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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到中年

明明一个大男人却不能对任何稍稍大一点的问题做出决定,频频找领导倾诉衷肠,出了什么事情又逃得远远的,不敢负一点责任。在家里,他们训斥孩子就像顽童吵架,没有一点身为人父的慈爱和庄重;对妻子,他们也会轻易地倾泄出自己的­精­神垃圾来酿造痛苦,全然忘却自己是这座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情感楼宇的顶梁柱;甚至对年迈的父母,他们也会赌气怄气,极不公平地伤害着生命传代系统中已经走向衰弱的身影。

这也算中年人吗?真让大家惭愧。

我一直认为,某个时期,某个社会,即使所有的青年人和老年人都中魔一般荒唐了,只要中年人不荒唐,事情就坏不到哪里去。最怕的是中年人的荒唐,而中年人最大的荒唐,就是忘记了自己是中年。

忘记中年可能是人生最惨重的损失。在中年,青涩的生命之果变得如此丰满,喧闹的人生搏斗沉淀成雍容华贵,沉重的社会责任已经溶解为日常的生活情态,常常游离、矛盾的身心灵­肉­,只有此刻才全然和谐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中年总是很忙,因此中年也总是过得飞快,来不及自我欣赏就到了老年。匆忙中的美由生命自身灌溉,因此即便在无意间也总是体现得最为真实和完满。失去了中年的美,紧绷绷地兀自穿着少女健美服,或沙哑哑地提早打着老年权威腔,实在太不值得。作弄自己倒也罢了,活生生造成了人类的生态浪费,真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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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相投(1)

——罗兰

人们都以为婚姻是由于两个人­性­情相投,但事实上,这“相投”与“不相投”却并不是决定婚姻幸福的唯一条件。以我来说,我的家庭虽然时常令人羡慕,但我和我家“老爷”­性­情可实在并不大相投,就以看书来说,他所喜欢看的是政论、国际现势、外交资料、历史论评、时事分析……等等。而找所喜欢看的却是除了诗句散文或小说之外,就是有关思想与哲学的书。所以,多少年来,他的书我不看,我的书他也不看。

在对人方面,他颇喜欢交际应酬,而我则非常不喜欢交际应酬。常见他兴高采烈地穿戴整齐去参加酒会、晚宴,以及其他种种社交,而我则独喜静坐家中,读读写写,顶多约上一二友好,秉烛清谈。我参加应酬都是万分的勉强,而他从不了解为什么居然有人如此之讨厌应酬,正如我从不了解为什么居然有人如此之热心交际一样。

他虽喜欢交际,在交际场合也真正谈笑风生,但居家却相当严肃,“不苟言笑”四字,他可当之无愧。尤其在子女面前,他真是一言九鼎,不准有违。而我则在交际场合常感厌倦乏味,不耐其虚伪,因此难免给人难以接近的印象,在好友或家人了女面前则喜欢无所不谈,恢复我爽朗愉快的本­性­。

论处事,则他常是严密­精­细,极具耐心;而我则粗心大意,不拘小节。譬如上街购物,若是和他同去,十之###是走了半个台北,结果却空手而回。因为他东看西看,这个不对,那个不好;贵了不行,贱了不要,看来看去,竟无一项中意,只好下次再来。我则总是光在家中打定主意,要买什么?准备花多少钱?去哪一家商店?想好之后,一趟计程车,直奔目的地,三言两语,把东西买妥,费时不会超过一个钟头。近来,大的白货公司可设有电话叫货的服务部门,我就更加省事,要买什么东西,索­性­打个电话,说明厂牌尺码,叫人送来,连去也不要去了。

当然,像这样买法,难免会买到贵的、坏的、不合适的。有毛病的东西。而他所买的东西几乎可以百分之百断定绝对不错。

以买玻璃杯为例,如我去买,则问明价格,看好式样之后,大致看看要六个或八个,就让店员包好付钱。所以我买到过站立不稳的咖啡怀,也买到过有缺口的盖碗。

如他去买的话,则不但要把每只杯子仔细看过,无残无缺之外,还要把拟选购的六个或八个杯子整整齐齐地排在柜台上,细细比较,看是否一样高矮、一样大小,还要看杯口是否每一个都是正圆,所以他决不会有像我那样的疏失。但也就因为如此,我总避免和他一同去买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对人为方面我相当温和而有耐­性­,但在对事方面,我却常是个耐其繁琐而流露出自己天­性­中急躁的一面。

说到生活情趣,我们俩更不能算是情投意合。看电影他要看战争或侦探片,而我则要看文艺或音乐片。听评剧,他喜欢唱腔多的文戏,我则专选大花脸多的武打。古典音乐演奏会,总是我自己去听,美国来的诸种舞台表演则是他自己去看。

如有假期,我愿去林间山上清清静静地住几天,他则不大热衷这类旅行。如果非去不可,他会宁愿选择海水浴场去游泳。

而我即使到了海水浴场,也是白天躲在房间,晚上才出来坐在沙滩上看海听潮。

公余之暇,我喜欢在清静的街道散步,而他一散步,就要到闹区去逛橱窗,或散了一半,就要去吃牛­肉­面。

在衣着方面他喜欢鲜艳与新奇,而且敢于尝试。我常说,如果我听他的话,那我现在大概该穿迷你裙或大喇叭裤。不幸,我不但只喜欢穿两件头的套装,而且只有灰、白、黑、米黄、蓝,这几种平淡的颜­色­。现在如此,年轻时亦然。

家常小事,两人更是意见分歧。譬如种树,我喜欢那株大构树,而他就最恨那株大构树。我种了一棵榕树,他就最讨厌那棵榕树。当然,平心而论,他确是有理。因为大构树又招苍蝇,又落叶。榕树又难看,又爱生虫。不过,对待其他的花木,我们两个也从来不曾获致协议。譬如说那排七里香,我要把它们剪矮,他却把它们修长。那些杜鹃,我要它们随便生长,他却一有空就把它们剪掉一堆枝叶。我剪白兰树时,他会大力阻拦;可是一眼不见,他却把它剪了。真让人没话说!

­性­情相投(2)

诸如此类,可说是不胜枚举。常见报上有人登离婚启事说:“我俩因意见不合,协议离婚。”如像我俩这样的意见不合,大概不知要离多少次了。

我们的­性­情不相投也反应在感情的表达上。我和一般女­性­一样,喜欢一点抽象的关怀,但他偏偏没有一次记得我的生日。

年轻时,我也确曾为此而气恼过。直到后来,忽然有一天,我从旧皮包里翻出一副纹石耳环,这副耳环是他某次去外岛,特别为我选购的,偏偏我一生不喜欢装饰品,戴了一次,就把它们随手塞在皮包里,再也未去动用。那天,当我重把它们翻出来时,却忽然想起我当时接过这副耳环时,对他说了一句笑话。我说:

“人类真奇怪!纹石、钻石、玛瑙珊瑚,都拿来做装饰品。我看,假如马路上的石子像纹石那么少见,也一定有人把它拿来镶成耳环,挂在耳朵上,以为美!”当时我未注意他的反应。现在总归年纪大了,人世深了,才忽然明白自己当时真不替他想。像我这样不近人情,人家都没有说过一句不满意的话,我还有什么理由怪人家不记着我的生日哩?

自此心平气和,不再抱怨自己被亏待。

事实上,在许多不合的意见中,我们俩人倒也有相同之处。这相同之处便是——只知做事,不懂赚钱。可能是因为我们脑中都没有什么数学观念的缘故。记得有一次,我忽然想买一个海绵床垫。在看电影的途中,经过一家店铺,进去问了一下价钱,说是每立方公寸6毛钱。我们到了电影院,就开始计算一张床垫有多少立方公寸,要多少钱。算来算去算不清,后来索­性­连一立方公尺等于多少立方公寸也不知道了。两个人索­性­连电影也看不下去,后来­干­脆买了一个弹簧的,整张算钱,免得我们伤脑筋。

也就因为我们一向对数目字缺少兴趣,所以什么金钞股票债券之类,在我们心中就永远是一些抽象而遥远的东西,至于利息,更是只有读中小学算算术时的一个名词。现在好容易不用再算算术,乐得对它敬而远之。

也许这是因为我们两人在这一点上,有个相同的生活背景,我们都是从小在学校住读,长大就自己在外靠薪水维生。对钱的观念,就一直是“花到下月再有钱来的时候为止”。既不虞匮乏,也就不想经营。有了就花,没了就再去赚。简单明了。也就因为天­性­中没有一个“贪”字,所以尽管他这二十年来,曾担任过几次非常有机会发财的职位,但都因为他只知做事而不懂贪钱,所以至今两袖清风。

说起来,别人会笑我们傻,但认真想想,这“傻”却也是上天赋予我们的生存本领之一。因为事实上,那些发财致富的机会也正是身败名裂的陷阱。只是如果我们生Xing爱财,就会不自制地去冒那跌入陷阱的危险而已。我们事实上是在工作换过之后,过了好久,才事后有先见之明地想到——啊!那时怎么没想到可以赚钱?但“那时没想到”并不证明下次会想到。因为当下次机会来临时,我们仍然是只顾做事两个不懂赚钱。

我想,夫­妇­之间,只这一点­性­情相投也就行了。要说希望如爱情小说里那样,两人处处情投意合,我看也不见得不妙。我不敢想象。假如他也像我一样的只喜欢文艺和哲学,而不过问政治与世局,那我们这个家还有没有现在这样稳定?如果他也和我一样,天天只喜欢和一二好友品茗清谈,却不愿参加任何社交活动,那够多么无趣!而且如果他做事买物也像我一般的粗心大意,对人生的观念也像我一般的淡泊保守,成天也像我一般的轻松平易、豪不严肃,恐怕我们的家庭反而无法维持平衡。

同样的道理,如果我也像他一样的凡事走直线,宁折不弯,恐怕也会有许多不良的后果。

记得有一次,我们给孩子买了一张双层床。交了订金,叫店中派人送来,待送到之后,才发现床大门小,无法进入。他当时就毫不迟疑地找出工具,叫送货工人拆卸窗户上的木条,打算从窗子将床搬入。而我一想,窗上的木条不但拆卸费时,而且拆过之后,再钉上去的话,一定钉不妥当。那面窗子正面对大门,是我家主要观瞻所系。拆坏了,实在可惜。于是,我决定把床叫送货工人原个搬回去,退掉算了。退货原因既非我们出尔反尔,店家倒也觉得情有可原,把定洋也退给了我们。事后他说:“我怎么就想不到要把它退掉呢?”

小事如此,大事他也更是坚定不移,言出必行,只要事情决定,即使排除万难,也要贯彻始终。这种“拆了瓦房逮臭虫”的事只其一例而已。

我想,如果我们的家是一只船,那么我和他就是两个掌舵。当我因太过平易轻松而惹上麻烦时,可以由他的严肃谨慎去矫正。当他因太过认真与理智而把事情闹僵,无法善后时,则由我的轻松平易去转圜。对孩子,我们名副其实的是父严母慈,对生活,我们则各凭自己的天赋去赚得维生之资。当我们需做重大决定时,责任归他。因为他谨慎仔细而坚定,可以万无一失。而平常零星小事,只要能够通过即可,小有流失亦无伤大雅,反可###系一些人和,乃可归入我的权责范围。

我生平自问颇善观察事物,分析得失,但至真正决定实行时,总有待他放上一颗砝码,来稳定我那尚在摇晃之中的天平。如找房户搬家,孩子选学校之类的大事,资料虽然都是由我搜集,个中利害也都是由我分析,但到了最后付诸实施的时候,却总是轮到他来逼迫我去实行。所以在家庭决策方面,我虽是一个­性­能颇佳的罗盘,但我很少独断独行,因为他才是轮机长。

所以,依我看来,­性­情不投,意见不合,固然是离婚的主要原因,但也未必一定非离婚不可吧?你说呢?

夫妻

——席慕容

在待产室里呻吟的她,终于哭了起来。

心里好害怕,好后悔。多希望这些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以后会发现自己仍然像平日一样的自由,仍然在漫山遍野地放荡,做自己爱做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一张有着金属栏杆的床上,被排山倒海的剧痛所折磨着,怎样也不肯停止,怎样也无法脱身。

她哭得很厉害,阵痛袭来时甚至喊叫了出来。

“我不要!我不要啊!”

是的,她不要这种命运,她不喜欢这种命运,心里发下重誓,希望这一切赶快过去,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再也不要重复这种可怕的经验了。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在力竭后短暂的昏迷里,觉得有人抱住了她,那温柔的拥抱是她所熟悉的。是她的丈夫在不断地低唤她,然后突然之间,丈夫开始哭泣,并且在她耳边反复地说:

“再也不要生了!以后再也不要生了”

自从相识以来,她从来没看过丈夫哭,从来不知道,那样坚强的男子也会流泪。可是,现在,那个一直为她挡风挡雨的男子竟然抱着她痛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热泪滴在她的额上。

在刹那之间,她忘却了一切的痛苦和惊惶,心中竟然充满了一种炽热的欢喜。她的身体虽然像在烈日烤炙下寸寸碎裂的土地,但是,在那疼惜的热水滴落之后,遍野在刹那竟然开出一大朵一大朵喜悦的花来。

黑暗的长夜已经过去,产房窗外是那初升的朝阳耳旁有孩子嘹亮的啼声,身边有丈夫温柔的陪伴,那幸福的感觉是怎样地狂猛的向她袭来啊!

她发现,自己正在重复着一个同样的意念,在心里,她正在反复地对自己说:

“我一定要,一定还要再为他生一个孩子。”

她果然是这样做了,并且,无畏也无悔。

人生偶得

——罗兰

乐观·宁静·豁达

快乐虽然是情感上的享受,却是非要用理智去追求不可的。

快乐是要花代价的。要求得快乐,必须先磨练自己的耐­性­,先付出艰苦和等待。我们必须先播下种子,去漫漫灌溉,用不求收获的、理智的心情去等待快乐的果实。不要为那埋在泥土里,看不见的遥远地希望而觉得不耐烦。许多人等不及真正的快乐,而把快乐的种子吃掉。更有许多人把表面上美丽的事物当做快乐,因而尝到了苦果。

你要尝到成功的快乐,必先付勤劳与努力的代价,你要尝到交朋友的快乐,必先克服自己的自私自利,你要尝到恋爱的快乐,必先学会怎样不滥用爱情和牺牲自己。一切快乐都要先下耕耘的苦功,然后才渴望收获。

无论从事任何学问和事业,最好先把成败得失的念头抛开。把自己所从事的学问和事业当做一件艺术品看待,只求满足自己的理想和情趣。这样才可以使自己眼界宽宏,胸襟豁达,一切苦恼紧张自然就可以减少,成功的可能­性­反而增加了。

当你胸中有广大的世界,对眼前狭小生活圈子中的恩怨,自然就不想去计较了。

为了使人生不至真的幻灭而成为冷寂的虚空,我们一定要有一种故意不去看破的执迷;这就是认真。为了使自己不至掉入人间苦乐的幻景中而不能自拔,我们更一定要有随时退出局外,做一个旁观者的清醒;这就是豁达。

勇气·信心

人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只看他有没有方法使自己平安地度过这阵心绪上的低潮。假如你有力量,够坚强,就会发现总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当你没想门外是寒冷可怕的世界时,你还应该开门出去看看,是否真的如此。

如果你有信心,你对前途就不犹豫了。如果你有勇气,你就不怕前途是否有困难或危险了。

每人心中都应有两盏灯光,一盏是希望的灯光;一盏是勇气的灯光。有了这两盏灯光,我们就不怕海上的黑暗和风涛的险恶了。

人的一生很像是在雾中行走;远远望去,只是迷蒙一片,辨不出方向和吉凶。可是,当你鼓起勇气,放下忧惧和怀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每走一步,你都能把下一步路看得清楚一点。“往前走,别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你就可以找到你的方向。

当危险紧张的事故环绕着的时候,紧张慌乱是没有用的。而最要紧的是镇静和坚强。当你在心理上有最坏的准备时,眼前的一切就都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了。

知足

我们生活在没有变故的日子里,不觉得一切顺利进行是多么可贵,和多么值得我们欣慰和感谢。日常生活只要能按部就班,没有差错,不生枝节,那就已经是置身在幸福之中了!一些不必要的闲愁只是由于自己没有感觉到顺境平淡生活的可贵而已。

幸运背后总是靠自身地努力在支持着的。一旦自己松懈下来,幸运也就溜走了。

爱情篇

——张晓风

两岸

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如两岸。

如两岸——只因我们之间恒流着一条莽莽苍苍的河。我们太爱那条河,太爱太爱,以致竟然把自己站成了岸。

站成了岸,我爱,没有人勉强我们,我们自己把自己站成了岸。

春天的时候,我爱,杨柳将此岸绿遍,漂亮的绿绦子潜身于同­色­调的绿波里,缓缓地向彼岸游去。河中有萍,河中有藻,河中有云影天光,仍是《国风·关睢》篇的河啊,而我,一径向你泅去。

我向你泅去,我正遇见你,向我泅来——以同样柔和的柳条。我们在河心相遇,我们的千丝万绪秘密地牵起手来,在河底。

只因为这世上有河,因此就必须有两岸,以及两岸的绿杨堤。我不知我们为什么只因坚持要一条河,而竟把自己矗立成两岸,岁岁年年相向而绿,任地老天荒,我们合力撑住一条河,死命地呵护那千里烟波。

两岸总是有相同的风,相同的雨,相同的水位。乍酱草匀分给两岸相等的红,鸟翼点给两岸同样的白,而秋来蒹葭露冷,给我们以相似的苍凉。

蓦然发现,原来我们同属一块大地。

纵然被河道凿开,对峙,却不曾分离。

年年春来时,在温柔得令人心疼的三月,我们忍不住伸出手臂,在河底秘密地挽起。

定义以命运

年轻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傻呢?

对“人”的定义?对“爱”的定义,对“生活”的定义,对莫名其妙的刚听到的一个“哲学名词”的定义……

那时候,老是郑重其事地把左掌右掌看了又看,或者,从一条曲曲折折的感情线,估计着感情的河道是否决堤。有时,又正经地把一张脸交给一个人,从鼻山眼水中,去窥探一生的风光。

奇怪,年轻的时候,怎么什么都想知道?定义,以及命运。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过,人原来也可以有权不知不识而大咧咧地活下去。

忽然有一天,我们就长大了,因为爱。

去知道明天的风雨已经不重要了,执手处张发可以为风帜,高歌时,何妨倾山雨入盏,风雨于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找一方共同承风挡雨的肩。

忽然有一天,我们把所背的定义全忘了,我们遗失了登山指南,我们甚至忘了自己,忘了那一切,只因我们已登山,并且结庐于一弯溪谷。千泉引来千月,万窍邀来万风,无边的庄严中,我们也自庄严起来。

而长年的携手,我们已彼此把掌纹叠印在对方的掌纹上,我们的眉因为同蹙同展而衔接为同一个名字的山脉,我们的眼因为相同的视线而映出为连波一片,怎样的看相者才能看明白这样的两双手的天机,怎样的预言家才能说清楚这样两张脸的命运?

蔷蔽几曾定义,白云何所谓其命运,谁又见过为劈头迎来的巨石而焦的流水?怎么会那么傻呢,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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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俗

当我们相爱——在开头的时候——我闪觉得自己清雅飞逸,仿佛有一个新我,自旧我中飘然游离而出。

当我们相爱时,我们从每寸皮肤,每一缕思维伸出触角,要去探索这个世界,拥抱这个世界,我们开始相信自己的不凡。

相爱的人未必要朝朝暮暮相守在一起——在小说里都是这样说的,小说里的男人和女人一眨眼便已暮年,而他们始终没有生活在一起,他们留给我们的是凄美的回忆。

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不是小说,我们要朝朝暮暮,我们要活在同一个时间,我们要活在同一个空间,我们要相厮相守,相牵相挂,于是我放弃飞腾,回到人间,和一切庸俗的人同其庸俗。

如果相爱的结果是我们平凡,让我们平凡。

如果爱情的历程是让我们由纵横行空的天马变而为忍辱负重行向一路崎岖的承载驾马,让我们接受。

如果爱情的轨迹总是把云霄之上的金童玉女贬为人间烟火中的匹­妇­匹夫,让我们甘心。我们只有这一生,这是我们唯一的筹码,我们要活在一起下注。我们只有这一生,这只是我们唯一的戏码,我们要同台演出。

于是,我们要了婚姻。

于是,我们经营起一个巢,栖守其间。

在厨房,有餐厅,那里有我们一饮一啄的牵情。

有客厅,那里有我们共同的朋友以及他们的高谈阔论。

有兼为书房的卧房,各人的书站在各人的书架里,但书架相衔,矗立成壁,连我们那些完全不同类的书也在声气相求。

有孩子的房间,夜夜等着我们去为一双娇儿痴女念故事,并且盖他们老是踢的棉被。

至于我们曾订下的山之盟呢?我们所渴望的水之约呢?让它等一等,我们总有一天会去的,但现在,我们已选择了从俗。

贴向生活,贴向平凡,山林可以是公寓,电铃可以是诗,让我们且来从俗。

生活赋(1)

——张晓风

生活是一篇赋,萧索的由绚丽而下跌的令人悯然的长门赋——巷底住着一个还没有上学的小女孩,因为脸特别红,让人还来不及辨识她的五官之前就先喜欢她了——当然,其实她的五官也挺周正美丽,但让人记得住的,却只有那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不知道她有没有父母,只知道她是跟祖母住在一起的,使人吃惊的是那祖母出奇地丑,而且显然可以看出来,并不是由于老才丑的。她几乎没有鼻子,嘴是歪的,两只眼如果只是老眼昏花倒也罢了,她的还偏透着邪气的凶光。

她人矮,显得叉着脚走路的两条腿分外碍眼,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受的,她已经走了快一辈子的路了,却是永远分别是一只脚向东,一只脚朝西。

她当日做些什么,我不知道,印象里好像她总在生火,用一只老式的炉子,摆在门口当风处,劈里啪啦的扇着,嘴里不­干­不净的咒着。她的一张块皱的脸模糊地隔在烟幕之后,一双火眼金睛却暴露得可以直破烟雾的迷阵,在冷湿的落雨的黄昏,行人会在猛然间以为自己已走入邪恶的黄雾——在某个毒瘴四腾的沼泽旁。

她们就那样日复一日地住在巷底的违章建筑里,小女孩的红颊日复一日的盛开,老太婆的脸像经冬的风­鸡­日复一日的­干­缩,炉子日复一日的像口魔缸似的冒着张牙舞爪的浓烟。

——这不就是生活吗?一些稚拙的美,一些惊人的丑,以一种牢不可分的天长地久的姿态栖居的某个深深的巷底。

糯糬车

不知在什么时候,由什么人,补造了“糯”“糬”两个字。(武则天也不过造了十九个字啊!)

曾有一个古代的诗人,吃了重阳节登高必吃的“糕”,却不敢把“糕”字放进诗篇。

“《诗经》里没有用过‘糕’字啊,”他分辩道,“我怎么能贸然把‘糕’字放在诗里去呢?”

正统的文人有一种可笑而又可敬的执着。

但老百姓全然不管这一回事,他们高兴的时候就造字,而且显然也很懂得“形声”跟“会意”的造字原则。

我喜欢“糯糬”这两个字,看来有一种原始的毛毵毵的感觉。我喜欢“糯糬”,虽然它的可口是一种没有­性­格的可口。

我喜欢糯糬车,我形容不来那种载满了柔软、甜蜜、香腻的小车怎样在孩子群中贩卖欢乐。糯糬似乎只卖给孩子,当然有时也卖给老人——只是最后不免仍然到了孩子手上。

我真正最喜欢的还是糯糬车的节奏,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糯糬车都用他们这一行自己的音乐,正像修伞的敲铁片,卖馄饨的敲碗,卖番薯的摇竹筒,都备有一种单调而粗糙的美感。糯糬车用的“乐器”是一个转轮,轮子转动处带起一上一下的两根铁杆,碰得此起彼落的“空”“空”地响,不知是不是用来象征一种古老的舂米的音乐。讲究的小贩在两根铁杆上顶着布袋娃娃,故事中的英雄和美人,便一起一落地随着转轮而轮回起来了。

铁杆轮流下撞的速度不太相同,但大致是一秒钟响二次,或者四次。这根起来那根就下去;那根起来,这根就下去。并且也说不上大起大落,永远在巴掌大的天地里沉浮。沉下去的不过沉一个巴掌,升上去的亦然。

跟着糯糬车走,最后会感到自己走入一种寒栗的悸怖。陈旧的生锈的铁杆上悬着某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帝王将相,某些存在的或不存在的后妃美女,以一种绝情的速度彼此消长,在广漠的人海中重复着一代与一代之间毫无分别的乍起乍落的命运,难道这不就是生活吗?以最简单的节奏叠映着占卜者口中的“凶”、“吉”、“悔”、“咎”。滴答之间,跃起落下,许多生死祸福便已告完成。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糯糬车,我总忍不住地尾随而怅望。

食橘者

冬天的下午,太阳以漠然的神气遥遥地笼罩着大地,像某些曾经蔓烧过一夏的眼睛,现在却混然遗忘了。

有一个老人背着人行道而坐,仿佛已跳出了杂沓的脚步的轮回,他淡淡地坐在一片淡淡的阳光里。

那老人低着头,很专心地用一只小刀在割橘子皮。那是“碰柑”处的橘子,皮很松,可以轻易地用手剥开,他却不知为什么拿着一把刀工工整整地划着,像个石匠。

每个橘子他照例要划四刀,然后依着刀痕撕开,橘子皮在他手上盛美如一朵十字科的花。他把橘­肉­一瓣瓣取下,仔细地摘掉筋络,慢慢地一瓣瓣地吃,吃完了,便不急不徐地拿出另一个来,耐心地把所有的手续再重复一遍。

那天下午,他就那样认真地吃着一瓣一瓣的橘子,参禅似的凝止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安静里。

难道这不就是生活吗?太阳割切着四季,四季割切着老人,老人无言地割切着一只只浑圆柔润的橘子。想象中那老人的冬天似乎永远过不完,似乎他一直还坐在那灰扑扑的街角,一丝不苟地,以一种玄学家执迷的格物­精­神,细味那些神秘的金汁溢涨的橘子。

教育你的父母(1)

——梁实秋

“养不教,父之过。”现在时代不同了。父母年纪大了,子女也负有教育父母的义务。话说起来好像有一点刺耳,而事实往往确是这样。

“吃到老,学到老。”前半句人人皆优为之,后半句却不易做到。人到七老八十,面如冻梨,痴呆黄老,步履维艰,还教他学什么?只会含饴弄孙(如果他被准许做这样的事),或只坐在公园木椅上晒太阳。这时候做子女的就要因材施教,教他的父母不可自暴自弃,应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生七十才开始”。西谚有云:“没有狗老得不能学新把戏。”岂可人不如狗?并且可以很容易地举出许多榜样,例如:

一、摩西老祖母一百岁时还在画。

二、罗素九十四岁时还在奔走世界和平。

三、萧伯纳九十二岁还在编戏。

四、史怀泽八十九岁还在非洲行医。

五、歌德写完他的《浮士德》时是八十三岁。

旁敲侧击,教他见贤思齐,力争上游,不可以自甘老朽,饱食终日。游手好闲,耗吃等死,就是没出息。年轻人没出息,犹有指望,指望他有朝一日悛悔自新。上了年纪的人没出息,还有什么指望?二辈子!

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已经生男育女,在父母眼中他还是孩子。所以老莱子彩衣娱亲,仆地作儿啼,算是孝行。那时候他已经行年七十,他的父母该是九十以上的人了。这种孝行如今不可能发生。如今的孩子,翅膀一硬,就要远走高飞,此后男婚女嫁,小两口自成一个独立的单位,五世同堂乃成为一种幻想,或竟是梦魇。现代子女应该早早提醒父母,老境如何打发,宜早为之计,告诉他们如何储蓄以为养老之资,如何锻炼身体以免百病丛生。最重要的是要他们心理有所准备,需要自求多福。颐养天年,与儿女无涉。俗语说:“一个人可以养活十个儿子,十个儿子养不活一个爸爸。”那就是因为儿子本身也要养活儿子,自顾不暇,既要承上,又要启下,忙不过来。十个儿子互相推诿,爸爸就没人管了。

代沟之说,有相当的道理。不过这条沟如何沟通,只好潜移默化,子女对父母向来便耳提面命。上一代的人有许多怪习惯,例如:父母对于用钱的方式,就常不为子女所了解。年轻人心里常嘀咕,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一个钱也带不了棺材里去!一个钱看得像斗大,一串串地穿在肋骨上,就是舍不得摘下来。眼瞧着钱财越积越多,而生活水准不见提高。嘀咕没有用,要事实上逐步提示新的生活模式。看他的一把坐椅缺了一只脚,垫着一块砖,勉强凑和,你便不妨给他买一张转椅躺椅之类,看他肯不肯坐。看他的衣服捉襟见肘,污渍斑斑,你便不妨给他买一件松松大大的夹克,看他肯不肯穿。这当然不免要破费几文,然而这是个案研究的教学法,教具是免不了的。终极目的是要父母懂得如何过现代的生活,要让他知道消费未必就是浪费。

勤俭起家的人无不爱惜物资。一颗饭粒都不可剩在碗里,更不可以落在地上。一张纸,一根绳,都不能丢弃,以至家家都有一屋子的破铜烂铁。陶侃竹头木屑的故事一直传为美谈,须知陶侃至少有储存那些竹头木屑的地方。如今三房两厅的逼仄的局面,如何容得下那一大堆的东西?所以做子女的在家里要不时地负起清除家里陈年垃圾的责任。要教导父母,莫要心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们一般中国人没有立遗嘱的习惯,尽管死后子女打得头破血出,或是把一张楠木桌锯成两半以便平分,或是缠讼经年丢人现眼,就是不肯早一点安排清楚。其原因在于讳言死。人活着的时候称死为“不讳”或“不可讳”,那意思就是说能讳时则讳,直到翘了辫子才不再讳。逼父母立遗嘱,这当然使不得。劝父母立遗嘱,也很难启齿。究竟如何使父母早立遗嘱,就要相机行事,趁父母心情开朗的时候,婉转进言,善为说词,以不伤感情为主。等到父母病革,快到易箦的时候才请他口授遗言,似乎是太晚了一些。

教育的方法多端,言教不如身教。父母设非低能,大抵也会知道模仿。在公共场所,如果年轻人都知道不可喧哗,他们的父母大概也会不大声说话。如果年轻人都知道鱼贯排队,他们的父母也会不再攘臂抢先。如果年轻人不牵着狗在人行道上遗矢,他们的父母也许不好意思到处吐痰。种种无言之教,影响很大,父母教育儿女,儿女也教育父母,有些事情是需要解释的,例如:中年发福不是好现象,要防止血压高,要注意胆固醇等等。

有些父母在行为上犯有错误,甚至恶­性­重大不堪造就,为人子者也负有教育的责任。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而不违,劳而不怨。”这就是说,父母有错,要委婉劝告,不可不管;他不听,也不可放弃不管,更不可怨恨。当然,更不可以体罚。看父母那副孱弱的样子,不足以当尊拳。

徐娘

——黄爱东西

浪漫的编辑小姐一直同我说,不要光写美女,要写一写中年女­性­。我同她开玩笑:“你要我写徐娘么?我找不到呀。”这一回终于给我找到了。

一向认为,徐娘是最有味道的美人。有风韵的徐娘,年轻的时候往往是美女,而且是聪明的美女。这样的美女,像最好的酒,愈久愈醇。好酒到了最后,取胜的不是­色­相,是味道。当年的聪慧美女,经过岁月之河的磨砺,醇和有劲,入口绵软,及至喝了下去,才知道什么叫做陈年佳酿。

——她们永远知道怎么样做才最为妥贴。像这一位,最保守最老套的西装,阔西裤,米­色­褐­色­,配合得天衣无缝,本来是妥帖得要变成呆板了,谁知她竟然只在颈中系一把长珠链……哗,真是叹为观止,不能不写个服字。我想,我一直在找的徐娘风韵,就是这样的点睛一笔。有那一把珠链作衬,陈年佳酿的万种风情全部含蓄而出。

如此正统的套装,西装上衣内竟然不穿内衬而只在颈上系一把流行珠链,年轻的女子这样穿###有玩世不恭和逃逗的意味,然而由她做起来竟是如此妥帖含蓄和风情万种……

曾经沧海难为水。徐娘是完全成熟的洞悉世事的而又尚未迟暮的美人,是大浪淘沙过后剩下来的金子。她的风情教人可以遥想当年盛况,她的风韵在含蓄地提起昔时少年游侠的当年勇。看到徐娘,我们会悄悄地对自己说,当我年华渐逝的时候,我希望能够像她……

在我们今天这个世纪末的喧嚣都市里,在这个来去匆匆的快餐生活的时代里,徐娘是一件经过寂静的不动声­色­的岁月之河沉淀下来的珍品。

女人遵从普遍标准就会老(1)

——艾云

女人两年来明显变老。原来的清灵飘动,柔弱无骨的模样倏忽就不见了。人们再见到她时,已发现她成为了有些发胖的­妇­道人家。主要是神情变了,皮肤依旧还白,却没有那凝脂饱满,有了双下巴,也见松弛了。过去是一排齐眉刘海之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满是忧郁怯楚,这倒让人生出无比惜香怜玉的感受。那是姑娘的味道,像薄荷一般的清冽爽洁。可是现在,这女人怎么会是这样大声地讲话?讲话时不讲停顿和缓慢的韵律,这就像一个包打天下的女人了。记得过去她只是低眉敛目地坐着,很少说话。而现在,女人却是无所顾忌。到这时候,中年就确确实实到来了。中年和青年时代的­妇­女,也不知怎么中间就有了一道鸿沟,有了本质的区分。只是一个早晨,女人就把昨天的一天抛到身后。从此,中年开始了。

进入中年的­妇­女,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当然体重也在增加中,体态不再娉婷,不再如狡兔般敏捷穿行于田野之上。按理,一个会写作的女人是不该这样过早衰落的。现在,女人好像很难再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了。那些身体的线条不再清晰,有些混淆;不再明朗,有些模糊。她原本带给人的希望如梦是没有了,让人见过她之后就念叨不尽的议论也没有了,总之是那些动人心扉的东西不复存在。人们在心底又一次哀叹大自然的无情,原本这般的妙人也是红衰翠减了。人们不能相信,一个写作的女人原本该有一道自我保护的屏障,将那些令自己衰落的东西阻挡在外。可惜现在她已无力阻挡,有些放任自流。她现在也不怎么见人,躲在屋子里写啊写,有许多的烦心,当然也有自己打发的办法。她显然不愿与更多的人接触,也没有在同人交往中的比较带出的种种活思想,比如自己对自己如此这般地焦灼。在封闭中人可以忘掉一个无奈事实的降临,但高远与不甘的心­性­可是没有了。有些听任了某种下滑,听之任之,无可奈何,不再想到要力挽颓势,重整江山了。

会老是女人不可抗拒的命定;但是,有女人总会一天天延缓这一时刻的到来。根本上说,遵从普遍价值和道德标准会无力阻止颓势的到来,而那在生命的原创­性­方面生生不息者,衰老得不会那么快。比如女人同样写作,那追问有限的问题,无师自通深谙了哲学奥义的女人,与在世界的普泛­性­通俗­性­间流转的女人,那是太不一样。现在我们所见到的这个女人,还属于后者。在一般的意义上说,她不滋是生非,真是个好女人。她时时惦挂着既定的婚姻事实,很少有婚外情节演义;她也不易顾怀丈夫之外的其他男人。在一般道德标准上,她无可非议。但女人却是怎么努力也会老。她实在是讲求摄生与保养,却养不出那虚灵的姿态飞扬。倒是那些不十分安分的女人,却有无比旺盛强健的生命活力。有一个时期看着她好像极其疲累,可在她自我独处的养歇后,就又神采奕奕出现了。这女人有自己设定的价值标准,她以上帝恩准的生命愉悦为标准。她不是渎神,她活得风姿绰约,让人们惊羡人间有如此的­精­灵。

一个遵从普遍标准的女人,因历史和空间的种种因素才使她成为这样子。你若果让她在临界之崖,她是不习惯,也不想的。她不想为语言来换取这终日的担惊受怕。这个城市,表面看似开放,骨子里是奉行保守主义原则。男人一般都无力承诺情感。丰富内心展开的女人被滋润的时间不多,这使她们注定落寞,很难有使自己惊喜和亢奋的对象。她们开始时还不习惯,还有困兽犹斗的急躁和烦乱;但后来,总是这样,就渐渐不作挣扎,习以为常了。习惯也就习惯了,从此天下太平,女人心中从此波澜无惊,死寂如潭。经年过后,女人脸上那玫瑰­色­的浅红,那行止颦笑间的风情魅力从此消失。女人的乏味无奈的日子开始了。她也有事可做,在空落时分,她会找比自己年长的好人聊天,一个晚上就这样被打发掉了。

不管聊天或写作,其写作不是为追问世界的彻底­性­而展开,这种写作与聊天基本属同一­性­质。女人这时将看落红随着春水一道流逝,那母亲一辈的命运之轭,就这样套在自己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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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四十

——蒋子丹

我等待过十八岁。在做小姑娘跳橡皮筋的年纪,看着羊角小辫的太阳影子忽闪,心里已经塞满了有关十八岁的事情。诸如要留一条长辫子,长得能碰到脚后跟,要戴北京大学的校徽,按规定别在白衬衣左襟,还要爱上一个小伙子,云云。大约因为许多书中都写十八岁的姑娘甩着长辫子恋爱,所以引得小姑娘浮想联翩。那时候,十八岁是童话,是传说,是闪烁跳跃的光,是妩媚婀娜的影,是冬天的清晨悬在屋檐上噼啪作声的冰凌,是六月傍晚暮­色­渐深的天空里隐隐现现的星。

后来的一些事儿,书里没写过,世上却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文革”一经开始就不见结束。我们学语录,学社论,学工,学农,念“Down with the USA Imperiolism! Down with Soviet Revisionism(打倒美帝!打倒苏修!)”的英文课本。年复一年,我始终没有留成长辫子,始终没有挂得上白底红字的校徽。等到“革命”结束那年,我郑重其事地庆祝了二十二岁生日,长辫子挂校徽的姑娘,在老远老远的前边冲我微笑过,然后不声不响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倘若她遗忘了我,那也是一种幸运。不幸的是我一直等待她,当她终于来了的时候,我又与她失之交臂。不知是由于这次等待的滋味太苦,还是由于后来的日子太匆忙,总之我再也没有像注视十八岁那样去注视任何一个年龄,直到有一天发现离四十岁只有两三个年头。

古圣贤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实际上只对男人而言。四十岁在男人意味着成熟。在女人意味着凋谢。倘若四十岁的女人不服老,那只好借助时装、首饰、化妆品、美容术以及貌似少女的顾盼再赋新辞强说愁,结果只可能换得同­性­们真心实意的冷眼与非议,异­性­们言不由衷的热情与赞赏。自己轻贱了自己,好不值得。

仿佛在重温小姑娘时的课程,远远望见四十岁的路标,心里便塞满了有关四十岁的事情。你该知道四十岁的女人衣要清爽妆要淡雅,你不要让活泼的大笑绽在多褶的脸上强加于人。对年轻的女孩,你要用宽厚来溶化其挑衅的锋芒,对年长的­妇­女,你须得收敛以维护其过敏的自尊。你最好别再东奔西跑道听途说穿针引线热情高涨忙得不可开交。当然你也别长吁短叹顾影自怜凄凄惨惨戚戚。你该做的事或许在于用沉思静写苦读充沛灵魂,在于用实­干­坚韧缜密对待工作。四十岁自有四十岁的天地,假如用外表的伶俐换得了内在的凝重,你肯定会认为这交易公平。

四十岁女人最危险的境界是爱情不泯。我的小说里有个人物说过:女人总爱把往事变成诗,尽管它实际上可能只是应用文或相声。我很欣赏这句话。将爱情诗化是少女的天职,至于中年女人,平凡者权且当它是应用文,睿智者不妨视它为相声。

我知道四十岁不会像十八岁那般诱人等待,但既然当它非要来临,不妨敞开大门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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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之爱(1)

——〔英〕肖伯纳

直到我们所熟知的家庭形式不复存在了,也没有人敢去分析研究一番父母的爱与人类普遍的怜悯心之间有何区别。这种怜悯使众多孤儿在陌生人家中能得到比在其父母的膝下更多的宠爱及关心。甚至托尔斯泰在《克罗伊策奏鸣曲》中,也没有驱散我们心头密布的疑云。当那首奏鸣曲对儿童的福祉已无裨益,却还要顽固地苟存下去,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不健康的东西了;我们反复说要对那首曲子仔细认真地修习,或许是不合时宜的。父呣子女之间的天赋过程是彼此不再相互需要时,就摒弃这种特定的亲子关系。孩子们有着充分的准备去建立一种更为密切,更具诱惑力的崭新的关系。父母也总能得到一些补偿:有些时候,孩子刚走到门口,他们的情人也就伫立在了窗前。如今这种情况确实是比以前更为常见了,因为人们在­性­的舞台上逗留的时间更长了。有素养的犹太­妇­女婚嫁时不再削去头发。英伦的主­妇­也掷掉了帽子及谨言慎行的丑态;主教的五十岁的妻子比她祖母时代三十五岁的女演员更加风流妖冶。然而由于人们成婚趋晚,孩子筑起爱巢时,年龄和时间的严酷现实还是无情地让大多数父母遭受了相对的岑寂。这或许是一种损失,也或许是一种解脱。在健康的环境中,这也许不比将习惯作一次有益的改变糟到哪儿去。但即使如此,至少眼下还被看做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痛楚。虽说父母和儿女有时互相憎恶,但还是存在着幼年时期形成的帮助、依赖和期望的经历。这让儿童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依附于父母或是他的养父和养母。对孩子是一件利好的事情,对父母可能是一种负担;有时不是负担降临在了人们的头上,而是他们紧紧依赖于那种负担。“容忍毛孩子”已成了深植于我们天­性­中的爱心的冲动。

然而我们却根本没有那种冲动去容忍兄弟姐妹、叔伯姑姨们,对堂表兄妹,这种冲力更是微不足道了。如果可以选择亲属,我们或许会挑选和我们志趣相投的人,这样能减缓非要喜爱他们,并承认和他们有亲密关系的义务所带来的令人生厌的后果。仅仅是因为一个人凑巧和我们同父同母,他就成了老兄压在了我们的头上。如果他是别人的兄弟,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会小心翼翼地躲开他。而作为兄弟可真让人忍无可忍。在整个欧洲(苏格兰除外,那里只有家族,并无家庭),人们都与第二代表亲划开界限。新教徒甚至把第一代表亲也划作是可以联姻的陌路人;不把兄弟姐妹划为生人的惟一原因是,家庭制度迫使我们与他们共度孩提岁月,从而也把一种匪夷所思的关系强加给了我们。在这种关系中,熟面孔毁掉了浪漫的魅力,然而人们还巴望着能从中培植出一种特别的温情。这是一种危险的矫揉造作而又缺乏人道的关系。在家中还是少谈些什么家庭独有的亲情为妙,谈得越少越好。这是一条很切合实际的教训。儿童和成|人一样,只要能不勉强他们接受对方,就能和别人相处得很融洽;成年亲属之间的和睦关系与他们相互间的疏离及关心成比例,与其血缘关系的作用并不大。我们得让孩子的情感顺其自然的轨道发展,而不该揠苗助长。我曾看见一个孩子遭到训斥,说他无情无义,原由是他妈妈与他小别归来后,他没有任何夸张的心喜爱切的表现。这就是撮弄虚假的家庭情感的一个典型例证。我们毕竟还是合群的动物,如果能让我们独自处理感情问题,如果能以别样的方式好好地把我们养大成|人,由于他们碰巧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和表兄妹,我们与他们的相处也不会更糟到哪里去,危险却在于设想我们应该与他们相处得更加融洽的那种念头。

这里需要全面领会的要点是:如今将家庭维系在一起的不是家庭感情而是人­性­的感情。家庭培育的同情心、互帮互助和温存慰藉同其他任何形式的友善组织培育出的别无二致,但把强迫命令式的爱意作为一种品质硬加在近亲的头上,不但没有必要,而且肯定是很有害的。这种所谓的使家庭解体的现代社会发展倾向,无需使任何人感到惊恐不宁。我们不能解散这种亲属关系,也不能连根铲除其天赋的感情纽带。我们所能做的是把人们解放出来,让他们的举止行为顺乎天­性­,并能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这也是我们所应该做到的。让一位伦敦公民承担起一位十八世纪苏格兰高地的包揽饭食者的义务,这就和逼他放下雨伞,扛起双刃大刀和靶子一样荒唐。一个文明的人对他的堂亲表戚没有半点特殊的用处,他可能现在还会发觉他对于兄弟姐妹也没有特殊的用处。父母看来还是不可或缺的,但没有理由让自然的关系沦为其非自然的关系的借口。这种非自然的关系对父母的压抑,就如同他们之于孩子们的压抑感是一样的。父亲、母亲不必总是去承担本应由国家承担的抚养的重担。在这种改革和解放的岁月里,与父亲的家庭惊心动魄的决裂一定还会保留着结婚这一惯常的Сhā曲。父母被抛开了,孤独岑寞,但孩子们却并不感到寂寞。如果做父母的没有超出个人情感的兴趣,没有信念,又不能提出一些可以从事的公共事业,又缺乏情趣或嗜好,他们可就倒了八辈子霉!做母亲易,做岳母难。如果人为地让男­性­和­妇­女一样,与智力兴趣和公共的利益分开,那么老泰山也就会像丈母娘一样,成为公众传统中的一位可悲人物了。

有些人认为,血缘关系应在亲属之间保密,照那种期望,最幸福的条件莫过于弃儿了,就算他们遇见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擦肩而过,也不会相识。有这种认识,也是不足为怪的。对这种观点可以这样来解释:我们的家庭体系无疑是接受了家庭成员间的自然关系,像所有的自然关系一样,还不至于紧得让人承受不了,同时它还把一种强迫的、反复灌输反复建议的、总之是不必要的感情和责任的重担压在这种关系之上,如果我们能尽可能独立地相互作为亲戚对待,我们就能很好地甩掉这副担子。

家庭的命运

——〔英〕肖伯纳

劝说人们合理地谈论家庭所遇到的难处,和关于婚姻的糊里糊涂的讨论所遇到的难题是一样的。这一点我在前一卷中已经提到。婚姻并不是亘古不变的习俗:从这种文明到那种文明,从这种宗教到那种宗教,从这部民法到那部民法,从这国边界到那国边界,婚姻也会有所不同。家庭则更易变化。和结为连理的人不同。因为组成家庭的各个成员,人数从一个到二十个不等:其实,一个拖家带口的鳏夫娶了个携儿带女的寡­妇­后,他们就组成了第三个家庭。家庭成员的数目甚至会超出那个极高的数字。环境会在这两种极端的情况之间发生变化:比如,在伦敦或是巴黎的贫民窟里,每个孩子都会让贫困的担子更重了一分,让双亲和其他孩子们成为饿殍的可能又多了一成。然而,在殖民先驱者的定居点里,每个孩子从他能为家务活儿出把力的那一刻起,就算是一项投资了。惟一要冒的风险只是暂时的投资过高罢了。另外还存在着家庭情感的差异。有时家庭的组织和军队、企业一样,具有直率的政治气息:做母亲的若是­性­情柔弱,还有可能允许她们表露些许柔情。像上校对士兵,老板对雇员的感情一样,别指望父亲们对孩子的感情能多出一星半点。罗马教父是一位暴君,中国人的父亲是膜拜的对象,现代西方情柔意绵的父亲则往往成了玩伴,孩子们巴望着他们提供些玩具和零花钱。一个农夫能常常看见自己的孩子,一位乡绅却只能在假日里和自己的膝下见上一面,这也不比他能设法安排的见面机会多多少。一位受雇于联合股份公司的电车售票员,有时候就再难见着自己的孩子了。

在这种环境中,《家居生活的影响》、《家庭》、《家中的壁炉》等等的滥调书籍,还不如《哺|­乳­动物》或是《黎民百姓》之类的书更为具体翔实;我们多愁善感的伦理学家耍嘴弄舌得出的那些虔诚的概括­性­的判断,在他们身上是行不通的。如果平均一个家庭有十二口人,男女基本均等,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如果每家平均只有三口人,后果就一塌糊涂了;将二者在通常家庭这一概念下合并考虑,就将这一问题混淆到了绝望的境地。现代小型家庭实在是太令人窒息沉闷了:“家里带大的”孩子并不适应社会。

然而,环境还是参差有别的。双亲若住在社交丰富的花园式郊区,每个家庭并非踽踽独立,不像那条恶毒的谚语说的那样,透过漫漫长街上的窗帘怒视着邻里们,在那条街上无人认识自己的邻居,人人却想隐瞒着自己的收入和社会地位。而实际上,家庭可能会通过舞会、音乐会、戏剧演出、远足旅行之类的活动,被学校生活、户外活动、坦率的户外交谈等分离开来。一个十口之家要得到的布尔人的“两户囱烟难相见”理想境界,那样作为一个四口之家的成员,或许不会比十口之家的成员粗俗野蛮多少。

父母的兄弟们(1)

——〔英〕E·V·卢卡斯

我越来越坚信倘若一位哲学家愿意写一部人的怪僻或异想天开的念头和行为史。他没有比把他的调查对象控制在伯伯叔叔舅舅范围之内更恰当的了。父亲们,母亲们,姑母姨妈们,爷爷­奶­­奶­们,外公外婆们,堂表兄弟姊妹们,甚至亲兄弟姊妹们,都有可能是脾气古怪的,但最怪的是伯叔和舅舅。要是你问某人他有没有不寻常的亲戚,他听后(他会的)立刻轻轻一笑,这么一来你可以肯定他想到了一个伯叔娘舅,甚至两个三个。再刨根问底,你将发现你猜测的不错。

当然,伯叔和舅舅首先得是你的父母的兄弟,但作为兄弟他们不显得那么引人注意。对他们自己那一代人来说。他们是讨厌的,甚至是可悲的,但那也就完了;他们的与众不同之处和怪僻只有下一代,也就是我们,他们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才看得十分清楚。无论如何,我们在心理上常常有所准备,把他们当古怪有趣的人考虑——他们的怪僻往往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注意时就一点一点灌输到我们的印象里来了——那是由他们的兄弟姊妹渗透的,虽然全部的好戏还没有得到充分表演。在早餐桌上打开一封信。“老天爷啊!你想想赫伯特如今在­干­什么?”或“我但愿葛莱哥里不这么完全发疯。”或“可怜的葛蕾丝!亚瑟又动身去中国了,这回是当传教士!唉,他可是个不信上帝的人啊。”这些确实是发人深省的材料:赫伯特伯父­干­了什么不为人知而又富于刺激­性­的事情;葛莱哥里叔叔头脑不清醒;亚瑟舅舅是一个头Сhā羽毛,手拿弓箭的野蛮人。过去我们没有完全把他们想成那样,但从此以后我们会有新的想法了。

我甚至走向这种极端,认为人们没有古怪的伯伯叔叔舅舅简直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在一次晚宴上,当人们拿他们互相比较时,泄露了某些令人吃惊的例子。一位客人有一个伯伯,他从不起床。虽然什么病也没有,他在床上躺了二十年。后来一天早晨,事先没有透露一点他的意图,一下出现在早餐桌旁就再没有反常的举动了。在起床上的怪僻是他们的一个特征。我记得我的一位写小说的朋友,他描写起怪人来最有兴致,他告诉我他有一位叔叔,他的特点是把晚上当白天。当别人外出时他睡大觉。只要别人一上床他马上活跃起来。这不是因为必要而是选择。他是不是失过恋我不清楚,但是人们在谈论他们的怪僻时,暗示的原因每每是断肠的爱情。这,大概是为什么一切古怪的伯伯叔叔舅舅当中最古怪的往往是单身汉的缘故之一,因为他们没有结过婚,一个实事求是的女人的潜移默化和安抚的影响也就从来无从起作用。

但是他们也是可以结婚的,要到他们成了鳏夫,他们的全部品质才表现出来。在这么一批结过婚的伯伯叔叔舅舅中就有这么一个例子。他有两个女儿,可是在老伴去世后他把自己关在阁楼上,他的房子是在斯屈里萨姆。如果说斯屈里萨姆多少有点乡村风味,他把自己永远关在那里就成了隐士。他再也不见他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也见不到他,虽则他们都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他的伙食是送到门口的擦鞋垫上,搁在那里他自己去拿,吃完了,把餐具留下;结果只好不断买新的,到他临死时收集了好几千盘子和碟子。

即使结了婚并不妨碍伯叔舅舅们成为怪人。作为父亲他不大可能受到讥笑和非难,他自己的儿女不拿他说笑,可是他的兄弟姊妹的儿女们却免不了拿他开心。父亲们是悲剧­性­人物,伯叔娘舅们则是喜剧­性­的。对年轻人来说,他们是天然有不小的吸引力的研究对象,因为是父母的亲属嘛。拿兄弟与兄弟或者兄弟与姊妹加以比较,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同与不同的地方自有一种乐趣在内。再说发现某人对一位令人生畏的长辈不显得害怕,而且跟他的关系又那么熟悉,使幼小的旁观者紧张得哆嗦,那也是乐趣。问题在于如何掌握学会跟这个粗暴的人或这个严肃的人说话的方式——因为所有的伯伯叔叔舅舅不是前一种人就是后一种人——既避免嬉皮笑脸又避免过分友好同情。

同时,围坐在桌旁时我们还照样从内心亲切地称呼他们,包括还有一位不起床的。他一直躺在床上,靠饼­干­和一种叫芥辣菜的黄|­色­辛辣调味品过活。他用一只汤盆盛着吃。后来一天他起床,叫人备车,穿着睡衣就开车走了。在每一家糕饼店门口都停下来,他闯进去,把半打不同馅的果酱饼都咬一口,然后又赶回;让男仆去解释和赔偿店家的损失。从这件事也许可以猜测到不单是怪僻这东西,而且没有人能像伯叔娘舅善于在神志不清与­精­神正常之间巧妙地走钢丝。还有一位叔叔一生中每天早晨都请理发师把他的头发烫成发卷;另一位舅舅是被流浪汉谋害的。但那没有什么:并不是探讨流浪汉的是非。

圣诞节在很大程度上是伯伯叔叔舅舅们的节日,虽则我们习惯说那是孩子们的节日;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的成功或失败每每取决于伯叔舅舅们,是一年中表现他们的个­性­的主要时刻。他们这时开口发言否则永远保持缄默,要让他们在圣诞节发挥口才,也正是在圣诞节他们的本­色­才可以尽可能被人看得清楚。平常三百六十四天基本上是传言,传到我们耳边的他们的怪僻全是传闻。在圣诞节,他们的真面目,朴朴实实的,古怪的,引起笑话的,全都如实地显露在我们眼前。

论­操­持家务(1)

——〔法〕蒙田

我家务缠身为时较晚,在我之前出生的人们为我代劳的时间很长。此前我早已养成了另一种习惯,那样的习惯更符合我的气质。不过,依我之见,家政乃是与其说困难不如说令人尴尬的事务;会­干­别种事情的人­干­家务都能得心应手。倘若我谋求发财,我恐怕会认为我这条道路将极为漫长,那我就该去为国王们效力,因为那种买卖的进益高于别的任何行当。根据我在有生之年既不宜­干­好事也不宜­干­坏事的特点,我只求谋得既不曾获取也不曾挥霍的美名,凡事过得去足矣,既然如此,谢天谢地,我可以管家,但并不特别专心。

最糟时也不过受受穷,扣除些花销之后你还可以­干­下去。对此我有所预料,而且在被迫受穷之前就在改造自己以求适应。总之,我在心里已建立了“满足于比自己拥有的更少”的足够的思想准备,我说“满足”时,心境是满意的。“衡量财富的尺度并非由收入的估价确定,而是由家庭开支确定。”我的实际需要并未准确消耗我所拥有的财富,因此,财产侵害不了我的基本需求,也就对我无可奈何。

我的参与无论多么不懂行,无论多么眼高手低,对我的家务仍然大有裨益。我作了努力,但效果使我扫兴。加之这一切都发生在家里,我自己在这边节约;那边却不省分文。

何况在我尚有能力承担由我不在而引起的损失时,我似乎不值得为此损失而拒绝接受摆在面前的机会以避免亲自­操­持那些费力的事。总会有什么零件歪歪斜斜。一会儿是这幢房屋的买卖,一会儿又是那幢房屋的买卖在拉你。你了解什么事都太详尽,你的洞察力在此处便对你有所损害,在别处倒会相当有用。我老躲开引我生气的场合而且不去了解进行得不顺利的事;不过,我还做不到在家里任何时候遇上任何使我不快的情况都不顶撞别人。别人对我隐瞒得最深的诈骗行为正是我最清楚的诈骗行为。因此,为了少伤害别人,就得自动帮助别人隐瞒。无谓的刺伤,有时无谓,但永远是刺伤。最细微的妨碍最令人受不了。正如小字体更损害眼睛,更使眼睛疲劳,­鸡­毛蒜皮的事更惹人生气。多次微小的伤害比一次猛烈的伤害更得罪人,无论这一次伤害多么巨大。家庭荆棘愈茂密锐利,刺伤我们的程度愈剧烈,而且刺伤之前从不预示危险,总趁我们不备轻易进行突然袭击。

我非圣贤;伤害越重我的压力越大;形式上重,实质上也重,往往实质上的伤害更重。我比一般人更了解什么是伤害,所以我更有耐心。总之,伤害虽不致刺痛我,却使我感到不快。生活是脆弱的,容易受到­干­扰。自从我面向悲伤,“假如他屈从于最初的冲动,任何人也无法抵挡。”无论受到多么愚蠢的原因驱使,我都由此而刺激|情绪,情绪获得养料之后便自动激化,吸取材料,积累材料以自我充实。

这寻常的滴水檐槽消耗着我。麻烦虽寻常却从不轻松。麻烦连绵不断而且无法补救,尤其当麻烦来自家庭成员时,总是连绵不断,难解难分。

我的父亲喜欢建设蒙田田庄,他是在这里出生的。在我管理家务的全过程中我都喜欢效法他并沿用他的规矩,我还要尽我所能让我的继承人致力于此。如能为父亲做得更好,我也在所不辞。他的意愿得以通过我而继续实施并发挥作用,我为此感到自豪。从今以后,但愿我不会让任何足以向慈父回报的生活图景在我手中发生差错!我参与修缮某段旧墙,参与整理某间乱糟糟的房屋,这些事当然大多出于对他的意图的考虑,很少去想我自己是否满意。我还责怪自己懒散,没有立即使他在家里开了好头又遗留下来的事臻于完善,要知道我完全可能是这个家族最后的领地拥有人,是最后一个亲手建设蒙田田庄的人。就个人参与而言,无论是建设的乐趣——虽然有人认为这种乐趣富于魅力——还是打猎、园艺或隐居生活的其他种种快乐,我都不能将其视作消遣。这些事都是我不情愿做的,正如我不情愿接受任何让我感到别扭的见解。我并不关心见解是否强劲有力,是否博大­精­深,我只希望它们听起来易懂并适用于生活。一切见解只要有用而令人愉快就必定真实而正确。

有些人一听见我谈到我在料理家务中的不足之处便悄悄对我说,那是因为我光考虑高深的学问,不屑于了解农具、农时、农序;不愿过问别人如何为我制酒,如何嫁接树木;也不想弄明白草和水果的名称、形状以及我赖以生活的­肉­类的烹调术,我穿着所需料子的名称和价格,这些人让我讨厌之至。这哪里是恭维我,这是胡说八道,荒谬绝伦。我宁愿当优秀马厩总管也不愿当优秀逻辑学家。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坚持到底。但愿父亲别留给我其他什么遗产,只须把他晚年对家务的酷爱传给我就够了。把自己的全部愿望重新寄托在自己的财富上,并善于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中找到乐趣,这乃是一种幸福。倘若我能有一次像他那样对家务兴趣盎然,政治哲学家指责我做这些事低俗枯燥便会枉费口舌。我赞同这样的意见,即最光荣的职业是为公众服务,为众多的人做有益之事。“只有同最亲密的友人分享,我们才能最全面享受天才、德­操­和一切优越­性­产生的成果。”至于我,我与此相距甚远:部分原因出于良心(因为我凭良心认为有些工作太重大,而我却鲜有对付的办法,何况连柏拉图这位一切政治统治的创造大师也同样不涉足其间),另方面出于怯懦。我满足于不慌不忙享受人生,只求过一种可以得到宽恕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既不使自己不悦也不使别人不悦。

我理财凡十八载,既未在财产证书上也未在主要事务中获得进展,因为这些事必须通过我的学识和­精­心照料才有可能长进。这并非对临时­性­的世俗之事冷静的蔑视,我没有如此高雅的趣味,也并非我低估此类事务的价值,而实在是无可原宥的大而化之的懒惰和疏忽使然。只要不看契约,只要不去抖那些无聊文件——我生意的奴仆——的灰尘,我什么事也不愿­干­?像许多人那样花钱去抖别人的无聊文件的灰尘,那就更糟了。­操­心和辛苦是唯一使我付出高昂代价的事,我但求随遇而安,漫不经心。

我认为我过去更适合靠别人的财富生活,条件是有可能既不为此承担义务也不奴颜婢膝。因此,仔细考虑起来,我真不知道按我的­性­情和命运,我为生意、为下人奴仆而忍受的痛苦,其下贱难堪和令我恼怒的程度是否比当某个比我出身高贵之人的随员所感受的下贱难堪和恼怒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跟随那样的人也许倒不那么拘束。“奴役是怯懦、卑下、毫无个人意志的人被征服状态。”克拉特斯做得更过火,为了摆脱家庭丢脸的事和对家庭的牵肠挂肚,他­干­脆投身贫困以图自由自在。我不会如此行事(我既厌恶贫困也厌恶痛苦),但我愿意改变生活,使生活中少些豪言状语少些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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