
清笛自己皱眉的模样没能逃得过雪豹的眼睛。雪豹回身朝玄宸不满地一声低吼!
玄宸却就当没听见,继续给清笛讲,“他来了,你就也不用再担心霁月和乌丫的安危。当年我跟霁月一起追击小雪,小雪跟霁月的感情比跟我还好,它自然会咬死老虎,救下霁月它们。”
“那,它们在哪儿!”清笛忙问雪豹。
雪豹长长的尾巴又甩了甩,转头又望玄宸。
玄宸耸肩,“带我们去吧。你那些豹子窝,我们自己可找不着。”
可以想见,雪豹行踪神秘莫测,它在山间的居住地方定然也是无法找见。
“六皇子,你的意思是,雪豹把霁月和黑丫藏在它的窝里了?”
雪依旧在下,纷纷扬扬,仿佛永无止境。清笛的马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玄宸便将清笛抱在他马上去。清笛还有抗拒,玄宸便无赖地笑,“不然你的意思是,我骑马在前头跟着小雪走,你在后头跟着跑?”
清笛咬牙,“它不也在走?”
“它一旦跑起来,比闪电还要快!”玄宸耐心地撑着下颌转头望清笛面上神色,“确定了么,真的要跟她比脚力?”
清笛闭上眼睛,她发疯了才会跟雪豹比脚力,“好,那就有劳六皇子了,带我一同去!”
玄宸在清笛身后无声地一笑,扬头望雪豹,“小雪,走吧!”
雪豹一跑起来,清笛才知道它的速度有多匪夷所思!它的身影方才还在眼前,随即便已变成了前方极远处的一个小白点,再一眨眼便窜上了山坡去,随即消失在山岩嶙峋处!
“它,它去哪儿了!”清笛大惊。
“别怕,它逃不出我的眼睛!”玄宸豪情大发,便仿佛又回到当年追着雪豹奔跑的少年时光,他催动马匹,稳稳驾驭着马匹奔跑的方向,追着雪豹便奔向前去!
雪豹的身影在前头时隐时现,可是即便只是小小一点的身影,便也不会逃过玄宸的眼睛。玄宸豪情狂呼,“臭小子,我看你还往哪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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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飘雪生思(4更1)
那些嶙峋的山石,在马蹄之下仿佛掠过平地,玄宸藏在骨子里的野性也于这一刻尽数迸发。此时的他仿佛早已不是个人类,而是与豹子追逐嬉戏的另外一头小兽,身在朝堂之时的那些矜持与谨慎全都不见。
如果在草原与朝堂之间选择,相信玄宸一定更愿意抛弃朝堂而选择草原上的悠游自在。可能这个天下男人们的极致梦想便是皇权,而小六并不稀罕,并不是一种避世,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
皇权虽可以号令天下,可是唯独不能主宰自己的心。黄袍加身的刹那,身为帝王便也要同时交出自己的自由。何如这样放马草原,狂笑奔驰?
想起这些,清笛不由得一声轻叹。
前方雪豹以及停了下来,神秘的家伙昂然立在山石之上,俯睨玄宸带着清笛纵马赶到。玄宸不由得轻声问了句,“小雪,怎么了?”
那雪豹听见玄宸又叫他“小雪”,烦躁得一声嘶吼,长尾一甩!
即便听不懂这雪豹在说什么,清笛却也能猜到雪豹是极为讨厌玄宸叫他“小雪”,堂堂雪山神兽竟然被取了这么个女孩儿一般的名字,难怪他懊恼了。雪豹的这反应,极像当年玄宸管黑丫初次叫“乌丫”时候,黑丫那种如丧考妣一般的悲愤反应。
清笛忍不住抬头向那雪豹,“你别恼,他的名字其实也叫雪。至于是大雪还是小雪,终究都是雪。”清笛说着,回头瞟了玄宸一眼,“你若气他把你的名字取得过于阴柔,你也便同样想他好了。如果你被人当做女孩儿,他也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哈哈!”玄宸忍不住扬声大笑,“我可不是故意把他的名字唤成女孩儿,只因为他根本就长这个模样!你看他小小的,又是白绒绒的,不是小雪,是什么?”
雪豹朝着玄宸又是一声嘶吼,大猫一般的脸凝起狰狞的意味;连清笛都听不过去了,回头瞪了玄宸一眼,“这么大的豹子,亏你还能说什么小小的……你当它是猫儿么?”
玄宸大笑耸肩,“他实则倒真的是没有完颜旻那只狸猫凶。那个小东西,别看长的小,看谁都呲牙咧嘴的。”
两人笑谑几句,清笛便垂下头去。实则这山谷中正游荡着一股悲伤的气氛,刚进山谷的时候她就已经感知到了。他这才故意笑谑几句,可是心内还是终究被那悲伤的情绪填满。
抬头去望雪豹,清笛深吸了口气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停在山石上截住我们。没事,你带我们去吧,没有什么是不敢面对的。”
玄宸的手臂在清笛身侧,也不由得轻轻一紧。清笛低声,“我没事。就算真的是黑丫遭遇了不测,只要我还能见她最后一面就好。”
雪豹听到了清笛的话,转身就奔下山石,朝山谷深处电掣而去!玄宸却没有随机跟上去,而是慢下了马蹄来,只问清笛,“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无妨。”清笛明白,玄宸问她是否受得住,不是身子是否守得住继续的马蹄奔跑,而是否受得住有可能即将面对的悲伤。
“好,那我们走。”玄宸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去扯住缰绳的手臂,轻轻地抱紧了清笛的身子,给了她多一些支撑的力量和温暖。
马蹄奔入山谷,拐过几道山壁,越过结冻了的山泉,玄宸与清笛跟着雪豹到达了一处隐藏在树丛深处的山洞前。山洞前有被树丛环绕起的一块平地。玄宸的马刚入树丛,便听见黑丫的哀哀低鸣!
“怎么了!”清笛忍不住攥紧了马缰绳。这样哀恸的悲鸣,简直就像是人将死之时的悲痛。能让黑丫发出这样声音的,不是她自己行将死去,要不就是霁月有了性命的危险!
玄宸也一紧,不由得再催动马匹向前。
马匹到了山洞前的平地,清笛已经等不到马匹站稳,便从马上翻落下来,奔向平地上的黑丫去!
玄宸也甩镫离鞍,奔向前来。可是却出乎两人的意料,倒在平地上的不是黑丫,也不是霁月,而是——金毛野驴太岁!
太岁浑身都是血,殷红的血染得它浑身的金毛益发耀人眼目。那驴子清笛和玄宸曾经都见过的,那时候在中元节之夜的燕子城外,金毛太岁要劫持黑丫走,清笛和霁月都赶上过。那时候的金毛太岁狂傲不羁,跟霁月拼斗都毫不示弱;可是此时的野驴却恹恹地躺倒在地面上,身上各处伤口里都流淌下来的血,将它身子下头的地面都染红。
最严重的是他脖颈上的一处伤口,随着它脉搏的跳动和喘息,那伤口里就不断不断有粘稠的血流淌下来,不可能止住。
黑丫蜷腿跪倒在野驴身边,一阵阵的哀鸣。霁月站在一边,也无力地垂下马尾,只能不时用马鼻子拱一拱野驴已经僵直不动的身子。
“黑丫!”清笛奔过来。黑丫扭头看见主子来了,大大的眼睛里一下子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扯开大嗓门叫了起来“恩——啊,恩——啊!”
“究竟是怎么了!”清笛感受得到黑丫的悲伤,也趋前去看那野驴。玄宸奔过来,伸手探住野驴的颈子,伸手摘出几根老虎的毛来,便也摇头,“看这伤势应当是被老虎咬住了脖子……他浑身的伤痕都是被老虎抓的,老虎
的爪子能深入皮毛三寸之内……”
清笛的眼泪也一下子掉下来,“还有没有救?”
玄宸咬牙垂下头去,“他浑身的伤已经很重,他最重的又是脖子上的伤,已经——救不得。”
玄宸说话的时候,黑丫忽然不叫也不哭了,仿佛能听懂话一般,只转头静静听着玄宸说话。就像懂事的孩子,只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声都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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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69、愿担罪愆(4更2)
听完玄宸的话,黑丫无声起身。
她的腿伤还没全好,又这样趴在冰冷地地上悲鸣了许久,再站起身来时,已经站立不稳,四条小细腿都瑟瑟发抖。
霁月见了,轻轻打了声响鼻,走过来用马鼻子拱着黑丫。黑丫却还是坚持自己转身过去,走向树丛外去。
“黑丫!”
清笛忙起身追过去,只见黑丫径直走到了那条冰冻了的山泉旁,无声地望了望周遭天地,然后一声不吭地垂下头去,便开始用自己的小蹄子开始刨土!
驴子的蹄子纵然硬,可是它的形状毕竟并不是适合挖土的形状,更何况这样的寒冬里,土层早已冰封,又岂是轻易便能挖动?
清笛却懂了黑丫的心——玄宸说那野驴救不得了,黑丫一定明白了,所以她不再只是哀哀地悲戚,而是来为野驴准备一个长眠之地……
霁月一声悲呼,将黑丫的身子拱开,他用自己的马蹄代替黑丫来刨土。霁月的蹄子上有蹄铁,霁月的力气又比黑丫大,渐渐地,地面终于开始出现了一个土坑。
清笛含泪奔回林中平地去,扯住玄宸的手臂,“究竟还有没有办法救它?”
玄宸也只能摇头,“它脖子上的血管和气管,几乎已经被虎牙咬穿。它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
“好。//”清笛回身一把抽出腰上的腰刀!
草原人腰上都有一把小腰刀,原本都是为了平时吃肉的时候方便切割,后来渐渐也就成为装饰之用,与身份的象征。清笛的小腰刀錾金鲨鱼皮鞘,刀柄上镶嵌各色宝石,是皇帝赏赐给她的。她还从未用过,只在腰上用作装饰,这一回却要用上了。
清笛奔到野驴身前去,一把拔出了腰刀!
刀刃寒光照梁了金毛太岁的眼睛,它平静地望着她,眼睛里却丝毫没有惊恐或者躲闪之意。那曾经桀骜的驴子,这一刻如斯安静。
清笛的泪终于跌落下来,“上回在燕子城,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因为你竟然敢伤害我的黑丫。可是这一回,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我看见原本身子孱弱的黑丫竟然毫发无损,而你却伤成这样儿——”
“老虎来了,黑丫定然没有能耐逃跑;就算还有霁月,恐怕霁月自己也难以护卫黑丫周全。而你,带着一群野驴,如果想要逃跑的话,一定生机最大——可视你却被伤成这样……”
“你是为了我的黑丫,才会被伤成这样的,是不是?当老虎发疯地从草丛里奔过来想要袭击我的黑丫,她根本没办法自保和逃生,却是你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黑丫,所以你才被伤成这个样子,是不是?”
清笛说着,已是哭得不能自已,“我是黑丫的主子,我不能保护住黑丫,都是我的错……可视我更无能,现在看着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我却也没办法帮黑丫报答了这份儿救命之恩,我没办法治得好你……”
“我却也再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受罪。我这便早早送了你走,免得你遭罪。我惟愿这样一来,上天便可将你的死斗记在我的身上,算是我今生的业障,我便也有机会在轮回里还了欠给你的这笔债……”
清笛哭着扬起手中的腰刀便要刺下!
手腕却被凛然攫住,再也刺不下去。
清笛哭着转头望捉住她手腕的玄宸,“你想做什么!它已然这样儿了,难道还眼睁睁看着它遭罪?这场罪业我来承当,你放手啊!”
“有我在,便没有什么要由你来承当!”玄宸说着劈手夺下清笛手中的腰刀,将清笛护在身后,他欺身到了太岁的眼前儿。俯身,凑到了太岁的耳边,轻轻地呢喃着什么话。
或者并没有明确地说什么,只是以平静的语调与温柔的态度,给了太岁最终的送别……人与动物之间,语言自然不能相通;但是作为这世界上平等的生灵,人与动物之间实则在某种用以表达的态度上却可以相通。所以此时玄宸也许不必说什么明确的语言,只用自己的态度表达给太岁,它便已经会明白……
冰冷的地面上,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太岁,忽地长喘了一口气,静静地,阖上了眼睛……它的睫毛好长,阖上眼的时候,轻盈地遮蔽了它的眼睛……
玄宸扬手落下——腰刀刺进太岁的颈子。太岁都没有一丝的苦楚和挣扎,便那样,静静地,离去……
“啊,啊——”清笛却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跌坐在这无人的山谷空地上,放声大哭!
知道自己命数已经不长的时候,她没有这样大哭;眼睁睁送走自己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爆发开。
当日得知黑丫受到伤害,独自黯然逃离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哭出声来。
甚至,亲自为玄宸与月牙儿的婚礼操持,亲手送玄宸入洞房的刹那,她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伤心来……
可是这一刻,她再也压抑不住,再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无法压抑的悲痛从心中喷涌而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样一头自己只是见过一面的野驴!
玄宸无声走来,手上和面上还沾着方才崩起的血点,便一把抱住了清笛。灼热的唇吻住她的耳珠,
温柔呢喃,“哭吧,都哭出来。我在这里陪你。”
“你压抑得太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的病原本都是从这根儿上起的,你却还这样不知道爱惜……今天都哭出来。没有别人会听见,这里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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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70、满地黄花(4更3)
清笛再难压抑,扑倒在玄宸怀里,放肆地大声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玄宸的大红喜袍,清笛终究再也顾不得,只揪着他的衣襟,用尽力气放声大哭,仿佛想将心底积压了这么些时日的痛楚全都哭出来!
听见清笛撕心裂肺的哭声,黑丫停在原地,就那样昂着头,一动都不动。
良久,她才转身,一步一步走回树丛深处来,走到金芒太岁的身边儿来。
他还那么静静地躺在原地,就如同刚才那样;可是他此时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不会用那样哀伤而又绝望的目光望着她。
这一会儿才发现,实则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也有着这样长长的睫毛啊。现在那睫毛静静地盖着他的眼睛,显得他也跟个小孩子似的,很乖啊。
再也不是从前所见的那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朝她吹胡子瞪眼睛的家伙,再也不是那个——能够领着野驴群在草原上迎着天地长风纵横驰骋的阳刚首领……
他静静地睡着了,这样乖,这样恬静。
黑丫一声都没出,只有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无声地跌落下来,沿着太岁的面颊流下来。就仿佛——他与她一同哭了。
当草丛里饥饿又疯狂的老虎向她一拥而上的时候,霁月还被野驴给困在另外那个半圈里。她只能呆呆地转头看着老虎头上的“王”字在她的视野里越放越大,越放越大……
那就是传说里的百兽之王么?她还是头一回看见。
可是老虎是怎么来的呢?原本不是只有霁月和野驴们在打架么?老虎们来干什么?
黑丫被恐惧吓得愣神儿,却听见了霁月撕心裂肺的长嘶!
可是就算听见了,她却还哪里来得及逃脱——她甚至都闻见了周遭的空气里一下子爆发开的腥气,原来老虎扑来的时候真的是有杀气的啊……
她甚至都感受得到,老虎的气息都滚热地喷到了她的身上,感受到了老虎爪子带起的罡风扫上了她的屁.股!
逃不掉的,她知道。
就算没有伤,她这么头生长在中原之地的圈养的驴子都不可能跑得过野生的老虎;更何况她现在腿上有伤,身子羸弱?
她就站在原地,甚至在望着老虎笑——
她的孩子没了,她不能再回到契丹的马群里去;
她虽然跟野驴太岁叫硬,说她要回到中原去。可是这一路山高水远,她其实根本就没有信心能够回得去……
她原本就不想活了。她的心早已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已经死去,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所以她不怕,她看见老虎扑来的这一刻,她只觉麻木。
老虎扑来,周遭天地都乱了。原本包围着分隔开她和霁月的野驴们四散奔逃,可是就在这一刻却猛地冲过来一道金色的电光,将她硬生生与那老虎隔开!
黑丫都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之后,再望眼前,她惊得嘶声尖叫起来!
五头老虎,五头啊,活生生地将太岁扑倒在地!它们同样是金色的皮毛,淹没了太岁皮毛的金色……而其中最大的一头老虎正一口咬在太岁的脖子上,死死地压住太岁,不让他动!
有血,刺眼鲜红的血,从太岁金色的脖颈间无声滑落……
她知道那一刻她疯了,一头小黑驴主动向五头老虎发动了进攻……她已经来不及看见霁月那一刻绝望的眼神,也来不及听清霁月的惊呼!
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再后来奇怪地下雪了,奇怪地所有的老虎都松开了嘴,它们惊惶无比地回头去看那雪野深处,一头白色的豹子闪烁着碧蓝色的眼瞳,无声而来……
那豹子真的好恐怖。野驴的体重不亚于豹子本身的体重,可是豹子愣是叼着野驴的身子奔入山谷。再然后,主子便来了。
自己和霁月都好好地活下来,还看见了主子,她本该是高兴的;可是这一刻她的心中却已经无喜也无悲。
她只知道,现在无论她嘶声大哭,还是疯狂大叫,都已经唤不回野驴的命……
这一生的相遇,她从没来得及给野驴一回好脸儿,总是对他横眉立目、极尽讥讽……却从没想到,当生死危险袭来的刹那,他竟然用他自己,代替了她……
为什么呀,为什么?你这头傻驴,你脑袋有病么?你难道不知道,你为了我这么个笨驴,你根本就不值得这样对我……不值得……
黑丫跪倒在太岁的尸体旁,不哭也不叫;霁月难过得走过来,伸出舌头亲自帮太岁清理着尸身,他细致地将太岁身上的血痕都一点点舔舐干净。太岁的血都黏住了皮毛,有的甚至已经被冻结,可是霁月丝毫不在意,只执着地一点点清理。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希望自己在乎的同伴,能够干干净净地离开这红尘世界吧?
清笛咬牙转身回到黑丫为太岁选择的长眠之地去。腰刀还在玄宸手里,她咬牙拔下头上的发簪,一下一下用力刨开冰冻的土地。
究竟要一共多少下才能挖开一个足够深的坟墓?她不在乎。她只知道必须这样不停不停滴
去挖掘,才能将自己的悲伤全数发泄出来,否则心都要爆裂开……
不知道挖了多久,清笛累倒在地。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玄宸的貂绒大氅,而他就只穿着大红的喜服,已经将坟墓埋合。
冰冻的山泉旁,矗立起了新坟。玄宸与黑丫和霁月,都静静跪倒在坟前,无声凝眸。
清笛无声泪下。其实此时,太岁若在天有灵,看见自己能有他们这般跪倒在坟前,也是可以瞑目的吧——而她自己呢,恐怕今生结束的时候,只有孑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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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四更。】
271、命中注定(4更毕)
雪越落越大,越落越大。渐渐地,眼前的整个山谷都变成了白色的,什么天地山川、什么草木河流,全都再也分不开了彼此的模样,而都成了雪卧大地。
“我们回去吧。”清笛用力撑起身子。追着雪豹来到山谷的时候,天色已是雪亮。可是此时天际依旧被阴云遮蔽,也没有太阳,所以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只觉天地混沌,仿佛还在幽暗中一般。
清笛头脑昏胀,只以为还在夜里,便说,“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的合卺礼还没有完成,月牙儿郡主定然是还在等你。”
方才哭也终于痛快地哭过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疼痛全都宣泄过了。她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再无什么承当不起。
幸好,黑丫还活着;幸好,霁月还陪在她身边。也许需要长久的时间才能复原,也许需要一辈子的时光去哀悼为她而死的太岁,可是——毕竟活着本身便已经很好,已经是上天格外的恩赐。
清笛叹了口气,将身上的貂绒大氅扯下来,重新系回玄宸的肩上。
玄宸却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就这么急着回去?”
清笛摇头微笑,“急与慢,总得回去。”
玄宸蛮横地将指尖全都伸进清笛的指间去,“可惜,这回老天都不帮你,就算我答应你回去,却也回不去了!”
“何意?”清笛一惊。
玄宸邪气回首,指着遥远的山口,“你看,山都被大雪封住了,走不了!”
他说过,他当年追着小雪跑,结果追进山谷,被大雪封在山里出不来——脑海中灵光爆裂,清笛被他攥住的手攥成拳头便借势向他砸去,“混蛋,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少年长眉斜扬.
“可是也是天意!我只知道这草原上每一年的冬季都会有一场特别大的雪,这场大雪会将山封住;而借着这场大雪,小雪会从天山上下来,到草原上来玩儿。”
“可是天意没有人能算得准,更没人知道这场大雪究竟会在哪一天落下!今晚的一切,原本就是天意,原本就是——不让你如意!”
玄宸像野兽一样狠狠咬牙,“怜儿,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还想躲我到几时?”
清笛大惊!
“你,六皇子你……”清笛的话已经说不下去,因为玄宸的唇直剌剌便落下来,咬住了她下头还要说出的抗议与惊诧!
他咬着她的唇,嘶声喘息着低吼,“太岁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如果趁着还活着,还能表露自己的真情,却要硬生生压着,却要装作什么都无动于衷——难道,真的要到如同他一般,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表达出来么?”
“怜儿,我从前什么都让着你,我只想不违拗你,我只想让你开心——可是这回却不行!我怕有一天,我怕有一天就如同太岁这样,什么都来不及了!”
泪水仿佛一盆热水兜头而下,清笛只觉自己已经不是仅仅眼睛在流泪,而是整个身子,整颗心都在酸胀地充盈满了泪水,然后有泪滴一颗颗凝成,沿着四肢百骸一同滚落……
“你在说什么,你,你难道什么都记得?”
“笨蛋,我当然记得!”玄宸的泪也无声滚落下来,“最初韩志古为我针灸的时候,我还不疑有他,可是每回针灸之后,虽然都觉身子轻松无比,可是那轻松却很奇怪——仿佛轻松得连心房的重量都找不到了。”
“韩志古的医术果然高妙,可是我却奇怪地每次看见你,都觉得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疼。原本我觉得自己轻松的找不见了自己的心,可是只要看见你,我就又借由心中的疼痛而找回了心的位置……”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回一看见你就心痛如绞。可是你却对我那么冷淡,我想要跟你说话,你却每次都闪开;即便我望着你,你也都只回跟我平静无波的目光——我以为我疯了,也许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渐渐地,那种疼痛在我心里越发成为一种极为重要的力量。韩志古再来给我针灸,心底的疼都会成为一种反击的力量。就算身上有百十根金针,却都无法与心底那种疼痛相抗衡……于是渐渐地,我想起了许多。想起在霸州你我初见,想起我给你讲起的追逐雪豹的故事……直到洞房之前,你亲手将我推进洞房的那一刹那,我猛然想起了你我之间所有的事!”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种心中的疼痛与反击的力量究竟来自何方。”
“直到——方才!”玄宸面上戾色积聚,“我看见你举着簪子,一下一下去刨土,我一下便想明白了!因为当年在霸州,因为那个亲眼看见你从城楼上坠落下来的夜晚,你我曾经一同将你手上的钗子刺进了我的心房!”
“什么金针,能比得上你的金钗?什么样的刺茓,能比得上刺入心房的疼!所以就算韩志古医术高超,就算针灸之法得当,可惜我的身子里却早已有了克制的力量!”
清笛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下。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法子,哪里想到原来在三年前发生的那桩事情,已经给今日提供了解决的法子!
这不
是命中注定,又是什么?
“我与月牙儿的婚礼没有完成,就算拜过天地,却还没有合卺,更没有洞房……”玄宸握紧清笛的手,“就算你要抛下我,我也绝不放过你!”
“怜儿,你亲手给我换上这大红的吉服,亲手为我绾发,你我便已经注定是结发夫妻……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怜儿,你别以为我会放弃,更别以为我不会向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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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雪也温暖(①更)
大雪封山,山洞里却是干燥温暖。
玄宸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干草,还有整张的皮毛。洞口处拢了火堆,山洞里登时明亮暖和起来。
黑丫和霁月被按照在另一边的山洞里,同样的铺了干草和皮毛。雪豹小雪翻着白眼儿,却没办法,只能代替玄宸担负起照顾黑丫和霁月的工作来。
清笛坐在皮毛上,只呆呆望着火堆里火焰的跳跃。玄宸安顿好了她,转身就向外走。清笛这才缓过神来,“你又去哪里?”
玄宸耸了耸肩,“去打猎。大雪封山,至少也得三五天出不去;我去打点东西回来填肚子。”
清笛有点茫然。
玄宸却调皮一笑,“你别担心。虽然是现打的野味,身边又没有庖厨,可是我保证做出来的东西一样美味,绝不会委屈了你。”
清笛面上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歇着,我去了。”玄宸说着转身就朝外去。
外头一片苍茫,没有一声鸟啼兽鸣,所有的生灵都被这场大雪给惊吓得躲了起来,想要打猎谈何容易?清笛呆呆望着玄宸大红的身影走进白雪天地中去,这才猛然想起来,他的大氅还在她肩上,方才进了山洞,没拢起火来之前,他怕她冷,便又将带着他体温的貂绒大氅给了她……外头这样天寒地冻,他就穿着吉服走出去,可怎么行!
清笛咬了下唇,终究还是就地扯了张虎皮,然后便奔出去。
雪地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清笛掩藏不了身形,玄宸转身望着她笑,“怎么了?”
清笛有些脸红,站在原地避过他目光去,“给你送大氅。”
“没事,你穿着吧。”玄宸摇头。
清笛咬唇将大氅扯下来扔进玄宸手里去,“给你,你就穿上!”
“那你呢?”玄宸挑了眉毛歪了头去瞅清笛。
清笛面上赧红更甚,急忙将受伤的虎皮抖了下,“我,我穿这个!”说着将虎皮披在了肩上。
清笛原本娇小,虎皮又大,这一披挂下来,几乎能裹住她全部的身子。玄宸便忍不住笑,“倒像个压寨夫人!”
清笛瞪了他一眼,“这样天寒地冻,什么飞禽走兽都藏起来了,你去猎什么?”清笛等瞪着他空空的双手。除了腰刀和马鞭,他并没带其他的武器,弓箭都没有,他拿什么去狩猎?
玄宸笑开,绕到清笛面前去,“有男人在,总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挨饿。”
清笛脸上跟火苗窜开了一般,“那你小心些。”
“不放心我。”玄宸微笑,伸手握住了清笛的手,“想不想看我打猎?”
清笛仰头,没能及时藏得住眼里的好奇。玄宸笑开,“走,我们一起去!”
她知道自己是汉家女儿,生得又是柔弱,此外她此时身子又是不好,如果换做身边其他人,一定都只让她在山洞里安生歇着,不让她劳碌。只有他仿佛忘了她身子不好,从营帐出来便扯着她赛马,再一同入了这神秘的山谷,此时又要带着她去打猎。
从小到大,这般不将她当做柔弱女儿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爹爹……她是爹爹在行军打仗的途中降生的,爹爹便说她本应该是坚强的女孩儿。虽然爹爹始终拒绝教给她刀马的功夫,只想让她当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但是爹爹却从因为她的柔弱而轻视她。
从小跟在爹爹身边,她五岁上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小马。七岁那年随着爹爹入了杭州城,她竟然是与爹爹并辔而入,接受吴越国皇室的投降的。爹爹从小教会了她勇气与临危不乱,这些原本就比单纯的拳脚功夫更为厉害。
此时看见玄宸一点都在乎她是否柔弱,而是勇敢地挑动她跟他一起去,清笛只觉心内有莫名的暖流涌起,“好!”
两人相偕行于山谷。天地干寒,面上手上都冷,可是一路走来,身子却渐渐暖和活泛起来。清笛对这篇是山谷的防备之心便也渐渐淡下来,对于风雪本身的恐惧也点点散了。
此时的山谷静得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仿佛偌大天地,只有两人相依为命。
清笛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玄宸握紧清笛的手,这一回清笛没有躲开。
“我是在担心这样走下去,怕是始终也看不见一个活物。”
玄宸就笑,“你错怪了大雪,它其实早给我们准备下了猎物,并不用我们辛苦去狩猎。”
“什么?”清笛对这个领域全然陌生。
“嘘……”玄宸笑着,轻轻放开清笛的手,然后手脚并用,猱身攀上身畔一块山壁,将旁边一片白雪拨开——
清笛惊讶得叫出来,“野鸡!”
只见白色的雪窠里,一只一只地陷住了三五只野鸡!野鸡鲜艳的翎羽在白雪中格外显眼,它们被白雪牢牢陷住,一动都动不得。
玄宸得意地点头,“它们想到雪里来找草籽,但是总是对雪的厚度判断不准,所以一走进来就被陷住了。”
清笛仰头望着玄宸,忍不住微笑,“我倒听我爹说过,狼会这样捕猎。它们时常会围追一群黄羊,却围而不攻
,一直将慌不择路的黄羊给赶进雪地里去。黄羊进了雪地就会被陷住,然后慢慢被冻死。狼们便等着来日捕猎不到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来,开启它们的食物冷藏库……”
玄宸抿着嘴角笑望清笛,“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清笛脸一红,“你这是跟你狼王舅舅学的吧?”
雪宸笑起来,“跟我娘学的。如果真的是狼王舅舅,如你所说,它们会去捕猎黄羊一类较大的猎物,它们才不屑于捕猎野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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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73、流风回雪(②更)
“贞懿皇后?”清笛微微咬了下舌尖。原本想笑谑玄宸此时是头狼,却没想到他这本领来自贞懿皇后,她的笑谑倒是有些唐突了。
“嗯。”玄宸坐在雪地里,轻轻笑起来,“从小到大,我跟娘在宫帐里都被看做是异类。所以父皇不在的时候,我们两人总是被远远地孤立着。没有后宫的女人愿意主动跟我娘说话,而我身边也连一个小伙伴都没有。”
“娘知道我孤单,知道我羡慕五个哥哥们在一起的游戏,便会在这样的下雪天离开宫帐,到大草原上去,或者到山谷里去。娘在宫帐里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狼性就会重现,她在草地和山谷里如同狼一般地快速奔跑,轻易便能捉到野鸡、小兔子。娘却并不杀死它们,只将它们带到我眼前,让我追逐着它们玩儿……”
山谷中有风吹过,风本寒凉,裹来一片雪沫子。一点点寒凉地都扑进清笛眼里去,遇见眼睛里的热度,变得偶融化了,变成了一滴滴的水珠,不可控制地落下来……
纵然是得天独厚的少年,可是又有多少得天独厚才能比得起一个孤单而无助的童年?如果可以,相信玄宸一定宁肯放弃什么天纵智慧,只想当一个天下间最普通的孩子,能够在手足兄弟和小伙伴们的欢笑簇拥之下长大;而不必只是随着母亲,在雪色纵横的大草原上去追逐几只野鸡和小兔来玩耍……
“喂,怎么哭了?”玄宸无声走来,轻轻抱住清笛,“别哭,我都没哭。将这些事原本也只是为了让你笑,没想惹你哭。”
“谁哭了!”清笛用力抽着鼻子,“是风太冷了,雪沫子都吹进眼里去了,才不是哭。”
“是么?我看看。”他托着她的脸,垂下脸来,碧蓝的双瞳在雪野里越发散放着迷魅一般的魔力,细细地去看她的眼睛。
他的气息温暖地落在她面上,将她面上原本降落的冷气都捂暖,化作了柔柔的雾气,在他们两人之间袅袅蒸腾。
他的唇便落下来,宛如他的气息一般,温暖、柔软,细致地亲吻着她唇上的每一寸,一点点温暖了她的颤抖。
清笛几乎无法站稳,下意识向后退一步,想要躲开他的唇。
他也不纠缠,却依旧捧着她的脸,静静地凝着她的眼睛,“可是在霸州那年,当我跪在路边,望着那些围观人冷漠的双眼,我的心中真的恨不得我那时候变成一头狼,而不是一个人。因为没人会用人的感情来面对我……可是就在此时,你来了。”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么多那么多冷漠甚至仇恨的目光,却唯独你一个小小的女子不顾一切走到我眼前儿来。那一刻我心里就奇怪地涌起一个念头,我知道我自己将不再孤单——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念头,只知道那种情形之下你都敢走到我面前来,那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身边,不会离开……”
清笛的泪就再也藏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他是故意的,她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他不问她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韩志古用针灸之术制住他的记忆;他也不问,她为什么要亲手推他入洞房……他只说,他相信她会永远站在他身边,不会离开……
也许许多的原因都不必一一去追问,重要的是未来。他不去问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跟她要一个对于未来的保证——他要她说,从此再不离开,再不丢下他一个人……
“贞懿皇后真的是一个传说。”清笛努力控制住眼泪,“可以给我多讲讲关于贞懿皇后的故事么?在宫帐里,所有人都对贞懿皇后讳莫如深,可是我真的想多了解老人家。”
玄宸叹了口气,“我娘她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哪里人士,究竟是怎样才流落到草原来,又是怎样被狼群收养……她唯一能记得的是,自己姓甄。所以父皇在给娘追封谥号的时候,特地用了这个‘贞’字。”
“甄?”清笛微微一怔。甄不算大姓,古往今来甄姓广为人知的名人也并不是很多。以清笛的听闻,便只知道一位甄姓女子。只因为有一首歌颂那位甄姓女子的诗赋,千古传诵,连绵不绝。
魏帝曹丕的皇后甄宓,传说便是曹植《洛神赋》中所描绘的那位洛水之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那种神秘飘逸的气度,倒是果然有些相似。
“只可惜我没机会探知娘的亲族,也没能找到娘亲族的后人。”玄宸努力一笑,“娘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她那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紧我的手,一直一直望着我……我明白娘的心情,她其实多希望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到自己的家族和亲人,知道自己究竟来自哪里……”
清笛再难掩住眼泪,“甄,我记住了。若将来还有机会回中原,我一定会去打听。”
“谁说你还有机会回中原去?”玄宸却敏感地捉紧清笛的下颌,“别告诉我,你之前一切的计划:让我忘了你、再让我迎娶了月牙儿,你只是为了就此离开,回到中原去!”
下颌的疼微微刺出了清笛的小性儿,她只桀骜瞪他,“若我真的想走,你也拦不住我!”
“那我便带兵南下,毁了大宋天下,翻开每一寸土地,将你寻回来!”玄宸戾
气潋滟!
“你敢!”清笛轻轻推开清笛的手。
她纵然想回去,可是她哪里还回得去?
所有汉人的心中,总归都想叶落归根;可是她却注定留骨在这片契丹草原上,再也回不去。
老辈儿的话说,人的魂灵就是人死前最后一口气,那一口气里积存的愿望便是灵魂回乡的原动力。可是于她而言,她却明白,自己的心与最后的一个愿望,都是要亲眼看见他安。所以她的灵魂又哪里还能回到中原去。宁愿就成为飘荡在契丹草原上的孤魂,也要守着他,日日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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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74、最美雪莲(③更)
“也不用拔毛么?你真的要茹毛饮血?”
两人拎着几只野鸡回山洞去,扔了两只给雪豹。雪豹却只是傲慢地转了转碧蓝的眼珠,像是很不屑就吃两只笨笨的野鸡。
玄宸也不理它,径自将沿路而回捡回来的卵石全都搁进火堆里,将野鸡开膛破肚了,用雪水清洗干净,就那么整只地搁在卵石上。清笛见了忍不住问。
“嗯,就茹毛饮血。”玄宸眨眼望清笛,“你怕么?”
清笛再看了一眼那野鸡。
“我当年被封在雪山里的时候,小雪还跟我卯着劲呢。我身在山洞中,却要随时做好跟小雪拼命的准备。那时候来不及抓了猎物还细细烹调,恢复体力和让身子暖和才更重要。所以那时候——”
玄宸邪恶地瞅着清笛乐,“我那时候抓住野鸡,直接就咬住脖子喝血。热血入腹,最能御寒。”
清笛咬了咬唇,却没跟其他汉家女儿似的惊叫出来。只转头瞪他,“以为能吓住我?我不怕。如果今天还是遇见危险,我也一样敢喝热血!”
“我知道。”
火光跳跃,映着他那宛如刀刻一般的脸部轮廓。他的碧瞳在烈火里显得妖冶,灼热而丝毫不闪避,“你注定是我的女人。能让我爱上的女人,必须能征服我的心,让我心甘情愿在她面前弯腰俯身。这么多年,只有你!”
清笛的脸压抑不住地红起来,便只能垂下头去。
“月亮也很好,她也是典型的草原女子,强悍、执着。可是真可惜,她从来没能征服过我的心。她对我好,我知道;从小到大,唯一能不顾一切陪着我的,也只有她。我心底感念她,我曾经将她当做重要的人……”
“可是我却从来不曾对她有过半点男女情爱。”
玄宸垂下头来,深深望清笛的眼睛,“所以我怎么可能跟自己的妹妹去洞房花烛,而放开自己的女人!”
清笛的心狠狠一翻涌,转头回来望他,已是忍不住眼泪。
她何曾就这样狠心,她何曾就真的想将他推给别人!可是她已经注定不能陪他到老,难道还将他锁在对她的追思里,宛如皇帝对贞懿皇后一般,即便身在帝位却再无欢乐?
可是这个原因,她又如何能明白地告诉他?
“可是……”
清笛只能仓惶地说出这两个字,便再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手已经蛮横地伸进她衣衫里去。虎皮仿佛登时便燃着了火焰,滚烫地缠裹着她周身。
她颤抖地想要避开他的手指,可是他的手却紧紧揪着她身上的虎皮,令她无路可退。
“你别乱来!”
清笛惊恐推拒。她对外还在说她身上怀着皇帝的龙脉,可是那谎言纵然能骗得过旁人去,又如何骗得过他?倘若他得手,身子深处的秘密他根本就会知道!
“我便乱来,你又能怎么样?”
火光熊熊,照得人面上身上都蠕蠕起了汗。那红衣的妖冶少年便在火光里倾覆过来,碧瞳如魔,“你想喊么?我便让你尽情地喊……或者你想要反击?也好,我恭候你每一回反击……”
身上还裹着虎皮,可是他的手指已经灵活地将她的衣衫全都勾开。
清笛早已酥软,手脚更被虎皮束缚着无法反抗。便只觉自己宛如正在被剥皮的醉虾,原本还活着,却活活被剥掉了最后的防护;明明知道死亡的危险就在眼前,却抗拒不了美酒的醇香……
“还冷?”
那红衣的妖冶少年却益发放松,辗转吻着她的颈侧,沙哑地呢哝,“我抱着你,烤着火,还裹着虎皮,竟然还在发抖……小傻瓜,别看你平素对我凶,可是每到此时却像个小可怜儿。”
“我是狼,而你就是被狼扑到的小绵羊……乖乖地让我享用,再呲牙也没用。”
清笛的身子在虎皮的缠裹里不由自主随着他的吮.吻而微微涌动——虎毛原本略硬,熟过的皮毛虽然软多了,可是刺在她那宛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上,还是会觉得微微刺痒。清笛下意识地想要闪躲,身子里却奇异地便有酥麻感更甚……
就连这虎皮这一刻都在为狼作伥……
玄宸感知到清笛身子的涌动,越发情动不能持,狼一般清啸一声,单掌按住了清笛的手臂,便俯下了身子去吻清笛的臀……
臀股之上,那朵隐藏许久的雪莲,终究在他唇舌之下点点绽放……
玄宸呼吸宛如急火,一点一点点燃了清笛的身子。他舔弄尚且不够,更放肆地用了齿尖儿去咬啮……
便如同他当日凶狂咬下来那时,只不过这一回不是要做下记号,而是要将那记号催弄得活色生香……
清笛在虎皮的缠裹之下,在他的舔弄与咬啮中,只能无助地辗转扭动、低吟。玄宸借着火光按住清笛的玉.腿,放肆地看清她所有的曼妙……
“小傻瓜,你可知道你这还不是天下最美的雪莲……你知道它藏在哪里?”
“嗯?”清笛早已魂飞魄散,只能最后抓住一小缕飞扬的神智,去推测他的话,“你说过,是在,是在天山……”
“错
了。”他笑,微微抬起了身子,将自己早已醺醉妖魅的容颜全都送到清笛眼前去,“不在天山,就在,你的身子里……你将它藏得好深,可惜也被我找见了……”
“嗯?”清笛哪里还能找到足够的理智来分析他的话,“你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便让你知道,让你再难抵赖……”
他邪肆而笑,俯下了身子去,蛮横将舌尖伸入她隐秘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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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前面改一个笔误的地儿,大萨满问清笛几岁了,然后说贞懿皇后也是死在这个年纪;这块改掉,贞懿皇后是死在这个时节,却不是这个年纪,贞懿是死在小六十岁前后(前头因为有两个构思,所以这块出现矛盾了,还要原来的那个构思,大家见谅撒。)今天更新到这儿,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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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多情一刻(第一更)
“这样的花瓣,这样的花芯……还说你没藏起最美的雪莲?”他沙哑狂肆,辗转了唇舌,最终再也按捺不住,将身子钻进裹紧的虎皮中。
虎皮虽大,她整个身子裹缠在其中仿佛被淹没,可是一旦他挤进来,再大的虎皮也被撑出了破绽,缝隙扩大。山洞里的烟火气便丝丝缕缕地得了路径钻进来,照热了清笛的皮肉,让她越发无法藏紧自己的身子,只能全都被他霸着,挡不住了他进攻的步伐。
他初初进来的刹那,清笛紧张得抽紧了身子。孩子离去时候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那里,他的到来让她只觉害怕。
可是玄宸却不让她逃,她的身子全都在他控制之下,他更在她耳鬓之间温柔印下吻来。
他的气息无声缭绕,他的缱绻一点一点碾开了她的紧绷。他缓缓进入,轻轻咬着她的耳珠,低声呢喃,“别怕,是我,是我……”
清笛的泪缠裹着汗水一同沿着面颊滚落下来,黏腻地,将发丝全都绞住。
此时此际,她仿佛只是在与自己作战,面对自己的恐惧,面对自己的犹疑,面对自己想要逃跑的慌张——而他一直都在那里,丝毫不肯退避。
就像是最坚定的战友,用他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她,不准她落荒而逃。前头纵然是硝烟战火,就算是荆棘铁栅,她也都只能流着泪去面对,不能回头。
“放松,怜儿,这里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我……”他温柔地加了力道,一点点攻入。
清笛在他身.下压抑不住地大哭。不光是恐惧,更是曾经一直被自己独自一个人深埋在心内的愧疚与痛楚。
原本永远不想让他知道,原本只想将那个秘密藏在自己心底,原本从没想过还会有此时……可是他温柔却蛮横地进入,一点点地逼近她的最深处,便将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点点挤压出来,再也藏不住……
“混蛋,你是个混蛋!”
最终,他还是全然占据了她,清笛的情绪也几乎到了癫狂的状态,身子如浪颠簸着,忍不住伸了拳头去打他。
原本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原本知道,这都是命运的不公。可是那个主宰命运的家伙躲在哪里,她怎么才能找见他,怎么才能跟他拼命?
凭什么,都是生而为人,她却要被安排这样不公的命运?她只想问一声,为什么,为什么啊!
可是那个主宰命运的家伙是个胆小鬼,根本就不敢出现在她眼前;她此时所有的情绪非得有个发泄的出口——而真不幸,这个时候他非但不躲开她远远的,反倒故意来惹她,她便也只能将所有的悲愤全都记在他的身上……
他的抽.动一下一下将压力更多更重地灌注她的身子里,她的发泄便也更加控制不住。她在他身.下大哭,拱起身子来去咬他的肩膀,她的手脚缠着他的身子全都拍打踢蹬在他脊背上,她的指甲全都深深挠进他紧致有力的腰肌里去……
他在她身子里创造着小小的奇迹。她的身子原本冷滞麻木,他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甚至只有紧张造成的疼痛……可是渐渐,他的强硬让她点点放松下来,渐渐地,那些美好的感觉就仿佛是藏在角落里的淘气小孩子,一瞬间全都欢呼着从暗处奔跑出来,在她身子里荡漾起快乐的波浪。
而她的心,也因为肆无忌惮的发泄,因为终于可以不用独自一人强撑的哭喊与捶打,将所有的难过都发泄了出来,变得轻松……到后来便宛如化作一片纯白的羽毛,徐徐地飞上天际。
不,或许也不是羽毛,而该是一片宛如羽毛一般的雪花,大而轻盈,曼妙飞舞在天地之间,驾驭着风,自在飞行。
平息下来,他却停留在她的身子里,不肯离去。他的双手一直捧着她的头,掌心纹理贴着她的面颊,手指一下一下为她梳理汗湿了的发丝。
清笛用尽了全力流泪。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仿佛,身子里所有的水分都这样化作泪水,倾泻而下。
可是再大的悲伤,终究有达到心理平衡的一刻;再多的眼泪,也总会流干。火堆里的木柴噼噼啪啪地响着,山洞里的空气越发干燥灼热。清笛面上的泪与身上的汗,终究全被蒸干。
清笛躺在虎皮上,觉得自己好像是江南小镇雨雾长廊上挂着的干鱼,再压榨不出一滴泪水来,心却因为干燥而变得越发坚强。
女人的眼泪真是好东西。流泪并不意味着胆小或者示弱,而只是借由眼泪将压力全都排遣出来。流泪是成本最低的发泄压力的方式,又不会太损伤身子。所以老天还是对女人有了格外的恩赐的吧。
哭过了,坚强起来,清笛知道自己终归要面对玄宸。她转头去望他。火光熊熊,他微微阖着眼帘,却其实那碧蓝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面上,一刻都不曾离开。
“你竟然什么都没问我,竟然一点惊讶都没露出来。”
清笛困难地敛了下眼睫,“难道,你早猜到孩子没了?”
玄宸没说话,只伸手将清笛更紧抱入怀中,轻轻吻着她的发顶,“我只恨我当时没能在你身边。”
不过一句话,清笛便只觉原本已如干鱼的自
己,一下又被濡湿。眼泪不知道又能从哪里汇聚而来,一下子便冲进眼睛,刺得眼瞳又酸又疼。
“你是几时猜到的?你又是如何猜到的?”清笛闭紧眼睛,手却不由得抱紧他的手臂,想要从那里获得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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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76、屋乌之爱(第二更)
玄宸叹了口气,将清笛越发抱紧,“当年我娘意外出现在父皇眼前,她那样桀骜的性子定然不愿被宫廷的规矩束缚,所以即便娘也对父皇有了好感,可是她并不想就这样留下来。”
“后来,是父皇让我娘有了身孕,这才用我为理由,劝说我娘答应了留在草原……”
提到娘亲,玄宸也不由得难过地闭上眼睛。如果不是他的到来,娘尽可以继续自由自在地生活在狼群当中,虽然是不同的生灵,可是至少娘不会死于人间的尔虞我诈。
谁说当狼就不如当人更幸福?
“你的性子我又岂能不知?”玄宸垂下眼睛去望清笛,“若是这个孩子还在,那么你会拼了命也要为孩子着想,你会拼了命也要好好地留下来——可是我现在只觉得你满身去意。”
玄宸的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紧紧抱住清笛的身子,显露出他在人前不曾显露的恐惧,“这一段日子以来,我总觉着你有些异样: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可是我却总觉得你好像一眨眼就会不见了。”
“有时候我不得不用力去确定你就在眼前,那个向我巧笑倩兮的是真实的你,而不是一个幻影。”
“如果说每个人都像是一个纸鸢,高高地飞在天上,至少还有一根线连接着大地。可是怜儿,你近来给我的感觉是,那根线已经断裂不见……”
玄宸的眼泪滚烫地落下来,“我就知道,孩子定然是没有了。否则你,怎么会这样!孩子的离去可能连你的心都给带走了,你在我眼前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如果我真的也不记得你了,如果不是当年我幸运地在自己的心里刺下那一钗——那么你便更加没有继续留在契丹草原的理由。”
“如果不是我在洞房之前看你穿过人群向我走来,如果不是那一刻猛地想起了霸州初见的那时……那我是不是就会已经失去了你,再也找不回来!”
原本只是清笛自己在落泪,可是此时沿着她面颊流淌下去的大颗大颗的眼泪,却已经不是清笛自己的,而是他面上跌落下来的。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害怕,如果我再晚一点意识到这一切,那我是不是就已经失去了你!”玄宸抱紧清笛。英挺的男子,这一刻伏在她颈边,哭成了个孩子……
清笛无声落泪,却轻轻笑起来,“傻瓜,你怎么会失去我?我来了这契丹草原,虽然心内总是想念中原,可是我却并没想过要回去。”
“在契丹草原也许不算快乐,可是我在中原就快乐了么?我在霸州的日子,你也都亲眼见过,你觉得我当日便是快乐么?”
清笛回抱住他,“从前说要来契丹,我认为那是命,是外人强加于我、不能选择、不能抗争的命。可是认识了你之后,那命运就已经有了转圜。”
“我这回来契丹,不光是为了那个强加给我的命,实则也有了我自己的意愿——我也想来,想来看看这片生养了你的大地,想要看看你的家园。”
“我最初还以为我是带着恨意来,可是过了野狐岭,看见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我却没有丝毫的抗拒与反感,反倒觉得这里好美。此时想来,也全因为你。爱屋及乌,这片对我来说全然陌生的草原,便也只觉这青山满目妩媚。”
“当日你在狼群中告诉我,要爱上草原上的一切。我那时还有腹诽,只愿觉得草原天地可爱便罢;实则岁月轻过,因为这片土地便也会渐渐了解了这块土地上的人,渐渐地与他们拉近了距离,生出了欣赏之心。而这一切,还是因为你。”
“我想此心相通。我因为你而爱上了这片契丹草原,我想这些年你再没带兵南下过,定然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所以即便这里不是我的故生之土,可是我也不会离开。因为你在这里,我便不会离开……”清笛阖上眼睫,藏住下面的话:即便我死去,也会留在这片草原上,看着你好好活着,看着你子孙绕膝。
“真的?”
玄宸笑起来,尽管眼泪还挂在脸颊上。这一刻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傻瓜少年小六,什么情绪都不能自主,只能被她牵引着,像一头鼻子上拴着绳子的笨牛。
“是。”清笛应下他的疑问。只想让他心安。越是英武的男子,看着他此时的样子,便越是心疼。
“你的身子,我们总有调养的办法。”玄宸一根一根扯着清笛的手指,“我不许你胡思乱想,不许你因为担心没有子嗣而只把我推给别人。霁月跟乌丫都能有崽子,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有?难道我还不如霁月了不成?”
清笛听他将自己与霁月相比,便忍不住想要笑;可是心底的难过终究翻腾起来。她与黑丫,终究不同。她的身子她自己明白,韩大人也说了这一回下胎的影响更大,几乎便已经断绝了未来有孕的可能。
更何况,她的命数又哪里还能支撑到未来的那一天?
“好。”可是不管心里的难过有多翻涌,她却也只是含笑应诺了他。
玄宸凝望着清笛,终究还是有一颗眼泪无声滑下,“孩子,你葬在哪儿了?”
清笛含笑摇头。
“说。”玄宸不肯放过。
清笛含笑,“在星南州。你的名字‘宸’便是北极星所在,‘玄’更是北方之意,于是我将孩子葬在星南州最北,就在北极星下……”
“尽管我是汉人,可是我的孩子却注定便是这北方草原的人呢。孩子虽然不在了,可是我却仿佛已经经由我们的孩子,被打上了北方草原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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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77、心空月明(第三更)
“好,那我们回去,便去星南州吧。”玄宸难过得哽咽。
清笛忍住泪,笑着推了他一下,“别胡说。他还没成形,还不是个孩子,只是一滩血水罢了。在我们中原,成年之前夭折了的孩子,都不给正常棺材装殓的,很多地方都只是以瓦缸收殓埋葬了尸骨而已,便是说那还不算个正经的生灵的。更何况我们的孩子根本还未成形……”
“别人的孩子我不管。”玄宸的眼睛一下子又蓄满了泪水,“他们爱怎么轻慢便轻慢,我的孩子却不准……那是,我的孩子,与他们什么相干。”
清笛再也说不出话来,将脸深深埋进他怀中去,藏住自己的悲声。
够了,真的,当日自己偷着流过多少泪,当日自己心中有多少的挣扎和痛楚,此时听见他这样一句,便已是觉得足够。不枉她对他一片心,不枉她这一生与他相识一场。
一股焦香味毫无预警地冲天而起,清笛心中一惊,急忙一把推开玄宸,“火上的野鸡!”
玄宸也愣了下,连忙起身。身子上未着片缕,狼狈地只裹着兽皮,走到火堆旁边去,周身都被火光映红。清笛忍不住轻轻挑了挑唇角:他此时看来哪里还是个人类?就算是,也该是洞茓而居时代的野人。
“烤焦了吧?”清笛用虎皮裹住身子,遥望火堆。
“幸好,我算了时辰。”他映着火光,孩子般狡黠地笑,“我将野鸡放在卵石堆上烤着,用石头的热量来烤熟它们。若当初直接将它们架在火上,这会儿早化成了炭灰。^//^”
清笛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为了让这段时间足够充裕地“使坏”,于是没有直接明火烤野鸡,而是将野鸡放在了隔火的卵石上,以延长焙烤的时间。此时两人亲密已毕,那野鸡也恰好烤熟了,正是最佳的时机。
“现在可以吃了?”这一番折腾,清笛终于觉着肚子饿了。这些日子来麻木得宛如行尸走肉,就连膳食都是强撑着灌进肚腹中去的,只为不让翡烟和郭婆婆看着难过,却早已多时不知饥饿的滋味。
这一回,终于闻到了野鸡的香味,勾动了饥肠辘辘,隐觉有食指之动。
“可烤好了?”清笛裹紧虎皮,两人都这般赤着身子只裹着兽皮,真觉一对野人夫妇。
念头滑过心尖儿,清笛便怔住。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想到“夫妇”二字!
“怎么呆了?被野鸡的香味给迷住了?”他蹲在火堆边笑。毛皮下头还露出一截小腿来,“别急,还差最后一道工序。”
玄宸说着用树枝当筷子,夹起火堆里的卵石来,一颗颗地填进野鸡的肚腹里去。被火烧得滚烫的卵石,进了野鸡的肚腹,便发出烧灼的声响。清笛的肚子忍不住也跟着“咕噜”一声响,仿佛回声。
清笛羞赧得赶紧裹紧虎皮,不想玄宸却早就听见了,邪气的少年从火堆边歪着头笑着望她。
清笛脸红,从地上捡了卵石去砸他。以他的伸手,只需微微偏头便能躲过,谁知他非但不躲,反倒伸出了面颊来迎着。结果“啪”地一声便被砸中,清笛惊得一叫,“你怎么不躲!”
心终究还是疼了,便赤足奔过来去查看他面上的伤势。没破皮出血,却有了一块紫红的印子。清笛难过,“你发什么傻!”
玄宸笑起来,轻轻握着清笛的手,“看着位置,正是绝妙。看上去倒像一枚吻痕,小小嫣红,我最喜欢。”
“你!”清笛脸红过耳,伸脚踹他,“肚子饿了,厨子还不上菜!”
“遵命……”他转头借着火光,灼热地望她,“……娘子。”
清笛慌成一团,急忙推开他,跑回草堆上去。身子有些冷了,瑟瑟轻颤。玄宸将野鸡放回卵石堆上去,转身过来将衣衫拿起来。却将他原本那件大红的喜服套在她身上。阔大得,仿佛台上的戏子款摆的戏服。
“你这是作甚?”清笛微怔。
玄宸耸肩,“你冷,给你多加一件。”
“不要这个。”清笛也不知是怎么便跟赌了气一般地想要扯掉吉服,却被他按住,“听话!”
清笛愣怔于他的正色,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他却狡黠一笑避过,转头去望野鸡,“好像可以吃了。”便拉着清笛的手过去。
清笛正想着如何赤手去抓那滚烫的野鸡,更何况野鸡上头的羽毛还都在,要怎样一根根拔掉?
玄宸却握着她的手,先提着一只完整的野鸡走向洞口外去。
“你又要作甚?”清笛不明所以。
“跟我来。”玄宸握着清笛的手,走出洞口。洞口外是一片平地,宛如刀削斧凿一般,地面上落满了白雪,此时恰似满地月光。
从前都是诗人将月光比作满地霜雪,此时正好倒过来,尽管天上看不见星月,只有阴霾,却也因为地面上的白雪,而只觉天际朗月映照。
原来天气好坏,实则全在人心。心情愉快之时,即便阴翳满空,却也只觉心头明朗。
玄宸高高地搓了个大雪堆,郑重其事地从火堆里抽出三根还在燃烧的树枝Сhā上,再将烤得香喷喷的野鸡整只放在雪堆上。
这才转头来望清笛。雪色宁静又
明亮,全都落进他碧蓝眼底。清笛只觉呼吸都停下。
“你,你究竟要,要作甚?”清笛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大乱,虽是问着,心底却也早有了异样的体悟。
他该不会是,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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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寤寐求之(4更1)
“无论我想做什么,你现在若想逃,也是定然逃不了了!”他裹着兽皮,就站在雪地里向她笑。笑容里尽是狡黠,还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雪……”清笛愣怔望玄宸。
“嗯,雪。这里整片天地都是雪。”他伸手来抓住她的手,手指交握,“怜儿,我只是你一个人的雪。”
眼泪便一下子冲进眼睛里来,清笛已是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只能这样乖乖被他牵着,走向崖边雪堆。
山崖陡峭,跪倒在崖边便似身子腾空与万仞天地之间。却不怕,因为手在他掌心,知道他就在身边。
清笛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万仞清寂天地。人虽然号称世界主宰,可是这般身在天地之间时,便只觉自己渺小,仿佛不过只是一粒尘埃。千古流风,随即湮灭,再无印痕。
这样渺小的人,不能主宰天地,不能号令时空,更不能改变命运,不过却能抓住自己手边的幸福。不管天地浩大,也不去介怀时光流逝,能稳稳握牢在掌心的,便是实实在在的拥有。
玄宸借着雪光,静静望清笛的侧脸。她方才还在惊慌羞赧,这一刻却已经平静下来。雪色洁白全都静静映在她的面上,越发显得她的五官玲珑、神色坚毅。
有时候玄宸自己都无法想象,一个这样来自中原的女子,是如何能在草原坚韧地活下来,且能办得成那么多事的?如果没有一颗强大而坚定的心,定然做不成。
玄宸更相信,这份支撑着清笛的强大而坚定的心内,藏着的情感并不只是仇恨;恨能支持人活下来,却不会让人开朗和快乐;可是看此时的她,面上只有平和与明亮,所以他又如何不明白——支撑怜儿活下来的动力,其实是因为爱;是对他的爱。
玄宸情动不能自已,伸手握住清笛的手,“怜儿,我们方才已经‘洞房’过了,可是我都还没来得及与你交拜天地。你会不会怪我混乱了次序?”
“嗯?”清笛面颊腾地红了起来,“你,你又乱说。哪里洞房了?”
玄宸笑,拉着清笛的手转头回望,原本在夜色里应该是黑黢黢的山洞口,可是此时却因为里头正燃烧着彤红的火焰而看起来一片大红的热烈,“那山洞岂不正是洞房?那洞内高燃的,岂不就是龙凤双烛?”
彤红的火光与清冽的雪光点点交融,清宁缠绕在两人目光之间。火已融化了雪,而雪则润泽了火。玄宸温柔一笑,颊上也是染了羞色,“怜儿,我本是狼,不懂你们人间的规矩,不懂得还要去询期、下礼;我只知道我定然要娶我唯一爱的女子为妻。”
“怜儿,将你终身许我,当我的娘子吧?”玄宸垂下头来,伸手拂开清笛面上碎发,直直去望她的眼睛,“我也必以我终生交换,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始终相随。”
清笛并非猝不及防,看见他搓起雪堆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猜到了。否则之前他又何必非要她穿上原本属于他的那件大红喜服?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展开在眼前的时候,清笛却还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今夜仿佛眼泪没有了止境,她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情感,便都化作了泪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烫疼了两人交握的双手。
“雪,你听我说……”
“我不听。”玄宸摇头,“你若不肯答应我,那便是你埋怨我与月亮先拜过了天地。你若怨我,你若不答应我,我便此时便从眼前的山崖跳下去!”
他起了邪性儿,当真起身就向崖边去,“我这一生没有其他的奢望。当年只想不顾一切给娘挣来一个追封的名分,让她能与父皇合葬;如今我的全部愿望就只剩下娶你。你若不答应,我又何必还活着!”
“雪!”清笛惊得急忙拖住他的手,“你别胡来!”
“我不,我就胡来。”少年仰着下颌,下颌宛如刀刻一般的线条都被火光与雪色勾勒得越发清晰。他站在光雾里转头桀骜望她,“从前都是我听你的,可是我听你的结果,每回都是你抛下了我……我这回不干,我这回非要自己逞了心愿不可,要不我宁愿就不活着了!”
红光雪色里,他碧瞳如蓝,“与其眼睁睁还是看着你扔下我,那我何必还活着?你若真的如同当日对我说的,定要护我周全,那你至少也不能亲手杀了我,是不是?若真的想护我周全,你这回便得从了我的心愿。”
他的声音越发软糯,手指勾缠着她的,若求若令,“当我娘子,怜儿。我要你当我娘子……否则我都要过你这么多回,又曾经有过孩儿了,我若‘始乱终弃’,上天必会罚我。说不定上天他老人家会给我天打五雷轰,说不定我会不得好死。”
“你给我闭嘴!”清笛吓得眼泪都跌落下来,急急伸手去捂死他的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不许你再这般胡说八道!”
他那是在做什么,他竟然是在诅咒自己来逼她就范!
“那你答应我。”他挑了眉尖儿,就仿佛赌气的孩子,不得着想要的结果就不顾一切。
清笛终究败下阵来。什么样的抵抗,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这般诅咒自己?
“冤家,我答应你就是。我只求你,别再胡说!”清笛跪倒在地面上,死死拖住他的手,已是没
了半分气力。
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赖?竟然连诅咒他自己的法子都能用上!她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
可是心底却也有另外一个声音,袅袅而起:“袁氏怜儿,这难道不是你自己藏在心底的祈盼?只不过你将它藏得好深,藏得想让自己都忘记。而这一回,他再不容你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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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279、琴瑟和鸣(4更2)
苍天在上,白雪为证,玄宸与清笛相偕跪倒在山崖边,面向万仞天地、浩淼时空。
玄宸转头望清笛,眼波如醉,“此时的天空,没有月亮;怜儿,我的心中也从来没有。”
清笛回首,眼泪已是再度跌落下来。他是在说这月初的天空没有月亮,更是在说他与她交拜天地的这一刻没有月牙儿的存在。
“父皇选的日子倒是真好。”玄宸邪气一笑,“倘若依照月亮自己的性子,定然选十五月圆;父皇却指了初一的日子,有雪无月。”
玄宸转过头来,握紧清笛的手,“这是天意。”
清笛还挂着泪,却只能颔首笑开,“我知你用心良苦,可是实则我并不在乎。雪,你注定是草原帝王,你的婚姻便不是你个人的私事。一统草原、和合万邦,必得用上和亲联姻之计。我早知你是这样的命运,我便必然要接受得起你将要面对的一切。”
“为人百年,活在世上,总归有太多的掣肘。你当日入了怜香院,丝毫不曾嫌弃我青楼的出身;多年后的相遇,你也再没问过一句。即便是我跟凤熙的曾经,你虽吃醋却从未追问……雪,我若做不到同样的接受与包容,我便不配此时与你这般并肩跪在天地之间。”
“我不在乎名分,也不在乎先后的次序。我要的依旧是当年那句话:我要你只做我一个人的雪。至于你是谁的皇子、谁的帝王,我都不论。”
“即便来日,若我还有缘看见你登上龙座,我也不要你给我任何的封号。你该明白,任何的封号都不过只是‘众人之一’。”
“怜儿!”玄宸死死握紧清笛的手,“我必不让你受委屈!父皇纵然身为帝王,却仍旧没办法保护我娘周全;我却不会!”
“有你这句话,我已足够。”清笛含泪微笑,“相公,吉时已到了呢。”
玄宸长泪无声落下,却也望着她一笑转身,握住清笛的手,仰望苍天,“苍天在上,孩儿定然也在观望,我耶律雪宸此时迎娶袁氏怜儿为妻。今生今世,生死不离;生生世世,早作相约!”
清笛也含笑,与他一起仰望苍穹,却已是说不出话来,只随着他一同叩拜下去。
一拜天地,天地俱在;二拜高堂,高堂定在天上;夫妻对拜,两人早已四泪长流,眼望彼此,只觉世事流云,纷涌鼓荡,仿佛眼前已经掠过千秋万代,唯一不变的是彼此对望的眼。
一声驴叫,轻轻地,飘进清笛耳鼓来。清笛错开眼睛,这才看见,原来黑丫、霁月,还有傲慢的雪豹都不知何时已是站在了他们身旁。原本悲痛欲绝的黑丫,这一刻竟然满眼都是眼泪,柔声地朝她低低叫着,仿佛知道他们此时正在做什么事。
霁月也是轻轻打着响鼻,玄宸回望兄弟,不觉笑开。
只有雪豹傲慢地转了转头颈,转身忽地腾身窜上山壁,随即不见!
黑丫扭头瞪了雪豹一眼,很是不满。却随即只听山壁之上雪沫子簌簌之声,稍后那雪豹鬼魅而归,而嘴上竟然叼了一大枝盛放的红梅!
梅花开得如火如霞,即便此时天地幽暗,却也挡不住那梅花的清芳。
雪豹翻着碧眼,将红梅垂首搁在清笛眼前;又翻了翻眼皮,懒洋洋地瞪了玄宸一眼,这才调转身子,甩着长长的豹尾,仿佛志得意满地走回它的山洞方向去。
玄宸不由得笑开,回头朝雪豹喊,“小子,谢啦!我都忘了给娘子找束花儿来,你却原来比我还懂得。来日你若动了凡心,必然没人能抵挡得住。”
雪豹傲慢地长声清啸,意思仿佛是,“还消你说!”
清笛抱着大枝的红梅,只能笑开。这是一场只有她与玄宸两人的婚礼,可是有天地为证,白雪为鉴,更有黑丫霁月与雪豹的相伴,哪里缺失了半点喜庆?
两人相拥,一起吃了野鸡肉果腹。原来这野鸡肉这般鲜美,吃得清笛险些吞了自己的舌头。一边扯着羽毛一边将肉块填进嘴里去,真是最原始的快乐。虽然看似粗糙了些,却远比用精致的餐具吃起来更加满足。
玄宸看着清笛吃,便忍不住笑开,“从前你们中原人将‘茹毛饮血’四字当做贬义之词,这一刻你可还那般认为?”
清笛会意一笑,“身在草原,倘若不会茹毛饮血,便只能饿死。中原人也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伤也;所以为了这身体发肤,还是应该茹毛饮血。”
玄宸轻笑起来,“我的娘子此时已是草原人了。”
清笛转眸,“你的骨子里却也早是中原人。否则你如何懂篆书、擅丹青?”
玄宸大笑,“娘子所言极是。我皮肉是契丹人,骨子里却已是中原人;娘子表面看起来是中原人,内里却已是草原人。所以无论草原人还是中原人,我们原本没有太大的不同。”
清笛莞尔点头,“相公说的是。”
“所以……”玄宸伸手握住清笛的手,“若有一日我登上帝位,你可愿意放下中原与契丹之间的仇恨,与我并在朝堂,只为家国百姓?”
一股热流于心内激荡。清笛微微阖上眼帘,“雪,若有来日,我定会站在你身后,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不要你站在我身后,我要你站在我身旁。”玄宸笑起来,碧瞳如星,“我要看得见你,随时随地。你若站在我身后,难道要我时时回首去找你?当着朝堂百官,那却是失仪。”
“好。”清笛用力藏住夺眶欲出的泪,“若有来日,我定然站在你看得见我的地方。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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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80、晴初景霭(4更3)
“怎地就会那般巧?怎地就会只有他们两人不见了!”
契丹宫帐之内,月牙儿点指着寻找回来的禁军,气得浑身颤抖。她身上的新娘吉服还一直穿着,可是洞房花烛夜早过去了多时,却依旧不见新郎归来的迹象!
“郡主容禀,当晚风雪凶狂,再加上虎啸声声,小的们已是尽力护卫六皇子,可是眼前纷纷都是落雪,原本六皇子还在眼前;可是再回首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小的们自知有罪,已是撒开了人马,整个草原地去寻找,却都不见。”
“却都不见?”月牙儿癫狂起来,“不见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六哥可能遇见了危险,难道可能是遭遇了老虎么?”
禁军摇头,“小的们已是遍寻草原。恕小的说句孟浪的话,如果六皇子真的是遭遇了老虎,那么草原上一定留下血迹或者尸骸的。可是小的们确认,草原上并无任何的痕迹!”
月牙儿闻言长出了一口气,退后跌坐在椅子上,下意识拍着心口,“那便好。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
龙帐里,皇帝与一众皇子、大臣也是一筹莫展。一场大雪过后,草原处处传来灾情,契丹牧民的毡帐、牲口被雪给埋住的数不胜数;可是这一边,玄宸与清笛也失踪。
二皇子耶律玄舜看着大家的惶急,倒是一笑,“父皇别急,儿臣倒是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当年小六也是在这样一场大风雪里失踪了,后来过了好些天才回来。”
大皇子耶律玄德皱眉望了二皇子一眼。真没想到当年的事,二皇子还有脸说出来。
当年六皇子突然失踪,所有人都认定是二皇子所为,二皇子故意在天上即将落雪的时候,用贞懿皇后的事情来刺激六皇子,这才让小六不顾一切冲出宫帐去。
“小二,你想说什么?”皇帝倒是冷静,只问二皇子。
二皇子一笑,“父皇,当年六皇子回来后说,他是追着头豹子一直跑,结果被大雪封到山里去了。这回说不定又是,他又上来野性,是追着头老虎跑,结果又跑进山里,被大雪封住了也说不定。”
群臣听着,都是微微一皱眉。二皇子言语里对于六皇子的讽刺,未免也太明白了些。只想说他不是人类,而是狼女的儿子,有狼的野性。
“小二,你说的自是有些道理。只是说了又于事何补?”皇帝疲惫摇头,“他若真的被被困在山中,我们又如何找的见?”
二皇子转眼望了一眼国舅萧定南,“如果想找,儿子倒是并非没有办法的。”
萧定南立时面现急色,“二皇子,请你赶紧说明白!”
此时六皇子与连城公主一同不见,大家纵然都在心急,但是最急的当然是萧家父女!他们一边担心着六皇子的安危,另一重,又岂能不担心六皇子与连城公主在一处,而发生了些他们不希望发生的事!
二皇子看见了萧国舅的神色,这才得意一笑,“豹子或者老虎的踪迹,人纵然不好找,可是豹子却是找的见。”二皇子起身走到皇帝面前,“儿臣养的豹子,这一回怕是能派上用场了!”
“正是。还有海东青,它们必能飞越山岭,纵然大学封山,也应当挡不住它们的翅膀!”敦亲王也起身附议。
“好,但凡能想得到的法子,便都撒出去找!”
皇帝一拍龙椅,“找的见的,朕必有重赏!都给朕听着,六皇子与连城公主,必得都一根寒毛不损地给朕送到眼前儿来。若有闪失,纵然救护有功,朕也会问怠慢之罪!”
“遵旨!”众臣领命,各自下去安排人。
众人里,只二皇子静静望着皇帝的脸,面上阴气更盛。
皇帝果然还是偏着小六跟连城公主的。他既然出了这个主意,要让自己的豹子出去找,便是动了杀心的。纵然人杀人总有痕迹,可是豹子杀人却无迹可寻。可是没想到父皇却提前料到,这才出言警示吧!
父皇真是老糊涂了,纵然再偏着小六,却又如何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儿子一同失踪,难道就不怕他们乱来!
“爹,我也去!”萧国舅带领大国舅帐下的人马就要出去寻人,月牙儿还穿着大红的吉服,便从帐篷里奔出来。
“月牙儿,你回去!”萧定南推开月牙儿,“你在宫帐里好好等着,爹一定想办法把小六子给找回来!”
“不,我也要去!”月牙儿扯住国舅的辔头,不肯松手,“女儿总归要亲眼看见他,这才能放心。如果爹非要女儿在帐篷里等着,那岂不活活急杀了女儿!”
“月牙儿!”萧国舅急得在马镫上一跺脚。
“就算爹不让我去,待得你们走了,我自己一样儿偷偷去!”月牙儿上来拧劲儿,谁都挡不住。
萧国舅焉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倘若让她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找,那危险就更大!无奈之下,萧国舅只得点头,“好,你便跟来吧!记着,多穿些!”
“哎!”月牙儿欢蹦着奔回帐篷去。
二皇子站在帐篷前,望着这一幕冷笑。
山中不知岁月,隐约地便只觉是天亮了。一缕阳光终于宛如
利剑般,豁然劈开漫天阴霾,将金色的光芒撒入山谷。整片银白天地,仿佛登时燃起了金色的火光一般。
光芒全都涌入山洞去。清笛已是起了身,绾好了长发,回首淡淡笑望玄宸,“唤小青来吧。纵然山高,小青却定能找来的。我们,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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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加一更~~~~】
281、恩爱不移(4更毕)
我们,该回去了。
简单的六个字,便仿佛利剑刺穿了黄粱一梦,再不情愿,也总得醒来,重新回到那个必须面对的现实世界中去。
玄宸撅嘴,“不如,咱们就这样失踪于人间吧?跟着小雪,带着黑丫和霁月,一起去西域,去天山?”
清笛也只能微笑,“在同样落雪的时节里,让你父皇也同样找不见了你。便将他当年的疮疤再度掀开,让他雪上加霜?”
玄宸垂下眼帘去,说不出话来。
“逃离总是最简单,可是雪,我却不希望你逃避。”清笛起身到玄宸身后去,亲手替他将发丝全都拢起。
他的发丝实则与他的性子相似,都是又直又硬,可是说也奇怪,捋在她掌心儿,便会渐渐柔软下来,乖乖听话。
清笛笑起来。实则不是她有多大的能耐,不过是她能多用一分心。
中原的女儿,处理这些妆束的事情,总归比草原人更多些法子。便比如她当日给了完颜旻的呵胶,有些东西只要你物尽其用,便能发挥不敢想象的功用。
当日在院子里给他篦头,她是用了桂花油来帮他顺了头发;此时在山洞里,自然没有桂花头油可用。可是他捡拾来拢火的树木上,尤其是松木,上头却有树油。她小心地顺了点下来,用树皮垫着烤融了,散发出微微的香气来,正可以为他梳头。
有时候自己也会想,她与月牙儿之间的区别。月牙儿所用的情自然不比她浅;她不过比月牙儿多用了一寸心。这一寸心里,便是广阔天下、浩荡人生。她爱他,却愿意尊重他所应当承担的一切。月牙儿却失却在此。
火光盈盈,头上是她小手的抚弄,玄宸舒服得轻轻吟哦起来,“娘子,但愿你能日日为我这样梳头,我便只守着你的帐篷,哪里都不去了。”
“有的女人只怨男人心野,实则是她们没能耐将男人留在自己的帐篷里。我便宁愿日日守着你,管他天下如何了。”
清笛只能淡淡微笑,“我明白,你是在纠正我。你是想说,那天下是你自己放手不要的,却不是我方才说的逃避……可是雪,无论是放手,还是逃避,实则却也固有相似之处。”
“我以为,放手不是在做事之前,而应该在完成之后。只有做完了自己的使命,才有资格说,是自己放手;否则,若是在一切还没做完之前便不去做,那就不是放手,而是逃避。”
玄宸闭着眼睛皱了鼻子,“男人为何要娶这样聪明的娘子?便是自讨苦吃!还是你们中原人说得对:女子无才便是德。”
清笛又气又笑,忍不住打他肩头,“要反悔么?男子自有七出之条可以仗恃,你倒是可以休妻。你我之间倒是连休书都可省去。”
这一场拜过的天地,不过是两人自己心中的信仰。实则全无世俗约法的证明,所以若有一日仳离,真的连休书都不必的。原本不想想到此事,可是一个不小心,还是心底浅浅地起了悲伤。
“想让我休妻?娘子,你休想。好容易得了你,谁抢都不给。”玄宸转身过来,将清笛抱进怀里去,“若没了你,我还有什么?就算能广有天下,那不过是一片空荡的天地。”
“我不要那么大的天下,我只要一顶小小毡帐;我也许无力担负天下苍生,我只担负起你的笑颜,这就够了。”
“准奏。”清笛只是微笑,却没再辩驳。他不是独善己身,他只是想尽办法想要讨她欢心,她懂。他既然用心讨她欢,她却又如何忍心再去让他不快乐?
趁着还能在彼此面前,便只含笑相对。纵然千方百计想抹去他的记忆都做不到,那便只能将眼前的一切顺其自然。
该来的时候便来,该去的时候便去。上天自然会为你计算明白,断不必自己再费尽思量。
“噗——”玄宸大笑开,挑了眉尖儿回身望她,“极有国母威仪。”
清笛只调皮做了个鬼脸,便将他长发绾结,回身去寻发带。
“便用这个吧。”玄宸回过手来,掌心捏合着。却不见发带首尾。
“什么?”清笛一手固定着他的头发,一手去翻他的掌心。掌心摊开的刹那,清笛只觉一股酸意从鼻尖直冲头顶。
他掌心里是几茎发丝。正是当日在霸州时,他偷偷从她枕边藏走的。没想这多年过去,他竟然还留着。想不到那发丝依旧漆光流转,仿佛从不曾有时光走过。
“你竟然还留着。”
玄宸笑,回身去掀开贴身的亵衣,将心口处的里子扯开,露出来的竟然是她当日那条帕子!
“都一直一起缝在这儿,想丢都没法丢。”少年展颜,带了三分淘气。
清笛含泪,却还是在笑,“或者,用我那条粉红色的帕子给你束发?出去骑马在雪地上,定然粉嫩好看!”
玄宸笑起来,眼瞳里也是漾了水光,“我倒不怕。巴不得人人见了都问,‘六皇子头上扎的是哪位姑娘的帕子,这般鲜嫩?’我便处处去告诉了人家,是我家娘子的!”
清笛急急垂下头去。
纵然在这山洞里拜了天地,纵然这样以娘子相公相称,可是出了山谷去,便不可
再这般。永不敢大方地昭告出来,只能藏在自己心底。
“懒惰娘子,还不给为夫束好头发?”玄宸轻轻扯着清笛的手,“不然,我更不想走了。索性这样披头散发做个野人,在这山里的岁月倒也自在。”
洞外金光天地,倏然传来呦呦清啸。啸声穿越山林,躲无可躲。清笛一笑,“该是小青来了。”说罢手脚麻利,用自己的发丝替玄宸束好了头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借由这事情想要告诉她的心意,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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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四更完毕,明早继续~~~~稍后去更《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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