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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沉默。

令人窒息般的沉默。

许久,萧笑天转过脸,用严厉的口吻说:“朱沙,你记住了,你们公司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常去医院看看孩子,安慰一下孩子家长,解决他们的困难。”

朱沙第一次看到萧笑天一脸的严肃,一脸的不高兴。

“萧市长,这一点您放心,我们尽量去做。不过……”

“不过什么?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吗?”萧笑天提高了嗓音。“不是,我是想告诉您,其实,我感觉马搁浅当时一定知道自己撞人了,他有侥幸心理,所以他逃逸了。”

“不会的,朱沙,这样的事是不可以凭感觉,你这样是错误的。”萧笑天用肯定的口气继续说,“马搁浅他怎么能做出这样不道德之事?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我知道马搁浅绝对不会故意逃逸的,因为他是在酒后驾车,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撞了人了,我相信他,希望你也相信他。”

朱沙仿佛着意看了一眼萧笑天,顿了一下才说:“对,萧市长,您的猜测和马搁浅自己说的完全吻合。您知道吗?拘留他的时候,我正好去他办公室送文件,是我无意中从窗户上见到有警车开到公司门外,然后下来两个警察,当时我还叫马搁浅到窗户旁看,他说警察是冲他来的,我当时还愣了一下。我本来想问为什么,可是看他的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了,就没敢说话。后来,是他自己把真实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说什么了?什么是真实的情况啊?”

“萧市长,我到现在也不理解,马搁浅为什么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了我,是一时的大意疏忽,还是一时慌了手脚,还是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以为然?对了,他当时还说警察一早就去过他家了解情况,他没有说真话,他告诉警察的就是您刚才的一番猜测和你个人的想像,说他不知道撞人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萧市长,您别急,听我继续说,您知道吗?我感觉马搁浅在这么大的事件面前显得一点都不紧张,临走的时候,他对警察很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不是白忙活,浪费时间吗?你们把我抓进去,一会儿还得把我再放出来,何苦呢。’”

雪落无声 第六章(2)

“什么,这是马搁浅说的?他为什么这么说啊?”

萧笑天的脸­色­很难看。

朱沙即刻想:萧市长啊萧市长,现在才知道生气,晚了。她抬眼看着萧笑天又顿了一下说:

“萧市长,您知道他趁警察不备时,对我说什么了吗?他说朱沙你快去找萧市长,萧市长一定会救我。萧市长,现在我可能明白了他为什么不紧张,因为他很自信,因为他知道您能救他,因为他知道您对他的信任程度。但是,”朱沙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然后是若有所思地接着说,“萧市长,我所不明白的是,马搁浅为什么那么自信?为什么他会说您一定会救他?萧市长您又是为什么就那么信任马搁浅?再说马搁浅出了这样大的事,您能救得了他吗?难道一个人的力量比法律的力量还大吗?”

“胡说八道!这个马搁浅,简直糊涂透顶!”萧笑天满脸怒

­色­,“他应该积极配合工作,主动承认责任才是,怎么能……

唉……”

萧笑天真的非常生气,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两手叉腰在朱沙面前踱来踱去。

“萧市长,”朱沙摇摇头说,“您并不了解马搁浅,如果马搁浅真像您想的那样,那他就不是马搁浅了,凡事推卸责任,那才是真正的马搁浅。”

“嗯?……”萧笑天即刻停下脚步。他有些不解地望着朱沙,仿佛略想了想,然后问道:“你不是来救他的吗?”

朱沙看一眼萧笑天,然后顿一顿说:

“是挽救。萧市长,我是来挽救他的,我想让您就这个时刻,好好查一下马搁浅,他在经济上有严重问题。”

“朱沙,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

“添乱?……”朱沙显然大吃一惊,脑子里仿佛骤然一片空白。一种说不出来的突然与失望悄然吞噬着她。许久,她才用一种带有极大讥讽的语气说:“是啊,公司又不是我个人的,关我什么事?多此一举,真是添乱。”

“说什么风凉话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烦啊?有话好好说。”

萧笑天望一眼朱沙,两人的目光突然再次相撞,如同刀锋相接一般,顿时映照出各自不同的内心感受,两人不觉怔愣了一下,接着便迅速避开对方的目光。

朱沙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萧市长,该说的我已经说明白了,能不能听进去那是您的事,但我说的是实话,而且也是认真的。”

萧笑天也认真起来:“哦?认真的?朱沙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问你,你有证据吗?”

“上面不是拨了一笔拆迁款吗?你大概也知道,要拆迁的地方至今未能按预期进行,但是我偶然从财务那里得知,那笔专用款已经转移,去向不明。”

“你是怎么从财务那里得知的?”

“事情很偶然,那天我去财务部,工作人员很可能是忽视了或者没有来得及关闭微机程序,被我无意中从微机上看到了,发现了,等我想再仔细看一眼时,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朱沙,拆迁一事我知道由于种种原因暂时停一停。关于款的问题你是不是看错了?因为在暂停拆迁时,我曾经问过马搁浅,他向我保证一定专款专用。如果你认为有什么问题,那就必须要有证据。”

“我虽然没有掌握他的什么证据,但我可以断定马搁浅的问题相当严重。”

“凭什么要这样说呢?”

“凭我对马搁浅这个人的感觉。萧市长您看看,马搁浅的住房,还有准备出售的两套别墅;他老婆开的私家车,儿子自费出国读书,再加上他日常的无度挥霍。我们的工资都在账面上,谁有多大的家业那是一清二楚的,而马搁浅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萧市长,您能作回答吗?”

萧笑天第一次愣愣地望着朱沙,果真什么话也没说。

“对了。”朱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萧市长您知道吗?去年,马搁浅出境赌博,一次输掉了七百万元人民币。”

雪落无声 第六章(3)

“什么?这是真的吗?”

“萧市长,就马搁浅的问题您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一回?”

“朱沙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可你得拿出证据来,我们总不能凭感觉就去查某一个人吧。”

“证据!不调查怎么能有证据?我们单位的出纳员张力娜,就因为马搁浅输掉的七百万,不知如何平账而辞职。但是不久,我们突然听到了张力娜由于车祸而死亡的消息。”

“啊?……”萧笑天吃惊不小,“你们单位负什么责任了吗?”

朱沙摇摇头:“张力娜已经辞职,与单位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死与单位没有一点责任。可我认为张力娜的突然死亡,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释的,尽管已经被有关部门确定为意外事故。”

萧笑天把脸一沉:“张力娜的死亡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有半年之久了。”

“难道就没有一点可证明的问题发现吗?”萧笑天认真而谨慎地问。

朱沙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是意外事故了。”萧笑天仿佛多少松了口气。

朱沙执著地说:“我一直觉得如果能以张力娜的死为突破口,重新调查,指定会查出一些重要线索来。”

“调查什么?你不是说已经被确认为意外事故了吗?你又没有其他什么证据作补充,怎么能随便就调查一个人,这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萧市长,如果您也这样说,我没话可说。但我对马搁浅的感觉并不是空|­茓­来风。”

“朱沙,你又来了,来,我们坐下说吧。”萧笑天将朱沙让到沙发上,他也坐回到办公桌前,这一次他好像没有生气,他把朱沙当孩子看,他接着说:“朱沙,你指的经济问题,不是小问题,我这个人向来讨厌捕风捉影。你可不能单凭感觉冤枉了好人哪,你知道吗,只是用感觉去说一个人的是是非非,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人态度。我们要讲究实际,其实马搁浅他是能­干­事的一个人,也是有一定贡献的一个人。我是蛮喜欢他的,他做事果断,头脑十分灵活,你想这么一个聪明人,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去做什么出格傻事的。就你说的,哪一件都不是小问题,他知道其后果的严重­性­,我相信他不会轻易把自己推上绝路的。我倒感觉你好像对他有些成见,是不是你误解了他?如果有什么误解,不妨说出来,我会帮助你的。”

朱沙狠狠瞪了一眼萧笑天,然后仿佛着意气气萧笑天说:

“我恨马搁浅。”

“哦?你怎么会恨他?他对你不错嘛,他也很重用你的。就是前几天我们在一起吃饭时,他告诉我准备提拔你做经理助理,我还忘了问问你落实了没有?”

“落实了,昨天刚公布。但是萧市长,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他要提拔我,而是您。”

“我?怎么是我呢?我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要提拔你啊。”“马搁浅是什么人?他是一个见风使舵,有­奶­便是娘之人,怎样来安排我,还用您亲自跟他说吗?您就等着听他的汇报就行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把我送给了您。”朱沙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又及时地咽了回去,于是改口道,“萧市长,说来话长,以后再详细和您说。您该下班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该走了,再见。”

“你等等。朱沙你等一等。朱沙,我想劝你几句,你刚才说你恨马搁浅,但是不能凭你恨一个人,就去否定他,不要以个人一时肤浅的印象去判断一切,这样会有失你的智慧,你懂了吗?”

朱沙愣愣地直视着萧笑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不是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恨马搁浅吗?”

朱沙不假思索:“我就是恨他,没有为什么。”

“你总得有个理由嘛。”

“萧市长,如果您非要听,那我就告诉您,我恨他没有德行,恨他不知道怎样做人,恨他欺上瞒下,恨他做事不择手段,恨他只要自己能够获得好处,不惜付出集体利益,甚至出卖国家利益都坦然为之。眼睁睁看着他胡作非为,我心痛!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流氓无赖,不仅把领导玩到他的圈套里,却还能得到领导的信任和大加赞赏……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要我说其实很简单,要么是这个领导本身就是个庸才,庸才是不识人的;要么是这个领导有什么短处或者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就这些……我说完了……我现在该走了,再见。”

雪落无声 第六章(4)

朱沙的话就这样骤然结束。

不等萧笑天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离开了。

萧笑天就这样,两手交叉放在写字台上,眼睛望着一处,静静地甚至是呆呆地坐了很久。

一时间,他心里乱得很,他不是因为朱沙说了什么,他是为了马搁浅,依然是马搁浅的事让他一筹莫展。

现在该怎么办?一头是法律,一头是他不想就这样毁了一个人。培养一个人不容易,在他看来,马搁浅就是个人才,是数得着的优秀企业家。

他想,人都会犯错误,但要看是什么样的错误。他敢保证马搁浅绝不会知道撞人了,而故意逃逸。因为他是个聪明人。那么朱沙的话有多少是正确的?她说她恨马搁浅,当一个人恨另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容易感情用事。

他又想,朱沙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理由恨马搁浅?朱沙的话透出了不少讽刺意味,好像着意说给他听的。如果马搁浅真像朱沙所说的那样,那自己对马搁浅可真的是有眼无珠,真的是一个庸才,一个庸才之人,自然是不配做领导的,即使到了某个位置上,背地里不知道要遭受多少人的议论和耻笑。如果是这样,那可是天大的不幸,一生的悲哀,这样活着,是一种耻辱,等于苟且偷生……他认为他不是庸才,他是敏锐的,所以他需要找一个时间和朱沙好好谈谈,一定要弄明白原因,因为他觉得朱沙还年轻,社会风云经历得还很少很少,他应该去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到无辜的伤害,这是他的责任。

然而,不管怎样,马搁浅的事他还得管一管,他当然清楚他的­性­质是严重的。好在还没有出人命,否则谁也救不了他。想来想去,他决定先向有关部门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看看是否能够从轻处理。于是,他便开始拨打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却放下了。

他好为难,他知道他是不应该Сhā手这样的事情的。可是他又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是真的喜欢马搁浅,他就是觉得马搁浅是个人才。如今马搁浅出事了,他总不能不管不问,袖手旁观吧。且不说个人感情如何,就是作为一个市长,他的下级,或者说在他管辖内出了问题,他也是应该关心一下的嘛。

这样一想,他终于还是拨通了有关电话。他首先了解了情况,最后,他说他对此事表示关心和关注。

三天以后。

萧笑天陪客人吃完晚饭后,已经是八点多钟,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办公室。

他已经有两天没有来办公室。

他闭目默默仰靠在椅背上。

在灯光的照­射­下,他显得有些疲倦和劳累。

但是,只是休息了片刻的时间,他便起身,批阅着这两天所积压的文件。有不少事情需要赶紧处理一下。因为这两天他一直在陪同外商,和外商谈判,并成功引进一项重要的外资项目——霞光发电厂。

他很快就投入到他的工作中。不久,秘书敲门进来,萧笑天以命令的口气,让秘书回去休息。秘书为他倒一杯热水,然后只好悄然退出。

萧笑天喝一口水,继续工作。

直到深夜,萧笑天才处理完那些积压的文件。他放下手里的笔,稍稍松一口气。他端起水杯,想喝水,但是水已经凉透了。在他准备要换一杯热水的时候,却又一次想喝茶了。

于是他将杯里的水倒掉,然后到茶几下面找那盒他一直都没有来得及品尝的茶叶。

他拿起茶叶盒看一看,几乎是空了,都招待客人了。还好,还剩一点,够他今晚享用的。

他把剩下的茶叶全部倒进杯子里,冲开水泡上。

他又坐回办公桌前,脑子里在想着明天有哪些需要急办的事情,理顺后,不觉又始琢磨着关于准备评选市级十大企业家的活动。尽管这件事情还没有被纳入政府工作日程中去讨论研究,但是,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基本框架,不过仍然没有确定这项工作放在什么时间去做更为合适。

正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萧笑天却陡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白云。那次因白云要出差而没能见上,冥冥之中他好像一直想着她。只是到后来,也说不清是工作忙,还是果真忘记了,故而他一直没有见到她。

雪落无声 第六章(5)

虽然没有见面,但是白云却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美好印象。他曾说白云这个人虚怀若谷,很有大将风范。

因为他觉得,就马搁浅因建奇石公园,需要占用她的一块地的事,本来这事就强人所难,尽管那地方是闲在那儿的,即使出手,也得有一个好价位嘛。尤其是搞经济的,哪一个不是首先考虑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而白云在这件事上却显示了她的风度。像这样的事,就是一般男人,他认为也是很难做到的。特别是后来,马搁浅做事很过分,很不守信誉,他借口白云说过,支持政府工作,需要多少用多少为理由,而将白云原做仓库用的那块地方居然全部占用。

这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是他不明白,为这事至今他也没听到白云有什么反应,好像马搁浅占用的不是她的地。当他知道这事以后,他似乎在等着白云来找他,要他为她讨回一个说法,这是很正常的,完全应该的。然而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白云却一直沉默着。

为什么?

他不明白。

他只能说,白云是为了支持政府工作,或者说是支持他这个市长的工作,来作为他对这件事的最终理解。

萧笑天就这样想了很多,自然也就想到了马搁浅,这几天他顾不上马搁浅的事。不管怎样,他希望马搁浅能够平安渡过这次劫难,因为他就是觉得马搁浅是­干­事的人,他喜欢能­干­事的人。然而,现在他却束手无策,因为在当天的下午,朱沙打来电话告诉他,他们已经代表公司去医院看望了那个小女孩,于是便得知那个女孩是林平的女儿。朱沙还说,林平出国不在家。林平的妻子没有提什么要求,但她一直在流泪,她很生气,因为她听那个报警的女孩说看到肇事者的车停了一下,然后又开走了。她觉得不管是谁撞了人,都应及时送医院抢救,不可以跑掉的……

当时,萧笑天听了不觉打了个寒战,他甚至没有听完朱沙的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许久,他从一阵惊讶中醒来。

他好难受。

这一切怎么会是马搁浅?

怎么会是林平?

林平不仅给他开过车,而且林平还是保姆张妈的外甥女婿。张妈来他家是林平介绍的……

三年了,张妈像母亲一样地照顾他,关心他,使他工作起来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唉。”萧笑天不由得叹口气。至今他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妈。完全不是因为朱沙嘱咐过,而是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一切。已经打过的那个电话,让他陷入尴尬之中。

他有些后悔,不该一时糊涂,身为一市之长,不该去­干­扰执法部门的正常工作。细想起来,好在他还没有过多地说什么。

现在他果断决定,不再Сhā手此事,执法部门会作出公正了断的。他想开了,再优秀的人,真的犯下了,谁也救不了的,只能去怨恨自己吧。

也许,他真的该认真地想一想朱沙的那一番话了……

唉!萧笑天又叹息一声,拿起茶杯喝一口,茶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紧接着又喝下一口,茶水含在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猛然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赶紧咽下茶水,赶紧放下手里的杯子,赶紧去打开写字台下面的小柜。

他下意识地去拉一拉马搁浅放的那个包,沉甸甸的,和上一次的感觉是一样的。

他即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感觉仿佛是疑虑的,沉重的,甚至是紧张的。

他用力将那个包拽出来,放到写字台上。

如果说上一次他就想到要看看包里都有什么的话,那么此时他更为迫切。然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致使他许久都不敢去碰那个包。但是,他又不得不看个究竟。

当然,他首先拿出的依然是一盒茶,当他的目光再投向包里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直了,准备继续去包里取东西的手,像触到了毒蛇似的僵硬地悬在半空。

萧笑天傻了一般。

雪落无声 第六章(6)

萧笑天完全愕然了。

萧笑天见到的不再是什么茶叶。

萧笑天见到的是一捆捆崭新的人民币。

看错了吧?揉揉眼睛好好看看,没有错,就是人民币。

一股冷森森的寒气,倏地从脊背开始,悄然而迅速地遍布全身,他完全蒙了,一时间他感到太突然,感到有些窒息。

他仿佛在做梦,许久才从噩梦中醒来。

他终于把包倒空,顿时,满桌子都是钱,满眼都是钱。

他不由得向窗外望一眼,由于屋里亮着灯,根本看不到外边的一切,故而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于是便惊慌地去关掉了灯,本能地走过去贴近门旁,听门外是否有什么动静。

他听到了自己惶恐的喘息。

他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心跳。

室内骤然变得暗淡起来。

渐渐地,取而代之的月光,无可抵挡地通过窗玻璃透­射­进来,使萧笑天既能看到外面,也能看到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回到写字台前,和着月光数一数,一捆、两捆……五捆……二十捆,整整二十万。

天哪!二十万!……他像被什么咬住了手指一样,猛地将正抓钱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

随即,萧笑天仿佛失去重心般地跌倒在椅子里。

他感到事情的突然和事情的严重。

他在心里责怪道:马搁浅啊马搁浅,你这是要­干­什么?

对,赶紧让马搁浅来,把钱拿走。

他立即抓起电话拨着他熟悉的电话号码。

他在给马搁浅打电话。

他要马搁浅立即到他这儿来。

他要狠狠地收拾马搁浅一顿。决不给他留情面。

决不。

他仿佛把突如其来的恼怒,此时全都宣泄到这部电话上去了。

当他拨到最后一个号码的时候,便突然停下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放下电话,他感到一阵头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许久,他才睁开眼,手扶着椅背,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他开始恨马搁浅,他觉得马搁浅是在害他。不觉中,想起了许多日子以前,他和马搁浅在一起吃饭,他清楚地记得他赞扬宾馆的茶叶有特­色­。恰在此时,坐在他身边的马搁浅紧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问道:

“萧市长,我送您的茶叶您喝了没有?”

他爽朗一笑回答说:“你的茶叶啊,我不是喝了,而是把它给吃了。”

马搁浅眼珠一转,接着有些会意说:“吃了?能吃茶叶的人不是一般人。萧市长,您就是与众不同。来,我敬您一杯酒,谢谢您能把我送的茶叶给吃了。”

“马经理,”萧笑天说,“想不到,你们这些搞经济的人,说出话来还挺幽默。来,我也谢谢你,­干­杯。”

“萧市长,”马搁浅又压低声音说,“您知道您在为奇石公园开园剪彩的那天,我为什么把您兜里的几百块钱都借光了?我是让您为奇石园投资。我当时就说过,这几百块钱不给您了,如果有一天要给您,我就加倍还您。您当时一定认为我在开玩笑。”

“你现在不是还在开玩笑吗?”萧笑天皱一皱眉头,“怎么净说不着边际的话。来吧,喝酒。”

……

至此,萧笑天才恍然大悟。

彻底的恍然大悟。

顿时,他的脸像一块冰,冻结了。

他不否认,往日里,他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式,都被他当场识破,当然也都被他坚决拒绝。他要过舒坦的日子,过平安的日子。他懂得陷进去的后果。

然而,今天他说不清楚是马搁浅的手段高明,还是因为他过于相信了马搁浅?

他自语道:马搁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和李副省长又是什么关系?……

如今他该怎么办?

萧笑天十分懊恼,这一堆钱,就像一堆­干­柴,点火就着,弄不好会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怎么办?对,立即退还马搁浅。不行,马搁浅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目前,正是他出了问题的时候,为了保护他自己,马搁浅是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来个鱼死网破的。萧笑天着实感到事态的严重,感到后怕。现在。为了能够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惟一的选择是交给组织,让组织来解决吧。他就这样决定了,但是他又彻底否定了,在马搁浅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前,他必须谨慎处理。他觉得这笔钱暂时既不能退回去,也不能交出去。尽管他很生气,但是他还不想使马搁浅难堪,不想落井下石。

雪落无声 第六章(7)

当然,他为自己考虑得更多一些,因为他正处在一个很难洗清自己的环境里,他郑重地想过,如果一气之下交给组织,谁相信他是清白的?而这笔钱在他手里已经长达半年之久,没有人相信他是刚刚发现的,没有。而这样做只能更深地破坏自己的形象,还要遭到非议,人们会议论他为什么在马搁浅出了问题以后,才想到要上交这笔钱。那时,他必定是有口难辩,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么再退一步说,现在他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去见马搁浅,把钱退给马搁浅。但是,目前他不仅退还不得,而且他还要竭力去拯救马搁浅。马搁浅不能坐牢。因为他非常清楚,根据分析,马搁浅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想负法律责任的,否则他是不会让朱沙来找他的。如果马搁浅真的像朱沙所评价的,那么他还真的不能不管马搁浅,否则会激起马搁浅的恨,也很有可能顺势把他给拖进去,尤其在马搁浅面前,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而且说什么也都是没有用的,如果那样他就更难堪。

因为在他看来,如果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并且得不到别人的理解,事情将是严重的,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市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后怎么做人?怎么去面对以后的生活?让人戳脊梁骨骂他是因为腐败贪钱而被革职吗?不可以,一定不可以,那样会丢尽十八代祖宗的脸,就是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小鬼也不会饶恕他的。

他想了很多,斗争了很久,最终他不得不为自己着想,说什么也不能就此毁掉自己的前程。

可是,那么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束手无策。

他感到山穷水尽。

感到痛苦至极。

他出汗,全身都是汗。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光明的人了,他悔恨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抬头望着夜空。

月亮正高高地挂在天际上,像一只明亮的眼睛,正在窥视着他,窥视着大地,窥视着人间万物……

他赤­祼­­祼­地置身于苍天和星空的窥视之中,他难受极了,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那明亮的月亮。

他无地自容。

他的心顿时像有谁点着了一把烈火,骤然燃烧起来。

他一阵剧痛,支撑在写字台上的双手,不由得攥紧拳头朝着自己的脑袋一阵乱打……

第二天。

一上班,萧笑天便匆忙处理了一些必要的事情,然后仰靠在椅背上,陷入一片沉思中。

他在想心事。

想如何尽快解决马搁浅的问题,他反复琢磨,是亲自去一趟公安局,还是找有关负责人到这儿来谈话?正琢磨着,电话铃骤然响起,他忙去接。

这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却见萧笑天一边听,一边不断地点头。最后萧笑天说:

“这事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好在马搁浅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撞人了,我想他也不会故意去做逃逸者。既然他的态度不错,也愿意负责受害者一切损失,那么人已经被你们放了就放了吧,让他赶紧回到工作岗位上去,那里的工作离不开他。不过这是个教训,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严格执法。我声明一点,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可不要把我的什么关注啊误认为是我在替人说情。好吧,我还有别的事情,就说到这,再见。”

电话被挂断。而萧笑天手上的话筒却没有放下,听着话筒里传出来的忙音,就感到好像是众口在骂他伪君子,一个地道的伪君子……

尽管他的心灵受到一定的伤害,但是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愿意马搁浅出事,不愿意自己出事。

现在看来,事情解决得如此之快,使他没有想到,但也在意料之中。他在心里祈祷着马搁浅千万别再出什么问题。

正想着,电话铃又一次骤然响起,他赶紧去接。

电话里传出了朱沙的声音:“萧市长,我想您已经知道了,马搁浅已经出来了,他好像比以前更神气了。现在他正准备去您那儿,说中午要请您吃饭,要当面感谢您。萧市长,这个时候您见他吗?”

雪落无声 第六章(8)

萧笑天对着话筒说:“朱沙,谢谢你,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萧笑天十分不悦,他叫来了王秘书,问去省里开会是什么时间。

王秘书说,后天报到,安排明天下午出发。

“不要等明天了。”萧笑天说,“我在省里还有其他一些事情要办,你去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萧笑天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凄然无力。

雪落无声 第七章(1)

今天是元旦。

窗外,雪花飞舞。

室内,市长萧笑天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接待从偏远乡村来的小学校长。校长姓张,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

张校长对萧笑天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小女孩,学习很好。可是这个女孩半年前就患了白血病。她喜欢上学,她常常发着高烧坚持上课。她住在偏远的农村,家境本来就非常困难,但是为了给女孩治病,她们家已经负债累累,现在连孩子吃的药都买不起了。我们学校也努力了,号召师生几次捐款,可我们的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现在女孩的母亲由于过度悲伤也病倒了,卧床不起,她们这个家真是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那孩子的生命眼看就……”

张校长仿佛说不下去了。

萧笑天的心情很沉重,他离开座位亲自给张校长倒了一杯水。

张校长接过水杯,然后用手抹一把眼泪,声音哽咽地说:“市长,救救孩子吧,她还不到十一岁啊……”

“张校长,来喝口水。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她们的生命都很重要,我们都要救。”

张校长一听,立即放下手里的水杯,从沙发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萧笑天鞠了一躬,然后无比激动地说:

“市长啊,俺代表全体师生和那里的老百姓谢谢您啊!谢谢!”

“哎哟,张校长快坐下,坐下,来喝一点水。”

萧笑天的眼睛也湿润了。

他让张校长重新坐下。他望一眼张校长那双充满感激、期盼的眼睛,真是一阵感慨,一阵惭愧……

“唉。”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心里低语着,“我们是被称作老百姓的父母官的人,如果我们不能为老百姓排忧解难,还做什么官?”

怎么办?萧笑天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他需要在很快的时间里想出办法来。因为他知道,那孩子得的不是一般普通的病,而现在的情况,只要拖一天,对病人来说就多一天的痛苦,多一分的危险。

是啊,萧笑天很清楚,孩子的病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尽管孩子需要一笔昂贵的医疗费,尽管挽救孩子的生命很渺茫,但是,他必须要努力为之。他想了又想,这事要政府带头,然后靠全社会的力量,对,是要靠全社会的力量和支持。

他仿佛想出了办法,他叫来了王秘书,首先让王秘书安排把张校长送回去,通知病人准备住院。然后再让王秘书通知全市效益比较好的企业负责人,立即到市长接待室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由他亲自主持。

王秘书好像犹豫了一下问:“萧市长,今天是元旦,全市都放假,通知的人能到齐吗?”

“能来多少是多少吧。你速去安排。”

“是。”

……

萧笑天带着记录本,第一个来到接待室等候。

不久,接待室里陆续到了十几个人,能通知到的都来了。

为此,萧笑天颇为感动。

他看了看大家,然后说:

“请大家安静,现在开始开会。”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萧笑天喝了一口水,接着把刚才他接待张校长的事情经过,对大家仔细地说了一遍。

顿时,大家一片哗然。

“同志们,”萧笑天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听了,都会为这个小女孩的生命而担忧。这事我们不能不管,政府不能不管。你们在座的是我市优秀企业的代表。这些年来,你们为我市的各方面发展,无论是修路,还是修水库,还是其他城市建设,都作了最大的努力和积极的贡献。今天我又一次请你们来,想必大家已经很清楚,对,仍然是让你们再次伸出你们的援助之手,捐资救救孩子。我想啊,我们已经有了见义勇为基金会。借这次会议,政府要再成立一个救死扶伤基金会,我的话讲完了,下面请大家发表建议。”

“萧市长,”第一个讲话的是马搁浅,他说,“萧市长您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说,您想让我们捐资多少,我们就捐资多少,我们听您的。”

雪落无声 第七章(2)

马搁浅这一带头,着实让萧笑天感动,他觉得关键时刻还就属马搁浅。他冲马搁浅有力点点头,并为马搁浅的话带头鼓掌。

紧接着,大家立即也跟着附和着轰动起来,仿佛都想在市长面前展示一下自己,谁也不肯落后。

萧笑天对大家的活跃气氛很满意,他挥挥手,示意大家静一静。他说:

“同志们,你们的­精­神让我很受感动,我代表市政府向你们表示感谢。我想啊,我们这次活动,不给大家规定什么,靠大家自愿,力所能及吧。你们说好不好啊?”

“好。萧市长,我们捐资三万元。”坐在中间的一位企业家,第一个站起来说。

“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萧笑天问。

“萧市长,我是工艺品厂的厂长于文开。”

“哎哟,于厂长,”萧笑天略皱一下眉说,“你们厂在今年八月份,惨遭山洪滑坡的袭击,两个月前,你们才刚刚恢复生产,我知道你们是很紧张的,依我看……”萧笑天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依我看,这次你们就免了吧。”

萧笑天的话音刚落,于文开就紧接着说:“不,萧市长,说心里话,没有政府的支持,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生产,现在政府需要我们尽一点力,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刚才马经理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萧市长,我们厂现在是很紧张,多了我们也拿不出来,但是,我们可以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您刚才不是说了吗?力所能及。”

“好,这事就依了你们。于厂长你请坐下吧。”

萧笑天说着,便拿起笔,认真作着记录。

就这样,萧笑天不停地听着,不停地记录着。从三万开始,到五万,八万,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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