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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神在看着你 > 四十

四十

“太象什么?”

“象一个人。”马达终于说出口了,“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女人。两年来,我一直都在忏悔,不管他们的结论是什么,她是死在我的轮下,尽管他们说我没有责任,但是,我的心灵永远都不会得到安宁的。当我见到你的一刹那,我还以为你就是她的幽灵,所以,我发誓要拯救你,保护你,以弥补我那不可饶恕的罪过。”

“原来就是——”容颜却说不下去了,她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

容颜突然抬起头来说:“不,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救世主,你拯救不了我,你也保护不了你,你甚至连你自己都拯救不了。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安危吧。”

马达呆呆地看着她,他不理解容颜为什么这样说。“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生气?”

她又吐出了一口气,停顿了许久之后说:“对不起。”

“你不用对不起,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好了,现在可以送我回半岛花园吗?”

马达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河边的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而此刻容颜的样子就象是一尊河边的美丽雕像,只有在夜晚才可以欣赏。

两个人的影子,已投入到了河水中。

二十五

这里是大楼的三十三层,更确切的说,应该叫天台。

楼顶天台上的风很大,容颜的头发被高高地掀起,扑向天空,又飘然坠下,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所幸,她特意穿上了一件风衣,把身体紧紧地裹了起来。尽管如此,当她经过天下证券最高一层办公区的时候,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其中有一些目光是充满怀疑和鄙夷的,她只能尽量低着头,向顶楼走去。

在天台的中央,她看到了一张轮椅,在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

“黄董事长,你好。”

“对不起,让你到这里来说话,你冷吗?”老人微笑着说。

容颜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不,我不冷。”

“我不喜欢在下面的房间里说话,那里一股药的味道,感觉就象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老人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说,“只有这里,面对着无垠的天空,才能给我在大海上的感觉,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治疗了。”

容颜也把目光投向了天空,她只看到­阴­沉的云朵,和四周崇山峻岭般的楼群,看起来就好象是站在无数群山中的一个峰顶。

“孩子,能不能推我到前面去看一看。”

他叫她孩子,不过这也没错,在这个多病的老人眼里,她确实还是个小女孩。容颜点了点头,小心地推着老人的轮椅,向前走了十几米,在不到栏杆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谢谢。”老人望着脚下的城市,眯着眼睛说,“对于子全的死,其实我心里很悲伤。”

“我想,这是一个意外。”

老人点了点头:“我也希望这是一个意外。”

“黄董事长,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没什么重要的事,子全去了,现在罗新城在负责公司的具体事务,我依然是在二线。也许,你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叫你‘孩子".”

“是的。”

“因为我觉得,你说话的声音很象我的女儿。”

“您的女儿?”

“如果现在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做妈妈了。”老人平静地说。

“对不起。”容颜低下了头。

“不,我要感谢你,让我重新听到了我女儿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美,很美,就和你现在一样。”

“你的女儿一定很聪明很漂亮。”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了,“孩子,你很会说话。是的,她既聪明又漂亮,我非常非常地爱她。后来,她得了白血病,最后在睡梦中去世了。”

“上帝总是那样无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老人轻轻地吟出了苏轼的水调歌头,他苦笑了一下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能够做我的­干­女儿。”

“我非常荣幸。”容颜微笑着回答。

“我也很高兴。”老人轻轻地拍了拍容颜握着轮椅把手的手,“孩子,楼下有许多人都说子全死得不清白,可我不相信,你说呢?”

在这个慈祥的老人面前,容颜第一次表现出慌张:“我,我不知道。”

“请放心,我相信你们。”

忽然,容颜感到脸上湿湿的,她抬起头,一些雨丝飘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天下雨了,您会着凉的。我带您下去吧。”

老人点了点头,然后闭起了眼睛,任由他刚认的­干­女儿带着离开天台。

不一会儿,纷纷扬扬的雨幕已经笼罩了天台,也笼罩着这座巨大无比的城市。

二十六

马达,又一次踏上了那条死亡之路。

那个可怕傍晚,同样也下着雨,就和现在一样,刮雨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动着弧线,雨帘依然模糊着他的视线,使他不得不放慢速度。

下午四点钟,他抵达了江边公园旁的那条马路。马达犹豫了片刻之后,继续向前开去。此刻,整个城市都被雨幕所覆盖起来,一片烟雨濛濛。他要去安息路,尽管他曾发誓再也不去那条可怕的断头路。然而,这些天来压在他心头的种种疑惑却始终不放过他,日日夜夜地纠缠着他,甚至在睡梦中,安息路的路牌也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不,他忍受不了,他必须要去看一看,也许,他可以发现某些真相。

在雨丝中,马达终于看到了安息路的路牌,转动方向盘,他开进了这条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路。现在虽然天­色­­阴­暗,但比起上次的那晚,他还是可以看清路边的景物,都是些低矮的老房子,许多房子四周都有花园,种满了各种浓密的植物,在雨中显得郁郁葱葱。

这里依然很清冷,但总还算有一些行人撑着伞缓缓走过。他按照记忆慢慢地开着,直到他能够确定凶杀案发生的位置。

就是这里了。马达走下了车子,望着四周的房子,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一股­阴­森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前只有一栋老房子,旧式的洋房风格,老房子前后左右都是花园,再没有其他建筑了。现在马达可以肯定,那天晚上周子全下车以后的目的地,就是这栋房子。

马达走到那栋房子前,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总而言之,这是一栋毫无生气的房子,死气沉沉,在这雨天里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小心地走进了中间的大门,门厅里的木地板上响起了他沉重的脚步声。他看到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沉浸在黑暗中,似乎没有尽头。

“你是来租房子的吧?”

忽然,一阵苍老的声音从马达的背后响起,这声音就象是来自地狱,让他后背发凉。马达立刻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老人站在身后。

马达不知道怎样回答,索­性­先点了点头。

“这里已经没有空房子了。”老人冷冷地说,他的脸­色­­阴­郁,眼睛里露出一种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凶光。

“你这里房租多少?我愿意出高价。”

“也许还有一间吧,那个房客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我想他大概已经走了吧。”老人的神情忽然又软了下来,他咳嗽了几句,就带着马达向黑暗的走廊走去。

马达小心地跟在后面问:“那个房客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大约十天前吧。嗯,到了。”

老人打开了房门,马达的眼睛重新回到了光亮中。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多个平方米的大房间,窗户正对着花园。房间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张没有被褥的大床,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家具和物品,灰尘也积了一地,怎么也看不出这是有人居住的房间。

马达疑惑地问:“那个房客长什么样子?”

“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有钱人的样子,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租房子。”

马达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旧报纸,在这张报纸上,有着周子全的大幅彩­色­照片。他把报纸上的照片给老人看了看,问道:“老伯伯,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老人取出老花眼镜,站到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肯定地说:“对,就是他。”

“谢谢。”马达又收起了报纸,“老伯伯,现在你不必顾虑了,完全可以把这房子租给我,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老人一惊,马达连忙扶住了他,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怪不得那么多天都没有回来过。罪过啊。”

“老伯伯,他是什么时候租这房子的?”

“大约在不到一个月以前,他来到这里租房子。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特别选择了这一间,其实,当时楼上还有更好的房间。怎么讲呢,他真是一个奇怪的房客。”

马达立刻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过过夜。每天只来两次,一次是早上七点多,另一次是傍晚六点钟。他每一次来只待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老人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奇怪的房客,他租房子不是为了住的,而是好象有其他什么目的。你看这张大床,其实也是本来就有的。”

“嗯,确实很奇怪。”

老人疑惑地问:“年轻人,你不会是警察吧?”

“不,当然不是。”

“好了,你说过你愿意租这房子的。这房子确实不怎么样,租金就一个月两百块钱吧,先预付一个月,立刻就可以住进来。”

马达犹豫了一会儿,他又环顾了房子一圈,也许,在这房子里隐藏着什么东西,他下定了主意,把二百块租金预付给了老人。

“老伯伯,我想先一个人待一会儿。”马达低声说。

老人很知趣地离开了房间。马达关上了房门,独自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他每一步都能在木地板上踩起一阵灰尘。墙上是简单的石灰粉刷,没有挂任何东西,天花板已经有很多地方都发霉了。而那张床,显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睡过了。

周子全为什么要租这个房间呢?他的妻子容颜也在外面有一间小屋,他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马达摇摇头,他实在难以理解。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了,雨水打在窗外的树叶上,构成了一组特别的音画,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马达心想,人如果住在这种地方,迟早会得­精­神病。他一把推开了门,冲了出来,穿过­阴­暗的走廊,走到门厅的时候,又听到了那老人的声音:“你出来啦。”

马达定了定神,回答:“是的,我想我应该走了,过几天我再回来吧。”

“那你先把钥匙拿好。”老人把房门钥匙交到了马达的手里。

“谢谢。”然而,马达发觉老人依旧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他,他不解地问:“老伯伯,怎么了?”

老人有些犹豫地说:“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本来,前面那个房客来租的时候,我是不准备把那个房间租给他的,只是因为他肯出很高的价钱我才破了例。”

“为什么?”

“因为传说在那个房间里——”老人先是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嘴巴贴到了马达的耳边,以极轻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闹鬼——”

二十七

墓地。

清晨的雨雾笼罩着郊外的田野,远方的农舍正升起炊烟,今天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墓地里几乎空无一人,除了死人以外。

马达右手捧着一束鲜花,左手撑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回音。他穿过雨幕,踩着一地泥泞,经过一排排的墓碑,来到了公墓的最里面。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容颜依旧一脸倦容,轻声地问。

马达继续向前走去:“因为,今天是她的两周年忌日。”

“是她的墓?”

容颜的脸­色­立刻变了,转身就要向后走去,但被马达一把拉住了。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马达缓缓地放手了。容颜低下了头,一些雨水飘到了她的脸上。马达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认识她,是不是?”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马达点点头:“现在,你可以见到她了。”

他带着容颜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块白­色­的大理石墓碑前停了下来。在墓碑的中间,刻着罗沁雪的名字。在名字的上方,还镶嵌着一块瓷质的照片,照片里的年轻女人在微笑着,是的,她很美。但更重要的是,照片里的那张脸,和容颜很象。

除此之外,墓碑的右下侧还刻着一行字:兄罗新城泣立。

马达把鲜花放到了墓碑前,雨水很快就把鲜花打湿了。他默默地站了一分钟,容颜也没有说话,他们看起来就象是两尊雕塑。

他终于说话了:“就在两年前的今天,在市里那片人工竹林边的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美丽的女人死于一辆出租车的车轮下。那个出租车司机,就是我。”

容颜沉默了片刻,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世界真小啊。”

“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马达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事。

“不,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和她没有关系。”容颜仰起了头,一些雨丝飘到了她的眼睛里,“但是,从我丈夫的角度来说,她是我的前任。”

马达的身体微微一抖,许多东西从他的心头一掠而过,时光几乎倒流,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整整两年以前的那一幕,罗沁雪那张临死前的脸。他的手一松,雨伞几乎要被风吹掉了。

他终于明白了,轻声地问:“你是说——”

“是的,所以我说世界真小啊。罗沁雪是我丈夫的第一任妻子,她出车祸去世了,过了一年以后,周子全就和我结婚了。”

马达盯着容颜的脸说:“也就是说,周子全在罗沁雪死了一年以后,又娶了一个和亡妻的外貌酷似的女人,就是你。”

“是的,关于这件事,我是在和他结婚以后才知道的。”容颜又深呼吸了一口,然后闭起了眼睛。

“不,这不是世界太小了,而是——命运。”

容颜睁开眼睛,看着罗沁雪的墓碑说:“你相信命运?”

“现在,我已不得不相信。”马达缓缓地说,“我说过,两年来,我一直在为我犯下的罪行而忏悔。虽然,他们说她是自杀,说我没有责任。可是,可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发誓,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到她的墓前献一束花。然而,命运却又使我遇见了你,有时候,我竟然无法把你和她分辨清楚,所以,每当见到你,我就会有一种负罪感,我要通过你来赎罪。”

“不,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我。”容颜回答。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你犯了什么罪?”

容颜和马达都被吓了一跳,他们回过头来,看到一个男人如同幽灵般穿着全黑的风衣,撑着伞站在雨中。

但立刻,容颜就看清了他的脸——罗新城。

“刚才,你说的很好,我都听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容颜的眼睛。

马达注意到容颜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冷冷地回答:“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妹妹的二周年,我为什么不能来?”

“那我先走了。”

容颜拉了拉马达的衣服,低着头向外走去,但是,罗新城叫住了他们:“他是谁?”

显然,他是在叫马达,马达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他是谁并不重要,他与你无关。”容颜说话了。

罗新城看到了墓碑前放着的鲜花,向马达问道:“这花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

罗新城睁大着眼睛,紧盯着马达的脸,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的脸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马达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记起来了,他吐了一口长气,缓缓地说:“是的,我们见过,在两年前。我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果然是你!”

罗新城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他两步冲到马达身前,一把抓住了马达的衣领,重重地将马达推到了一块墓碑上。马达的后背顶着冰凉的大理石墓碑,雨水立刻浸湿了后面的衣服,手中的伞也掉到了地上。

“你住手。”容颜在后面焦虑地叫了起来。

罗新城依旧抓着马达的衣领,死死地盯着马达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有脸敢来?两年前,我妹妹出事以后,如果不是警察拦住了我,当时我就会打死你。”

马达感到自己的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他闭起了眼睛,从容不迫地说:“那你现在就打死我吧。”

罗新城举起了拳头,在半空挥舞着。

“这里是墓地。”突然,容颜在罗新城的身后喊道:“罗新城,你在这里打他,你妹妹会不高兴的。”

她的声音非常尖厉,在空旷的雨中幕地里飘荡着。罗新城象是被电触了一下,立刻定住不动了。

容颜继续说:“他是无辜的,这是你妹妹的选择,你不能怪任何人。”

终于,罗新城深呼吸了一口,收回了拳头,慢慢地放开了马达。

马达喘着气,从墓碑上下来,容颜把伞递给了他,但他却没有把伞撑起来,依然让自己站在雨中淋湿。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罗新城看着容颜说。

“这与你无关。”容颜摇了摇头,又拉着马达说,“马达,我们走。”

马达最后看了罗沁雪的墓碑一眼,跟着容颜向外走去。他的身后传来了罗新城的声音:“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墓地,他们钻回到了马达的车里。容颜催促着说:“我们快走。”

马达启动了车子,很快就开上了郊外的高速公路,从这里到市区只要二十分钟。他听到容颜在他耳边说:“刚才他弄疼你了吗?”

马达摇了摇头。

“你骗人,你看你的脖子上有几条红印子。”容颜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

从反光镜里,马达看到自己的脖子上确实红了,他立刻拉起了速度说:“容颜,你不要再问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不,我还要问,既然两年前罗沁雪的哥哥已经和你见过面了,那么你为什么不认识作为罗沁雪丈夫的周子全呢?”

“我不知道,当时出事以后,我只见到了她的哥哥,她的一切后事都是由她哥哥来办的,看起来罗新城为自己妹妹的死非常伤心。那时候我确实很奇怪,为什么她的丈夫从来都不出面,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马达又看了容颜一眼,“刚才在墓地里,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块墓碑是罗新城立的,墓碑上甚至看不到周子全的名字。通常,应该都是丈夫为亡妻立碑的。”

“是的,我注意到了。”

“这说明什么?”

容颜闭起眼睛,淡淡地说:“也许,我丈夫和罗沁雪的婚姻,并不是象别人传说中那样完美。”

二十八

脚印。

叶萧看到在光滑的地板上有十几双脚印。他小心翼翼地围绕着那些脚印转了几圈,那是一双男式皮鞋的脚印,昨晚的雨使得附近马路上到处都是泥水,这些脚印­干­了以后就更加的清晰了。

当然,雨天的脚印并不意味着什么,早上叶萧进来的时候,天下证券公司的前台地板上布满了各种男女脚印。但现在引起叶萧注意的是——这里是周子全的办公室门口。

总经理办公室位于一条走廊的尽头,在门口以前十米的地方是秘书桑小云办公的地方。从桑小云的办公桌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这段大约十米长的走廊两边并没有其他房间和路口。现在,叶萧就站在这条走廊里,面对着周子全办公室的门口,眼前有十几双脚印,既有向前的,也有向后的,这些脚印一直延伸到周子全办公室的门口。

一分钟以后,叶萧叫来了桑小云。他冷静地问道:“桑小姐,昨天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昨天?不,自从上个星期你和郑警官一起进去查看过以后,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就一直关着,再也没有一个人来过。”

叶萧明白了,他看着这些脚印说:“谢谢,能不能帮我把门打开?”

“当然可以。”桑小云疑惑地看着叶萧,然后从她的抽屉里取出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

叶萧先用一块布擦­干­净了自己的鞋底,然后又扔给了桑小云,她也照着叶萧的样子擦了擦鞋底。叶萧点了点头:“好了,开门吧。”

桑小云走到了门口,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当她走进了长久没有人气的总经理办公室,看到了房间里的一切以后,立刻叫了起来:“天哪。”

叶萧的猜测没有错,此刻,周子全生前的办公室里已经一片狼籍了,几乎所有的抽屉都被拉开,许多纸片散落在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杂物摊了一地,就连保险箱也都被打开了。但对叶萧来说,地板上更显眼的,是一个个黑­色­的脚印。

桑小云睁大着眼睛看着叶萧,却紧张地说不出话。

“别害怕。”叶萧安慰着她,然后他拿出了手机向局里求援。

二十分钟后,现场鉴定组的成员们来了,他们忙碌地在被闯入的办公室里勘察着,不时有现场照相的闪光灯在房间里亮起。叶萧和桑小云则等在外面,而郑重也闻讯赶来了。

“郑重,请相信我,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一直锁在我的抽屉里,我从来没有把钥匙交给过任何人。这些天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人进去过。”桑小云焦急地对他们说。

“我当然相信你,小云。”郑重看起来已经和桑小云很熟了,居然用了这种亲昵的称呼。然后,他又转身对叶萧说:“不过,刚才鉴定组的人说,门和锁都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入的。”

“很显然,昨天晚上闯进这里的人无外乎有两种可能,第一个可能,是杀害周子全的凶犯,他得到了周子全身上所有的钥匙。第二个可能,就是天下证券公司内部的人。”叶萧忽然别过头问桑小云,“桑小姐,除了你和周子全以外,谁的手里还有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

“总务部里还有一把。”

“除了总务部经理以外,还有谁能拿到那把钥匙?”

“罗副总经理和黄董事长。”

郑重摇了摇头说:“这没有用。上一次我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周子全真的有问题,他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办公室里的。”

“有些东西,虽然表面看起来毫无价值,但对某些人来说,却非常非常重要。或许,上次我们进来的时候,因为疏忽而漏掉了这样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叶萧又看着办公室里面说,“总而言之,昨天晚上的那个闯入者,一定是为了寻找某些重要的东西。也许,这样东西,就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也许是吧。”郑重只能点了点头,说:“对了,我已经问过楼下的大楼保安了,下面的大门彻夜洞开,半夜里随便谁都能进出,查不出任何结果。”

这时候,鉴定组的人已经出来了,他们完成了任务,示意叶萧他们现在可以进去了。这时候叶萧拉住一个与他要好的同事问:“脚印的鉴定结果怎么样?”

“很难说啊,不过,从脚印可以估计出这个人身高大概在1米75到1米80之间,体重大约是65公斤到75公斤之间,只有这些了。”

“那么指纹找到了吗?”

“没有找到清晰的指纹,那个人可能戴着手套。”

叶萧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我们快进去吧。”郑重催促着叶萧。

他们进入了周子全的办公室,房间里的一切还和叶萧刚进来时所见的一样。叶萧让桑小云帮忙看一下地上散落的纸片里有没有重要的东西,郑重也帮忙收拾了起来。叶萧小心翼翼地验视了办公桌里的每一个抽屉,全都被翻的乱七八糟,毫无头绪。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被打开的保险箱,其实上次他们已经看过了,里面没有什么东西,现在还是一样。

“没有重要的东西,全都是些事务­性­的文件和普通的资料而已。”桑小云一边收拾一边说。

叶萧紧皱着眉头,环视着房间一圈,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然后,他注意到了电脑,于是他立刻打开了电脑,但是却无法进入系统,原来,整个电脑的硬盘都已经被格式化了,成为了一张白纸。

“谁动过电脑了?”他大声地问。

桑小云凑过来看了看,惊讶地说:“怎么回事?上次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毫无疑问,是昨天晚上那家伙­干­的,也许他在电脑里得到了什么,然后再销毁罪证。”郑重也凑了过来。

叶萧站到窗边,外面的城市依然被雨雾所笼罩。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立刻回头问桑小云:“今天我怎么没见到罗新城?”

“罗副总?对,他们说他今天早上没有来上班。”她茫然地回答。

郑重立刻叫了起来:“妈的,是他。”

叶萧缓缓地回过了头来,目光却落到了郑重的后面。

郑重还在兴奋地对叶萧说:“没错,就是他。看来罗新城已经逃跑了,昨晚就是他闯进了这里,他是副总经理,可以拿到这里的钥匙。”

但是,郑重却看到叶萧在向他摇着头,而且做出了禁声的手势。紧接着,他听到了桑小云的声音:“罗经理。”

郑重茫然地回过头来,此刻,罗新城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就站在他的身后。郑重立刻呆住了,睁大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罗新城主动说话了,他的面­色­苍白,风衣上沾了许多泥水,风尘仆仆的样子,“对不起,我刚听说这里出事了,看来情况很糟糕。”

“对不起,早上你去哪儿了?”

“实在不好意思,事先没有和公司里打招呼。今天是我妹妹两周年的忌日,早上我去郊外的公墓上坟去了。”罗新城低头致歉地说。

叶萧点了点头,走到他跟前说:“原来如此。请别介意我同事刚才的话,他只是开玩笑而已,并没有真的怀疑你。”

“没关系。”罗新城平静地微笑了一下,“我知道,在这里有许多犯罪嫌疑对象。”

二十九

21点40分,马达做完了今天第十七笔生意。

在一家电影院门口,一对男女下了他的车。现在马达感觉非常累,今天清晨五点他就起了床,早上先开到半岛花园,把容颜带到郊外的公墓,再把她送回去。接下来整整一天他就没有停过,在这座无比巨大的城市里来回奔驰着。

虽然一大早就去了墓地,但今天的生意还真不错,也许是下雨天的关系吧,几乎没有空车过。只有下午的一次,他载着客要经过那块人工竹林边的小马路时,他绕道了,他不想经过那里,特别是在今天的日子。为此,他只收取了记价器显示的一半车钱。

马达的上眼皮有些跳,他随即把车子停到了一条横马路的边上,然后把火也熄了,静静地把头靠在后面,闭起了眼睛。瞬间,他的脑海里又掠过了两年前罗沁雪的眼睛,接着,眼前又仿佛出现了容颜的眼睛,这两个女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让他再也无法分清。

“不。”

马达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起来。他看了看外面,雨点依然打在了挡风玻璃上,他吐出了一口气,他想现在应该点点今天的营业款了,他估计这该是本月最多的一次。

总共有七张一百块钱的,还有一些零头和几百块使用交通卡的金额,当然,他还找出去了许多零钱。忽然,马达觉得其中一张一百元钞票看上去不太对劲。他的第一反应是假钞,立刻打开车内灯,抽出来仔细看了看,不是假钞,而是钞票上写着许多字。

马达觉得有些奇怪,在车灯下仔细地看了看这张新版的百元钞票。几秒钟以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涮白,几乎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张钞票。

钞票的正面有一行用蓝­色­的钢笔写上去的字,笔迹流畅而富有个­性­——“马达,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不交出来,死神会敲响你的门。”

这是恐吓。

马达心惊胆战地看着这行写在一百元钞票上的文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他把这张钞票又放到灯下照了照,确实是这些字,非常清楚,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又念了一遍钞票上的文字,特别是最后一句“死神会敲响你的门”,他才真正感到了恐惧。也许,容颜说的是对的,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充满了危险­性­,他不该卷进来。可是,马达已经被卷了进来,他再也无法自拔了。

“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马达的注意力又到了这句话上面,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拿走了什么?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拿走过。

该死的,这张钞票是谁给我的?马达努力地回想着,可是,今天做的生意太多了,足有十七笔之多。至于用一百块钱付车费的人,他也记不清了,只能从七张百元钱看出有七个人付过。但马达无法确定是哪七个人,他实在没有多少印象了,因为生意太忙,而他也太疲劳了,使他丝毫都不注意乘客的模样,也没有仔细地看过收进的钞票。

马达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被人盯上了,那个人甚至还坐上了他的出租车,在付给他的一张一百块钱钞票上写着一行恐吓他的话。既然那个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那么取马达的­性­命也简直易如反掌。

雨,下得更大了。

­阴­惨惨的车内灯,照亮了马达的脸,他的手颤抖着把那张钞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启动了车子,向雨夜的深处开去。

三十

“叶萧,还没走呢?”

“我查些资料。”叶萧埋着头在翻两年前发生在本市的所有重大交通事故的卷宗。

“那你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我睡觉去了,再见。”

值班的同事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叶萧一个人,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上午在天下证券里发生的事情,依然在他的脑海不断地闪回。现在他可以肯定了,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在周子全遇害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叶萧查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两年前罗沁雪车祸的卷宗。

他首先翻到的全都是原始记录,最初的报案登记,交警部门在现场勘查的数据,还有几幅照片。车祸发生在晚上,现场照片是用闪光灯打出来的,只拍到地面上一滩殷红的血迹,还有两张拍的是当时马路的情况,这是一条小马路,路边似乎有竹林。

竹林?叶萧立刻联想到了什么,据他所知,本市在市区的公共绿地里只有一块是有人工竹林的,周子全的尸体也就是在那块地方被发现的。叶萧立刻又看了看卷宗,他刚才忽略了车祸的发生地点。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果然是那儿,那块市区唯一的人工竹林边的小马路。这就意味着,在相隔两年的时间里,罗沁雪和周子全这对夫妻先后死在同一个地点(假设周子全也死在那里)。

这绝不是巧合。

叶萧对自己说。是凶手故意这么安排的,凶手选择了一个特殊的地点,让周子全死在与罗沁雪车祸几乎相同的地方。或者,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杀死了周子全以后,再把尸体带到那个地方。叶萧开始觉得这案子也许与罗沁雪的死有关。凶手毫无疑问知道罗沁雪的死,凶手是一个熟悉周子全及其家庭的人。或许,更大胆的假设一下,凶手选择那片人工竹林,具有对罗沁雪的纪念意义。很快,叶萧就按照逻辑推理,想到了一个人,真是他吗?

白­色­的日光灯照­射­着叶萧的额头,也许,他已经找到了一个重要的切入点。他又继续看了下去,很快就找到了当时交警部门的事故鉴定报告。报告里很清楚地表明,出租车司机方面没有任何责任,当时是在正常行驶中,是罗沁雪趁着夜­色­突然之间从竹林中冲出,自己主动撞到了汽车上,结果当场重伤。据那位出租车司机讲,罗沁雪当时并没有死亡,还有着一口气,神智也很清楚。司机立刻把罗沁雪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但是送到医院的时候,罗沁雪已经死亡了。至于罗沁雪自杀的原因,谁都没有搞清楚。

叶萧翻到了卷宗的最后几张。

突然,他沉默了。

沉默到可以听清自己手表里的指针运动声——他看到了罗沁雪生前的照片。

三十一

深夜十二点。

马达并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半岛花园。刮雨器打散雨水,隔着车窗,仍能听清外面的连绵的雨声。他抓紧方向盘,盯着前方被大光灯照亮的一小块地方,开进那条弯弯曲曲的车道。

他停在了那栋白­色­的别墅前。

别墅二楼的灯光还亮着。

马达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二楼的灯光。几分钟以后,二楼的灯光灭了,整栋别墅又沉入了黑暗的大海。此刻,他只能听到天籁——阵阵的夜雨,正如他现在纷乱的思绪,一片黑夜里茫茫的雨雾。

他的­精­神已经快崩溃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女人了。他只想整夜都留在她的窗下,忠诚地守护着她,不惜一切代价。

是的,他已经发誓了,他要保护她,为了赎回他在另一个人身上所犯下的罪。然而,他又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仅仅只是为了赎罪吗?不,他已经不敢想象了,在安息路那个可怕的夜晚,当他第一眼看到容颜的时候,仅仅一刹那,他已经无法抗拒了。让人不可捉摸的情感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底悄然种下,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这是人体内一种奇妙无比的化学反应。

爱与罪,往往是交织在一起,难以分割的。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也许,对马达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恐惧。最可怕的,并不是凶杀与­阴­谋,甚至不是死亡。而是他自己的脆弱的感情,就象一把火焰,火种一旦点燃,谁都无法扑面,直到灵与­肉­同归于尽。

“谁来拯救我?”

他闭起了眼睛,轻声地对自己说。欲望与恶梦,就象一对藤蔓,紧紧地缠绕着他,使他渐渐地窒息。这是慢­性­自杀,但谁都救不了他。

就这样,马达仿佛坠入了水中,沉没到了黑暗的水底,渐渐地被水草包裹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梦中他浮出了水面。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想淹死,于是就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依然坐在车里。马达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雨一直下。

他抬起头,向那栋白­色­别墅的二楼望去。

容颜的窗户又亮了。

三十二

雨,终于停了。

桑小云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玻璃前,看着雨后的这座巨大城市。她的眼睛里一片模糊,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雾气,只觉得心里一股深深的酸涩。她缓缓地靠了上去,先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然后是双手,最后,她整个人都与玻璃贴在了一起。冰凉的玻璃与皮肤亲密接触,一股无比的凉意渗入她的毛细血孔。但她好象丝毫没有感觉到,反而把她火热的红­唇­紧贴到了玻璃上,就好象吻着他那冰凉的身体。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这扇玻璃。在落地窗的中央,已经被她印上了一双红晕­色­的­唇­印。桑小云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抹去了一些口红,然后,她又走到窗前,轻轻地用手指,把玻璃上的口红印子抹掉。

窗外,夜­色­逐渐降临。公司里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下班了,桑小云却还悄悄地留在这里,躲在曾经遭窃的周子全生前的办公室里。昨天,叶萧他们闯进来以后,她帮忙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失窃了什么重要东西。在他们走后,桑小云又把这里重新整理打扫了一遍,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就仿佛周子全还活着,只是去出了一个差,随时随地都可能回来。而他的女秘书,则在苦苦地等待着充满魅力的上司的回来。

他不会再回来了。

桑小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不到两年以前。周子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很可爱。”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歹意,而是完全出自于对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子的赞美。其实,周子全并不是那种随便对女人发出赞誉的男人,在日后的接触中,桑小云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相当谨慎又相当自爱的男人。

她刚担任总经理秘书的时候,周子全的第一任妻子刚死去不久,桑小云见到的是一个终日忧郁的成熟男人。然而,对于年轻的桑小云来说,他简直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风度翩翩,谈吐文雅,谦逊内敛,具有超人的智慧与学识。更重要的是,也许是因为妻子意外地离他而去的缘故,使他平添了一股忧郁的气质。那种眼神,那种话语,能让她瞬间为之而倾倒着迷。

终于有一天,桑小云偷偷地给他发了一个手机短信,然而,却始终不见他的回复。然后,她又悄悄地给他发E-MAIL,事后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原来,在这个时候,周子全已经认识了容颜,而桑小云尚一无所知。

没过了多久,周子全告诉了公司员工一个意外的消息——他已经和一位女作家订婚了。这消息当场就让桑小云惊呆了,她强忍住了眼泪,回到家里偷偷地哭了一场。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好这个时候她又生了重感冒,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才出来。等到她病愈回来上班的时候,却受到了第二天周子全举行婚礼的请帖。虽然伤心,但她还是去参加了总经理的婚礼,她见到了新娘容颜,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加富有魅力的女人。那个女人占尽了风光,似乎让周子全神魂颠倒,而几乎把桑小云给忘却了。

此后的几个月,桑小云一度变得非常消沉,当她看到周子全时,也再也提不起往日的兴奋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周子全的眼中再度流露出了那种忧郁,周子全的这种忧郁只有在她刚刚进公司的那会儿才看到过。立刻,敏感的桑小云就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尽管别人尚一无所知,周子全也不竭力掩饰,但这一切都逃不过女人的第六感。

桑小云明白,她的机会来了。她先去拜访了一次周子全的家,虽然在她的面前,这对夫妻表现的和谐美满,俨然是新婚后的如胶似漆。但却还是被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然后,她悄悄地请周子全出去吃饭,这一次,他也没有推辞。席上,桑小云从来没有见过他喝过那么多的酒,以至于她劝都劝不住。

最后,他终于酒后吐真言了。

那一晚,桑小云如同一朵出水的芙蓉,千娇百媚。而周子全则要把满怀的愁绪都倾吐出来,于是,他们又回到了这间办公室里。而窗外已新月如钩。

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一切,都象一场梦一般美丽,就仿佛发生在昨天。回忆,回忆是最好的放松,现在,桑小云已经让自己沉浸于这回忆的幸福之中了。只是,她尚无法禁止自己的泪珠滑落脸颊。

突然,台子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立刻打断了她美好的回忆。桑小云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子全的桌子上那台很久没有使用过的电话机。

铃声,来自地狱——十秒钟以后,她拿起了电话。

三十三

“我没有必要再在那里呆下去了。”郑重推开了叶萧的办公室的门,径直走了进来,他显得很疲惫,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检察院的人每天都去天下证券查帐,而我就象一个傻瓜一样给晾在那里。”

叶萧放下了手中的鼠标,淡淡地说:“你不是喜欢和那个女秘书待在一起吗?”

“你是说桑小云?她这两天有些怪,不太和我说话,满面愁云的样子,好象心事重重的,也许她也有问题。”

“或许是被那天发生的事情吓坏了吧?”叶萧重新把目光对准了电脑屏幕,但嘴里依然在说:“或者,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这很正常,既然那家伙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周子全的办公室,那么其他任何事情都会做的出来。”

“好了,今天检察院又有新的发现,天下证券的经济问题要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他们发现连几年前公司内部的资金记录都一片混乱,看来周子全真的有问题。”郑重说完,就端着一次­性­水杯坐在了叶萧身边,他看到叶萧的电脑里面正调出一张女人的照片。

“是那个漂亮的寡­妇­?”

“不,是周子全的第一任妻子。”

郑重微微一愣,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是罗沁雪?”

没错。“

“你没搞错吧,这是容颜的照片啊。”

叶萧摇摇头,他点击放大了这张照片:“你再仔细地看一看。”

郑重眯起了眼睛看了看许久,皱着眉头说:“真是太象了。不过,确实是有一些不同,好象她们的嘴形有些不一样,容颜的嘴­唇­似乎比她厚那么一点点。”

“哦,原来你把那漂亮的寡­妇­观察的那么仔细。”

“呵呵,职业习惯嘛。”郑重笑了起来,“不过,她们确实非常相象,不仔细看,是很难分辨出的。”

叶萧盯着电脑屏幕里罗沁雪的照片说:“这也许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你认为两年前罗沁雪的死与现在的周子全案有关?”

“因为发现周子全尸体的那片人工竹林,就是罗沁雪出车祸的地方。”

郑重想了想,然后象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我明白了。罗新城,是罗新城那混蛋,他在为他的妹妹报仇。这既不是抢劫杀人,也不是因为经济犯罪杀人,而是一起报复杀人事件。”

“这个我早就想过了,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叶萧的目光却是茫然的。

“其实,我早就怀疑那家伙了,罗新城是最愿意见到周子全死的人,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因为第一,这样能够告慰他妹妹的在天之灵,第二,周子全一死,罗新城这个副总经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总经理的宝座。”郑重显得非常兴奋。

“证据,我需要证据。”叶萧叹了一口气,关闭了那张照片的文件。

“罗新城很狡猾,得到证据需要时间。”

“也许,时间并不会等我们。”叶萧重重地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又调出了另一份资料。

郑重不解地看着电脑屏幕,“你调这份材料­干­什么?”

“但愿他还能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的事情。”

叶萧盯着电脑上显示的一份材料,内容是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一个名叫马达的出租车司机的原始笔录。

三十四

马达终于回家了。

他想自己如果再不回来,窗台上的鸟笼子里就会出现一只发臭的死鸟了。当他在楼下停好车子,跨出车门的时候,就听到从他的窗户里传出来的鸟叫声。虽然这声音让人心惊­肉­跳,但马达可以确定它还活着。他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16点30分,他快步地走进了楼道。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躺在床上睡一觉。

黑暗的走廊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借感觉找到自己的房门,他从怀里掏出了钥匙,向锁眼里捅去,可是门却一撞就开了“糟糕。”

他暗暗咒骂了一声,但愿情况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坏。他小心地把门向前推开,悄无声息地躲在房门后面,然后缓缓地把头探出来向里看去。

在第一眼里,他怀疑这是否是他的家,该不是走错地方了吧?

但是,只过了几秒钟,他就确信这里是自己的家,因为那凄惨的鸟鸣声就是从这里的窗台上发来的。

他的家已经面目全非了。

马达的向前踏出了一步,脚上踩到了一本书,他捡起书拍拍­干­净放回到桌子上。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抽屉、罐头、书本、枕头、衣服,还有一只打碎了的碗。他重新关好了门,他想也许那混蛋是用万能钥匙开的门吧。

在凄厉的鸟鸣声里,他小心地向前走着,看到他的柜子和书橱已经被翻得一塌糊涂,就连几个暗柜都被打开了,许多家具都被移了位。马达在已经拉开的抽屉里面找到了他的存折,还有几千块现金,他数了数,一分钱都没有少,显然那个闯入者的目的并不是这些东西。

他(贼)究竟要找什么?

马达走到了窗台前,那只鸟依然在鸣叫,它实在饿坏了,更重要的是,它目睹了一个不速之客强行闯入了主人的房间,它在用嗓子向人们报警呢。马达找到了鸟食,立刻就喂给了它吃。他一边看着饥饿的鸟在进食,一边想起了什么。

立刻,他从口袋里找出了那张新版的一百元钞票,在那上面写着一段恐吓他的话。他又重新念了一遍——“马达,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不交出来,死神会敲响你的门。”

现在看起来,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不但已经敲响了马达的门,而且还闯到了门里面。也许,那个人真的就是死神。马达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许在几个小时以前,或者几十分钟,死神就在这间房间里翻箱倒柜。

“你究竟要什么?”马达大声地说。

他实在没有­精­力再收拾房间了,而是全身酥软地倒在了床上,就当他要睡着了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马达不想去开门,他不知道谁还会来找他,也许是表妹小绿吧。

但是门铃非常急促,让他心烦意乱。马达摇了摇头,终于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门。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站在他的面前说:“请问这里是马达的家吗?”

“我就是。”马达点点头。

来人向他微笑了一下,向他亮出了警官证。马达的面­色­立刻变了。

“你好,我叫叶萧,我们能不能谈谈?”

马达却僵硬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马达的额头上沁出了汗。

叶萧疑惑地看着他的脸,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向门里望去,只见地上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他微笑着问:“有什么不方便吗?”

“不,没有不方便,快请进吧。”马达终于把叶萧让了进去。

叶萧进来以后,看到了房间里一切,他吃惊地问:“你家是怎么回事?”

“没事,我——”马达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终于想到了回答的方法,“我正在准备搬家,所以家里乱七八糟的,许多东西都要扔掉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是出租车司机,试着运气冒昧来访,还好你在家,请别介意。”

“当然不会介意。”马达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瞬间,他的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他甚至想到也许警察是来抓他进去的。

“你好象不舒服?”

“不——哦,对,最近我是不太舒服,有些感冒了,你看最近的天气忽冷忽热的。”马达强装笑脸回答着。

“那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马达,我想你一定还记得两年前的那起交通事故吧?”

马达吐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团闷气,然后又有一团忧虑冲上了心头,他不明白这个警察为什么又来询问那起早已了结了的车祸。他点了点头说:“当然,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能不能谈谈当时的具体经过?”

“为什么问这个?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虽然他们的结论认为我没有责任,但是,我的心里一直都很内疚,毕竟她是死在我的车轮下。”马达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因为这可能牵涉到我目前处理的一桩案子。”

目前处理的一桩案子?马达立刻就联想到了周子全,但他必须要装作对周子全一无所知。马达回答:“当然,对警方的提问我一向是非常合作的。那晚我开过那片人工竹林边的小马路,我开着空车,速度并不快。忽然,一个人影从旁边的竹林里冲了出来,就象子弹一样冲到了我的车前,我拼命地踩刹车,但来不及了,我还是撞倒了她。但我立刻就下车扶起了她,当时她的脸上很­干­净,只是嘴角在冒血泡。”

“当时她的神智清楚吗?”

“非常清楚,虽然她被撞倒了,看起来是重伤,但她的神智很清醒,甚至还能说话。”

叶萧立刻紧张地问:“你是说——她说话了?”

“是的,她说话了。当时我把她抬到了我的车子里,准备要送到医院里去,就在这个过程中,她说话了。实际上,我是弯下腰抱着她的,所以,我的头离她的脸很近,我听到她的嘴里先是嘟嘟囔囔的说了几个字,太含糊了,实在是听不清楚,但是她的最后一句我听清楚了。”

“是什么?”

“我听到她说:‘你不要再犯罪了".”

“"你不要再犯罪了"?”叶萧又复述了一遍。

马达无奈地吐出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对,她就是这样说的,我永远无法忘记这句话。这也是她在人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当我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不管怎么样,这确实是一种犯罪,我的车子撞了她,让她失去了生命,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但她很善良,她并不仇恨我,她希望我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叶萧摇了摇头说:“你完全理解错了,你并没有犯罪,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亡。她说的那个"你",并不是指撞倒她的你马达,而是指另外一个人,一个她所爱的人。”

马达还想说些什么,但叶萧已经告辞了:“谢谢你提供的线索,再见。”

叶萧离开了这里,他快步地走到了楼下,又回头向马达的窗户看了看,他听到那只鸟又叫了起来。刚才马达房间里的那一幕,始终在他心头盘旋,那一幕与在周子全的办公室里所见的又何其相似。叶萧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马达的脸,好象在哪里见过他。

带着种种疑问,叶萧回到了自己的车子里,当他启动车子的时候,忽然看到前边还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瞬间,他终于想了起来,那天在周子全的追悼会上,结束以后,容颜却从一条­阴­暗的走道里走出来,几分钟以后,一个年轻的男子也从那条走道里出来,然后坐进了一辆红­色­出租车自己开走了。

现在,叶萧终于知道那个年轻男子的名字了。

三十五

桑小云站在罗新城的办公室门口,来回地踱着步子,踌躇再三,她看了看表,才早上9点15分。对于副总经理一上班就要求见她,桑小云的心里总有些担忧。

这些天,天下证券公司里不时有检察院的人进进出出,他们在财务部和资料室一呆就是一整天。所有的人都人心惶惶,没有心思上班,公司营业部的业绩也开始下滑,有的人甚至传言天下证券要被破产兼并或者重组了。这一切就象一场惊涛骇浪,而周子全毫无疑问就处于风口浪尖,他已经沉没到粉身碎骨了,那么桑小云呢?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惊慌失措。特别是这几天的电话铃声,她每次听到耳朵里都象是催命铃似的,她甚至再也不敢接电话了。桑小云又四周张望了一下,期望能够看到郑重的身影,那个警察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可最近两天他也很少出现在天下证券里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孤立无缘的野兽,徘徊在陷阱之前,然而,她终究要跳下去。

桑小云敲了敲门。

“请进。”

罗新城早就等着她了,他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前,冷冷地看着桑小云自己开门进来,就象猎人看着他的猎物自投罗网,他轻轻地说:“把门关紧。”

桑小云照办了,然后她低着头问:“罗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桑小云无法抗拒,她抬起了头,不得不面对罗新城的眼睛。然而,从罗新城的眼睛里,她什么都没有发现,那双眼睛正如一片沉默的大海,谁都不敢驶进。

“坐啊。”

桑小云坐了下来,她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

罗新城说话了:“桑小云,最近你好象有些反常,说说是什么原因?”

“我?不,我很正常。”她竭力躲避着罗新城的目光。

“看着我的眼睛。”他再一次提醒了她。然后他又盯着桑小云看一会儿,说:“外面是不是有很多风言风语?”

桑小云摇了摇头:“不,我什么没听见。”

“你又在撒谎了,我不喜欢撒谎的女人。好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诚实,把一切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桑,大概是总经理出事以后,你悲伤过度而得了失忆症了吧?”罗新城笑了笑,他看桑小云没有反应,然后冷冷地说,“那么,就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吧。你是不是很喜欢周子全?”

桑小云猛地睁大了眼睛,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并不回答。

“看来你还没记起来,那让我继续帮你回忆。一年前,他和容颜结婚使你非常伤心,是吗?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容颜结婚?也许你已经知道了,其实,他并不幸福,对,这你也知道。你面对的是一个忧郁而需要安慰的男人,而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你的心地非常善良。于是,你无私地安慰了他,只不过是用你的身体。”

“别说了。”桑小云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

罗新城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看到女人哭。”

接着,他把一块手帕递给了桑小云,但桑小云并不擦拭泪水,而是任由泪水破坏了化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大声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罗新城又笑了,他缓缓地说:“小桑,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掌握着你的一个秘密。但是,我知道你也掌握着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你能够掌握的秘密。现在,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你把你知道的秘密告诉我,而我,则永远保守你的秘密。”

“这个交易不公平。”

“不,非常公平。而且,你已经没有选择了。”罗新城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说。

终于,桑小云在颤抖中投降了。她睁大着眼睛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吗?”

“不,幽灵只存在于心中。”

“可是,我确实见到了幽灵——这是一个关于幽灵的秘密。”

三十六

安息路。

马达不知道是谁为这条路起名的,这种名字只适合于幽灵,不,在这种地方就连幽灵都难以安息。下午五点,他开着车来到了安息路,至少他在这里还“租”了一个房间。

天气逐渐凉了起来,下车的时候,马达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竖起领子,低头向那栋古老的房子走去。他来到了昏暗的门厅里,向那黑暗无边的走廊里望去。

“年轻人,你终于来了。”是那房东老人,从一个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说,“我等了你好几天了,一直不见你搬进来了,还有些担心你呢。”

“谢谢。”

老人看到马达两手空空,就问道:“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带啊?”

“我还要过两天再搬进来。现在我想一个人进去看一看。”马达刚要向里走去,忽然回头向老人问道:“老伯伯,你说这房子真的会闹鬼吗?”

“当然,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房子里死过人,听说死得很惨,于是就­阴­魂不散了。十几年前,这里真的有人见到过鬼的。”

马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径直向走廊里走去。他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那个房间,拿出上次房东给他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依然是那股­阴­郁的气氛,还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使得马达不得不用手掩着鼻子。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给人一种坟墓般的感觉。特别是那张没有被褥只有钢丝露在外面的床,看起来不象是床而象是一口棺材。周子全为什么要租着房间呢?一定是有原因的,马达确信。然而,这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马达开始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从门走到窗,墙的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就这样他走了几十步,直到他一脚踩空——

从人间到地狱。

只有一步之遥。

马达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等到他双脚落地以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倒在了一片冰凉的水泥地上,臀部隐隐作痛,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瞬间,他想到了死。也许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几秒钟以后,马达的神智又恢复了正常,他明白,自己还活着。他大口地喘着气,吃力地站了起来。这里是哪儿?他只记得刚才在那房间里来回地走着,最后一脚踩空就掉了下来,那么,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室。虽然一丝光线都没有,但马达还是伸出了双手,向前摸索着,几步之后,他摸到了冰凉的水泥墙壁。接着,他沿着墙壁向旁边摸去,一直摸到了转弯的墙角,然后再向另一边摸去。就这样,马达终于“摸”出了地下室的大小,长大约十米,宽大约五米,乘一乘就是五十个平方米。然后,他又用尽全力向上跳了跳,却始终没有摸到顶。

这是一个地下室。

然而,对马达来说,却等于是一个坟墓。

看起来,仅靠自己的力量是出不去了。于是,他扯开了嗓子,大声地喊了起来,希望那个老人能够听见他的声音。然而,直到他把嗓子喊哑了,却始终没有人来救他。也许这地下室是隔音的,该死,马达一拳打到了墙上,发出沉闷的回音。

忽然,马达想起了身上的手机,他立刻掏了出来,摸索着按了几下,但手机毫无反应。他的运气太差了,今天早上,手机的电池就用光了,还没来得及充电。

他绝望了,脚下一软,又坐到了地上。

什么都看不到,他等于是一个瞎子,什么都听不到,他等于是一个聋子。人,只有在丧失了感官以后,心灵才能更加敏锐,而此刻的马达只对一样东西敏锐——恐惧。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安息路,这条没有出口的死亡之路,故事开始于这里,再结束于这里,一个完整的死亡故事,而马达则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容颜的话了,只要陷进来,就处处充满了危险,最后,是灭顶之灾。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丧失时间概念了,也许是一个小时,一个夜晚,或者,是一个世纪。

马达相信,黑暗,是世界上一切恐怖的根源。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包围了马达,他忽然想到了容颜。此刻,他多么渴望有人能安慰他,以那温柔的手指抱紧他。也许,这就是他所实践的誓言,为了那个女人而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睡着了,在无边的黑暗中,似乎已没有区别。

无论是谁,在黑暗中最大的渴望就是光线,马达宁愿在一丝微光下死去,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思维,他开始祈祷光的出现。

幽灵,总是与黑暗中的光同在。

一丝奇迹般的微光,出现在了这座坟墓中。

他真的看到了幽灵。

三十七

小绿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那是在浦江边上,晚风轻轻吹送,江上飘来一股江南泥土的气息,而眼前却是满目的霓虹灯和彻夜通明的摩天大厦,还有成百上千的观光客和情侣。

“是给白血病儿童捐款吗?”

“是的。”为慈善组织做青年志愿者的女大学生微笑着说,她的怀里捧着捐款箱,箱子的中央有一颗红心,同时箱子上还贴着一张慈善爱心组织的证书。

男人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百元的钞票,塞进了捐款箱里。

“谢谢。”女大学生向他们鞠了一个躬,然后送给了他们一个爱心纪念章。

小绿接过了纪念章,把男人拉到了江边的栏杆旁,低声地说:“你这个人啊,真奇怪,一百块钱就买一个破纪念章。”

“我说过,我喜欢帮助别人。”男人微笑着说。

“就象你帮助我?”

“是的。”

小绿笑了:“哎,现在象你这种傻瓜实在太少了,简直傻的有些可爱。”

男人也笑了,他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江对岸的景­色­,一阵江风吹过,掀起了小绿的头发,发丝扫到了他的脸颊上。他忽然说:“小绿,你冷吗?”

“我?你看我冷吗?”原来,小绿的身上正披着那个男人厚厚的外套,她幽幽地说:“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你把外套给我披着,难道你不冷吗?”

“我从来都不怕冷。”说着,他舒展起了双臂。

小绿看着他说:“是啊,你的样子真象高仓健,简直可以去克隆他了。”

“你很喜欢高仓健那样的男人吗?”

“是啊,他冷静,沉着,还特别酷。”她仰着头,无比赞叹地说,“象他那样的男人,现在已经找不到几个了。”

“那你过去的男朋友呢?”

小绿扬了扬眉毛,轻蔑地说:“那小子啊,根本就不是男人嘛。”

他们都笑了起来。忽然,小绿抓住男人的手说:“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男人盯着小绿的眼睛,看了足足好几分钟,终于缓缓地说:“你很象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女孩子。”

“她很漂亮吗?”

“是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很漂亮,是吗?”小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男人点点头,但却没有笑容,他的表情很严肃,目光里甚至还包含着某种晶莹剔透的液体。

小绿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变化,她降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看的出,小绿还是很在乎他的。

“不是的。”男人摇了摇头。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子?”

男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曾经是。”

“那她现在呢?”

“现在?对她来说,只有过去,没有现在。”

小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继续说:“因为,她早已经死了。”

三十八

马达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来,饥饿和­干­渴一个接着一个地折磨着他,他就象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盘腿坐在地上,直到全身麻木。在黑暗的地底,睁不睁眼睛都是一样的,但是,马达还是睁开了眼睛。

这是奇迹吗?

他看到了坟墓里的一丝光线。

光线对于眼睛,正如同水对于鱼,立刻,他的眼睛又复活了。是的,那是一缕光线,从头顶的一个缝隙里照­射­进来。

尽管长时间的麻木让他的双腿有着象被千万根针刺一样的感觉,但马达还是艰难地站立了起来。他又感到了生命的气息,不管那是幽灵还是魔鬼,都无法阻止他活下去的欲望。

透过那丝光线,他看到地下室的顶部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一根绳子正通过小口子悬挂着。马达一把就抓住了那根绳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居然使他用双手抓着绳子爬了上去。还好地下室并不高,很快,他的手就抓到了上面那口子,原来是一块翻板,旁边还有一块没有打开。马达伸出手捅开了另一块翻板,他终于爬了出去。

他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马达大口地喘息着,趴到了窗口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就象一个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复活的人。片刻之后,他的眼睛又适应了光线,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地上有两块翻板,铺平的时候极难看出来。果然是个陷阱,马达不敢再呆在这个地方了。而那根救他命的绳子则绑在了窗户栏杆上,又是谁救了他呢?反正不可能是那个房东老人。难道,真是幽灵?

他又向窗外望了一眼,天­色­越来越暗了,看了看表,现在是17点20分。他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难道仅仅只过了二十分钟吗?这显然不可能。看起来,马达在地下室里已经度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了。

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他被囚禁于坟墓之中。没有喝一滴水,也没有吃一粒米,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马达连想不敢想了,那种恐惧的感觉能使任何人都窒息。

现在,马达实在是饥渴难当,他快步离开了这可怕的房间。在走出这栋楼房的时候,他并没有见到那房东老人。

他的车还停在路边,马达的手颤抖着掏出钥匙开了车门。坐进车子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放在挡风玻璃底下的一杯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然后,他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附近的餐馆吃饭,而是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现在,他最渴望的就是见到她。

三十九

容颜已经很久没有自己烧过菜了。

她记得自己在读中学的时候,妈妈整日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父亲的腿虽然有残疾,但他的手非常灵巧,做了一手好菜。在那段日子里,父亲教会了她烧许多好菜。初三的时候,她甚至不想再继续读书,而去做一个高级厨师,以早早的挑起家庭的重担。

后来,她长大了,恶梦就来了。

等到恶梦醒来以后,她选择了写作,不停地写着,直到她成为一个女侦探小说家。最后,她住进了这栋白­色­的别墅。现在,她在别墅底楼的厨房里,开着油锅,做着当年父亲教她的毛蟹炒年糕。在旁边的灶台上,已经放着好几盆热菜了。

十分钟以后,这些菜都端到了餐桌上。看着一桌子的菜,她却没有多少食欲,只是呆呆地看着,如同欣赏一堆只能看不能吃的艺术品。

门铃响了。容颜走出餐厅,打开了外面的房门。

“你是谁?”

在最初的几秒钟,她甚至没有能认出马达来。当她打开了门外的灯,仔细地看了看以后才确认了他。眼前的马达无比憔悴,眼眶又深又黑,面呈菜­色­,嘴­唇­发青,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爬满了胡子,衣服上全是灰土,整个人就象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

他就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

“你这是怎么了?”容颜把他拉进了房间。

“我会把你房间弄脏的。”

“别说了,你先洗一把脸吧。”她把马达带到了底楼的卫生间里,从卫生间就可以看出一家人的富裕程度,马达在这间豪华的卫生间里,有些摄手摄脚了。

“不要拘谨。”容颜帮他打开了热水,“你先洗脸,我去去就来。”

马达一个人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地下室里度过的二十四个小时,使他几乎成为了一个饿鬼。他把头放到了水龙头底下,热水冲涮着他的脸和头发,洗去那层厚厚的污垢。十分钟以后,他洗完了脸,虽然脸上是­干­净了,但目光依然是疲惫憔悴的。

“你洗完了?”容颜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叠衣服,“这是我丈夫的衣服,如果你不嫌弃不忌讳的话,快把你身上那些脏衣服换了吧。”

马达点了点头,他接过这些衣服,拉上了卫生间的门。这些都是周子全生前用过的衣服,马达是看着他被杀死的,现在马达又要穿上他的衣服了,这真是不可理解的命运。马达脱下了身上的脏衣服,换上了周子全的衣服:棉衬衫,休闲裤,羊毛衫,它们看上去都很新,穿起来也很舒适。

他穿着周子全的衣服走到了容颜面前,心里忐忑不安,他害怕周子全的灵魂也一同附着在衣服上。容颜却微笑着说:“现在你看起来好多了。”

“容颜,你这里有什么吃的?”马达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非常饿。”

她立刻把马达带到了餐厅里。马达如饿虎扑食一般忘却了最基本的礼仪,坐到餐桌前大快朵颐了起来。他先是风卷残云式地扫去了餐桌上一半的菜,然后问她:“还有没有饭?”

容颜立刻把饭又端了上来。马达一连吃了两大碗饭,又喝了一锅子的汤,容颜就这样看着他吃,她自己看也看饱了。当马达打起了饱嗝以后,容颜才问道:“你有几顿没吃饭了?”

“二十四个小时。”

“你是说你一天没吃饭?”

马达点了点头,然后,他就把自己掉进地下室里的奇遇全都说给了容颜听,那样子就象是在叙述一个恐怖的聊斋故事,但容颜相信,他所说的全都是事实。当马达全部说完了以后,容颜却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丈夫为什么要租那房子?”说着,马达用手抹去了嘴上的油。

容颜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在安息路吗?”马达几乎是祈求地说:“请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去过那房子?”

容颜的表情忽然有些痛苦,她大声地说:“不,我没有去过那房子,我发誓。”

“对不起。好了,我相信你。”马达的语气又柔和了下来:“你知道吗?我刚从那地下室里逃出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

他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容颜微微一颤,她低下了头,轻声地说:“听我说,马达,你是一个好小伙子。而我,只是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而已。你真的不需要为我做这些,这不值得。”

“不,我已经想过了。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我们。”他着重地说了最后“我们”两个字。

容颜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迅速地把餐桌上吃剩下的东西收拾­干­净了。马达跟在她后面说:“容颜,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忽然猛的回过头来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真相。”

马达冷冷地说。

忽然,容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们的脸靠的很近,尤其是他们的嘴­唇­。

马达能感受到她温暖的呼吸,谁都无法抗拒。

他闭起了眼睛。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了马达,他睁大着眼睛看着容颜。她也有些紧张,小心地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的叶子向外面望了望。然后,她的脸­色­变的苍白,回过头来对马达说:“罗新城来了。”

马达也感到了一阵紧张:“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容颜焦虑不安地说:“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在这里看到你。”

“那怎么办?”

那门铃声依然急促地响着,房子里亮着光,罗新城知道容颜在家。

她把马达领到了客厅的楼梯口说:“快躲到楼上的卧室里去。”

马达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去,二楼有一排环形的房门,他推开了其中的一间。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楼下的容颜已经开了门。同时也听到了罗新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容颜,你怎么了?那么久才开门?”

容颜从容地回答:“我只是在收拾刚吃完的晚饭而已,没想到有人会来,手忙脚乱地就慢了。你怎么来了?”

“难道,我不能来看望一下我同事的遗孀吗?”

“当然——可以。”

接着,马达听到了容颜和罗新城走进了客厅的声音。马达尽量不弄出声音,然后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房间。这里就是容颜的卧室,面积很大,至少有三十个平方米,而且门内侧还带有一个隐蔽式的卫生间。卧室里的装修用材看起来非常贵,但设计却很简洁,以白­色­与米­色­调为主。在卧室的内侧,有一张大床,马达想,这就是周子全和容颜睡觉的地方了。

他仰起头,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原来,是天花板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镜子,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镜子里的人就象是一个偷窥者,正窥视着容颜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客厅里又传来了罗新城的声音:“我总觉得这里好象有人来过?”

“谁会来敲一个寡­妇­的房门?”容颜淡淡地回答。

“不,我闻到了某种男人的气味。”

马达心里一惊,他小心地躲在门后,屏住了呼吸。

此刻,镜头回到客厅,容颜轻描淡写地回答:“你闻到了周子全留下来的气味,你知道吗?人虽然死了,但是人的气味却会永远留下来。”

“不是周子全的气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气味与这房子格格不入,所以才特别地明显。”罗新城张动着鼻翼,同时,目光警觉地在房间的四周扫视着。

容颜却笑了笑说:“其实,你说的那个男人,就是你自己。”

“你确实很聪明。”罗新城冷冷地说。

“要喝咖啡吗?”

“不,我不想用他用过的东西。”然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除了你。”

躲在楼上的马达心里又是一晃,他的脑子里急速地转动着,难道容颜与罗新城之间也有?

“住嘴。”容颜又把他顶了回去,“你到底来­干­什么?”

“你说我能­干­什么?我是来拯救你的。”

“你凭什么拯救我?”

罗新城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容颜的眼睛说:“因为你和他的秘密。”

“我没有秘密。”

“不,你有秘密,他也有秘密,还有其他人。”

容颜回退了一步,她试探着问道:“你到底在说谁?”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在说谁。”罗新城站了起来,他靠近了容颜说:“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秘密。”

“这只是你的想象。”

“不,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是的,你们很会表演,几乎把所有的人都骗过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计划,非常­精­彩,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罗新城狡诈地笑了笑说,“但是,你们忽略了一个人。你们可以很容易地蒙骗男人,但在女人面前,总会露出马脚。”

“你是说——桑小云?”

“没错,你丈夫的小情人。”罗新城用暧昧的目光看着她说,“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她和你丈夫的关系了吧?”

容颜倔强地回答:“知道又怎么样?”

“你不嫉妒吗?嫉妒是女人的天­性­。”

“这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

“不,真正的原因是,你并不爱他。”

容颜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我认为这并不重要。”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罗新城忽然充满仇恨地说,“因为,你的丈夫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对不起,你没有权利侮辱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侮辱一个人,总比杀死一个人要更加道德一些。”罗新城的目光凌厉逼人,直指容颜的眼睛。

“你在怀疑我?”

罗新城不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客厅里来回地踱着步,他那沉重的脚步声让躲在楼上卧室里的马达心惊­肉­跳。忽然,当罗新城走到那装饰­性­的壁炉前时停了下来,在壁炉上放着一张相框,里面是周子全与容颜的合影。他拿起了这张照片,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个幽灵,回到地狱里去吧。”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丈夫,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他突然回过头来问容颜:“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存在吗?”

“我不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你嫁给了一个幽灵吗?”罗新城又把照片放了回去,他缓缓地说:“现在,我必须承认,我恨他,恨之入骨,我早就想——亲手把他杀了。”

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是他早就想说的话,今天他当着容颜的面说了出来,心里的感觉不禁畅快了一些。

“你认为周子全应该对你妹妹的死负责?”

“他应该负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那另外百分之一呢?”

“应该由那个该死的出租车司机来负。”

这句话让楼上的马达心里又是一颤。

罗新城继续说:“那天在墓地,你居然和那个可恶的司机在一起,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与你无关。”

“不,你必须要告诉我,否则我饶不了他,我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包括杀人。”罗新城忽然变得狂怒起来,他朝着容颜大叫大吼,那样子实在是可怕。

容颜后退了一步,腰眼已经顶到了窗台上,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声地说:“他是我的情人。”

楼上的马达躲在卧室的门后,他听的清清楚楚,不禁心襟摇荡,一股莫名其妙的幸福感涌了起来,填充了他心中的恐惧。也许,这只是容颜为了保护他,而对罗新城遍出了一个谎言而已,但即便这样,至少说明了容颜是非常在乎他的安危的,马达又感到了一阵安慰。

罗新城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话:“你说什么?那个叫什么——”

“他叫马达。”

“你是说,那个叫马达的出租车司机居然是你的情人?”

容颜镇静自若地点了点头说:“是的,他是我的秘密情人。”

“你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罗新城用了审问的口气。

“我们早就开始了,已经有半年了。”

罗新城摇了摇头说:“别说了,我早就该想到了。虽然,从外表上看你和沁雪几乎难以分辨,但实际上你根本就无法与她相比。她是那样纯洁,那样单纯。而你——在天使般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魔鬼般的心灵,谁也不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与沁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你非常明白,周子全并不爱你,所以,你有了一个秘密情人,以满足你那征服别人的欲望。”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容颜也大声地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离开这里吧。”

“不,上帝为什么夺去了沁雪的生命,却让你这种女人还活着?”罗新城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雾,用着极其投入的神情说:“你知道沁雪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吗?她太美丽了,美丽的让每一个人都不得不爱她。她的心灵是那样纯洁,她的品德又是那样高尚。她的完美不属于我们这个尘世,她是上帝的造物。我有一个这样好的妹妹,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财富。我发誓,要永远地保护她,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直到我和她都走入坟墓。”

容颜摇了摇头,冷冷地说:“正因为这样,她才会离开你,才会嫁给周子全。因为你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只想到你自己,而从没有考虑过你妹妹的感受。你深深地迷恋着她,你不让她与任何男人交往,你妄图永远独占着她,你把你妹妹当作了你的私有财产。”

听完容颜的话,罗新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的情绪变得更加不安,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他的眼睛里漂浮着一股迷芒的物质,忽然,他的声音变的柔和起来:“你说我把你当作了我的私有财产?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亲爱的妹妹。”

容颜尽量让他安静下来,小心地问:“你说我是谁?”

“你疯了吗?你当然是我的妹妹罗沁雪。妹妹,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哥哥新城啊。我们可是亲兄妹,在你九岁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父母,是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在维持着我们的家的生活。我工作以后,又用几乎全部的工资来供你读书。妹妹,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吗?”

此时,楼上的马达已经小心地把头探出了卧室的房门,向楼下望去,只见罗新城就象一个疯子一样在对容颜述说着,显然,此刻在罗新城的意识中,已经把容颜当成是他妹妹罗沁雪了。

“你爱你妹妹,是吗?”容颜依然在小心地问罗新城。

“没错,我爱你,妹妹。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人。你说的对,任何男人都不能靠近你,因为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绝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罗新城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是如此的恐怖,让容颜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狂笑着说,“我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能够永远得到你,是的,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包括——杀人。”

“你杀了谁?”

“周子全。”罗新城咆哮着说,然后放声大笑。

半个身体还藏在卧室门后的马达听到这句话以后,心里打了一个冷战,在心里对自己说:原来是他?

紧接着,马达又听到了罗新城几乎疯狂的声音:“妹妹,跟我走吧,你不应该嫁给他,离开这栋房子,我们回家去。”

马达实在忍耐不住了,他走出了楼上的卧室,看到罗新城居然已经扑到了容颜的身上,容颜在尖叫着“救命”,同时伸出双手在与罗新城搏斗。

罗新城已经疯了。

容颜大口地喘着气,用双手竭力保护自己,她只看到罗新城那张疯狂的脸几乎已经扭曲了,他的两只眼睛大得吓人,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

忽然,罗新城双手一松,整个身体缓缓地倒了下来。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

容颜躺在沙发上,只看到马达站在她的面前,马达的手里握着一尊二十厘米高的铜雕像。

两个人呆呆地互相看着,并不说一句话。容颜率先反应了过来,她蹲了下来,看了看躺在底下的罗新城。

还好,罗新城只是暂时被打昏了过去,头上肿起一个包,但并没有流血。看起来罗新城并没有大碍,嘴­唇­还在嗕动着,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我杀了他?”马达傻傻地问。

“不,他没有事,只是昏过去而已。”容颜又站了起来。

马达放下了手中的铜雕像,惊慌失措地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别急,让我们想想看。”容颜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罗新城,现在这家伙的样子就象是一个倒在地上的醉鬼,嘴巴里还在喃喃自语地说着醉话。她又冷静了下来,说:“马达,你不要害怕,这种人罪有应得。”

“是的,可是我——”

“别说了,我们把他送回去就是了。”

“你是说把他送回家去?”

容颜点了点头:“没错,他明天早上醒来以后,就会清醒回来的。刚才他发疯了,他把我当做了他妹妹罗沁雪,当他回忆过来以后,他是绝对不敢这件事说出去的,否则他自己也会身败名裂。”

接着,容颜转身到一个抽屉里,翻出了一本周子全生前的通讯簿,在簿子里找到了罗新城的家庭住址。

“我们走吧,一起把他抬到他的车子里去。”

他们一起抬起了昏昏沉沉的罗新城,容颜抬头,马达抬脚。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罗新城抬出了房子,在外面的车道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广州本田。容颜和马达把罗新城抬到了本田车前,容颜在罗新城的口袋里摸到了车钥匙,打开了车门,然后把罗新城放到了后排座位上。

马达坐进了驾驶的位置,容颜坐在了他的旁边。接着马达看了看通讯簿里的罗新城住址,然后把车钥匙Сhā了进去,开动了罗新城的本田车。

从半岛花园开到罗新城的家足足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乎横穿了整个市区。一路上,马达和容颜一句话都没有说。马达开惯了桑塔纳出租车,第一次开本田车不太习惯,总是在不停地调整着。而容颜则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躺在后座上的罗新城,生怕他会突然醒过来。

22点30分,他们抵达了罗新城的家,一栋高层建筑。马达架着罗新城下了车,装作是带着喝醉了的人回家的样子。马达轻声地问容颜:“要是他的家里人问起来怎么办?”

“他没有家里人。”容颜轻声地说,然后她向楼道里望了一眼,说:“门口没有保安,我们赶快进去,别被其他人看到。”

他们架着罗新城走进了电梯,又上到了十三层,出了电梯,迎面是一扇豪华的防盗门,就是罗新城的家了。容颜用罗新城身上的钥匙试了一把又一把,终于打开了房门,把罗新城架进了他自己的家里。

罗新城的房子非常大,一个人住着三室二厅,房子的装修却很简单。但是,令容颜和马达吃惊的是,罗新城的墙上到处贴满了罗沁雪放大了的照片。

马达小心翼翼地把罗新城放到了床上,让他就这么躺着。然后马达惊讶地看着房间的墙壁,照片上的罗沁雪与现在的容颜几乎一模一样,难怪罗新城会到发狂的程度。

“她美得让人发狂,甚至包括她的哥哥。”马达看着照片里罗沁雪的眼睛说,两年前,罗沁雪临死时的眼神改变了他的一生。

“不,美丽不是一种罪过,是她的哥哥心理变态。”容颜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罗新城说,“但愿他明天早上醒来以后,能够忏悔自己的罪行。”

马达始终有些担心:“他真的没事吗?”

“放心,你看他嘴巴里还在说着胡话呢,也许几分钟后就会醒过来了,我们快点走吧。”

他们把罗新城的钥匙又放回到了他的口袋里,然后离开了罗新城的家,在关上了房门以后,马达却怎么也关不好防盗门,看来是需要按什么钮的。

“关不好就算了,我们快些走吧。”容颜拉着马达的手,焦急地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很快,他们走出了这栋大楼。马达看了一眼罗新城的本田车说:“糟糕,我没有把它停到车库里。”

“别管那么多了,我们走。”说完,容颜扬了扬说,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马达的心里忐忑不安地跟着容颜钻进了出租车。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回到了半岛花园。

马达和容颜站在她那栋白­色­别墅前,深夜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就象一对孤魂野鬼。容颜呼出了一口气:“马达,今天幸亏有你在,否则——”

“别说这样的话。”

“你看起来很累,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夜吧。”

马达的心里一抖,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话来。

容颜微微一笑:“你可以住在底楼的客房里。”

马达自己也笑了,他在笑他自己的幻想和天真,他摇了摇头说:“我还要把车开回去呢,你自己当心点,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再见。”

他回头找到了自己的桑塔纳,在坐进车里之前,又向容颜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做的菜,这顿晚饭是我一生中吃的最香的一次。”

四十

郑重放下了电话,有些无奈地说:“还是没有人接电话?”

“那么罗新城的手机呢?”叶萧站在窗前问。

“他的手机我也打过了,铃在响但他不接。”郑重有些不安了,他站起来说:“我已经问过天下证券里许多人了,他们都不知道罗新城的去向。”

叶萧看了看日历说:“至少今天他不会去上坟。”

“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半了,罗新城会不会畏罪潜逃了?我们早就应该对他实施监控了,我看这回检察院也要急了。”

“别着急,我们先去他家看看如何?”

话还没说完,叶萧已经向门外走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叶萧和郑重来到了罗新城的家门前,从电梯里一走出来,郑重就大声地说了起来:“叶萧,我敢打赌他不在家里,他一定跑了,说不定还带了一大笔赃款。”

叶萧并不回答,他径直走到罗新城的门前,当他刚要伸手去按门铃的时候,目光忽然被防盗门吸引住了,他的手又缩了回来。

“你在看什么?”

“防盗门。防盗门没有关好。”叶萧取出了手帕,小心翼翼地拿着手帕把防盗门拉开。

“也许他在家?”郑重轻声地说,“我不喜欢这种需要密码的防盗门,太复杂了。”

但叶萧还是定着不动。

“你怎么了?”郑重奇怪地看着他。

叶萧立刻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叶萧屏心静气地站在门前,神情异常严肃,双眉又拧在了一起。

这时候,他们身后的电梯门又打开了,一个老人牵着一条硕大的金黄|­色­牧羊犬走了出来。郑重不喜欢狗,特别是象那样大的牧羊犬,但是,他奇怪地发现那条牧羊犬居然停在了罗新城的门前不动了,狗鼻子不停地在门口嗅来嗅去,而牧羊犬的主人则不断地喝斥着他的宠物,却毫无效果,那只牧羊象是发疯了似的对罗新城的门里狂吠起来,仿佛在门里有着它的猎物。叶萧和郑重都小心地后退了几步开外,惊异地注视着这一幕?/p>

“这畜牲,我第一次见到它这样不听话。”老人惊异地叫了起来。

叶萧说话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老人点了点头。叶萧和郑重帮着老人一起拉那根套在牧羊犬脖子上的狗链子,三个人一起用力,这才把那只狂吠着的大狗从罗新城的门口拖开。老人打开了自己的家门,费力地把牧羊犬带回了家里。

门关上以后,叶萧和郑重依然听到牧羊犬在自家门里叫着。他们回到了罗新城的门前,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某些东西。叶萧蹲了下来,鼻翼张动着,把脸贴到了门缝上,半分钟以后,他微微点了点头。

郑重小心地问:“什么气味?”

“血——”

叶萧的声音太轻,郑重没有听清楚:“什么?”

“血腥味。”

这回叶萧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他们的表情都紧张了起来。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叶萧忽然问道:“郑重,我听说你很善于撞门。”

“我就怕你说这个。”郑重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电梯口。他猛吸了一口气,竖起他那强壮的肩膀,向罗新城的房门冲去。

门被撞开了。

叶萧一进门,果然感到有一股血腥味漂浮在这套房间里,然后,他听到了郑重的惊呼声:“天哪,这个变态居然在墙上贴满了容颜的照片。”

“不,贴在墙上的是他妹妹罗沁雪。”叶萧看着照片里美丽女人的眼神,心里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这个女人又从坟墓里跑了回来,也许这正是罗新城想要的感觉。

郑重靠在墙上,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肩膀,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他嘴里嘟囔着说:“下次我再也不撞门了,”

叶萧没有管郑重的抱怨,独自向罗新城的房间深处走去,他很快就找到了罗新城的卧室。在卧室的门口,他看到地上有一滩血迹,顺着那道长长的血迹,他向卧室里望去,他看到罗新城正躺在床上,右手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那些血迹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天哪,罗新城死了。”郑重也走到了卧室门口,轻轻地叫了一声。

叶萧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卧室,仔细地注视着这可怕的一幕。罗新城仰面躺在床单上面,穿着一套西装,脚上还穿着皮鞋。从他的手腕处流出来的血顺着垂下的手指落到地板上,又流到了卧室的门口,房间里散步着一股死亡的血腥气。

在罗新城身体另一侧的床上,还有一把小小的剃须刀片,刀片上沾着血迹,显然就是这把小小的刀片割破了罗新城的手腕动脉,结束了他的生命。

“他畏罪自杀了。”郑重退到了卧室门外说,他又看了看这房子墙壁四周所贴满了的罗沁雪照片,摇了摇头说:“没想到他有心理变态,一切都是他布下的,一起又在他自己手里终结,这很公平。”

叶萧的眼睛盯着罗新城的尸体,嘴里在对郑重说:“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说完,郑重已经掏出了手机向局里报告他们的重大发现了。

叶萧走到了卧室里的床头柜前,他的目光落到了柜子上的台历上面。台历正好翻到昨天的那一页,在摊开的这一页上,有一行罗新城用钢笔写的字——幽灵在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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