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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第 60 章

林翼然躺在屋顶,望着漫天繁星出神。

她睡在他的房间左首第三间。奔波了一夜的她尚未休息,颜雪耐不住欣喜,与她和衣而卧,尽诉别后离情。

无意窃听,只是习武之人,耳力过好,心之所系,便不自觉地一一听去了。

终于听到了他的名字。相遇相识,携伴同游,盘云山、沁宁、隆城、丁当、浅枫、宿幸……独东临与迎来一语带过。她总是心细,他的愁与痛,由他自己悉心收着,不必假任何人之手打开。她太明白,以至于他有时候希望她能糊涂一些。

相谈正欢,穆灵也钻了进来,兴冲冲地听她谈论一路见闻。半路进来的她不明就里,听完便道,“好羡慕你和大师兄呀!你们一定两情相悦吧?进门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我一出手,师兄就一脸紧张地把你搂了过去,我还没见过他那般模样,像怕你碎了一样。师姐是抢不到你,才来拦我的。”

屋内沉默。林翼然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了,仿佛呼吸也困难起来。

“我已经成亲了。”只听林婉儿轻声回道。

“啊?这……我……”穆灵惊讶过甚,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兄喜欢你,便会待你一心一意……”

“颜雪!”林婉儿喝断她的话。

颜雪却固执起来,“我师兄待你,会比林若好千倍万倍!婉儿姐,我替你委屈。为什么要守着那个用情不专的林若?他身边这么多女人为什么还要缠着你?我实在无法想象你躲在深闺,与一群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样子。世俗礼制,分明不在你眼里。只要你一句话,无论如何我也替你将休书拿回来!”

静默中只听林婉儿轻叹了一声,而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他以为这世界都睡过去了。

“是我不好。林大哥宠我纵我,我便得意忘形,丝毫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日后离他远些就是了。”

“婉儿姐……”颜雪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林婉儿漠然拒绝。

“我累了,睡吧。”

睡吧。闭了眼,任无力的疲惫如浪般涌入躯骸。如果一开始,这便是个错误,那么现在修正,是否还来得及呢?

次日众人再度商议过后,决定分头行动。

穆灵先行一步,根据变更的计划重新打点和部署人手,并将运输官银的船只准备好。

林翼然和范继祖负责准备秋谷原的埋伏,林婉儿和颜雪则留下来监视官银走向。

虽然要与颜雪分开,范继祖对这样的安排却颇为满意。他终于置身其中,并能与她比肩作战。

午后便要分别,范继祖痴痴地望着颜雪,尽是不舍。无奈颜雪始终冷面以对,不发一言。

范继祖受不住,撑着泪眼去看林婉儿。

林婉儿被他看了两眼后,也终于受不了。

“林大哥,我有话跟你说。”她笑盈盈地拉了林翼然,带他步出屋内。

撇眼回望屋内沉默相对的两人,隐隐听到范继祖唤了声,“雪……”

沉凝的空气开始微微松动。林婉儿满意地笑笑,加快了出门的步伐。

握在手中的温厚翻转,裹住了她小小的掌,也凝住了她的笑。她驻了步,抬眼看他。

他却不看她,垂了眸,出神一般望着她被他禁锢在手中的细白。

“林大哥,该放手了。”她意有所指地轻语。

轻轻一带,他将她带入怀中。

闭上眼,拥紧了,依旧是他眷顾的温暖与柔软。如果早知结果,他是否还会痴迷?

没有答案。因为,没有如果。

“我,不舍得你受委屈。”

林婉儿勉强笑笑,故作不解,“谁能让我委屈?”

“不可能不委屈,除非,你真不在意。”林翼然望进她的眼里,哀伤而了然。他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何此时竟不糊涂了。他如此清楚地明白,她心里有人,而他曾经以为是颜雪。

林婉儿别过脸,并不想在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心情,“我已婚之身,离家出走,四处游历,本已离经叛道,若还与一个男子关系暧昧,纠缠不清,世人将如何看我?我承认我并不在乎什么礼教制度,但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家人,有庞大的家族。他们,不应也不能因我蒙羞。”

环在腰际的手微微松动,林婉儿咬牙,命令自己狠下心来,“林大哥想知道,我到底姓什么吗?”

缠在腰上的手瞬时离开,他转过了身,只留背影相对。

“你总是,直击要害,张扬得叫人恨不起来。”他的声音微带苦涩,但很快恢复如常。

“林宛。”他如是唤,“告诉范继祖,我在门口等他。”官银第二日才到红林,林婉儿得了空,便到成衣铺买了两套女装,顺道也给颜雪买了一套。

上好的雪缎,盈素如雪,流光如莹,缎面用浅紫的细线绣上一路碎花,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颜­色­,远看时却如笼在淡淡烟霞之中。配着颜雪身姿优雅,绝世容颜,每一步,都似乎踏雾腾云,宛然若仙子入世。

林婉儿看着大为满意,完全不顾颜雪意愿高价买下,连哄带骗地逼她收下。

后几日跟上官银,出红林,经山阳,过落霞谷,进入千山。

为了不让押运官银的官兵发现,她们一直与他们保持数里以外的距离。

到达千山正赶上城中圩日,附近村镇上的都赶到城里赶圩来了。

林婉儿喜欢热闹,二话不说便将颜雪从客栈里拉出来逛街。

“婉儿姐。”颜雪小声唤她。看林婉儿兴致勃勃,她有些不忍坏了她的好心情,可这几日她只顾吃吃玩玩,对官银的事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让她有些怀疑“监视官银走向”必要­性­。当初是她十分坚持地说他们必须随时掌握官银动向,并指名了叫她陪她一路追踪至此的。

她现在开始怀疑她的真正动机了。以她对林婉儿的了解,林婉儿确实不会把人命当儿戏,却常常把玩命的事当儿戏。想起昔日她救她脱险,送她出城,几乎每次都是惊险过关。所谓计谋亦不过信手拈来,随­性­而至,这回,似乎……继祖才说了句“官银过雍州”,她就连怎么将官银运出去都想好了……颜雪心里有些发虚,她这样相信林婉儿,当即决定修改全盘计划,是不是草率了些?

“什么事?”林婉儿头也不回,她正在品尝千山松子糖,此刻正蹙了眉摇头,似乎对那味道不太满意。

“我们在­干­什么?”颜雪试探­性­地问问。

林婉儿抬起头来,眨眨眼睛看她,给出的答案简单明了,“当然是逛街了。”

“婉儿姐……”颜雪正想说什么,林婉儿的目光已经越过她,投向对面摊点。那小摊上堆了数十个寸余半径大小的小碗,碗中糕点呈半透明状,内里嵌了许多花样,红豆、绿豆、芝麻、葡萄……林婉儿心动,看那摊上小旗,“千山小碗糕,一碗两文钱。看起来不错,我们去尝尝吧。”说完便拉着颜雪朝那边走。

颜雪深吸一口气,挽过林婉儿,用暗劲带着,直到两人地处偏僻才松开。

“婉儿姐,我们不是来玩的!”颜雪严肃地对她说。

林婉儿垂下眸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被她拉皱的衣袖,微微叹息,“身处高位,最忌讳的便是沉不住气,颜雪,你还欠些火候。”

“婉儿姐,我不明白。”颜雪放低了声音,被林婉儿看似闲适却分明迫人的气势摄住了。这样的气势让她立刻想起一个人——林若!那种分明什么也没做,却总能叫人矮上三分的压人气度,究竟需要怎样高的地位,才能与之匹配?

“好。”林婉儿微微一笑,“那我们便谈谈官银。负责押运官银的徐谦,为人如何?”

“个­性­谨慎,足智多谋,是个难缠的对手。”

“我还听说,他为人中正,克尽职守,在兰州颇得民心。”

颜雪有些惊讶地望着林婉儿,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林婉儿目光如矩,直指人心,“若是官银被劫,他当如何?”

颜雪一怔,一时失语。

林婉儿执过她的手,轻声抚慰,“颜雪,我与你说这个,并不是想劝你改变主意。一个人不可能兼顾所有人,任何计划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人生当舍则舍,顾忌太多反而一事无成。只是要统筹全局,就必须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明白了吗?”

颜雪垂眸沉默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那,”林婉儿眉眼带笑,“我们去吃小碗糕吧!”

“可是……”

可是小碗糕跟官银有什么关系吗?

次日下起中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时辰后又转成缠缠绵绵的细雨。山路泥泞,押运官银的队伍只走了小半日便停了下来,在千山城外一间小客栈内住下了。

鉴于那是方圆十数里唯一的一间客栈,颜雪提出露宿。

林婉儿坚决反对,理由充足,“今日雨水湿了身,我要洗个热水澡。”

“那……我们去农家借宿?”颜雪小声征求意见。

“不!”林婉儿双眉一挑,玉指轻扬,“我要住那里!”

手指处一家灯火昏黄的小客栈,此刻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押运官银的官兵,不知还有没有空房。纵使有,以一路上观察所见,他们从来都会将整个客栈包下,不与外人同住。

“婉儿姐,别玩了。”颜雪无奈哀求。

很显然林婉儿心意已决,对颜雪的异议视若未闻。

“颜雪,把衣服换上。一会只管交给我。”

“哒!”正在打瞌睡的掌柜被一抹雪白的亮­色­惊醒。蓦地睁眼,却见眼前竟多了一锭十两银锭。他双眸一亮,不着痕迹地将它移到双手所及的范围内。

抬眼看看包下整个客栈的官爷们,正想从中找出这锭银子原先的主人,却发现原本在堂中喝酒聊天的官兵们,竟都安静下来,直愣愣地望向门口。

他疑惑地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道倩影。

最瞩目的女子白衣华贵,一道轻纱遮面,独留一双眉眼示人。只那娥眉如黛,美眸流转,已是美得叫人屏息注目。她此时静静立着,一双美眸清冷冷地扫视众人之后,落在身边翠杉女子身上。

翠衫女子放下行李,小心拂去白衣女子衣上的水气,又抖了抖身上被春水沾湿的罗裙,几分着恼。

“掌柜的,”她唤了声,抬起脸来,小巧的五官清秀动人,身边美人容颜绝世,竟不曾将她身上的光芒掩去半分,那脆甜的声音中有几分不容拒绝的凌厉,“一间上房,热汤侍侯。”

掌柜地只能将那银锭推开一些,“抱歉了姑娘,小店已经被这群官爷包下了。”

林婉儿皱起眉,不悦地扫视堂中目光痴迷的官兵,厉声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狗眼挖出来!”

那群官兵哈哈大笑,“你这姑娘还挺泼辣。你要不喜欢我们看,也拿块布巾遮住脸吧!”

“你们好的的胆子!居然敢在我们家小姐面前放肆!”林婉儿怒道。

官兵们笑声更大,“你们家小姐什么身份,连看都不许看?”

“我们家小姐……”林婉儿似想起什么,突地顿住,随即回道,“我们家小姐什么身份岂是你们随便能问的?叫你们领头的出来,给我们家小姐腾间上房!”

“笑话!我们家大人什么身份,你们说见就见?”一个高个站起来道。

林婉儿冷哼一声,不屑至极,“你倒说说你们家大人什么身份,我看看他够不够格给我们家小姐提鞋。”

“你……”那高个脸一红,“霍”地一下便将腰刀拔出。

林婉儿冷冷扫他一眼,无视剑锋,语气揶揄,“哟!你家大人治下,还真是严谨呢!”

那高个被她一句话堵住,持了剑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见过两位姑娘。不知两位姑娘找老夫做什么?”一道微哑却不失清朗的嗓音响起,楼上走下一个五十来岁,­精­神奕奕的老者。那老者须发花白,留山羊小胡,眉眼含笑,目光却凌厉过人。正是徐谦。

林婉儿昂起头,目中无人,“听说你将客栈包下了。”

“是。”徐谦态度依旧温和,对林婉儿盛气凌人的姿态半分不恼,“徐某奉命送些物资进京,小店狭窄,已容不下他人,还请二位另觅佳处。”

“什么佳处?”林婉儿分明迁怒,“这方圆十几里,就这一间客栈。我们家小姐肯住,已经够委屈了。而今外头冷黑,你叫我们到哪里另觅佳处?”

徐谦依旧平和,“实在抱歉。徐某有命在身,不能留两位在此。附近或有农舍。若两位姑娘不嫌,徐某愿派两个亲兵护送两位过去。”

林婉儿根本不领情,“说得如此好听,你为什么不去住农舍?”

徐谦脸­色­微变,“姑娘不肯给面子,是故意为难老夫了?”

林婉儿斜他一眼,依旧趾高气扬,“我肯为难你是给你面子。告诉你,就是当今皇上,对我们家老爷也是礼遇有加。得罪我们家小姐,就是得罪上官……”

“婉儿……”见林婉儿越说越离谱,颜雪忍不住出声喝止,好容易才将“姐”字咽下。

林婉儿急忙垂首,一副失言知错的样子。

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对着徐谦,咄咄逼人,“总之,立刻腾出一间上房。否则我家小姐着了凉就是你害的,到时候叫你吃不完兜着走!哼!”

徐谦沉吟片刻,神­色­很快温和如初,“小姐身体金贵,确实不宜再劳顿,不若将老夫的房间让与小姐,不知小姐意如何?”

这话对着颜雪说的,颜雪不知如何回应,只做不理。

林婉儿轻笑一下,“算你识相。”说完扶过颜雪,傲然吩咐,“房间在哪里,找个人来带路!”

徐谦笑着走到他们身边,“姑娘不嫌弃的话,就让老夫带路吧。”

林婉儿哼了一声,勉强答应。

徐谦也不恼,温文有礼地在前方带路。客房内水汽氤氲,蒸腾的雾气中偶尔传来几声撩水的声音。

“舒服……”林婉儿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只觉身心殊爽。

“颜雪,”她从屏风后探出头,讨好地笑,“我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了。”

颜雪明了,取了衣裳给她送了进来。

林婉儿却还趴在浴桶中不肯起来,颜雪探了探水温道,“婉儿姐,再不起来水该冷了。”

“不想动。”她懒洋洋地喃了一句,突然朝颜雪眨眨眼睛,嬉笑着攀上颜雪的腰,小脑袋在她胸前噌来噌去,满身的水珠很快将颜雪身上的雪缎印湿泰半,“颜雪帮我穿衣服,否则我不起来。”

眼前莹白带粉的肌肤依旧带着朦胧的雾气,柔­嫩­细致不带半点瑕疵,林婉儿赤­祼­的身体毫无遮蔽,颜雪禁不住有些脸红,慌忙应了,她将她带出浴桶。

林婉儿胸前的红玉在水的滋润下愈显晶莹,落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分外显眼。正是她给她的鸿门令。红玉旁是一个银灰­色­的锦囊,黑白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望月图,水珠滑过,便如珠玉陨落,竟是半分也不曾浸入锦囊。

颜雪心中微讶,伸手捏起锦囊一角,触手处清凉柔滑。暗运内力,不仅损不了锦囊丝毫,甚至不能让已经在热水中浸泡多时的锦囊暖上半分。

“这是相公给的。”林婉儿说着,不着痕迹地将锦囊从颜雪手中收回。

颜雪垂了眸,依旧细心地替她拭­干­身子,“能用天蚕锦包裹的,不知是什么贵重之物?”

林婉儿没想到她一眼便认了出来,微愣过后随即笑道,“只要有钱,在京城,天蚕锦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京中,”颜雪迟疑片刻,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并没有姓林的大户或富商。”

说没有一丝怨愤是假的。初遇她时,她只是醉乡茶楼的老板。遇见林若,她变成了离家出走的名门贵­妇­。接下来,她还会变成谁,还会给她怎样的惊讶和震撼?

“对不起,颜雪。”林婉儿垂下眸,遮去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苦楚。

“我没有别的意思,婉儿姐!”气氛因为林婉儿的低沉的语调变得沉重,颜雪有些后悔将心中疑虑点破,“我没有故意打探,也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

林婉儿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颜雪,我不可能瞒你一辈子的,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但不会是今天。私心里,我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所以对不起,颜雪,我不会告诉你我到底是谁,除非有一天,你自己发现。”

“颜雪,”林婉儿执过她的手,微微忐忑,“你会原谅我的自私吗?”

“我……”颜雪沉吟半日,坚决道,“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婉儿姐,她救过我,待我如至亲姐妹。我以后,不会再主动打探你或林若的身份了。婉儿姐就是婉儿姐,不管她到底什么身份什么人。”

林婉儿微笑不已,扑到颜雪身上,她紧紧搂住她,“颜雪,你对我太好了!”

“婉……婉儿姐,”颜雪面­色­微赧,“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好!”林婉儿笑嘻嘻地应了声,开始着衣。颜雪想帮,却被林婉儿推到了一边,“你的衣服被我弄湿了,你等等,我马上叫小二换水,你也洗个舒服澡吧!”

没等颜雪说第二句话,林婉儿已经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吩咐小二打水去了。

没一会热水准备好了。

林婉儿殷勤地将颜雪送到屏风之后,笑得好生灿烂,“要不要我帮忙?”

颜雪不无尴尬地回以一笑,“我自己来就好了。”

好在林婉儿并不为难,一会便出去了。

颜雪徐徐解衣,隔着屏风,借着灯影看林婉儿在屋内走动。

刚刚踏入浴桶,就见林婉儿拨身往外。

“颜雪,我去茅房。”

“婉儿姐……”颜雪轻唤一声,林婉儿已经走出房间了。

应该不会有事的。颜雪命令自己放心。兹事体大,婉儿姐绝对不会故意支开自己,拿鸿门这么多条人命开玩笑的。

“站住!”守在徐谦门口的亲兵将靠近门口的林婉儿喝住。

林婉儿并不看他,只对门内笑了笑,朗声道,“徐大人难道不想见我?”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呀”地一声开了,徐谦自屋内亲自来迎,“姑娘,里面请。”

林婉儿微微颌首,随他步入房门。

徐谦让出屋内主座,林婉儿亦不客气,怡然得体地坐下了。

屋内尚有几个徐谦的副官和亲兵,见林婉儿此举,无不怒行于­色­。

林婉儿视若无睹,只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徐谦手上。

徐谦看了一眼,面­色­微沉,朝身边人吩咐道,“全部退下,无我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几个副官和亲兵不明所以,对视一阵后,顺从地退下了。

林婉儿轻扬­唇­角,对徐谦更为赞许。

天蚕锦之所以珍贵,因为它是用特殊工艺将天蚕丝织入锦缎,其质柔滑,水火不侵。京城繁华之地,天蚕锦确实算不上稀世奇珍。她的锦囊,贵就贵在面上所绣仙鹤望月。天蚕锦一旦织成,便难以刺绣,若要增加花样,需得在制锦的同时,将图案嵌入,如此一来,制锦工艺无疑更加繁复,成锦的几率比之素­色­天蚕锦大大减少,是故天下之大,怕也再找不出下一个一模一样的锦囊了。

却见徐谦双手捧了锦囊,徐徐将囊中之物顺出。

五爪紫龙腾空而舞,压云蔽日。

饶是徐谦见惯风云,此时见到紫龙佩亦忍不住惊然骇住。但他很快回复心神,郑重地将紫龙入囊,高举过头,在林婉儿面前跪下了,“微臣兰州刺史徐谦,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婉儿淡淡地扫他一眼,自他手中将紫龙佩拿回。

徐谦起身,恭声问,“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过两日你们就到秋谷原了吧?”

徐谦一听,虽不清楚林婉儿目的何在,但也明白,官银路线已泄。

林婉儿此问,本就不是想得到答案,所以不等徐谦回答,她又继续问道,“此次官银总额,一共多少?”

“回姑娘,一共十二万五千两。”徐谦老实作答。不管如何,至少已经确定林婉儿并非敌人,否则如何来此通风报信?

“我已在秋谷原设下埋伏。”林婉儿停下来,目光落在徐谦身上,等他反应。

徐谦眸中的惊疑一闪而过,却见他恭敬垂首,“不知姑娘想要老夫做什么?”

林婉儿点点头,对徐谦的反应很满意,“分出四万,照原定路线走。若中埋伏,立刻佯装不敌,弃银逃走。至于剩下三分之二,另择路径运回京城。”

“这……”徐谦犹豫,失银罪责过大,纵然她身怀紫玉,如帝亲临,但他手中没有任何信物,如何当此重责?

林婉儿知道他的顾虑,便道,“所有责任由我来负。你取笔墨来。”

徐谦遵命,亲自拿了笔墨,送到林婉儿面前。

林婉儿提笔想了想,在宣纸上写道,“我在雍州。此消息值白银四万两,已收。另:梁州刺史贪赃妄法,私吞灾银,若不速取,民必反之。”

至于如何落款,林婉儿踌躇许久,写下四个字,“知名不具。”

“好了。”林婉儿笑着将信纸入封,没注意到徐谦的目光在信纸上一扫而过。

“请徐大人务必亲手交给皇上。”林婉儿将信封递过。

徐谦双手捧过,“徐某明白。”

林婉儿点头,正待要走,却听门外传来了颜雪的声音,“让我进去!”

推门出去,只见颜雪已蒙上面纱,正与门外卫兵对恃。那卫兵是徐谦亲兵,接了徐谦死命守门,丝毫不让。颜雪已然恼火,眸光扫过,杀机顿现。

那卫兵心中一惊,退后一步,手持刀柄。

林婉儿急忙趋前,一把挽过颜雪,“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颜雪见林婉儿无恙,心中稍放,“婉儿……你怎么在这?”

“方才回来的时候被徐大人叫了来,说是请我品茶。”林婉儿不慌不忙地解释着。

徐谦忙接过道,“随身带了些白毫银针,想送与小姐又怕不和小姐口味,所以就先请婉儿姑娘品品。一时与婉儿姑娘聊得兴起,便吩咐了下人不许打扰,叫小姐误会了,实在是徐某人之过。”说完,一脸惭愧。

颜雪一时找不出什么漏洞,随口应了声,“有劳徐大人,我向来不喝白毫银针,大人盛意,敬谢不敏了。”

徐谦一脸失望,叹道,“如此,可惜了。”

“走吧,婉儿。”颜雪与徐谦打过招呼,带林婉儿回房。

“他确实怀疑我们的身份,想从我口中套话。”没等颜雪开口,林婉儿便先自解释开了,“不过你放心,我跟上官一家,熟得不得了。”

几句话让颜雪所有的疑虑都打了结,想要问她跟上官家如何熟法,又想起自己刚刚答应过不主动探究她的身世,几番顾忌,竟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那厢林婉儿已经铺好床,漫不经心地打个呵欠,招呼她道,“好累,我们快睡吧!”

第二日与徐谦别过,徐谦殷勤地恭送了十数里,才策马归队。

颜雪带林婉儿择了小路,绕回后方,依旧跟上官银,相隔数里。

很快运银队伍便进入秋谷原,林婉儿与颜雪道别,“你到秋谷原支援,我不会武功,就在原地等你。”

颜雪点头,飞身去了。

林婉儿环顾四周,正想找个地方休息,突听得身后有人叫唤,“姑娘留步,我家老爷有请。”

林婉儿压过心头诧异,回首以望,出声的人见过,是徐谦的亲兵之一。

徐谦居然没走。倒是她疏忽了。这么想着,林婉儿随那亲兵来到一个石亭。

亭旁绿意葱茏,疏花翠叶,徐谦闲然坐于亭中,亭内布一棋局,一壶清茶,茶香撩人。

见了林婉儿,徐谦起身行礼,“不知婉儿姑娘可有兴致陪老夫下一局?”

林婉儿点头就坐。立即有下人奉茶以迎。

微微一笑,林婉儿目光锐利,“谁先落子?”

徐谦拱手,依旧谦恭有礼,“姑娘为尊,自是姑娘先下。”

“说得是。”林婉儿心头微安,拈子落下。

茶香中对方从容以对,林婉儿步步为营,终因棋艺不佳,渐落下风。

徐谦拈起一子,对林婉儿道,“夫人开局虚张声势,逼得老夫几乎自乱阵脚,实在高招。”

林婉儿抬眸看他,注意到他的称谓,已经从“姑娘”变成了“夫人”。

徐谦智谋,果然名不虚传。林婉儿心中感慨,面上依旧一丝不乱,“徐大人过奖。”

“只是,”徐谦转了语调,“夫人步步险棋,若让老夫看出破绽,只怕全盘皆输呀。”

“是吗?”林婉儿轻挑秀眉,“不知大人看出什么了?”

“老夫不才,窥得一二破绽。”徐谦眸光微亮,竟带了些须挑畔。

林婉儿轻笑,悠然以回,“那么徐大人,到底想不想赢这一局?”

“哈哈哈哈!”徐谦朗声大笑,弃子回盒,“夫人好胆识!老夫实在是……不敢赢。”

这只老狐狸!林婉儿暗骂一句,拿过手边的茶,轻泯一口。

放下茶杯,她冷声吩咐,“除了皇上,不许向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

徐谦拱了手,压低的声音只有林婉儿听得清楚,“微臣遵命。”

颜雪回来时日已偏西,脸上得­色­难掩。

“婉儿姐,你怎么在这,叫我好找!”

林婉儿笑笑,“方才遇到一个老先生,非拉着我跟他下棋。”

“那胜负如何?”颜雪心情好,不由多问了两句。

林婉儿轻叹一口,“虽然拼尽全力,险胜一局,还是吃了不少暗亏。”说完站起身来,手指在残局上轻划一道,搅乱一局情势。

转过头,她的笑容依旧绚烂如霞,“接下来,我们去哪?”

“云州。”

半个月后,云州,如柳山庄。

“武林大会?”

颜学点头,解释道,“武林大会三年一届,由当任武林盟主主持。”

“那是不是要选新的武林盟主了?”林婉儿好奇地问。

颜雪失笑,没想到林婉儿也有不懂的事,“当今武林盟主柳飞正值壮年,且威望正盛,还没有重选一位的必要。武林大会只做各派切磋武艺之用,若要选举新一任武林盟主,多由上一任盟主指定数位候选人,另择时日召集各派推举新盟主。”

林婉儿听罢频频点头,“非常民主呢。”

颜雪亦十分赞同,“推选出来的盟主不一定是武功绝顶之辈,但在江湖中的威望都极高,各门派不管实力如何,都要卖盟主面子。江湖现下如此太平,多是武林盟主从中协调的结果。”

林婉儿嬉笑着眨眨眼,“虽然无聊了些,不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叫人舒心多了。”

颜雪微笑点头,举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帘外庄园广阔,如平地拔起,林木苍秀间,巍峨的大门向众人开敞,门庭匾额苍劲有力——如柳山庄。

“下车吧。”颜雪挽过林婉儿,带她下车。

才刚落地,便听得一声夹杂着惊喜和急切的叫唤由远及近传来,“颜姑娘!”

林婉儿立定抬眸,却见一个俊秀青年,正笑着朝这边奔来,一双星目望定了颜雪,似乎再看不见他人。

“颜姑娘,上次充州一别,许久未见,不知可好?听说你几月前被困京城,我急得吃不好睡不下,好容易劝了爹让我进京,又听说你回了充州。在充州总算见到,却又匆匆一别。今次武林大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柳如玉,如柳山庄三公子。”颜雪不等对方说完,淡淡地朝林婉儿介绍完来人,便将拜帖送到门口。

柳如玉碰了个钉子,依旧不屈不饶地跟上颜雪,“颜姑娘,我带你到为鸿门准备的厢房。”

“不用了,柳公子还要忙,叫个小厮带我们进去就可以了。”颜雪婉声回绝。

柳如玉还要坚持,正好一个小厮走过来道,“三公子,盟主叫您过去。”

柳如玉权衡许久,不舍地望望佳人,终究敌不过身为武林盟主的爹的威严,颓靡地去了。

颜雪暗自松口气,转身去看林婉儿。

林婉儿掩了嘴直笑,“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对谁都冷着一张脸了。若是你对什么人都笑的话,这狂蜂浪蝶怕是怎么赶都赶不完了。”

“婉儿姐!”颜雪娇喝一声,微嗔微恼的韵味。

好在是对着自己。林婉儿想。

鸿门为武林第一大门,分到的院落舒适幽雅,颇和林婉儿心意。

本来因为劫银一事,今年的武林大会鸿门已经决定不参加了。没想到官银一事会如此顺利,颜雪与林翼然商量过后,觉得武林大会毕竟是江湖大事,鸿门不参加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林翼然留下善后,颜雪则先带了林婉儿赶到云州。

入得院中,林婉儿与颜雪稍事收拾,已经月上柳梢。

用过晚饭,两人在庭中闲聊。

“若是顺利的话,师兄和继祖过两日便赶到了。”颜雪轻道。

林婉儿眨眨眼睛,什么也不说,只对着颜雪暧昧不明地笑。

颜雪被她看得心乱,不期然红了脸庞。

林婉儿一脸不明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脸红了?”

颜雪咬牙,偏又恼不得林婉儿,只能偏了头去,埋头不语。

“雪!”猛听得一声叫唤,颜雪心中一震,倏忽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转头只见范继祖与林翼然已然立在门外,师兄风度翩然,继祖气度儒雅,望着她时笑容里偏多了几分执拗与傻气。

“雪。”他再唤一声,温情款款。

“恩。”不自觉地板起脸,颜雪应了声,别过目光。

一旁的林婉儿起身相迎,“林大哥,继祖,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虽然官银总数出了些偏差,但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范继祖诸多感慨,早习惯了颜雪的冰冷,心中喜悦倒不曾因此减退半分,“官银已经安全送出雍州,目前已经分发梁州受灾各地。来的路上还听说梁州刺史被罢职入审,朝廷已经另行拨款,派了专人来治理梁州旱情。”

林婉儿听后,微笑点头,只听范继祖继续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当今圣上是一个好皇帝。从近年的整兵制,睦邦交,制宁王,到而今的撤贪官,治旱情,桩桩大快人心……”

范继祖还想继续说,突然收到颜雪一记冷眼。正疑惑间,又见林婉儿眸光扫过,极其明显的警告意味。范继祖急忙识相闭嘴。

“林大哥和继祖都累了吧?”林婉儿笑着缓和气氛,“我去拿些吃的回来,你们先到房间休息一会吧。”说完望向林翼然。

林翼然无声笑笑,点头应了声,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确实,出乎意料地顺利。”

“是吗”?林婉儿不甚惊讶地笑笑,“可惜了我无法亲临现场,要不也亲眼见见。”说完便径自忙去了。

晚间各自安顿,林婉儿回房歇息。

“林大哥。”她停下脚步,轻唤一声。

林翼然倚在她的门前,静静看她。

“想跟你谈谈。”林翼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婉儿犹豫地看看他,迟疑着举步不前。

他上前两步,揽过她的腰,带她起飞。

风从耳畔刮过。林婉儿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情,只噤了声沉默,任他带她出了山庄。

新月如钩,周围的景致浸在一片淡淡的光影之中,仿佛模糊不清,却又似清晰可见。

“是你做的,对不对?”

林婉儿装傻,“林大哥想说什么,我不太懂。”

“我听小雪说,进入秋谷原的前两天,你曾使计混入徐谦包下的客栈。”

林婉儿笑,“林大哥也知道,我娇贵惯了,不喜欢露宿。况且失银责任重大,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叫人把官银送给你们抢吧?”

林翼然显然不信,“你我同游半月,所费银两,足够穷苦人家花费三年有余。如此用度,区区四万两恐怕根本不在你的眼里。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若说你没这本事,我便不信。”苦笑一下,林翼然继续道,“这样很好,不是吗?双方不伤一兵一卒,梁州百姓又得救助,还顺道替小雪在门中立下威望,一举数得,有甚么不好?”

林婉儿知多说无益,但依旧不想承认,遂闭口不语。

他抬起她的头,望定了她,“不想承认,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林大哥,你明知……”

“为什么,不把发盘起?”他的手指,滑下她的颊,捧一掬她如丝的发,看那华美的发的掌中缓缓滑行。为什么她是这般装束,流云轻挽,翠­色­盎然。分明,分明是待嫁女子的打扮,分明是呀……

林婉儿急忙后退数步,与他拉开距离,“林大哥,我想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明白,我……”

“你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林翼然怒吼着打断她的话。惊觉自己的失控,他蓦地转过身去,重重地打在身旁立起的岩石上。

那岩石无辜地歪了脑袋,渐渐分做两截,沉沉下坠。

相思原来是这般滋味。如蚁噬心,点点侵蚀心灵,惊觉时心中已然空出一个大大的洞口,瞬间又被抑制不住的思念填盖。可是相见,偏又成了另一种蚀心入骨的痛。她就在眼前,却又疏远淡漠,遥不可触。

“回去吧。”平复下心潮,他转过身来,那画面却叫他手足无措,“林宛,你……别哭……”

林婉儿愣愣地轻触自己的颊,咸湿的液体自指间滑过,她哭了?

这一世,她从来就不曾哭过。初到异世的迷惘,朱玉儿的以怨报德,安寿的威胁恐吓,甚至刀剑之间生死一线……她不是不曾慌乱、伤心、愤怒、感怀,可她不哭。上一世她哭得太多,得知病情时她哭了一天一夜,可是病魔不曾放过她;看到父母为她染白的鬓发时她哭了,可是家底依旧渐渐掏空;母亲拿走那碗代表长寿的面条时她哭了,可是死亡依旧步步逼近……终于她不再哭泣,她终于明白眼泪只是懦弱者的徽章,什么也挽回不了。

可是现在她哭了。不是伤心,不是恐慌,只是敌不过漫入心底的酸,抵不过侵入眼角的涩。

她眨眨眼,拦不住汹涌奔腾的泪,颗颗透明的琉璃自眸中滑落,在谁的掌中溅碎。

她抬头,他的心疼与慌乱映入眼底。这个人对她千般疼百般好,那样的温柔宽厚,总叫她忍不住想对他倾心依赖,她会跟他说她的委屈,她的彷徨,她的心伤……他总是静静听着,然后温声安慰。她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与给予,却偏偏,还不了分毫。

“别哭了,别哭了。”他顾不得其它,紧紧将她搂住。她的每一滴泪,都落在心里,烙在心上,灼灼地疼。

她终于不哭,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微红的眸依旧清澈,眸中的坚决和固执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摄人,“林大哥,我……”

他将她的脸压入胸膛,如同满满的苦涩压下喉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别说,至少现在……让我送你回去。”清晨的阳光穿透山中薄雾,漏进敞开的窗户里。

林婉儿坐在窗边,对镜梳妆。挽个流云,任余下的发在肩后披散。

“为什么,不把发盘起?”正要放下梳子,林翼然昨日的问话突地响起。

为什么?她将披散的长发挽过,细细理顺了。因为他还没来,所以,还不想为他,盘上头发。

找了一根绢带,将长发束了,垂在一边。她起身出门。

走到偏厅时正好遇到范继祖,见了她惊叫出声,“婉儿姐,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大概是昨晚睡不习惯。”林婉儿面­色­自然地接上。

“我看看。”范继祖将林婉儿拉进偏厅坐下,伸手在她眼睛附近按了按。

“像哭的。”他下了结论。

林婉儿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一会儿还要去比武场,你看完没有?”

感觉到林婉儿的不耐,范继祖急忙将语气放柔,“我这正好有一副药方,敷上一盏茶时间就可以消肿,婉儿姐想不想试试?”

林婉儿想想,自己这副样子确实不好见人,就点头应了。

范继祖似乎挺高兴,交待林婉儿稍等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一会他捧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小药包回来,轻轻地将它们敷在林婉儿眼下。

“感觉如何?”他问。

“药味很浓,不过还能接受,暖暖的刚刚好,眼睛挺舒服的。”

范继祖认真地听着,喃喃道,“还可以再改进一下。”

林婉儿扫他一眼,“你在拿我当实验品吗?”

范继祖刚想否认,一对上林婉儿的眸,立刻乖乖说实话,“前阵子雪为了官银的事,­操­劳过度,导致风邪上攻,目赤肿痛,又不肯吃药,所以我就想了这法子。”

林婉儿听罢,闭上眼睛,“别把我的眼睛弄坏就行。”

“婉儿姐放心!”范继祖自信满满,“我用药向来谨慎。你的情况跟雪不一样,所以我将药方稍稍改……”

奇怪于范继祖突然安静下来,林婉儿睁开眼睛。

颜雪和林翼然站在偏厅,目光正落在两人身上。没人敢给林婉儿脸­色­看,所以范继祖在两道明显不善的目光中挤出了一个更像哭的微笑,“婉儿姐……不太舒服。”

他的手还替林婉儿扶着药包,姿势与捧着她的脸差不多,而林婉儿正斜倚在椅上微微笑着,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门口那两人听了他的解释后一句话也没有,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范继祖想哭。

林婉儿朝他眨眨眼睛,宛若对周围微沉的气压毫无所察,“继祖,你怎么像快哭了?服侍我令你很伤心吗?”

范继祖比任何人都清楚谁才是最不可以得罪的人。只见他慌忙摇头,“绝对没有。我只是……感动得想哭。”

林婉儿于是满意地闭上眼睛偷笑。

范继祖的药方颇有成效,一盏茶时间后,林婉儿难得一见的核桃眼已经消失不见。用过早饭,被热气薰红的眼下肌肤也恢复了往日白皙。

四人各自收拾心情,正打算往比武场去,便见柳如玉带了四匹良驹,一脸殷勤地登门拜访。

如柳山庄坐落山腰,而比武场地设在山下广场,上下有四五里路程。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柳山庄为表待客周到,便给每个门派都分配了马匹代步。马匹取自如柳山庄后面的柳家马场,隶属如柳山庄产业,倒也方便。

林婉儿自是不愿步行,但是骑马,她却不会。

她不由得回身看看范继祖,却见他蹬鞍上马,动作利落娴熟,哪里还有平日半分柔弱风骨。

林婉儿难掩惊讶,“继祖,你会骑马?”

范继祖腼腆笑笑,“小时候跟叔父学过,骑术尚可。”

林婉儿勉强回他一笑,他若说尚可,那必是非常好的意思。

“林宛。”林翼然首先看出她的尴尬,骑了马踱到她身边,在马上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婉儿微愣,不知当接不当接。

林翼然对她微笑,柔声道,“我带你走。”

她在犹豫什么?林婉儿蓦地清醒,收回手,后退数步,严词拒绝,“不用了。”说完步向颜雪。

林翼然默然收回空落落的手,策马向前。

颜雪于心不忍,小声对林婉儿道,“婉儿姐,你伤了师兄。”

林婉儿垂眸,“不能让他,陷得更深。”

“若是……已经泥足深陷了呢?”

林婉儿沉默。抬起头,林翼然落拓孤寂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是我推进去的,就该由我亲手拉上来。”

下了山,往北再行数里,便可看见一个十数亩大小的广场。广场中间一个方型擂台,三丈大旗矗立其中,“武”字生风。以擂台为中心,周围修建了数里长的连篷,供各派休憩歇马。

武林大会第一日并不比武,盟主柳飞在擂上说了些客套话,按惯例说了说比武规则后,各派间开始相互寒暄。

林婉儿跟在颜雪和林翼然身边,一日下来,也将江湖中的门派记了七七八八。

第二日开始比武,林婉儿兴趣盈然,边看边听颜雪和林翼然给她讲解台上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的招式剑法,日子过得津津有味。

期间柳如玉带了他的妹妹柳如燕过来献殷勤,可惜总时不时被他的盟主老爹叫去办事,每每没跟颜雪说上几句就被人叫走了。倒是柳如燕开始常驻于此,那之后的每日她都会到早早到这边报到,一直蹭到散会才走。小姑娘十五六岁,长得娇俏可人,小嘴儿甜,粘人的工夫一流。一入连篷便缠着范继祖说话逗乐,跟她哥哥一样目无旁人。

也是自那以后,范继祖在颜雪面前说什么错什么,不尽凄惨。

这日林婉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比武,突然眸光一闪,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见林婉儿看到他了,远远地朝她行了个礼。

也该到了。林婉儿想着,自椅上站起,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林翼然的眼睛,“看见熟人了?”他轻问。

林婉儿笑着点头,对众人道,“我去打声招呼。”

颜雪与林翼然对望一眼,都在犹豫是不是该跟去。

却见林婉儿走了数步又折身回来,“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我们可能还要叙叙旧。”

“夫人。”万方朝林婉儿恭声行礼。

林婉儿点头回应,“走吧。”

万方遵命抬首,目光扫过方才一直盯着林婉儿走过来的男子,恰好那男子亦朝他看来,目光对上,一般的探究与锐利,双方都竭力想在这短短一瞥中,看清对方底细。

收回目光,万方护着林婉儿步出人群。

刚才那个未见过的男子,应该就是林翼然了。虽然从他内敛的眸光中,根本无法猜测他的内功的深浅,但以他在江湖上的盛名来推,他的功力,只怕不在自己之下。看来,竭力阻止皇上亲自来这里抓人是对的。

抬眼偷偷望一眼走在前面的林婉儿,万方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佩服她。怎么每次,出现在皇后身边的人,容颜都如此出众?

出了广场,林婉儿被请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穿过山下繁华的小镇,在郊外一座僻静的院落停下。

院落古旧幽静,青灰的石墙透着几分古朴的典雅。新漆的朱红大门与墙的青灰形成强烈的对比,烫金的匾额上大书“林府”二字。

林婉儿笑笑,随万方步入宅中。

一入院内,视野大开,却见雕梁画栋,纜­乳­艿褡粒花木奇妍。外在古旧清幽,内里富丽堂皇,一如再黯淡的衣装,都掩不住那人风采气度。

行至一间卧房,万方停下,恭敬垂首,“少爷请夫人进去。”

林婉儿点点头,正想推门进去,突然想到什么,低着头顿了好一阵才复又抬起头了。

差点忘了。林婉儿轻笑,眸中光芒闪烁不定,还给他……准备了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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