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所有的荒诞只来自于一个道理:时间空间的错乱,人和事的错乱。
——王安忆《我爱比尔》
春节前红火就得到“内部消息”,评中级职称的事她已经“没戏了”。倒是又生孩子又成天请事假不上班的王冰冰,榜上有名。冰冰为人圆滑,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打理得顺顺溜溜,又逼丈夫在外头挣了几个钱,回到学校来层层关系细细打点,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红火觉得这一切很可笑,也很无聊,“就她那个狗屁职称,给我我还未必要呢!”红火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高傲,在饭堂吃午饭的时候也这么胡说八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然会有人添油加醋地把红火的话送进校长耳朵里去。在坟场这所灰院墙里,你上一百堂课还不如人家到头儿那儿去咬咬耳朵。要毁你太容易了,一句话的事,你这一年的活儿就全都白干了。头是不会到教室去听课的,所谓教员的表现,全凭他几个亲信的好恶随口那么一说。红火懒得跟他们争什么,为那几块钱的“超课时补助”,教研室时常吵吵嚷嚷都快打破头了。
主管教学的教务处主任是个连分数加法都算不利落的主儿,却深得校长赏识。他一张四方脸下巴总是紧贴着肥脖子,看上去就像随时随地准备打饱嗝的样子。红火从不正眼看他,背地里管他叫“溜肥肠”。“溜肥肠”一天到晚自我感觉可是挺不错的,动不动就倒背着双手“宽”两腿好像动物撒尿似的在自己的领地里走来走去,鼻翼总是警觉地翕动着,在校园里东嗅西嗅,跟条狗似的在别人窗户底下闻来闻去,搜集报好到主子那儿去领赏。别人在打牌时说的话,喝酒时说的话,统统都能被他“嗔”去。有时谁家聊着聊着天,窗户咔啦一响,大家就会说:“嘘——,溜肥肠!”谁也不敢再语,生怕有什么牢骚话被“溜肥肠”听了去,下回再有评职称之类的好事,你准保“没戏”。
红火近来在忙着办调动的事,人还没走,心里面倒有了些“局外人”的感觉。心好的时候,拉左晓军跟她一块到动物园去看猴子,两人站在栏杆外面看一大群猴子在抢一块面包。红火半眯着眼,迎着阳光看得津津有味的。她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很特殊的立体感:两道弯眉下面的眼睛,更深地凹了进去,使得整个眼部,像打了过于浓重的眼影,十分妖媚动人。
“红火,你不生气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左晓军双肘支在栏杆上,侧过脸来从左下方看她。
红火垂下睫毛斜了他一眼,在他脸颊上推了一把,笑道:
“你不看猴子,看我干嘛?”
左晓军扭过脸去看那些忙来忙去的猴子,说道:
“说真的我觉得这群猴子倒跟咱们学校那帮子人有些相像,抢来抢去,不过是为了一块面包。”
那群猴子正在一条铁锁桥上上下腾跃,为了就要到手的吃的相互咬尾撕耳,不惜一切手段。红火用小拇指抠了下眼角,又眯起眼来细看那群猴,过了一会忽然问道:“晓军,你说咱们真是这玩艺儿变的吗?”
左晓军一本正经地答道:“恰恰相反,这玩艺儿是咱们变的。”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圆型的带有水泥墙和护栏的“猴山”的上方,猴子的活动范围被圈定在水泥墙内。那些忙来忙去行踪不定的猴子,并不知道墙外有人在看它们,它们的天和地其实小得可怜。阳光照在那些疏懒的、深棕色的猴毛上,有风吹过,红火现那些猴毛正在大片大片地脱落。“都是一些老猴了。”红火觉得有些怅然。
这年春节红火的母亲破例打来电话,让红火小两口大年三十回家来过。红火的母亲以前是不认左晓军这个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要本事没本事的普通女婿的。红火妈认为,凭女儿的条件,什么样的出色男人找不着啊,偏找这么一个。所有当妈的都有一种“亏损心理”,认为自家的女儿“嫁谁都亏”,母女俩面对面是冤家对头,背地里当妈的却喜欢把女儿说成一朵花,就仿佛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她女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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