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是她。”范帼英接着说:“一九六八年所有的高校毕业生都下到部队或地方进行锻炼改造,我和你父亲各在一方。那时所有的高校都停止了招生。到了一九七二年才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由于当时有许多教授还在“牛棚”里接受改造,学校紧缺教师,于是我和你父亲被招回学校任教。可是我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回到了学校。几个月后,也就是一九七三年的春节来临之际,我们在全校教职员工大会上看到了对方,这才知道原来我们近在咫尺。虽然五年不见了,可是我们的心始终未变,当我知道你父亲结婚了,当了别人的新郎,我就一肚子的醋意和愤恨,没几天就堵气和你爸爸结了婚。由于我们还深深的爱着对方,眷恋着对方,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以前常常约会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触犯了道德底线,同时也了断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年的年底你出生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林孝天的儿子。如果今天不是水莲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恐怕这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这么说,三十年来,他并不知道我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我现在的爸爸也并不知道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永东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是的。不仅如此,他也并不知道兰芝是他的亲生女儿。本来我们已经断绝了往来,没想到,和你爸爸离婚后到了美国的第三年,他以访问学者的身份也来到了美国,在一次中国留学生的聚会上,我们再次重逢。在那里,我们找回了初恋时的感觉,享受着爱情的甜蜜。我要求他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我对他说,她占有了你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你陪她那么多年也不欠她什么了。况且时代也不同了,你的政治保护伞已经没有意义了。留下来吧,留下来开始我们新的生活。可是他说,他无法改变对恩师的承诺。我说,你可以改变的,因为现在是崇尚人权自由的时代,她应该有这个觉悟的。他却说,那样的话,他会内疚一辈子,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我无法说服他,无论我怎样苦苦的哀求,都留不下他。后来他回国了,十个月后,兰芝出生了。小时候的兰芝看到别人有爸爸,就问,为什么她没有爸爸,我就告诉她,你有爸爸,不过你爸爸已经患病去逝了。直到现在,她都还以为她的爸爸已经死了。”
“妈!”永东脸上流淌着两行泪水:“妈,您……您太可怜了,很难想象,这些年您是怎样熬过来的!”永东说着就向母亲走去,他从背后怜爱地拥抱母亲,并弯下他那高大的身躯上的头颅温暖地偎贴在母亲的头上:“妈,您让我感动,在我的心目中你不仅是一位杰出的专家、学者,还是一位杰出的母亲,所以,不要羞愧,不要自责,有你这样的母亲,我好自豪、好骄傲。”
儿子的一番话,让范帼英感到无比的温暖。她情不自禁的转过身来,扑在儿子宽阔的怀中哽咽地说:“儿子……妈的心好苦啊!”
“我知道。妈!您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一些。”
范帼英真的哭出声了。她的头低垂着靠在儿子的胸廓里,边哭边用手拍打着、摇曳着儿子的手臂,仿佛儿子这肉身就是她发泄怨气的出气筒。“我……我恨你们的父亲,恨他的懦弱,恨他的迂腐,更恨他……”
永东感觉到了母亲身体的颤抖。他泪眼模糊地默默地站立着,任凭母亲的拍打和摇曳。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