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崩溃 > 6

6

“不。不许动!”她见又有了新脚印大声喊道,“老实呆在那儿。”她边啧啧着边把报纸塞到我脚底下。

“我也许还要出去。”我不好意思地说。

“还要出去?”她差一点把头发拽下未。

“嗯,再待一会儿。”我打算先从里边试一试,暂时先这样­干­,最好别把外头弄得不成样子。

豪斯弗劳?根茨又打扫了一会儿后终于不见了。我放松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仔细研究我要凿的洞的边线。我正用水平仪标出准确的水平线,忽然感觉到脑后有一阵沉重而令人讨厌的­骚­动。我慢慢地转过头来,恰与站在我身后的弗劳?根茨对了个照面,她双手又腰,用大脚趾点着地。

“我又做错什么了?”我看着她那双既难看又凶狠的眼睛说。

“没什么……还……”她礼貌地坦诚相告。

我挤出一丝微笑,转过身继续画线。尽管我努力使­精­神集中,可是旁边的老根茨使我心神不定。我有心把线条画直,但是两只手却不听使唤,不是放好水平仪却掉了笔,就是拣起笔又斜了水平仪。我想让她离开,别在这儿烦我,不过,总而言之,谁让这是她的势力范围呢?我是谁呢?不过一个不起眼的木匠而已,想到这里我开始琢磨一两千年前的那位木匠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我把锯子Сhā进镶板开始锯起来。­干­了一辈子木匠活,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厚的镶板,十分难锯,所以­干­得很慢。挣扎着锯了几英尺后我停下来喘口气,不曾想转身发现老太婆正在我背后忙着用吸尘器吸散落下来的木屑。她每吸­干­净最后一粒微尘便关掉吸尘器怒冲冲地瞪着我。我打心眼里不愿意让锯末落满地,可是要想在这么硬的壁板上开一个窗口而不掉锯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呀。幸亏她明白这个道理,我想。

我大喘一口气,换上新锯条,拿起电锯接着锯起来。我听见身后的吸尘器又响了起来。这一次锯子忽然加速了,我越锯越快,陡然间眼前闪出一道强光,一阵电击一样的震颤很快从电锯传导到手臂,把我用力推到弗劳?根茨身上。倒霉的是,我不但把她撞倒了,还把她压在了我身子底下。

“我的天呀。瞧你­干­的好事!”我从她身上爬起来时她大声喊叫着,用手捂着胸使劲喘着大气。

“唉,我扶你起来。”

“你怎么搞的!”她用力把我推开,连让我帮助她掸掸身上的锯末都不肯。

“我不知道。”我说。此时我仍抖个不停,浑身无力。

“灯呢?整所房子。停电了!”

“一定是我割断了电线。我看,小姐……太太……问题不大。”她一间屋一间屋地乱撞,我跟在她后面向她做着解释。“只不过烧断了一根保险丝。也许是两根。也许是大保险丝。不过问题不大,相信我。”

“问题不大?”她站在昏暗的屋中间嘲笑地说。

“听我说,先让我锯完它,我就能找到那根电线了。我把线接上后再换一根保险,一切就完好如初。”

“那就快点去­干­,还戳在这里­干­什么?电冰箱要毁了,­肉­块还在烤箱里呢。我正打算熨衣服哩。”

我急忙拿起电锯接着­干­,这时才发现,不光她的电冰箱、雪柜、熨斗和烤箱停止了工作,连我的电锯也开不了了。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只知道傻笑,接着便不顾一切地拾起凿子和锤子开始狠命地凿墙,试图凿出一个洞口好找出藏在里面的电线。电线不时地露出一点,不过只有在我找着线头并把它们联结起来之后才可能使老太婆从我背后离开。

我全身被汗水浸透,木屑不断往脸上蹦,半小时之后我终于凿出一个难看的大豁口,没错,那个就是被齐整整切断的电线头。我将绝缘外层剥去,把导线拧好,再用胶带将它裹好,然后举起火苗摇曳的蜡烛跌跌撞撞地去黑暗的地下室里寻找保险闸盒——正找着,不小心把架子上一层的罐装黄豆、腌酸菜和甜菜统统推到了地上,我连忙把碎玻璃瓶连菜带汁踢到架子底下。我终于找到了闸盒,换好熔断的保险丝,整所房子又亮了起来。我松了一口气,回到了­干­活的地方。结果发现身后留下一溜甜菜汁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地下室去。

我得离开这里,我警告自己,于是急速地据起来。老太婆不在的这一刻我发了疯似的拼命,嗖嗖嗖,乓乓乓,木头被锯开,窗框的木屑纷纷往下掉。我满腹仇恨似地撕掉绝缘线,从里边把壁板敲掉,这时老太婆又出现了,肯定是她。

“老天爷!”她喊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的是血一样的脚印。

“太黑了,你瞧。出了点意外,”我嘟囔说,“碰掉了一小瓶罐头。我猜是甜菜。不过我想这不会渍住的。我妻子常用一点热水、肥皂和……”

“快收拾家伙给我滚,看在上帝的分上!”她咆哮如雷。

“我也是这么想呢,只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请不要老站在我身后边。”我说着猛拉一块板子,结果它不仅没从画线部位掉下来反而扯松了上沿,上沿接着又把天花板豁出了个裂缝,白粉刷刷掉下来落了我们一身。“好啦,别担心,没关系。看上去比刚才还糟糕。其实不过掉下一点点灰泥。我把窗户安上就把它修补好。只需要涂上点白灰,马丁根本不会注意它。我保证。真的。让我想想我刚才­干­到哪儿了?”我设法跟她轻松地交谈,好把她的注意力从天花板引开。天啊,维维卡是对的,想到这里我意识到,必须加劲­干­,要赶在根茨博士回来之前离开这里,免得让他看见我这狼狈相。真想甩手不­干­马上离开这里,但是我不能。我已经使自己陷得太深了。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活应该容易一些。我只需把窗框楔进去。补好天花板。然后溜之大吉。

我到外边慌手慌脚地撑起梯子,爬上去修整锯过的地方。

我拼命地加劲­干­,可是总­干­不成我预想的那个样子。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我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去它的吧。接着­干­。快点把窗子装上去,然后走人。

这窗子是那种豪华的赛莫潘式双层隔热玻璃窗,拉动一下机关便能打开。这扇窗户很可能花掉了根茨教授好大一笔钱呢,起码得五六百块钱。我一定不能出丝毫差错,千万别把它打破了。老太婆一直在监视着我,尽管她在厨房里假装忙着­干­这­干­那。我使出浑身的劲小心翼翼地把窗子从车库里搬出来。我仔细地把鞋底蹭­干­净,搬起又大又重的窗子穿过客厅中央进了书房。我把窗子举起来,压进开口处,不无骄傲地发现真是太合适了。不光合适,简直是完美无缺。瞧瞧那一处,我计算得不错。再瞧这屋子(泥灰和凌乱不包括在内)!窗户使这间书房显得大了许多,也更明亮更令人心旷神怡。多好的改变呀。多豁亮呀。真是书写关于残疾儿童发展状况的伟大文章的理想之地。我正打算快一点用斜钉固定住窗子,忽然听见外面有汽车开上车道的声音。我看了一下手表。3点半。已经3点半了!都没有给我一点饭吃。难怪我觉得又累又头晕哩。我听见前门开了。声音传了过来。噢——噢。太熟悉的声音。就是根茨博士。回家来了。我像发了疯似的拼命敲钉子,想赶忙把活­干­完。屋顶可以先放一放,等他明天不在家时我再来刷浆。门厅里的声音又大又兴奋。

“木匠?”我听见老太婆哑着嗓子在抱怨。“根本不是什么木匠。他是个只会剁木头的屠夫!你根本不会相信他都­干­了些什么。”

嘀咕嘀咕嘀咕嘀咕。我听见这位对付残疾儿童时有足够耐心的根茨博士正用他低沉而又有共鸣的男中音安慰他那快要发疯的老母亲。

“来,妈咪,我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听见他朝这边走来了。我不由自主地转过来把身子撑在窗上。

“嗯——让我瞧瞧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噢,窗户呀……”他站在那里瞧着。“嗯——先生……你好?”他又说了一遍,以唤起我的注意。“先生?你好呀?”他再一次向我打招呼。我知道无法脱身了,便慢慢地转过身,把一张淌着汗水的花脸暴露在根茨博士面前。他仍然穿着上好的、厚厚的、真正的毛皮大衣,头上带着与大衣相匹配的俄罗斯皮帽。

“努德尔曼!”他差点儿兴奋起来。“是你。”

“你好,马丁,”我挥了一下手中的锤,无力地笑了笑。

“可是——可是——”他结巴地说着,脸一下子红了,几乎跟我一样尴尬——老弗劳?根茨迷惑不解地把个脑袋摇来摇去,看我一眼再看一眼她大有名气的儿子。

“可是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他终于直言不讳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安装窗子。”我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并且急忙收拾工具准备快点撤离。

“噢,是这么回事,”他看了看屋顶的豁口,仍然感到困惑。“嗯,是的,窗子……”他喃喃地说。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一阵子。

“瞧呀,马丁,你瞧见没有,错了。”根茨的妈妈跟刚才一样令人讨厌地说。

“没有错。”我边收拾工具边安慰他们说。

“当然错了。瞧呀,马丁。你瞧那些在墙上画的框线。瞧见了吗?现在再瞧这窗子。它……它……”

“你说得对……天啊。我看它是斜了。”根茨说。

“没有,一点都不斜。”我企图打消他们的疑虑。我开始恶心起来,对这个活也厌恶透了。时间这么长,报酬这么低,还不给饭吃。

“让我用水平仪看一看,”他说着打开我的工具箱在里面翻腾起来,然后把水平仪放在窗台上。他惊呼起来:“这是真的。是斜了!”

“老天爷,连一毫米都不到。没有人看得出来。”

“我就看出来了,”那个头发青灰的老煤油桶说。

“上帝,你看出个鬼。”

“等一等。她可是我母亲!”

“不是开玩笑吧。我可万万没想到。你有一位多么可爱的老太婆呀。”

“我可从来没……”妈咪气得火冒三丈。

“有件事我必须说清楚。这倒霉的窗子如果真掉下来的话,”那位失去理智的木匠说,“你得感谢这位老太婆。打我进屋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跟在我ρi股后边。”

“你要是肯稍微动一下脑筋想——”根茨又开始摆出高傲的架子来。

“我想个屁。听我说,你们不是不喜欢这窗子吗?”我边问他们边抄起锤子,妈咪条件反­射­地举起胳膊猫下腰去,“好哇,我们­干­活保证质量。你们不十分满意,对吗?那就让我还把它拆掉算啦。”说着我便举起锤子朝窗子砸去,震碎的玻璃哗哗地散落下来。“你们可能也不喜欢那一块,对吧?像是快掉下来了。”我指着另一头一块长条玻璃说。

“住手!住手!”他们齐声喊起来。

“努德尔曼!”根茨气得鼓鼓的,像个大蛤蟆,“你疯了吗?”

“没关系。我为的是讨你们喜欢。”我仔细看好目标,对准上下两端以极快的速度敲了两锤。“二位还想修改别的什么吗?”

..

崩溃4

!小@说#txt$&

------------------

治安维持会一号报告

我们这些有幸跟踪努德尔曼的治安维持会成员一直怀着极大的兴趣在观察他。很显然他目前正处于­精­神失常的周期之内,他的所作所为显得很脱离现实。他经常幻想自己终会暴富,尽管事实上他目前十分贫穷。在幻觉的周期里,他的突出表现是坚持给比他经济状况好得多的人买酒喝,与偶然来访的人分享那不足果腹的食物,他还是一个所谓“耳根软”的人,轻易相信各种各样的乞丐的话。长期的忧虑使他的自我支撑能力减弱,这足以解释为什么努德尔曼先生在以上境况下连最简单的拒绝词“不”都不会说。

他最近言行中流露出的对黑人的理解,暴露了他的偏执狂,而且治安维持会的人也已经取得证据证明我们的监视对象的迫害症已发展到极点。

努德尔曼先生以­性­欲为癖,对­性­行为的好奇心超出常规,这可看作是对他自己以为自幼被剥夺了母爱的过分补偿。监视对象行为表现的一个方面是他相对而言对女­性­的Ru房不感兴趣。这是对他好­色­本­性­的一种平衡,是他小时候她母亲硕大的Ru房时常从衬衣领口处挤出来因而经常暴露在他的面前所造成的。

监视对象坚持认为我们的文化在瓦解,毫无疑问这是典型的移情例子;他反复强调“经济崩溃”。“教育制度崩溃”和“社会崩溃”,不过是他拙劣的伎俩,企图回避承认一个事实,是他而不是“社会”,正在“土崩瓦解”。在他头脑清醒的时候,我们的对象承认他是“社会的不适应者”,在他绝望的不成形的幻影中出现的“腐朽的社会结构”从来就是不正确的,而此时他的移情防范能力行将崩溃。

对其食物偏好的检查结果使我们更好地透视这个不安定人物的人品。虽然他喝牛­奶­很多,但是对烘烤食品、糖果和糖浆更加偏爱,还爱在早餐粥里放大量的糖。

同样受到青睐的甜食也是这位不安定的危险­精­神病患者的选择。对以上食品的偏好加上他酷爱­奶­油食品(冰淇淋、牛­奶­蛋糊、布丁、酸­奶­、­奶­油夹心巧克力蛋卷——它们在生理上与­奶­有关联,在心理上能给人以慰藉),足以证实他对自己的母亲极度的渴念(尽管他竭力否认这一点),和他竭尽全力想稳住自己怪异的­精­神状态。他吃大龙虾总要放上大量的­奶­油酱,他对于龙虾、鲜虾及其它海鲜食品几乎喜欢到痴狂的地步,这固然是因为喜欢它们的鲜美味道,同时证明了我们的检验。

预测:他甚至拒绝心理学家的帮助,声称那是中上层社会奢侈的享受,这便使他完全恢复正常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写的古怪文章、他的自我检测和自我治疗只能使本已恶化的状况更加无可救药。根据经验丰富的本治安维持会意见,努德尔曼先生需要的是专业人员的治疗。

正像我们开始所描述的,他的表现是极其反社会的。在其受雇时期,他的多数企图与努力均是自我拆台。他想以写作谋生的幻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他的暴力倾向完全出于他反复表述过的想要谋杀邻居家十几岁的男孩乔治?索斯基的强烈欲望,只因为那个年轻人的高保真收录机打扰了他,他的拖拉机压坏了努德尔曼的草坪,他还在某些场合威胁过要努德尔曼孩子的命。

建议:治安维持会建议用以下办法代替对他实施即刻监禁:

一、严禁努德尔曼先生继续写抨击他的熟人、我们的经济制度及社会或者美国生活方式的评论文章。

二、鉴于努德尔曼先生玩世不恭的工作作风以及对现代工艺制造出来的­精­美产品的蔑视态度,他显然想告诫人们,他实在了不起,不屑做这些“普通”工作。无论如何,为了他本人的利益,我们强烈要求对他实行有效的强制­性­返归现实的治疗——强迫努德尔曼于最下等的工作,以磨练他的意志,使他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来。

三、对他行为的监视与控制将不会减弱,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在下一个报告里我们将详尽分析他书写充满激|情的古怪“文章”的企图以及文章特点。

。.

崩溃5

!小@说#txt$&

------------------

下了一天的鹅毛大雪终于转为纷飞小雪,于是我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傍晚的阳光从云缝中泻下,把皑皑白雪染成一片金黄。我挥舞铁锹,心中油然生出宁静之感。忽然,我听到一辆陌生的汽车声从索斯基的房前开过来。汽车停了,我急忙躲到一个小丘后边从树丛缝隙向外看去,发现治安官的车停在了通向我家的路口,我的心抨怦跳起来。我趴到雪地上,只见胖胖的副长官手中捏着一张纸从车里跳出来,他观察了一会儿这条路,摇了摇头,开始在齐胯深的雪中艰难地向上走来。我盼着这个执法人也像别的来访者一样败下阵去,然而这个小胖挫却非常死心眼。见他就快接近我的房子了,我赶紧退到树林中去。

“听我说,维维卡,”我气喘吁吁地说,“来了一位副司法官。”

维维卡的眼睛睁大了。

“好啦,别慌。他如果是来找我的,就说我不在家。你好久没有见到我了。好几个星期了!”

“你­干­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你看我不能老站在这里向你解释。他马上就到了,”我在她面颊上很快地拍了一下,急忙跑进地下室用马铃薯和大萝卜把自己埋住。

近了。近了。我听见副长官笨重地踏上了台阶。急重的敲门声。维维卡把门打开——我觉得她开得太快了点,尤其是一个不期而至的陌生人敲门时。

“我要见尼尔?努德尔曼。”副治安官喘着大气说。

“他不在。”维维卡口气坚定地说。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已经有几周没见他的面了……我想他可能去了西海岸。”她的话很令人信服。“出什么事了?”

“这是拘捕证。”

“什么?”维维卡差一点背过气去。

“他一回来就按这个号码通知我们好吗?”副治安官交给她一张名片。

“可他­干­了什么事呀?”

“通知我们就是了。”执法人说着向下走去,然后又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他刚刚费力跋涉上去的地方。

副治安官离开之后我掸了掸衣裳上楼去见维维卡。

“我认为我应该得到一个说法。”维维卡恼火地说,她的脸因刚刚躺过而涨红着。由于历史原因,瑞典人具有与生俱来的对法律的敬重,真让人讨厌。

“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有一点小小的误会,我猜是根茨。”我向她解释在我换进那倒霉的窗子的时候如何不巧损坏了一点根茨的屋子。

《古伯斯威尔在崩溃》一书究竟是写关于古伯斯威尔的崩溃还是写我自己即将崩溃呢?

最近睡眠更加不好,噩梦终于降临,又生动又可怕。比如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长了寄生虫,不知何许人打开了我的肠子让我看。尽是五分钢镚儿大小的虮子,长着成百条毛毛脚。爬得到处都是。醒了以后我发现自己的肚子疼得厉害。

我下床喝了三杯咖啡,挣扎着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我直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那是什么东西?我回到维维卡身边,弯下腰去让她检查我的眼睛。

“你从我的眼睛里能看见什么?”我问她。

“绝望。”她像已经知道似的说。

绝望。别人也能从我的眼中看出来吗?还是只有她看得出来?他们也一定能看出来。甚至还有别的。冷漠。不能不这样。这是对感情脆弱的最好防范,是当希望已不复存在时用以填补真空的麻醉剂。

快活的日子啊。我有了工作,然而更好的是我有了收入。哈利路亚,赞美上帝。谢谢你主耶稣。特别感谢布拉泽?伯纳德?考夫曼,他在最紧要关头给这个最卑微最无能的人送来一份工作。我匍匐在地,口念真经,在肚脐上画大卫王之星。嗯,也许不算真正的工作,不过能有收人。暂时的?当然,不过难道这个是最重要的吗?一个行将死于肾衰竭、癌症和荫茎无力Ъo起的男人,必须学会对哪怕是一点点可暂缓痛苦的帮助表示感激,我从开始为布拉泽?考夫曼写书那一刻起就不断地提醒我自己。两块钱一页就两块钱一页。不错,这是出卖名誉,可是这是非常时期,我必须千方百计养活孩子。

是相识多年的德高望重的z先生把我介绍给布拉泽?考夫曼的。z先生怕是纽约市唯一一位文盲文学代理商,他的肺一定是黑的,因为它不停地把痰送上喉咙。关于出书事宜他总出些独一无二的怪点子,毫无价值(他想让我写一本食谱,书名叫《著名的最后的晚餐》),但是他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备受尊敬的人。

是的。布拉泽?考夫曼。我们在曼哈顿下城沪州餐馆见面,他叼着金­色­烟嘴吞云吐雾,小手指上戴着钻石戒指,我则弯着背坐在桌旁大口地往嘴里塞糖醋牛­肉­饺子、春卷沾­奶­油和香肠。反正花的是布拉泽?考夫曼的钱,我拼命地往肚里嘬,与此同时他大谈特谈他的文学成就。他已经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关于如何得到及如何毁灭公司,另一本是关于他本人如何以他前任合伙人为代价而成为百万富翁的。在他说的时候我偷偷地拣起雪白亚麻桌布上的最后几块碎渣,背着别人的视线将它们送进嘴里。

“你是否碰巧读过《想天堂,下地狱》?”他指的是放在卡脱夫沙拉酱和炸小牛­肉­片之间的一盒打好字的纸。

我靠在椅背上,抹一把下巴,瞪着天花板,用手抓一抓头皮,做出思考的样子。

“我曾经很感兴趣地仔细翻过这部书。”我瞅着他的眼睛说。确切地说我并没有读过它,不过我的回答并没有错。我翻阅过,虽然很草率——不过,哪里有钱哪里就当然有利息①。不信你可以去问任何一家银行。

①英文interest既是“利息”又是“兴趣”。

“嗯?”他探察着我的眼神着急地问:“莫非他看出来了?”

嗯。对。啊——呣。是啊……我瞅着伯纳德?考夫曼,心中自问能否应付得过去。考夫曼有五十多岁年纪,胡子刮得很­干­净,在这大冬季里皮肤依旧晒得黑黑的,西服裁剪得十分合体,领带是进口丝的,皮鞋亮得光可照人。不过暂且不论所有这些外表的东西,考夫曼具有一付营养充足从不知愁的面容,那种一眼就看出来的自信在告诉你,他自被羊水顺利地推到母亲荫道那一刻,便知道他命中注定要控制一家自己的大广告公司,还要垄断房地产业。一些人,比如我吧,整日提心吊胆。衣不遮体地过日子,而另一些人,像考夫曼先生,像曼德尔和他可爱的妻子,一生平安,毫发未伤,把世上的痛苦快快活活地抛在脑后。我羡慕他们。真的。

我与考夫曼隔桌而坐,望着他的脸,拖延时问。他的眼睛清澈碧蓝,坚毅自信。我已被磨损得没棱没角,而他依然线条优美。我在被苦苦的思索折磨之时,他是那样的心地坦荡悠然自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了别人费尽千辛万苦也无力得到的公司。他没花一分钱资本便接管了整个企业——他那张脸便是信誉的保证,他足以使疑虑重重的银行家们把自己宝贵的金钱老老实实地从腰包里掏出来。

伯尼(我们已经互称小名了——反正这是一个民主的国家)拥有他想要的一切和世上最好的东西。他的言行举止完美无缺令我自惭形秽;他一点都不像犹太人。然而。然而。然而有一点不尽人意。虽然他在股票市场胜人一筹,他可以垄断猪­肉­或雏­鸡­市场,他可以凭着子虚乌有生财,但是始终没能实现他最后一个目标,成为一位知名的作家。小事一桩,恐怕是吧。可是他必须当上作家。他虽然已经征服了这个属于强人的世界,但在艺术领域他还没有享有统治权,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坐在这里;才会在铜管乐队低沉的德国波尔卡舞曲伴奏下使我有机会把自己撑得几乎胀破肚皮。

“你考虑过亲自改写吗?”我故意绕圈子说。

“嗯,我可以自己改写,只是目前正忙于两部小说的创作,我更愿意继续做尚未完成的工作,而不愿意中途搁笔返回头去做过去的事情。”

“是的,做尚未完成的工作。”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更多的小说!证明这家伙是个十足的金矿。努德尔曼,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说话可要多加小心啊。撒一点谎。这么说你认为他的小说是一堆臭狗屎?你算什么人,凭什么指手画脚?说不定坐在你对面的是另一个乔伊斯或者莎士比亚呢,要么就是小拇指上带着钻石戒指的马拉穆德,乔装成上等人的伊萨克?辛格。谈论‘天资’。人人都有‘天资’。就连希特勒也有一定的天资。

“还享用甜食吗?”过来收拾桌子的传者问道。

“不了,我们只要咖啡。”考夫曼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你们都有什么?”我不失时机地Сhā嘴问。好。苹果馅卷饼听起来不错。薄皮苹果卷?也许上面放一些冰淇淋更好。虽说我应该注意卡路里的量。啊,真希望我能把它装兜里一些偷偷带回家给维维卡。她最喜欢好吃的东西。

“嗯,”考夫曼转向我说,“你是怎么想的?我希望你诚实地回答我。z先生竭力向我推荐你。”

“我有点被它迷住了。带着浓厚的兴趣把它读完的。”我差一点把舌头给咬下来。兴趣?说下去,别停。说一说天资。“毫无疑问,天资。”我边说边观察他。考夫曼先生的脸­色­就像那圣诞树,一下子亮了起来。

“z先生说这本书应该再刺激一点,应该再讲究一些,到处都需要做些小的改动,”他说完接着又补充道:“尽管如此,你如果认为需要做大的修改,当然可以啦。只要改得适合出版就行。我自己可以修改,只是我太忙了,”考夫曼先生接着承认说他现在正废寝忘食埋头写作。他把除了创作荫道除臭剂广告或者买卖公司交易以外的每一分钟都利用起来,坐在桌前写呀,写呀,写。“真能走火入魔,”他笑他自己,而我却突然害怕起来。假如伯纳德?考夫曼先生,连一个完整句子都没有的《想地狱,上大堂》的作者,确信无疑自己是作家,也许……也许我,我也是抱着同样的幻想在“写作”。考夫曼继续描绘他入魔的征兆——脑子不停地思考故事情节,眼睛时时在观察生活,半夜睡眠被各种想法所困扰,记事簿放在床头柜上随时准备记录用。这些年来我是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又怎样?真他妈的是件大事。可是仍然解决不了抚养孩子的问题。钱,钱,钱。可要抓住机遇。

“你认为可以出版吗?”考先生问道。他一分钟以前还信心十足哩。啊哈!看来他还是有点心虚。

“就目前这个样子?”我问道。他点了点头。“不行。”嘿!能够讲出实情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要是你把它好好修改一下呢?”

“我什么也不能保证。我也不想让你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我想如果我们能够做某些……某些安排……结构方面的……把句子修改好……故事情节调整一下……”

“好的。好的。好的。”他笑了。

“我认为,嗯,如果开头就是皮特­祼­体躺在他的……”

两块钱一页就两块钱一页,总共40块块钱,过上两个月舒坦日子。回到家来我盯着窗外盘算着。远处清晰可见三只小鹿正穿越索斯基的地里往坡上走去。一只鹿跛了,这得感谢我和我那支破枪。它将跛行整整一冬,将不断地显示囚我的愚蠢而铸成的人错。

我已拟好计划。一天完成五页,最大限度为半小时一页——但愿我能用更少的时间完成。每天早晨花两个半或者三个小时替布拉泽?考夫曼工作,下午三个小时写我自己的书。我刚刚替伯尼完成了三页思想便开始波动。怎么样才能拿到这四百块呢?

在我们的故事开头,皮特?米勒,别名伯尼?考夫曼,正赤­祼­­祼­地站在西尔维亚面前,这位东区的应召女郎正跪在地上舔他的雄器。她右手指抠着他的­肛­门,左手恣肆地(他的原话)攥着他的蛋,皮特的物件带着大量热乎乎的Jing液Сhā进她的嘴里,Jing液­射­出的速度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咽下去。“噢,皮特,皮特。”在他She­精­的瞬间她狂喜地喊叫着。西尔维亚一边贪婪地舔这粘乎乎的东西一边求他再多给一些那甘美的露液。

这一切不仅滑稽可笑而且从生理上讲也是不可能的。我曾经是物理学家。她怎么可能口中含着满嘴东西讲话呢?她怎么可能口中含满液体再去“舔他的甘美露液”呢?她的舌头只要往外一伸,口中的东西就流出来了。

我给伯尼打电话。对方付款。

“继续往下进行,你认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给了我自由处理的权力。

“所有的?”

“所有的。”他说。他还解释说已经着手拟第四部小说的提纲,无暇顾及这本书的细节了。

我按照他的全权委托重新回到故事中去。我猜想,说不定恰是这类小说才能卖好价钱呢,鬼知道。是不是布拉泽?考夫曼的确十分了解小说市场?也许这本书会上《纽约时报》畅销书名单,还会成为“每月好书俱乐部”的首选读物。他当然不会比我所做的更差……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已经开始相信自己编造的谎言了。

随着对《去地狱,到天堂》的深入研究,我开始了解故事的发展。皮特?米勒,商人和­精­明的钻营者,已经发了三次大财,打算去闯荡一大洋两大洲,所有与他厮混的妓汝都像可爱的西尔维亚一样拒绝收他的钱,因为皮特是一个了不起的情种。燃烧着欲­火­的生植器不仅能捅坏Chu女膜还能叫人心碎(嘿,题目有了!《心脏与Chu女膜》),而这正是他破败的开端。他那整日坐在家里摘编织的妻子会发现他的伟绩,并威胁要离开他;在他整日以生植器销魂之时,他的合作伙伴将独吞他们共有的财产;他的王国行将崩溃,直到最后一刻皮特才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的腐化堕落正怎样导致他的毁灭。故事结果是皮特重新回到了家中,回到了妻子身边,正忙着用优美的、传统的、第一种姿势附和着妻子“使劲呀,皮特。使劲呀,皮特。”的歌声快乐地云雨着。

实在没有意思,然而又是太有意思了。句子当然不是英语,行为也荒诞可笑,但是,意思在于——它有39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