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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百年无废纸 > 四

好皇上,赖皇上吴若增

神­性­曹文轩

静的等级(外一篇)赵鑫珊

享受安宁陈染

慢半拍孙道荣

只有青山无古今曾敏之

浮生四章蓝紫

山水?域外

老君台记陈忠实

镜泊湖的黄昏熊召政

在怀柔看山王­干­

孟府的花孙继泉

沙漠雨范若丁

春至桃花溪彭雪开

水的古镇贾建湘

真水假山话苏园王尔龄

万年斋山遗址随想陈世旭

温州的月光谢冕

流觞之水朱以撒

九连山笔记文瑞

斯坦福面试经历周志明

瑞典人的平凡王重和

总统光临我们家[加拿大]石贝

做客日本国会大厦武宝生

日本人的“职人根­性­”汪涌豪

东京的乌鸦叶永烈

世界上被吻得最多的女孩叶廷芳

月光记刘庆邦

墓园花絮柳杰

逸致?闲情

闲雨轻敲鱼鳞瓦钱续坤

水困曲桥詹克明

雪韵——岁末情话从维熙

冬天的睡黄亚明

景语和情语吴冠中

桌边的姑娘陈村

百年无废纸邵燕祥

谈毛笔钟叔河

养砚之乐徐学平

说窗棂曹正文

茶?咖啡和红酒许思仿

给枯­干­的花浇水陈丽伟

享受那无边的沉静宋安娜

自在秦绿枝

留几本书在窗台翁秀美

读书有福吴元栋

蛋炒饭何立伟

包子刘齐

扁­肉­心结朱兵

烧饼之思邱剑云

江南馄饨香江志伟

鼎边糊的记忆李建珍

江南的酱菜之类陈思和

家乡的烩菜茹喜斌

吃面窝品乡愁罗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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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我对黑暗的柔情

我回到故乡时,已是晚秋的时令了。农人们在田地里起着土豆和白菜,采山的人还想在山林中做最后的淘金,他们身披落叶,寻觅着毛茸茸的蘑菇。小城的集市上,卖棉鞋棉帽的人多了起来,大兴安岭的冬天就要来了。

窗外的河坝下,草已枯了。夏季时繁星一般闪烁在河畔草滩上的野花,一朵都寻不见了。母亲侍弄的花圃,昨天还花团锦簇的,一夜的霜冻,就让它们腰肢摧折,花容失­色­。

大自然的花季过去了,而居室的花季还在。母亲摆在我书房南窗前的几盆花,有模有样地开着。蜜蜂在户外没有可采的花蜜了,当我开窗通风的时候,它们就飞进屋子,寻寻觅觅的。不知它们青睐的是金黄的秋菊,还是水红的灯笼花?

那天下午,我关窗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只金­色­的蜜蜂。它蜷缩在窗棂下,好像采蜜采累了,正在甜睡。我想都没想,捉起它,欲把它放生。然而就在我扬起胳膊的那个瞬间,我左手的拇指忽然针刺般地剧痛,我意识到蜜蜂蛰了我了,连忙把它撇到窗外。

蜜蜂走了,它留在我拇指上的,是一根蜂针。蜂针不长,很细,附着白­色­的絮状物,我把它拔了出来。我小的时候,不止一次被蜜蜂蛰过,记得有一次在北极村,我撞上马蜂窝,倾巢而出的马蜂蛰得我面部红肿,疼得我在炕上直打滚。

别看这只蜜蜂了无生气的样子,它的能量实在是大。我的拇指顷刻间肿胀起来,而且疼痛难忍。我懊恼极了,蜜蜂一定以为我要致它于死地,才使出它的撒手锏。而蛰过了人的蜜蜂,会气绝身亡,即使我把它放到窗外,它也不会再飞翔,注定要化做尘埃了。我和它,两败俱伤。

我以为疼痛会像闪电一样消逝的,然而我错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我的拇指仍然锥心刺骨地疼。天刚黑,我便钻进被窝,想着进入梦乡了,就会忘记疼痛。然而辗转着熬到深夜,疼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我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打开灯,察看伤处。我想蜜蜂留在我手指上的蜂针,一定毒素甚剧,而我拔蜂针时,并没有用镊子,大约拔得不彻底,于是拿出一根缝衣服的针,划了根火柴,简单地给它消了消毒,将针刺向痛处,企图挑出可能残存着的蜂针。针进到­肉­里去了,可是血却出不来,好像那块­肉­成了死­肉­,让我骇然。想到冷水可止痛,我便拔了针,进了洗手间,站在水龙头前,用冷水冲击拇指。这招儿倒是灵验,痛感减轻了不少,十几分钟后,我回到了床上。然而才躺下,刚刚缓解的疼痛又傲慢地抬头了,没办法,我只得起来。病急乱投医,一会儿抹风油­精­,一会儿抹牙膏,一会儿又涂抗炎药膏,百般折腾,疼痛却仍如高山的雪莲一样,凛冽地开放。我泄气了,关上灯,拉开窗帘,求助于天。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如果天气好,我可以望见窗外的月亮、星星,可以看见山的剪影。然而那天­阴­天,窗外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人的心真是奇怪,越是看不见什么,却越是想看。我将脸贴在玻璃窗上,瞪大眼睛,然而黑夜就是黑夜,它毫不含糊地将白日里我所见的景致都抹杀掉了。我盼望着山下会突然闪现出打鱼人的渔火,或是堤坝上有汽车驶过,那样,就会有光明划破这黑暗。然而没有,我的眼前仍然是沉沉的无边的暗夜。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味这样的黑暗了。都市的夜晚,由于灯火的作祟,已没有黑暗可言了;而在故乡,我能伫立在夜晚的窗前,也完全是因为月­色­的诱惑。有谁会欣赏黑暗呢?然而这个伤痛的夜晚,面对着这处子般鲜润的黑暗,我竟有了一种特别的感动,身上渐渐泛起暖意,有如在冰天雪地中看到了一团火。如今能看到真正的黑暗的地方,又有几处呢?黑暗在这个不眠的世界上,被人为的光明撕裂得丢了魂魄。其实黑暗是洁净的,那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繁华,亵渎了圣洁的黑暗。上帝给了我们黑暗,不就是送给了我们梦想的温床吗?如果我们放弃梦想,不断地制造糜烂的光明来驱赶黑暗,纵情声­色­,那么我们面对的,很可能就是单­色­调的世界了。

我感激这只勇敢的蜜蜂,它用一场壮烈的牺牲,唤起了我的疼痛感,唤起了我对黑暗的从未有过的柔情。只有这­干­­干­净净的黑暗,才会迎来清清爽爽的黎明啊。

(2007年12月14日《文汇报》)

韩静霆:丹青祭

你是我的宝贝儿,你是我的心肝儿,可我现在不能不把你撕成碎片。难道是因为爱得太深,才决心让你的毁灭更彻底吗?

白天,作为职业写手,我忙碌于写小说,写散文,写戏。晚上,把繁冗的案牍推开,专心恭候你的降临。夜深了,万家灯火倦了,歇了,整个世界都睡了。有时候外面是寒星伴月,野猫*;有时候星星和月亮和野猫都耗尽了­精­神,去打盹了。还有的时候,风雨大作,摇树撼瓦,十面埋伏,惊心动魄。这些对于我都无所谓,都不存在。我独立于天地之间,藏身于蜗庐之内,奋发于孤灯之下,游弋于时空之外,披发赤膊,挥汗如雨,逸兴遄飞,神经兮兮,我面对一张白得闪眼的玉版宣纸,刹那间,就看见你了。你的眉眼,你的筋­肉­,你的一颦一笑,都在我的眼睛里,心坎里。就像­妇­女生小孩儿一样样的,我能感觉到你在我的腹中正急不可耐地躁动,哦,男人原来也会有“生产”的激|情、幸福和实践,还等什么?我便捉了斗笔,饱蘸墨汁,让你眉眼毕现,跳脱而出。就这样,你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临盆出世了。闻闻你那翰墨未­干­的胎气,端详你那有声有­色­的小模样儿,我有点儿陶醉。

现在,人们知道你是谁了罢,你是我生产的那些水墨画,经过反复甄选,留下来的水墨画,裱褙好的水墨画。你,你们,这些宝贝儿,将在一个晚上全都被我毁掉,这算不算我­精­神上出了麻烦?

那么,处置你,我曾经的心爱,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刑罚。比方说,捆了,囚禁;比方说,扔了,放逐;比方说,卖了,换钱;比方说,过继,送养;比方说,比方说……纵然有一千种一万种保你全须全尾的方式,请你原谅,都不行。

去年有两个中伏,热辣辣的四十天里,我几乎每天都在收拾家什物件,搬房子。限时限刻搬家腾房的管理人员一变脸,把我家门的钥匙提前收走了。我和老妻搬了个昏天黑地,差点儿倒下去。那么,是这些纸片子搬不动呢?还是新家毫无余地?都不是。搬家既有朋友,又有公司,新房又宽敞得很。坦诚地说,不是物理空间放不下旧作,是心理空间容不得你们这些小东西了!用一句堂而皇之的话说,艺术家这个症候群的共同品­性­之一,就是“喜新厌旧”。唯其喜新厌旧,才能证明生命是鲜活的。那么,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新厌旧”变心变脸的呢?也许十天,也许半月,最长的竟然长达二十几个春秋。当初觉得美妙的东西,现在一下子发现了很多丑陋和缺憾,说实在话,毁掉过去心仪的小东西们,有割股之痛,却又暗自窃喜,毕竟视角变了,视野宽了,眼光高涨了,而艺术家的上进,关键不在于手底下的技艺,而在于心灵和眼睛的尺度。近二十几年以来,我从临习传统、自我愉悦开始,经历了兼收并蓄、四处突围的苦战;寻觅着张扬个­性­,破茧而出的再生之机;幻想着有朝一日,羽化成蝶,得大自在。从前偶有所得的窃窃之喜,转瞬即逝。佛家说“道虽本圆,妄起为累,妄念都尽,即是修成”。艺术家之为艺术家,“道虽修远,妄起为乐,妄念频生,即是大幸”。艺术家之所以为艺术家,“有欲则刚”。我寻求着借笔墨抒写物象灵­性­,借物象表达内心的*、焦灼、豪迈与痴情。我偷偷借得西方­色­彩学,暗自破译东方笔墨­色­彩的心灵依托,寻找我们自己的笔墨和­色­彩的密码,如遁蛛网,条条是道,又条条不是道。我妄想每一次挥洒笔墨都能创造自己的心灵图腾,张扬文人­精­神,往往眼高手低,事与愿违。虽然,大师们的实践告诉我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绘画,我还是徒劳地追求完美,如此这般,撕毁旧作乃是我艺术人生之不二法门。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自残》,说的是撕画是一种自我戕害,自我摧残。达?芬奇是先祖辈的大师,一幅《蒙娜丽莎》肖像画,画了十年。谁知道他老人家十年里在一张不大的画布上,撕碎了多少自我?凡?高是我辈仰视的疯狂画家。我自惭不能像他那样疯狂地献身艺术。我揣摩疯狂的凡?高决定把耳朵割下来的刹那,应该是比清醒还要清醒。他一定以为自己已往的作品都不足以拿去换爱情。他否定了自己的艺术,肯定了自己的耳朵,大义凛然地锯下耳朵,寄给了狂爱的那个*。如果我上面这些说辞都是臆人乱语,还有一位大师可以举证,那就是我老师的老师齐白石,白石先生有“磨石书堂水亦灾”的诗句和“废画三千”的印章,证供和证物兼备。如果说白石先生已经远去,时过境迁的话,当代还有一位杰出的画家吴冠中,撕画是很有名的。据说吴先生每年都攒足了气力大撕特撕一回,真是令人惊叹。或许可以说,艺术家必须自毁、自残,才能脱胎换骨。每一次撕掉旧作,都能看见一次新的艺术曙光,都是一个艺术旅程中的里程碑。前辈说过“搜尽奇峰打草稿”,不妨拼上一联曰“撕罢旧爱觅新欢”,以充座右铭。

来吧,让我最后再叫你一回宝贝儿心肝儿,心肝儿宝贝儿,我们诀别吧。

妻子以“行刑官”的身份,唤来了四个“刽子手”,加上我和她,一共六个人­操­刀。六个人,十二只手,让整个房间成了粉碎机。我颁布了处置要点,须先毁容,破相,不可留下完整的图像、款识、印章,要碎得更彻底,二十多年,藏在箧中,置于壁橱的水墨作品,老大一堆!全是裱褙过的东西,扯起来连声响亮。七­色­碎片在半空中飞舞,往昔的岁月落在我的心上,又纷纷坠地,大家一起努力撕扯,情形十分惨烈。忽然想起“晴雯撕扇”的故事了。晴雯小姐半嗔,半怒,一半率­性­,一半做戏,撕扇的样子美艳无比。我想我扯画的样子和晴雯没法同日而语,一定丑陋不堪。我闭了眼,歪了嘴,狠狠心,看也不看手里撕的是什么,绝对“法西斯”。地上的纸屑一层一层地加厚,成了纸丘,转眼就没了膝。我一下子有了一个不祥的联想。我觉得落下的纸屑,像是祭奠亡灵的纸钱;堆起的纸丘,分明是纸做的坟墓。而我,便是渐渐埋进纸墓的老东西。如此这般的联想,让我的心里难过,甚至有些绝望。天知道我怎么造出了这么多废物;当初我又怎么会对废物恩爱有加。也许这正是我的宿命,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要把自己埋葬在废纸堆里。正撕扯着,摄影师来了,要为纸埋半截子的我摄影留念,记录下悲怆的时刻。摄影师要我笑笑。我就拼命地把嘴角向上扯动。我知道我的嘴在笑,眼睛在哭。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此年此日此时此刻最可笑的人。这么想着,真就笑起来了,笑声显得离我很遥远,很瘆人。我微笑着沉入纸丘,又升起来。我的的确确应该微笑着面对自己闯下的祸,咽下自己种下的苦果。踩着软绵绵的纸片子,我想起一句励志名言,叫做成功者要“踩在巨人的肩膀上”。虽然我没能攀得上巨人的肩膀,此刻我却踩在了我自己的肩膀上。

撕吧,撕了再画,毁了再造,沉下去再升起来;哭吧,哭过了再笑,醉过了再醒,黑天过了是白天。人生,艺术,就是如此这般地涅槃,轮回,周而复始,周行不殆。艺术是人生的鸦片,沾上了就戒不掉,死去活来,自己是自己的垫脚石,自己为自己造纸墓,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我的心肝儿,宝贝儿,水墨画儿,愿你们乘风飞扬,直上云霄,一路飞进天国。天国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魔怔”,千万要小心哪!

(2008年1月12日《人民日报》)

林青霞:好美好美

我应该很专心地跪下磕头再站起来,跪下磕头再站起来,就这样连续做二十分钟,心里要想着该忏悔的事和该感恩的事。开头我并不很专心,眼睛往旁边一瞥,见到一双轻盈的脚步从我身边走过。那袈裟飞起,就像浪花。我呆住了,心里赞叹着“好美!好美!”那是圣严法师。当年他老人家七十好几,也跟我们一样地跪拜,他的专注和真诚让我动容。后来他说他是对他师父感恩。

大约是八年前,我发觉我这个人太计较,总以为别人应该理所当然地对我好,而经常令自己很不开心,也影响别人的情绪。所以我决定去修行。我想要有包容心,也想让自己肚子能撑船。于是我回台寻找大师,很幸运地在因缘际会之下,我遇到了特技专家柯受良的太太宋丽华,她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她送了一本小册子给我,我读了大为感动,那是一本谈论“禅”的册子。因为她的引荐,我有幸见到圣严法师,由于以前没有接触过佛法、不谙规矩,见到师父竟然跟他握起手来,后来还因为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他而不安了很久,再后来发现所有佛教徒都是以合十来打招呼,我暗忖当时一定让周遭的人大为紧张。

在见面的一个钟头里,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是什么叫“禅”,因为始终认为禅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师父说只要坐三天禅就什么都知道了,我正在考虑的时候,师父连说了三次,于是我当下就决定坐禅三次。听说坐禅之前会因为被考验而受到阻碍,而我却在冥冥中很顺利地上了山。

上山的第一件事,手提电话就给没收了,在没收前我赶快打个电话给女儿,告诉她我将有三天不跟她通话,这才放心。在三天内我要和其他九十九个人昼夜相处。不准化妆,不可看书、看电视,要睡大通铺。晚上十点钟睡觉、早上五点钟起床。这下可惨了,平常我在这个时候可能还没睡,还好我偷偷带了六颗安眠药,一天两颗,总算解决了睡觉的问题。

晚饭之前,每人分获一个号码,暂时不用自己的名字,各人根据自己的号码坐位子、拿拖鞋和睡床位。这是要我们放下自我。在大堂里先对着大佛跪下头着地再站起来,心想这下可上当了(因为父母是基督徒,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跪拜过)。原来这个作用也是为了消融自我。

在饭堂里我隔壁那个人很面熟,后来才知道她是曾庆瑜。吴宗宪乖乖地坐在我对面,眼睛不像我这样到处乱睨。之前在走廊上见到曾志伟我还扬了扬眉(原来这是犯规的,连对眼都不可,又怎能扬眉),还有一位是功夫明星卫子云,来的时候看他在山边松筋骨。这么多圈内人,可见经常暴露在大众面前,表面上看起来多姿多彩,内心却是渴望得到一片宁静和做到自我修行。

吃饭的时候,师父很温和地一句一句叮咛,要我们心无旁骛专心吃饭,好吃的时候不要高兴,不好吃的时候也不要讨厌。要感恩这食物是经过很多人的辛苦才到我们的嘴里。吃完饭用一碗清水将碗碟冲一冲再倒回碗里喝下。饭后离座时得慢慢起身,双手叠起,放在胸前,慢慢起身,顺序走出饭堂,手里就像捧着一尊菩萨,内心里什么都不能想,也不可以自己对自己说话。我静静地坐在石头上,对着大山和星空,突然听到一阵很美的声音,我循着那个方向走去,原来是一位女菩萨跪在那儿,一面敲钟一面念经,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好喜悦*。

第一天早起,吃完早饭,我们坐在大堂里听师父开示,师父教我们如何打坐和拜忏。一天内有许多开示和打坐,师父谆谆善诱,我们密密抄经。

有几句真言,在我生命里最不可承受的痛时,因为用了它而顺利渡过。人世无常,不如意事十之*,我经常把这些话送给朋友,他们也因为渡过内心的难关而感激我。

这几句真言就是: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当你遇见一些事时,你不要逃避,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对它,然后你必须接受那已成的事实,好好地处理它,处理完后,不要让它占据你的心,必须放下。

师父的心愿是想,提升人的质量,建设人间净土。

以下是师父给四众佛子的共勉语:

信佛学法敬僧三宝万世明灯提升人的质量建设人间净土

知恩报恩为先利人便是利己尽心尽力第一不争你我多少

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忙人时间最多勤劳健康最好

为了广种福田哪怕任怨任劳布施的人有福行善的人快乐

时时心有法喜念念不离禅悦处处观音菩萨声声阿弥陀佛

第二天我们学行经,有慢经、快经和自然经。行慢经时,双手轻轻握拳,每一步路是脚掌一半的距离,要走得很慢很稳,这叫“步步为营”。快经的步伐可大一点,双手自然下垂,但是要走得很快很快。自然经则要全身放松地步行,看似简单行则不易。走完后感觉好舒畅。

第三天是要我们做到感恩和忏悔,我们就像开头讲的那样拜忏二十分钟,心里要为这一生中所有该忏悔的事忏悔,对这一生中所有该感恩的人感恩。很多师姐、师兄泣不成声。我听到一种平和的声音:“要用情­操­,不要用情绪。”那是师父的声音。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天的课程让我一生受用不尽,我对父母、先生、女儿、朋友,甚至整个世界感恩。对该忏悔的事,想办法补偿,减少了自我感。少了计较,多了回馈。人也快乐起来。我觉得这三天里,学到的比三年甚至十年还要多,最难得的是我找到了内心最深层的宁静。

师父是个智者也是个哲学家,我对他是感恩!感恩!再感恩!

(2008年6月21日《新民晚报》)

徐祁莲:梦魂萦绕

离家多年,直到最近才常回来。台北的变化虽然很大,许多地方的旧日风貌也还依稀可辨。这次去城西一家陕西馆子吃面食,看到它的店址时却令我大吃一惊,这间餐厅离我童年的家应该只有几步路!

如今走再远也走不到那个家了。它不是我的第一个家,在它以后又搬了很多次家,但是独有它使我梦魂萦绕。

这是一栋可算­精­致的日本房子。打开大门,前院当中是个小圆环,环中种有杜鹃花和其他灌木。小径外侧沿着两面围墙种了许多树和灌木,内侧也种了杜鹃,于是小径就夹在杜鹃丛中。绕环小径的左右都通向正门玄关,一进大门,不管是大人小孩,我总要抓着和我比赛谁先跑到玄关,乐此不疲。这些花树都颇有年月了,疏于修剪,浓荫下遍布青苔,喜阳的杜鹃和­鸡­蛋花也开得不茂盛。还有一棵种在磁瓶中的、不知树名的盆栽(中国叫盆景,多种于盆中,不知为何这株用瓶),想是日本人走时扔弃的,已在园中多年。瓶子有裂痕,外面用铁环稳固,有种异样的美;它的高矮与我相当,进出时我总要看它一眼,它也似乎向我回应无言的期许。但是受西方思想影响的父亲不喜欢这种禁锢自然生长的园艺,终于把瓶打碎,将树种到地里。我暗自惊心,树犹如此,自己发誓永远不长大的美梦还能成真吗?

进入玄关,前面的走廊通向几间卧室,左边进入客厅。卧室仍是榻榻米(迭席),客厅已改为木质地板,但室内拉门都保持日式纸门。不是那种半透明的、如今一些日式餐馆还用来隔间的障子,而是有细致的木质门框、两面都糊了锦绣般的纸,凹入的门把手有各­色­形制,肾形、圆形、贝形。令我最兴奋的时候是大人决定该换纸门的纸了或是要翻修榻榻米了,我就急着翻看门纸样本和榻榻米的布边花­色­,大人当然不见得同意我这个孩子的审美眼光,但饱餐那些鲜艳多彩的或淡雅蕴藉的纸样秀­色­就令我乐不可支了。世界是如此缤纷!

客厅不大,其中陈设我已记忆模糊,只记得靠着一面墙壁有一块像壁橱大小的空间,地板比四周略高,墙上挂了一幅立轴。而厅中间的一根柱子则是我心爱难忘的,它是一棵樱桃树的主­干­,不正也不歪,闲雅地伫立着;没有加工,樱桃树皮特有的横向纹理和疏落有致形如人眼的皮孔就是天然的美­色­。我爱坐在柱基上,背靠着它看园中的小鸟和邻居的猫儿没完没了的冲突。心想如能养只鹦鹉该多好,可以教它学说话,向小猫儿(也是我的小名)问好,但知道要将鸟关在笼子里是绝对得不到父亲许可的,问都不用问!

房子架空而建,离地约一尺,厅堂面向花园,由拉门隔开一条宽大的长廊,拉门完全敞开时,室内与室外就成为一体了,从长廊的外侧可踏几块很大的、用来穿脱鞋用的石头走入园中。园里铺了草坪,三面沿墙种了些夹竹桃、灯笼花之类的灌木,这一目了然的安排想是依父亲的主意改成。我却喜欢靠近长廊的一个小花圃,种有软枝黄婵、煮饭花(紫茉莉)、茉莉花、还有昙花。昙花一现是件大事,会请一两位客人来观赏,因为昙花于深夜开放,小孩也可以不睡等花开!第一次看昙花开放真是一个神奇美妙的经验,硕大的、浅粉带绿的花苞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开,越开越大,里面层层叠叠、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雪白花瓣泛着珠贝的润泽,清香沁人。我则如醉如痴,像一只采蜜的蝴蝶把脸埋入花心,认定了月下的花仙就住在里面。

长廊的一头摆了一张圆桌、几把椅子,面对花园,晚间茉莉飘香,是大家争夺的好地方。当哥哥上初中时妈妈常在晚上用这张桌子给他温习功课,我则躺在地板上,一面听他们问答一面胡思乱想。那些问题我多半听不懂,但问完一遍再回头时我就把记得的答案拿来Сhā嘴捣乱,引以为乐。有次温习完毕后听妈妈说故事,她说她在大陆时晚上曾听过九头鸟从屋上飞过,叫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从此我便对九头鸟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心,也很想知道毛骨悚然到底是甚么样的感觉,晚上总是竖着耳朵,一有动静就问大人是不是九头鸟来了。

房子的右侧和围墙之间是一块狭长的地,沿墙种了一排树。这里是我和姐姐“打电话”的好地方。话筒是两个竹筒,竹筒的一头糊上一层棉纸,用针引上长线穿过棉纸,在里面打个结。一人拿一个竹筒各自跑到地的两头,中间一线相连,就可通话了。我们喜欢挑礼拜天的中午父亲睡午觉的时候玩这个游戏,因为父母的卧室靠这边,说话大声会吵醒他。若没挨骂就表示我们的“电话”­性­能很好,用微弱的气声就能通话。

墙外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有很多小鱼。但是好景不常,后来有人炸鱼,弄得乌烟瘴气,水也浑了,鱼也没了。只剩些小孩游泳来采长在溪边的一棵拔仔(番石榴)树的果子。我听大人说西瓜喜欢长在水边沙地,就以为水边一定都是沙地,吃了西瓜就把瓜子埋在溪边。虽然瓜子很容易发芽,却不易长蔓,只有一次结成了一个瓜,天天去看望,等大了就不见了,想来一定是给那些游泳来的小孩摘去了。尝到了耕耘的收获被人偷去的滋味,愤愤不平,大人安慰我说一定是给黄鼠狼叼走了。这个孩子不易被骗,黄鼠狼只会叼走小­鸡­,哪会吃素呢?

房子背后和墙之间的距离不大,没有种树,烧饭打杂的伯根叔在屋基处搭了一个­鸡­窝,养了几只母­鸡­。我不爱看母­鸡­下蛋,虽然从­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生蛋前的烦躁不安,生的时候羽毛鼓胀,生完后急忙跑掉,这些都告诉我生蛋是件痛苦的事。如此大的蛋两三天就要生一个,一定很累,令我十分同情。这些观察让我不必看到下蛋就能在稻草窝里找到刚生下的、余温尚存的蛋。

外婆喜欢这样的蛋,我要赶快拿到她房里。她端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佛珠,容颜慈祥,向我招手。她不似我去国时的老迈,而是我儿时外婆的样子。我将蛋放在她手心,轻轻走出房门,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仍是儿时的模样,欣喜若狂!一蹦一跳出了玄关,在圆环的小径上果然看到那棵树仍在瓶中,和我一般高,默默无言地向我期许。

(2008年10月4日《文汇报》)

熊育群:被虚拟的行程(1)

一夜没有合眼,不是因为害怕,荧光屏上的一条线,十几个小时里一点点往前蠕动,极其单调的运动,我却无法不看它,疲惫中总是本能一样睁开眼睑,一次漫长的抵抗,一次次掀起的沉重,几乎是一场毅力的较量。我的睡眠被这根线条穿越!

一个电视画面,正表示我走过的位置,它在直接虚拟我的行动。我看着自己,看着一个行动,因为被虚拟而呈现出真实的处境。睡意沉沉,我离开了地面,却开始真切感觉到地球,急速打开的想象之纷纭把我的脑子弄得疲惫不堪。

嵌在座椅靠背上的荧光屏,有一个地球影像,从泰国飞往南非的航班在地球上画出了一条线,深蓝之上的浅蓝­色­线条,由全球定位仪­精­准画出,这正是我在地球上走出的路线。心中一个意念在不断提示,这个线端是我。它不只是我的象征和比喻,甚至它就是事实本身。

当一个大洋浓缩在一方荧光屏内,穿越印度洋的速度因此而变得不再真实。我既在飞机呼啸而过的速度里,也在线条比蜗牛还要缓慢的延伸中。在印度洋上的飞行此时此刻反倒显得像是虚构,真实的印度洋呢?尽管就在我的脚下,我却只能想象。我只能感觉自己的想象与印度洋逼近!

四周寂静无声,飞机的引擎发出均匀的声响。我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飞越巨大无比的印度洋的刺激,我想象自己在万米高空穿过云层;想象大海扬波,印度洋无边无际的海平面像天空一样开阔;想象巨大的不知名的动物正在飞机下的深海中畅游,我不知道它的存在,它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幽蓝的天空,有众多的星星闪耀,只有一点微光划过,如同流星,那就是海洋动物眼中的我。

一切发生的正在发生,在我却只有想象。

躺在卧室的床上,这样的想象也是可以发生的,但我不会感到恐惧,不会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渺小!线条无声描述着的是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个事实。我就在这个线端上,但我却在线条之外注视着这个线端。我看着我自己从一个虚拟的影像中飞过,我看见此刻自己与地球的关系,但真实的我却排除在外,自己成了自己的旁观者,像四维电影院的观众,座位还可配合以真实的抖动。

地球一直在缓慢自转,但我感觉不了它的转动,面对如此伟大的存在,人的存在实在太渺小了。要说明事实真相,人类需要描述的图像,更需要想象。巨大的真实常常只能在想象中呈现。

几天后,站在两大海洋印度洋与大西洋交汇的地方,一个冷流,一个暖流,对于呈现在我面前的印度洋和大西洋,我仍然离不开想象。要把这水天一­色­与别处同样的水天一*分,人的眼睛是办不到的。我的视力相对于海洋,我的短暂生存相对于亘古的地理,不过如蜉蝣一般速生速死。在乌云滚滚、风吹雨斜的天空下,我爬到好望角的最高处,五百年前,葡萄牙人的船队从这里驶过,去寻找东方的大陆。地理大发现从这个海角出现了重大转机——东西方终于在海洋上连接起来了。冷流与暖流交汇形成的风暴,把船队打上了好望角的海岸。这个最初被称做风暴角的地方,一次改变世界的伟大航程,如同一个海浪消失,沙滩上并无半点踪迹可寻。与别处海滩不同的是,它枯藤一样缠绕的海草在石头的滩涂上腐烂,密集的虫蚁快速地钻来爬去。烟波浩瀚处,一座暗礁,在视野里激起雪浪花,一圈一圈生了又灭。

熊育群:被虚拟的行程(2)

历史于是也只能虚拟:澳门博物馆的一只船模,就是那些绕过好望角的船。那片玻璃柜内橘黄的灯光,像探入时光深处。它与这片海域联系起来了。那条首次踏上中华帝国陆地的船只正是从眼前的海面驶过!中国是它的目的地。澳门同样是个伸进大海的半岛,四百多年,东西方文明在这个弹丸之地交融,直到鸦片战争炮声响起,震醒国人,一个不寻常的半岛才被人记起,令人刮目相看。

荧屏上的大海,它的蓝一点点驱逐着绿,那是南亚次大陆,直到蓝占据了整个荧屏,绿­色­陆地再也飘浮不回了,这飓风生成并肆虐的大海,这葡萄牙人航行数月也看不见陆地的大海,在这时却成了一个虚拟的世界。

地球的图像是冷­色­调的,蓝­色­和绿­色­从西面旋转过来,但它们很快就被灰暗的­阴­影吞没。黑夜像个流浪汉,在地球上飘荡,它乌云一样覆盖过非洲大陆,蔓延到大西洋上空。它缓慢,但坚定不移。谁也无法阻挡,像一种淹没。发光的蓝­色­线条闪动着湖蓝­色­的光,像一把刀,试图切开这个冷­色­调的球体,它已经由东北向西南横斜地切过来了。我像一个固执的儿童,要在一个球面上刻下一道划痕。

我紧握摇控器,不停地按着放大键,那个被迅速拉近的线端现出了一架飞机。它是我乘坐的大型波音客机。海洋变得更加深蓝,像真正的大海一样,出现了小岛。岛是真实的小岛,方位准确,形状无误。但世界充斥虚拟。我看到飞机座椅上的人,幽暗灯光里,全都进入梦乡,黑暗的影子凝固不动,时间停滞,生活似乎在经历一次次死机,只有飘在外面的鼾声不受约束地一阵阵冒出,像一个虚拟的世界有了真实的配音。

望望窗外漆黑的夜空,觉得那条线在这漆黑的夜空画动,正如电视荧屏上画动的,在它被我无限放大的某个时刻,也许它们会重合到一起,虚拟与真实从此没有边界。

高速度,程式化,或者封闭、隔绝,真实的经历也不再真切,这是现代社会的新征象。行动已经交给了机器,­肉­体从没这样显得多余,甚至只有纵欲,才能找得到自己的身体。虚拟与真实的生活早已混淆。

引擎声、偶尔遇到气流飞机产生的抖动,让我从巨大的虚拟中找到身体,一个无法摆脱梦幻的身体。

真实到底有没有或者怎样发生了?当荧光屏上黑夜的边线移到了线头之上,我开始盯着眩窗后的黑暗,我要看着白昼追上飞机,看我怎样从夜­色­退到白天,怎样从虚拟抵达现实。巨大的被虚拟的世界它的黑暗与光明飘移的界线如期呈现——窗后一条光线划开了漆黑的夜空,从下方的朱红到上面的靛蓝,七彩­色­谱艳丽饱满,像眼睛一样缓缓睁开,光芒如神秘的魔法,让头上的沉沉黑暗冰一样消融,大地变成暗影的深渊——夜­色­粉尘一样沉落下去。七彩之光越来越耀人眼目——白昼的确已经追上了飞机,黑暗已经潜逃,比飞机更快,荧光屏上的机身已被阳光照得雪白。脚下黑沉沉的不再是海洋,而是非洲的大陆。

从一个曚昽早晨的降落开始,非洲大陆,像一个不真实的事件在我面前发生。非洲南部赞比亚、津巴布韦、南非,从城市到稀树草原,再到海滨,我在它的大地上面行走,像风一样刮过。匆匆十日,一辆封闭大巴,在不停地飞奔。

荒凉的大地,黑人的村庄像流浪的吉普赛人,泥土与茅草筑成的草寮消失了,红绿蓝的塑料板、纤维板拼凑的平屋,像儿童游戏临时搭建的积木,像城市遗弃的垃圾。光秃的树枝与枯黄的草地上,偶尔一现,一个部落与一个部落间相距遥远。有黑人高举双手,在一辆小面包边点燃一丛枯草,他们发出欢呼,一片火苗就让他们感觉快乐。 txt小说上传分享

熊育群:被虚拟的行程(3)

小面包是黑人的交通工具,车上是不会有白人的。大片大片的荒原是黑人与动物的世界,白人只属于城市。而城市,私人小面包里也只有黑人,大街上没有公交车,小面包是专为黑人准备的,白人有自己的私家车。

我想把车开进稀树草原上的村子,当地人害怕遭到围观劝我放弃,就像一百多年前白人深入非洲陆地害怕进村一样,恐惧仍在肤­色­之间充盈。一个小村外,两个黑人坐在地上,兴奋地站起来,朝我们大声喊话。我只看到张合的鲜红的大嘴­唇­,急切挥舞的双臂,一瞬间他们从近退远,化为黑影。

一天晚上,从南非开普敦机场出来,高速公路上,大巴车窗映出了我的面庞,我看到了自己黑­色­的眼睛、暗红­色­的嘴­唇­,也看到了黑压压的房屋,它们延绵几十里,没有灯光,或者说偶尔昏暗的灯光,无法照见夜晚的黑;没有声息,或者说没有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默片一样。我又找到了观看荧光屏的感觉,眼前的一切突然遭到了虚拟——在我内心里,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一个人出现在面前而不觉得真实,这世界变成了一个符号的世界!

黑人棚户区,简陋的纤维板搭建的棚子,从荒漠涌来,密密麻麻,像城市的垃圾场,没有电器,没有像样的家具,破烂的衣服挂在草地的铁丝上,如拾荒者。甚至面包也紧缺……这是现代化城市开普敦冗长的前奏?我看到,我感受,一个人的感官、情绪、良知被隔离的状态,如何让活的现场失去了真实的感受。速度、节奏、画面的切换,让人麻木。像电视进入生活,生活也进入了电视——只有视觉,没有感觉。

我是一颗子弹,两边是如铁一样的黑,沿着高速公路的枪膛,­射­入城市:闪亮墙壁的高楼,室内奢华的设施,灯火通明的街道,穿梭的高档轿车……仿佛另一个星球的景象。这里是白人的天堂。是一个虚拟的游戏软件的天堂。

一种对比,像换上了另一个频道,一条公路串联起来的、一个国家包含起来的、一个黑夜笼罩起来的——对比,不能如期产生罪恶感,我像熟视无睹的南非人。

五百年的风暴角,最初东西航线的补给站,开普敦开始成为航船停泊的港湾,西方人大批来此种植蔬菜,黑人成为雇工,一座城市慢慢建立。从黑人被白人统治,再到黑人当家作主,所谓文明的世界可曾改变?

去海豹岛的一天,先晴后­阴­,桌山罩着厚厚一片云。穿过山脚海滨别墅区,在游船码头,一个布尔人自言自语,他走过那些旅游工艺品地摊,旁若无人,有时狂笑,有时面部呈愤慨状,海风把他敞开的红­色­衬衫吹得东摆西荡。他是一个疯子,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

他向我靠近,我看到了他隐蔽得很好的一根线,他有一个耳机。是这根线救了他,我与他一样都想象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被手机虚拟的人。于是,他所有的行动都变得符合逻辑了,那条线是一条现代科技的逻辑线,他又变回了正常人。

第一次看到手机的魔力如­精­神致幻剂,看到它所象征的一个真实又虚拟的世界!人不能再被时空所限定,我们随时可以丢开身边的人去与手机交谈,可以随时进入遥远的世界!一个虚拟的世界出现并伴随,一个与想象形影不离的生活已然展现。我们关注手机的动静,我们随时准备着与手机包含的广阔世界发生即时的联系。与此类似,我们回家,围绕客厅中央的电视,让电视来告诉我们生活,告诉一个虚拟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我们为此流泪,为此狂喜。或者,坐在电脑前,进入网络,那里是一个不受空间制约的世界,世界扁平了,没有了远与近,生活也真正进入了虚拟时代。

而面对真实的非洲,我像是换了另一个座位,对着大玻璃,一天又一天,浮光掠影。我不明白细部的、缓慢的生存,甚至不了解它的苦难与不平。我看到一切事物的外表。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我像一根线条在上面游走。带着我行走的是南非最具实力的旅业集团,超豪华的安排,赤贫之上失去的真实感,让心一丝一缕释出不安。

对于非洲的苦难,黑人的苦难,我是否要付出感情?忧虑与愤怒是否应如期奔涌?它们是真的忧虑与愤怒吗?用汉语表达的忧郁对于一座大陆是否不如风吹草动更有意义?

愤怒,在我或许是一种虚拟——想象中生成;我的­精­神世界,或许也在遭遇全方位的模式化。

(2008年9月25日《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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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心愉:大学在何处

高考结束了,五百二十几分的成绩也算让人欣慰。跟许多同龄人一样,站在人生的路口,我开始寻找自己的大学。

我要寻找的应该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不必很大,但应很整洁;看似朴素,而一旦进入便会感到与众不同。

教学楼不必像哥特式教堂那般让人有飞升之感,但如同一位思想者,宁静而睿智地立着。内部装饰简朴而明亮,催人淡泊宁静,抛开杂念。图书馆应该是最热闹也最安静的地方,高大的书架让人却步,又充满着诱惑力,让人惭愧也让人兴奋。这里聚集着人类史上最优秀的头脑与心灵,任你拜访。

当然,那里还不能缺少运动场和花园:运动场强壮人的肢体,花园则容人思绪蹁跹。此外,花园里一定要有水,流动的水有灵气,智者不可缺少;平静的水逼人照鉴自己的心灵,洗涤灵魂的污渍。清晨,伴着鸟鸣起床;傍晚,踏着草香漫步,智慧被激发,心灵在升华。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的人满心羡慕,而墙里的人该是早已陶醉了吧。

不过这样就是大学了吗?或者大学仅仅如此吗?

当日军的炸弹将许多优秀青年苦心经营的南开大学校舍无情地抹去,南开大学并未倒下;杭州被占时,浙江大学的师生们毅然将大学背在肩头,走出了惊世的“文长征”——

看来,我更应去寻找的是“人”,一群边教边学与边学边教的人。

当柏拉图在雅典附近的树林中开办了自己的“学园”;当季诺在门廊下召集弟子讲学时,难道不能说,大学已开始走在成长的道路上?

教学楼的气质由人去赋予;好书唯有被人翻开才体现其价值;人在其中运动,运动场才得其名;有了一个个气宇不凡的身影,大学的园子才显得别有风情:一切物质当承载着人的­精­神时,才显出不同凡响的面貌。徐志摩轻挥长袖,作别的不只是剑桥镇的景致,更是留恋着那里的人文氛围吧。

然而有无数的人进入了大学,又有无数的人从其中出去,我到底该找谁呢?

世事变迁,人来人往,为什么大学不曾老去?

也许,世界太神秘了,它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好像一直存在着,又好像只是水月镜花;我们被迷迷糊糊地抛到这世上,又会在某一天突然就离去,真可谓四顾茫然。为了不总如在真空中飘浮,人们尝试着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以期能稍许了解一些这世界的面目,即使最终只是“盲人摸象”,但心里也多少有了些踏实感。于是,人们来到大学学习、探究,并传承这项全人类的大行动。

也许,人太脆弱、太渺小了:一场飓风就让人叫苦不迭;大地颠一下,上万人便送了­性­命。上帝为这世界定了许多的规矩,若触犯了,便多少会遭报应。人犹如生存在一个布满机关的铁笼中,展不得手脚。于是,人们试着认识这个笼子,虽然不一定能开了锁逃出去,至少能了解其中的奥秘,也就能稍许放开些手脚了,甚至“以毒攻毒”,摆弄这些机关来为我所用。大学也许是离这自由最近的地方。

也许,人本身就太复杂了。若有面­精­神的镜子,人们一定会为照鉴出的千百个自我而惊诧。“我是谁?”这个问题尚且困扰了一代代人,更何况这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为了让社会上的人们得到应有的欢乐,人们在大学里以各种方式剖析自我、剖析他人、剖析社会,让大家撩开几层生活的谜纱,少些迷茫,多些真善美……

大概,这些才是大学真正的­精­神内核。

原来,大学就在你我心中。

(2008年7月8日《新民晚报》)

张风奇:阳光的味道

我和同事到南方出差,在遭遇几天的连­阴­雨之后,自然而然想念起阳光来,期盼着雨后天晴,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终于在返程的列车上太阳惠顾了我们。这使我们非常兴奋,不禁想起多年以前,有位老人告诉我“阳光是有味道的”。说这话的人并非什么浪漫诗人,而是一位胼手胝足的老农民。

当年的农村,一到夏收和秋收时节,村头平阔的打谷场上,四周便堆满了圆圆的高高的麦垛和谷垛。夏夜缕缕清风吹来,这里是乡亲们饭后纳凉的去处;秋夜月光皎洁,这里又是孩子们娱乐打闹的场所,当然,更多的时候这里是铺展阳光的地方。场地上有成堆成垛收割来的庄稼等着晾晒、碾粒、扬净、归仓……这里太需要阳光了!如果麦收时赶上几天­阴­雨不晴,生产队只能将收割的麦子分派到各家各户去。男女老少齐上阵,人们或用手脚揉搓,或用木棍­棒­槌敲打,靠笨办法也是当时唯一有效的办法将麦粒儿脱出来,然后再放进烧热的大铁锅里烘­干­。不然的话,就只好吃带有霉味儿的黏馒头了。可以说,一年中有大半时光企求雨雪的农民们,只有此时盼上苍赐予阳光了。

记得那年秋天,天好像被谁捅漏了似的,不停地下雨。我跟着一位老伯看护场院,泥土垒就的场屋里潮湿极了,夜里钻进被窝里,感觉被子是黏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老伯蹲在墙根儿说:“这时候粮食比人还难受,恐怕就要发霉了。”老伯睡不着,不时到屋外看天,脸上布满愁容。第三天夜里,我突然被老伯推醒,他说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高兴得像个孩子。大清早,生产队长就带人来了,在场地上铺晒了大片的黄豆秧儿,老伯又嘱我把被子晾晒出来。整整一个上午,久违的阳光关照着我们。晌午时分,就能听见豆荚儿爆裂的响声,我想这或许就是老伯最想听最爱听的“农家乐”了吧?老伯果然来了兴致,和着这响声扯开嗓子吼了一段河北梆子,唱腔高亢激扬,就像满地辐­射­的阳光一样透人肺腑……这天夜里,我躺进带着阳光体温的被窝里,感受惬意之余,总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土兮兮的味道直冲鼻孔,我问老伯:“这是什么味道呢?”老伯笑着说:“阳光的味道呗!”

这句话牢固地印在我的脑子里。近三十年过去,我看阳光驱逐黑暗,看阳光消除霉变,看阳光孕育万物,心里一直揣摩阳光到底该是一种什么味道呢?百思不得其解。夜晚,在朦胧的灯光下,我发现儿子正美美地躺进刚刚晒过的被窝里,还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鼻子,我想他或许闻到阳光的味道了?至今没有人能准确地告诉我阳光究竟是个啥味道。我知道味道是品尝或者嗅出来的,而“阳光的味道”似乎只能感觉,是很难说清楚的。因此我总禁不住感慨,当年那位农民老伯能够说出那么令人回味无穷的话……

(2007年9月1日《农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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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一路:盘中之物

盘中之物,无论你对它微笑,还是对它苦恼,一天你必须三次面对,丰饶或者单调,这是一个人生活质量的见证。

经济拮据了,­肉­丝切得更细,装菜盛汤的碟与盆也换成更小的。坐在餐桌边,看一粒粒饭粒,禁不住要吟一首《悯农》诗。富足的生活中,《悯农》诗拯救不了一粒米,而窘困,让你离开了《悯农》诗,也知道如何去悯农。

好生活,餐桌边的时光,是令人迷恋的。写过《厨房里的哲学家》的美食家布里亚?萨瓦兰说,与其他场合相比,餐桌旁的时光最有趣。

读小学时,父亲让我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他为了考我读得是否细致,出了道题。问,地主波鲁德金的汤里的胡萝卜切成了什么形状。我答不上来,父亲说,切成了菱形或梯形。翻书一看,果然是。

当时对这狗日的地主心怀怨恨,因为他的古怪吃法,让我在父亲面前丢了面子。后来恨其腐朽的生活方式,因为当时大多数农奴的汤里,放不起盐。现在想起,能宽容待之,因为富足的生活必然­精­细,­精­细,可能是有趣的一项内容。舍此,仿佛有愧于他们的财富和人生。

近来读书,又读到一佐证。以吃喝玩乐为己任的英国作家彼得?梅尔写了本《有关品味》的书,书中,他把吃昂贵的鱼子酱喻为“满嘴黑珍珠”。

其中有一段表白,鱼子酱,你日子过得好时可以吃,日子过得坏时也可以吃;你凯旋时是一种犒赏,大难临头时是一种慰藉。在你赚到第一个一百万的那一天,品起鱼子酱来一定美味之极,而在破产前夕享此美味,则是最后展示不服输的姿态,滋味也许更胜一筹呢。

真是“以食为天”的主张,为一吃,可以拼却一生成败与肝胆。然而,真正的鱼子酱定义起来,又是那么的­精­细与严格:只有鲟鱼的鱼卵才有资格做鱼子酱;加工需要十多道工序,且只能在十五分钟完成,超过十五分钟,鱼卵就不新鲜而无法完成。而运输的过程则要求鱼卵颗颗完整,无一破损。

一颗完整的鱼卵进入口中,已历险情种种,千难万难,仿佛去险象环生的千年洞|­茓­探宝而归。

可是,我更愿意相信,真正的盘中智慧在寻常的餐桌上,上海作家程小莹在《温情细节》里,提到他祖父教他吃饭的一个细节,祖父告诉他,在动筷前,用筷子先在汤里蘸一蘸,先用汤水湿润筷子,就不会粘饭了。

艰辛的生活,也让人们掌握了应对艰辛之法。诚如杰罗姆所说:“无论我们是用镀金的高脚酒杯畅饮,还是用粗陶瓷杯牛饮,生活的滋味都大同小异。”曾经在一户困难家庭吃饭。惊讶于一棵白菜有三种吃法,一碟葱绿的白菜叶,菜杆与辣椒丝炒成了红白相间的菜丝,菜心做成了散发浓香的泡菜。素菜米饭,味蕾大绽。

饥饿感,是最好的佐料,盘中无论是何物,吃嘛嘛香。

盘中之物,亦会是一种情感的表达。我带儿子去探望住在另一个城市的母亲,母亲不怎么跟我说话,只在厨房里忙活。盘子换成了大的,菜肴都越出了盘子的边界,母亲无言地看着我们吃。

我听见了盘中之物在说话:好吃你就多吃点!

(2008年7月22日《北京晚报》)

徐锦江:穿弄堂

真正的老上海,都知道穿弄堂走路。上海的弄堂,有许多是贯通两条马路的,比如颜文梁、赵丹曾经住过的新康花园,张元济租住过的尚方花园,都可以贯通复兴中路和淮海中路,这头进,那头出,知道的人,不光可以借此机会边走边欣赏弄内的洋楼建筑,还可以少绕很多圈子。虽然现在为安全起见,弄堂两头一般装了大铁门,但还都开了一扇小门,知道的人照样可以自由进出。自小母亲家住在愚园路,就读的安化二中在安化路上,可谓养在深闺,为抄近路,且赏心悦目,我们时常从小时候叫做峨嵋月路的“枪篱笆”小马路上穿进去。这马路,我小时候是只知其音,不知其字,随着大人们用上海闲话含含糊糊地叫,还以为是“话梅路”,要知道那时候没有东西吃,话梅是难得的零食,一路走着,想着,嘴角生津,足下长力。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研究了不少老上海的资料,方知此路的正确写法是“峨嵋月路”,充满了诗情画意,怪不得似路非路,两边高树遮荫,小别墅躲在“枪篱笆”后面,不能通车,却又时常见小汽车轻驰入内,原来弄底有一片叫做福司花园(原来误为法斯花园)的别墅区,闲人不得入内。当年东方海外的董事长宣轩,后来上海市副市长张承宗都曾居住于此。张老健在时,我拜访他还曾走进北欧式的小别墅,我们的中学即毗邻那片别墅群,有时候­操­场上的篮球打过高墙,会有隔壁警卫送过来。但自己攀墙过去是绝对不行的,有几个捣蛋鬼出于神秘感偷偷爬过墙去,结果被卫兵抓住“吃生活”。从峨嵋月路进去,还要拐几个弯,再从一扇弄堂小门进去,穿过又一条套在里面的弄堂,方可到达就读的中学,从中学处出发,还可北抵武夷路,南到安西路(那是一片棚户区),东至江苏路。小时候,到江苏路上的市女三中去看露天电影,穿的是愚园路上宏业花园的弄堂;到万航渡路外婆家去,穿的是长宁路上的兆丰别墅,若不是当地人,是决计设计不出这种最佳捷径的,有时候为了计算哪条路近,我们甚至会分头比着走,把赶路也变成一种乐趣。工作后曾暂居虹口的海宁路一带,发现那里的弄堂,大多是连着后面武进路的。

绝的是,前几天朋友杨君带我去他幼时住过的重庆南路万宜坊,我们从思南路上周公馆所在的别墅弄堂进,因为他记得小时候是经常从这里一条小弄穿行回家的,弄里正进行别墅成片保养改造,有保安挡驾,说是已砌墙不能通,我们还是执意一走,结果还是从废墟旁的一扇小铁门走到了重庆南路上,穿过马路,便是万宜坊,坊内有韬奋纪念馆,即在杨君家隔壁,李安拍的《­色­?戒》中的女主角郑苹茹,也曾居住于此,杨君带我走向弄底,居然从一幢建筑背后的一条仅容两人走过的夹弄里穿到了另一个大弄堂,我笑称一线天,其隐蔽,不要说外人不知,即便走到近前,如无人告知,也断然无法发现此背后居然还有一线天,妙的是公用电话即设在两条弄堂的一线天间,两头喊电话方便。走过一线天,进入的是花园公寓,颇负盛名,据杨君云,之所以叫做花园公寓,就是因为当初这里的花园绿地很大,惜乎“*”中花园之间又造起两幢特别难看的新工房,使仅存的一片绿地变得逼仄,一边公寓也加了三层,形成不和谐的两截生。这种情形,我母亲家弄堂口的公寓也如此。因为基础好,“*”时为解决住房困难,能加层的公寓都加了层。说到一线天,我还想起愚园路上同仁医院急诊室弄堂深处,躲藏着几幢大汉­奸­周佛海、吴四宝住过的房子,之所以选择此处安生,是因为汉­奸­怕被暗杀,选择曲巷通幽便于藏生,一旦有暗杀行为发生,便可从两头通的马路另一头快速逃生,谁也不知道平时关闭的小铁门逢急还有此用。熟门熟路的小偷难抓住,人生地不熟的小偷却往往死路一条。前不久有人偷金店首饰大摇大摆从后弄溜掉,凭的也是熟门熟路。

什么时候,再穿穿弄堂,抄抄近路,其乐无穷。“内环线讲外国话,中环线讲普通话,外环线讲上海话”。上海人据民谣所唱,已边缘化到了外环线,内环线里的弄堂也随着大建设拆除了不少,穿弄堂,既是一种怀旧,也是上海人残存的一点底气,令人感慨。

(2008年7月13日《新民晚报》)

罗文华:遇堵车拐进故宫

那一天,我还真遇到了一个岔路口。

那一天,大约是1984年的秋季,我被堵在了北京西城的一个岔路口。那天我乘公交车从西郊的北大进城,想到城南天坛附近我舅舅家。当时我在北大上学,我唯一的舅舅是我在北京唯一的亲戚。我经常在周日到舅舅家,四川来的舅母喜欢用红辣椒炒菜招待我,我也特喜欢吃辣椒炒菜。但是那天我辜负了舅母,她的辣椒炒菜我没吃成,因为我乘的公交车被堵在了西城的一个岔路口。

那一天,我坐在被死死堵住前方道路的公交车上十分焦急。堵车的原因当时我并不知道,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也许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吧。当已经堵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年4月底我曾经有过一次被堵得好惨的经历。那天我已提前买好了火车票,一大早就从北大出发,乘公交车到北京站,打算回天津过“五一”,谁知正赶上美国总统里根访华,北京部分道路实行交通管制,我乘的公交车被堵在离钓鱼台不远的路上蹲了好几个小时,待我回到天津时已是万家灯火。想到4月底那次惨痛经历,秋天的我毅然决定不能再在公交车上傻等下去了,要赶紧寻找出路。

那一天,面临岔路口,我有三个选择。一是待路通后继续乘公交车往南到舅舅家,但我已经说了我不想等,因为我不愿浪费时间;二是掉头往北返回北大,只当白跑了这十几公里路,但我不想半途而废;三是往东拐,钻过几条胡同再寻机往南,这样可以绕过堵车的路段。于是,既不愿浪费时间又不想半途而废的我,既被动又主动地选择了往东。然而,当我下了公交车往东钻过几条胡同再往南望时,却发现南边的道路似乎依然堵塞着。我只好继续往东,继续钻胡同。钻来钻去,猛一抬头,已到了故宫高高的红墙下。

那一天,为躲堵车,我买了一张紫禁城的门票。故宫里秋高气爽,静谧安宁,令我心旷神怡,方才的急躁情绪一扫而光。我知道舅舅舅母在等我吃午饭,可当时两头都没有电话,无法联系,我想我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安下心来好好逛逛这古老的宫殿庭院吧。

那一天,我真正认识了故宫,认识了丰富悠久的中华文明。此前也去过几趟故宫,但注意的不外这几样:其一,宁寿宫后面的珍妃井,体现封建统治者的残恶;其二,隆宗门匾额上的箭头,体现农民起义的威力;其三,乾清门前被刮掉鎏金的铜缸,体现外国侵略者的贪婪。而直到那一天,我才有机会细细地品味故宫,品味它的每一座建筑,每一件文物,并将它们­精­心地镶嵌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大家熟悉的珍宝馆、钟表馆,我还有幸参观了故宫博物院为庆祝建国三十五周年而举办的大型文物展,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国宝令我赏心悦目,使我受益匪浅。我忘情地陶醉在那远离喧嚣的高雅文明中,不知不觉天­色­已渐黄昏。此后,我又连续多次专程进故宫赏宝,每次揣个面包夹瓶水,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一天,我改变了一个观念,完全摒弃了过去那种(至今也还有人这样做)从书本到书本、从理论到理论的读书治学方法,特别注意文物在读书治学中的重要作用,由此而更加广泛而深入地观察生活,了解社会,印证历史,体会人生。1998年秋天,在全社会收藏热的推动下,我供职的报纸要创办“收藏”版,许多编辑都跃跃欲试,竞争十分激烈。我本来不是搞文物专业的,但陡然回想起1984年那个秋天我拐来拐去拐进故宫的情形,觉得不妨借编“收藏”版调动和发挥一下自己多年来在文物方面的知识积累,所幸如愿以偿。时至今日,不仅这块“收藏”版我已编了整整十年,吸引了众多的读者,而且我还出版了十来种与文物收藏相关的专著,得到社会好评,这也算是人生的一点点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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