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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万……整个场面非常热烈感人。

又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接待室的一角响起:“萧市长,我们旅游开发公司捐资十五万。”

萧笑天停下手中的笔,即刻抬起头来。“哦,是林平啊?好,好。十五万,好啊。林平你请坐。”

目前,林平出了一个最高数字,萧笑天真心为他叫好。萧笑天兴奋地拿起笔认真作记录。

这时,他并没有看到,有一位留着短发,身着蓝­色­西装的年轻女士,一边拨着手机号码,一边走出会场。

一直沉着的马搁浅,搜索一眼会场,觉得差不多都报完了,不会有谁能够超越他的,现在该是他露脸的时候了。他之所以选择到最后,因为他要看看再作决定,他要第一,他必须是第一。他讨厌林平捐资这么高,但也得意林平只说到十五万。这样他就可以只出到十六万,十八万,最后到二十万。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外界眼里,就他们公司的实力,即使拿出一百两百万也不算什么,但他不,他心里根本不想捐这么多钱,但他还是要争个第一。当然,他现在认为,他就是捐资十六万,他也是第一。但是他还是不,他就是要二十万这个数字。

二十万,仿佛是马搁浅已经策划好的一个数字,他要给萧笑天提个醒,免得时间长了萧笑天会忘记。因为他感觉萧笑天在对待二十万这件事上,从未给过他任何的表示或者什么暗示,没有,一点也没有。这在他看来,就好像萧笑天压根就没有收到,他宁肯说把茶叶给吃了,就是不说一句他想听的话。所以,他今天要重复一下。于是,坐在最前排的马搁浅说:

“萧市长,按理说我们捐多少都不多,目前我们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不好意思了,我们就先捐资二十万。二十万,萧市长您看二十万可以吗?”

马搁浅仿佛有意识地,直视着萧笑天的目光。

“好!马经理要捐资二……”

萧笑天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没能把话说下去。他知道开始不是这样的,当他听到有人肯捐资二十万的时候,他一阵感动,可是这感动莫名其妙倏地一下消失了。他正盯着马搁浅的脸,张了张嘴,然后­干­咽下一口,就好像吃一个大药片,没有水送一样艰难,使突出的喉结上下跳动起来。

雪落无声 第七章(3)

他怕被别人看出什么来,于是着意地大声咳嗽一声,忙又端起水杯喝上几口水,赶紧接着说:

“二十万,好,很好。”

萧笑天的话音刚落,刚才出去的那位女士回来了。她推开门,就站在门旁微笑地看着萧笑天说:

“萧市长,我们捐资五十万。”

她的话刚一出口,会场一片哗然,大家情不自禁地将目光从萧笑天的脸上移向她。

萧笑天显然一愣,他迅速向最后一排的一角望去。他想起来了,一开始这位女士就坐在那里。今天到会的,有些面孔他是陌生的,他还顾不上去一一认识,当然包括这位女士。说实话,他并没有去在意她,包括现在,他依然有种错觉,是她说错了,还是他听错了?于是萧笑天用十分平静的口气问:

“请把捐资的数字再说一遍好吗?”

“五十万。”

她的声音显然比刚才更大一些。

“五十万?”萧笑天显然又是一愣,他望着眼前这位透着自信与­干­练的女­性­,的确该刮目相看了,他即刻搁下手中的笔问:“你是……”

“萧市长,我们是华群服装公司的。”

“华群服装公司?”萧笑天一阵感动,他着意看她一眼,忙接着问:“你是白云?”

“不,我是她的助手。白云是我们的总经理,她现在正在广州。刚才我通过电话,把今天的会议内容转告她,她说政府做这样的事情功德无量,要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支持。按照白云经理的意见,就是把我们账目上现存资金全部捐出。我刚才问过我们的财务,账上仅有五十万,我们全部捐出。”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

萧笑天的心仿佛一下子静止了,他应该想点什么,说点什么。然而,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于是他只好带头鼓掌。

他的掌声最响最亮……但面对如此坦荡有胸襟的人群,他的心又苦又涩,最不是滋味……

没有人能看出马搁浅只轻轻拍了两下手就停止了。他很不自在,他差一点就说出了,他们要再捐资两个二十万。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在一张不自然的脸上,却挂着一丝丝非常勉强的笑。当他看到萧笑天无意中看了他一眼时,他又跟着鼓起掌来,心里不免嘀咕一句:

“他妈的,这个白云真是……真是吃饱了撑的。”

掌声过后,萧笑天很激动地说:“同志们,我们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很成功,我代表市政府,谢谢大家。今天是元旦,中午我以政府的名义请大家吃顿饭,我们一起过新年。”

又是一片掌声响起。

这时,萧笑天将秘书叫到跟前,悄悄低语着:“王秘书,你就辛苦一下吧,你马上和张校长取得联系,接病人到市立医院接受治疗,医院方面我已经说好了。”

“是,萧市长,我立刻去办,请您放心。”

王秘书非常激动而又迅速地第一个离开会场。

从朱沙那儿离开,已经是深夜时分。

萧笑天漫步走在这四月的夜­色­里,走在灯影下。

他不时地伸手拨开垂在面前的柳枝。

依依垂柳,已经吐出翠绿的新芽,一片生机盎然。

萧笑天轻轻放下托在手上的翠柳,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他的心情不是太好,因为最近根据市委、市政府的决定,要评选十佳优秀企业家,将在五一节期间召开表彰大会。这项工作的开展还算顺利,第一轮选票比较集中,选出了十五名代表。十佳优秀企业家,将从这十五名代表中,在下两轮的评选中诞生。

可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马搁浅虽然包括在其中,可他的选票却不是很高。在他看来马搁浅是出了不少政绩的人,应该排在前面才是,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是他想像中的结果?

不过他也曾这样想,这只是初步的选票,或许也看不出什么来。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不是他的一种自我心理安慰,还不清楚。但是,他却清楚马搁浅和其他人在选票上的差距,他甚至还隐约听到有人评价马搁浅的人品和做人素质,都有些差劲。

雪落无声 第七章(4)

当然,那些话没有人直接向他反映,他只是间接听说而已,其真实­性­有多少?他不清楚,自然也就不可能下什么结论,他甚至觉得遭人嫉妒也往往是这样的结果,或者被误解,或者被冤枉……

那么马搁浅究竟是属于哪一类?

他虽然并没有认真去考虑,但是,他今天还是约了朱沙,因为在这之前,他就想通过朱沙,进一步了解一下马搁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多少有些不放心,尤其马搁浅在他面前的行贿之举,他内心明白,这样的事,一个品质高尚的人是做不出来的。说到底,他最痛恨的就是行贿的人,因为他像个魔鬼,他会把一个人一点一点引向一条不归之路……

他突然为自己感到不寒而栗,因为他想到自己,自己又如何呢?……

事情已经过去,但愿那是一次失误。

萧笑天木然了许久才冷静下来,他想了想,明天评委会将对十佳优秀企业家进行第二轮的评选,他担心马搁浅会被淘汰。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希望马搁浅能够榜上有名,所以他想听听朱沙对马搁浅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看法。朱沙曾说过马搁浅经济上有问题,朱沙究竟知道多少?

他很想知道。

这样至少他要心中有数,不易被蒙蔽。尤其是现在,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看准一个人不容易。

甚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放弃了,见了朱沙却什么都没有问。

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片懵懂。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一眼夜空,天空上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所有的星光,都被眼前闪亮的霓虹灯给遮掩了,仿佛在灯光上面还有一层薄雾。

他很遗憾地收回目光。

他仍然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去,不觉便回到家里。

倒在床上,他依然睡不着,脑子里依然一团乱麻。

……

也许是夜里没有睡好的原因,整个一上午萧笑天都感到十分疲倦。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坐在办公室一边翻阅文件,一边等待今天第二轮的评选结果。临近中午,结果出来了,当他看到马搁浅在这一轮的评选中处于明显的上升态势时,他很是满意,原有的疲倦即刻悄然而失。

他又一次看评选结果,又一次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是真心希望马搁浅榜上有名。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一直都认为马搁浅是­干­事的人,又取得了不少成就。在这些企业家中,马搁浅当属佼佼者。他还认为,在评选过程中,优秀者的得票数往往偏低也是正常的,因为优秀嘛,这很容易引起个别人对他的嫉妒。但他相信多数人还是公正的。对于有人评价马搁浅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那也是正常的,是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嘛。

他坚定地相信马搁浅,也坚定地相信自己。

马搁浅的嗅觉十分的灵敏,不知他是怎么知道了他在评选“十佳”过程中,此起彼伏。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下午,他就这样在办公桌前坐着,手上不停地转动着一枝铅笔,脑子不停地想鬼点子。

他本来想在上午找时间去拜访萧笑天,可萧笑天在电话上说要开会。他又说等开完会见一面,中午一起吃饭,但萧笑天依然说不行。马搁浅认为是萧笑天有意拒绝他,他当然不自在,不免对着话筒在心里骂萧笑天不是东西,跟他打官腔。他不听这一套,于是他毫不隐讳地问萧笑天,关于“十佳”评选的结果。

萧笑天用比较严厉的口吻告诉他,说这工作还早着呢,不要乱猜测。

马搁浅就萧笑天主动挂断电话而即刻断言萧笑天没有和他说真话,于是更激起了他的愤怒。他在办公室里发疯般地骂娘,大骂萧笑天是白眼狼,不够意思,不帮他,居然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给他,装他妈的什么君子!他很气恼,他野兽般地一脚踢翻一把椅子……

许是踢痛了脚,他“哎哟”一声坐回办公桌前,大概平静了些,但是还是想不通:“妈的,我对他够意思,他还想怎么着?难道他就真的那么讲原则?屁!现在谁还他妈的讲原则?我马搁浅从不讲什么原则,我也不懂什么是原则?我他妈要事事有原则,我还能有今天吗?有吗?……”

雪落无声 第七章(5)

突然,马搁浅挥起拳头狠狠在办公桌上砸下去,一声山响,桌面上,那个被拳头击过的地方,仿佛有一丝凹陷的样子,但这次他没有感觉到手痛,只感到又麻又痒。

他搓着麻痒的手离开办公桌,然后点上一支美国烟,一边吸着,一边望着窗外。

他始终放心不下,他在不停地琢磨着,他必须要进入“十佳”行列,必须。他知道现在出现了不少像白云、林平等等一些发展很快的优秀企业家,他们十分引人注目。但他认为,无论竞争再怎样激烈,最终还是领导一句话。

这样一想,马搁浅不禁有些心慌起来,他想,萧笑天为什么这次与他话不投机?莫非他真的听说了些什么?因为他很明白,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糊弄上面、瞒着下面的。尽管他认为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也偶有不安的感觉。于是他又觉得不能这样­干­等着,他必须尽快见萧笑天一面,再去萧笑天那儿拜访一下。他不能让萧笑天轻易甩了他,他就要和他捆绑在一起,因为他觉得萧笑天十分有用,而且好用。上次的事,如果没有萧笑天,他得判三年……天哪!别说三年,就是三天也……马搁浅感到头皮一阵发皱。

其实,他已经在安慰自己不必担心,他知道他和萧笑天已经被捆绑到一起了,萧笑天不会轻易把他给怎么着。可是,如果他真的没有被评选进入“十佳”,而萧笑天又没有帮助他,那么他也不能把萧笑天怎么样。因为这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不到没有了退路时,还不至于把萧笑天暴露出去。当然,一旦某一天他真的走上绝路了,他是不会留情的。

但是,现在马搁浅一心想进入“十佳”,他就是想要这个名誉,他认为这个名誉对他来说非常重要,非常有好处的。这不仅会提高他自身的地位,而且他要让所有的人看看他的生存价值。因为他知道,有人恨他,讨厌他,瞧不起他,甚至他还听别人说他是混进­干­部队伍里的流氓无赖……其实,马搁浅不否认别人对他的评价,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知道自己内心有多么的肮脏,所以才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要弄些带有光环的名誉。

马搁浅决定马上去见萧笑天。

于是,他果断走进里屋,迅速打开保险柜,想了想,便从里边拿出了十万元人民币,装进一个看上去并不显眼的黑­色­皮包,锁上保险柜,然后把包提到外屋的办公桌上。

这次,他准备了十万元去见萧笑天。

他要和萧笑天电话预约,刚拨了两位号码,便突然放下了。

“不行,”马搁浅自语道,“上次二十万,这次只有十万,行吗?这是送给谁呀?是萧笑天,不是叫花子。既然对象是萧笑天,那就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这次至少要送上三十万,对,就三十万。”

马搁浅再一次打开保险柜,往那个包里又塞进二十万,他一边塞,一边数数,嘴里居然在说:

“妈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欲壑难填。装吧,送多少我也不会心疼,反正这钱不是我马搁浅自己的,用不着花我马搁浅一分。”

一切准备就绪。

他想,他不给萧笑天拨打什么预约电话,最好直接去萧笑天办公室。但是他又觉得这样不妥,万一碰上在开会,不仅办不成事,而且还显得尴尬。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打电话预约。

于是,马搁浅拨通了萧笑天的电话。

没有人接?

再打,还是没有人接。

继续打,依然不通。

最后,他才拨打萧笑天的手机,关机。

马搁浅有点着急,他在屋里­骚­动起来,开始,他不停地吸烟;后来,又不停地走来走去;再后来,不停地拨打萧笑天的电话。

然而,这个电话,他一直拨到下班时间,却始终没有拨通。

马搁浅并不甘心,他决定马上去萧笑天家。

不行,不能去萧笑天家,他觉得萧笑天现在不可能在家,只要萧笑天不在家,他家的保姆不接待任何客人,门都不让进。他想,还是去萧笑天的办公室,碰碰运气吧。

雪落无声 第七章(6)

马搁浅果真提着那个包,来到萧笑天的办公室门外,正小心翼翼地轻轻敲门时,恰好从秘书科走出一个小伙子,问他找谁。

马搁浅见来人了,似乎微微紧张了一下,不由自主将手里的那个包往背后送了一送,然后忙说:

“啊,我找萧市长。”

“萧市长不在。萧市长下午到省里开会去了。”

“哦,那谢谢你了,再见。”

马搁浅赶紧离开。

马搁浅很失望,很沮丧。

一清早,萧笑天觉得眼皮跳个不停。

进了办公室仿佛跳得更厉害,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了出来。

秘书听了,风趣地说:

“眼皮跳好哇,左眼跳喜,右眼跳财。”

萧笑天说:“不是这么说的,是左眼跳喜,右眼跳哀。是悲哀的哀。”

“萧市长,那您是左眼在跳,还是右眼在跳哇?”

“我的两眼都在跳,你说这是喜啊,还是悲啊?”

“啊?怎么会两眼都跳哇?真的吗,萧市长?”

“真的。”

萧笑天认真回答。

秘书一笑,抓挠着头皮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

萧笑天也笑笑说:“不好解释了吧?我告诉你啊,那都是唯心的说法,没有科学道理的。不信我问你,你上个月刚结婚,你说人在结婚这天,是不是大喜啊?”

“当然是大喜。”

“那我问你,那天你的左眼皮跳了没有啊?”

秘书略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指定没有。不过,萧市长,今天指定有好事等着您。”

萧笑天诙谐地说:“好吧,那我就借你吉言,等着好事找上门来。”

于是,两人不由得都笑了,就此终止了这个话题。

不久,萧笑天带上笔和本开会去了。

……

下午。

是下班前一个很短的时间。

萧笑天在几个人的欢送下,走出人民银行。

站在门外,他和沈行长再次握手告别,正准备上车,却无意间看到,从刚开过来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一位身着|­乳­白­色­风衣,头发­干­净利落地盘在脑后,手提棕­色­小提包的女士。在她的身上无不透­射­出一种强烈的职业女­性­的个­性­,显得卓尔不群。

她翩翩走来,优雅地,远远地伸出手与沈行长握手,相互问候。

“沈行长,又要麻烦您了,我还是为贷款的事来的。”

“白云同志,今天恐怕不行,您明天上午来吧,我在办公室等您。”

“好,谢谢。”

这时,沈行长仿佛觉得应该为萧市长、白云相互介绍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白云从一刹那的惊愣中,侧过身去,面对着萧笑天,平静而又沉着地伸出手说:

“您好,萧市长。”

萧笑天愕然,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沈行长怕白云感到尴尬,于是赶紧介绍说:

“萧市长,这是华群服装公司的总经理白云,是我市很了不起的女企业家。”

萧笑天仿佛没有等到沈行长把话说完,就情不自禁地握着白云的手说:

“东方竹,真,真的是你吗?你……你……”

接下来,萧笑天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异样。

是沙哑的?

是惊讶的?

是苍老的?

是浑浊的?

不!都不是。

他的声音充满了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情感。

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有谁能够叫她一声东方竹的白云,顿时泪盈满眶。她怕被别人看出来,强忍了忍,刚低下去的头,倏地又抬起来,忙松开萧笑天的手,嫣然一笑说:

“萧市长、沈行长,你们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一步,再见。”

东方竹给萧笑天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雪落无声 第七章(7)

东方竹迅速开车离去。

……

萧笑天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的车,怎样回到办公室。

此时,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绘他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他,梦一般地坐在办公桌前,头脑里不停地、反复地想:我见到东方竹了,我终于见到东方竹了,我见到了她,我真的又见到她了,十几年,难以想像,难以想像……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托着刚刚和东方竹握过的右手,他直视着他的手,仿佛在不停地寻找着什么。

他究竟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扰乱了他的一切。

他慌忙放开手,不由自主地抬头往门那儿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门外是谁,但他十分讨厌此时此刻有人敲他的门。

他向后理一理头发,然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马搁浅,手里提着那个黑­色­的皮包。

萧笑天一见马搁浅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抢先说:

“哟,是马经理,快进来,来来来,快把包放下,请坐,我给你倒水喝。”

萧笑天说着,果真热情地替马搁浅接过手里那个黑­色­的皮包,顺手放在写字台的一角,然后又给马搁浅倒一杯水。

不可思议,像鬼使神差,连萧笑天自己都弄不明白,他居然对马搁浅如此热情。

是过分的热情。

反常的热情。

好像他做错了什么,需要足够的热情才能去弥补过失一样。

哈哈,真是可笑。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此时此刻的萧笑天,无论见了谁,为了掩饰其内心的一些微妙的东西,他都会是这个样子的,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平静下来。

但是,马搁浅却又是另外的一种心态,由于萧笑天根本就不经意地替他接过包,或者给他倒杯水,使马搁浅不仅有点受宠若惊,而且还想入非非。他认为,“戏”就出在那个包上,他觉得萧笑天是很敏感的人,尤其对他手上的包敏感,故而使萧笑天之所以要接那个包,之所以对他这样热情,其真正的用意,不是昭然若揭吗?

马搁浅一颗忐忑之心,顿时踏实下来了,心里暗喜:妈的,没有白来。他美美地喝上一口水,满脸是笑,虚与委蛇地说:

“萧市长,这几天我就急着来看看您,孝敬孝敬您,听说您去省里开会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回来两天了。”

萧笑天的话音刚落,分管文化的副市长敲门进来了,说有事要和市长商议。

马搁浅很知趣地即刻起身,心里虽然惦记着那个包,但此时却不敢去看一眼,就只能这么借机告辞了。

等萧笑天送走了副市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现在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终于能够一个人呆一会儿了。

然而,有谁会知道,刚才无论萧笑天在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东方竹的影像一直停留在他的思想世界里,使他很难理­性­地去处理任何一件事情。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似乎还没有坐稳,便无意中发现了桌子上的那个包。

他先是一愣。“嗯?”接着自语道,“这怎么放了一个包?谁的?”

他有些纳闷,想不起来谁会把一个包放在这儿。是他自己吗?不会,他有个习惯,从来不把包放在办公桌上,好像他没有这样的包。于是便自然地伸手去动一动。好重?他警觉地一下子站起来,将包拉到眼前,打开。

“啊?……”

萧笑天真是大吃一惊,头也顿时变得大起来,他即刻下意识地将打开的包又封上,然后又去把门反锁上,这些动作都是在一瞬间。

此时,他就站在门旁,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是怎样的慌乱,慌乱得像一只瞎眼的麻雀,到处撞击,仿佛就要撞破他的皮肤飞出来。他马上将双手按在胸口上,还没等他平静,他就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马搁浅来的时候,手里就提这样一个包,对,没错,绝对没有错。

雪落无声 第七章(8)

又是马搁浅……

萧笑天涌现出极大的愤怒。他气冲冲地来到电话旁,抄起话筒,他要给马搁浅打电话,他要用无比严厉的口气说:“马搁浅,你立即给我回来,把你的包给我拿走,拿走!”

然而,电话、手机全打不通。

萧笑天摇头,叹息。

萧笑天彻底打开包,再一次下意识地看了看,不禁惊呼道:

“天哪!三十万!”

萧笑天一ρi股坐在椅子上,蒙了一般,脑子里再一次出现空白。

在他苏醒过来的时候,他仿佛变得没有了理­性­,居然在这样的时刻想到了东方竹,想到东方竹正需要钱,正等着贷款的事。于是他收起撑在办公桌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站起来,不由自主地去找出了另外二十万,和这三十万放到一起,然后问自己:东方竹需要贷款是吗?她急需用钱是吗?她需要多少?这儿有五十万,或许能够解决一下她的燃眉之急。

对,去找东方竹。

马上去。

就这样,萧笑天带着五十万,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他着意没有用公车,而是出门叫了一辆出租。

萧笑天并不知道东方竹工作单位的具体位置,是出租司机大约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才把他带到华群服装公司。

下车以后,萧笑天提着一个包,借着白昼最后一抹余晖的光亮,四处看了看。

这儿并不是他想像中的什么豪华、气派的工厂建筑,而是看上去是比较普通的几排平房,被垒起的一道石墙围在中间,倒也算是个好大、好有些气派的一座大院。

这就是东方竹的企业吗?

他一边问自己,一边向院里走去。

此刻他很兴奋,仿佛骤然间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时间能够平息复仇的愿望,时间不能平息爱的激|情。

爱,是美好的。无论是自爱,还是被爱。

萧笑天越发一阵激动。

当萧笑天走在大门口处时,被保安人员拦住:“我们都下班了,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萧笑天这才停下。“哦,小伙子,我要找一个人。”

“找谁呀?”

“东方竹。”萧笑天不假思索。

“东方竹?”小伙子略想了想,“我们这儿没有东方竹,你找错人了。”

“哎,”萧笑天有点着急。“我问你,这儿是华群服装公司吧?”

“是啊。”

“那好吧,我就找你们的总经理,你带我去吧。”

“我都说了,你找错人了,我们这儿没有叫东方竹的,你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萧笑天这才醒悟过来,他忙说:“哦,对不起,小伙子,我找你们的总经理白云。”

小伙子这才伸手向前一指,告诉萧笑天前边左拐,第三个门就是白经理办公室。

萧笑天点点头,他更加兴奋起来,他顺着小伙子指点的方向愉快地走去。

然而,当萧笑天还没有走到要拐弯的地方便停下了。他突然想:他不能去,至少今天不能再见到东方竹,觉得这样有些太冲动,甚至有失市长身份。他还觉得,他是市长,他相信日后东方竹一定会去找他的。这样一想,他便毫不犹豫地折回来了。

“您怎么又回来了?白经理她还没回家。”又是那个小伙子问。

“回家?”萧笑天紧跟着自语一声。

仿佛就这么一瞬间,“回家”两个字骤然使萧笑天有着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刚才的那种兴奋和怕有失身份的感觉荡然无存。现在他特别想知道东方竹的一切,却又不敢去涉足。他踟躇着,徘徊着,但还是忍不住地问:

“小伙子啊,你能告诉我,你们经理的家庭情况吗?比如说,她的孩子有多大了?她丈夫是做什么的?”

“我们经理没有结婚,哪来的丈夫和孩子?”

萧笑天顿时惊讶无比。他张一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给骤然卡住了,他什么也没说。

雪落无声 第七章(9)

这时,小伙子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道:“师傅,你是哪里的?我看你长得真像我们的市长。”

正准备离开的萧笑天,还是回答说:“你见过市长了吗?”

“电视上看到了。那一年,电视上播放市长为我们的水库建成剪彩的时候,我们白经理组织职工收看,她指着电视里的一个人,告诉我们他就是市长,是萧笑天市长。白经理还说,大地市有了水,老百姓就有了幸福。萧市长是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的好市长。”

小伙子的话像大海里的滔天巨浪,一下子涌进萧笑天的心田,给了他一番不小的撞击,使他险些失控。

“小伙子啊,”萧笑天稍稍平静一会儿又问,“你知道你们白经理是什么时候来这儿工作的吗?”

“不知道,我来七八年了,我来的时候白经理就在,那时我们都叫她白厂长。”

“七八年?……”

萧笑天不觉一声惊叹。

他又一次感到两眼眼皮狂跳起来,他很难受,觉得应该赶快离开这儿,于是他都忘了和小伙子告别,就急于离开了……

他几乎在逃。

他匆忙回到了办公室。

他将那个包狠狠扔进柜子里。

“好吧马搁浅,你就来吧……”他仿佛有一股怨气无处可撒。

他木然地坐在办公桌前,不久便把头重重靠在椅背上,他的心乱极了,乱得像一团拧劲的麻。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东方竹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

恰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进。”他没有理­性­地应了一声。

停了一会儿,没有人进来。

但他很快从失控中恢复过来,冲着门说一声:“请进。”

依然不见什么人进来。

他有些生气,谁这么大的架子?说声请都不肯进来。他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外没有人。

走廊里没有人。

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是由于自己大脑过于紧张所致。

他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现在的他似乎业已平静下来,终于能够冷静地去想事情。

他终于有所醒悟,先前还断定东方竹一定会来找他,而现在仔细想想是多么的荒唐,荒唐透顶。

难道不是吗?东方竹居然和他就生活在一座城市里,而且比他来这个城市的时间更长。就两个人而言,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东方竹却什么都知道,甚至对他了如指掌……

他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和失去理­性­的行为,感到羞愧和无地自容。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还带着那样一笔钱去见东方竹?为什么要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简直是要多可耻有多可耻。

萧笑天越发不能原谅自己。然而,在认可自己卑鄙的同时,他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刚才阻止了他,没有让他和东方竹见面。

否则结果会是怎样?

不堪设想。

难道这也是天意?

……

他揉一揉又在狂跳不停的眼皮,他不知道他要想些什么,他又能想些什么?

他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

那样的不由自主。

那样的不可思议。

是啊,十几年过去了,萧笑天哪里想得到,给他留下深刻而又美好印象,又是他一直想要见一见的白云,居然就是东方竹……

难道这也是上帝所为吗?

而十几年后的今天,他和她却是那样如此匆忙见一面,依然是上帝所为的吗?

如果是,为什么就这匆忙的一面,要他等到如此之久?

他仿佛等了一个世纪。

他并不否认,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最大的痛苦是失去了东方竹,而又无法改变地爱着东方竹。

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上帝在惩罚他吗?

他不知道。

他无法回答自己。

他内心是一片苦涩的海。

雪落无声 第七章(10)

……

他不觉回忆着,东方竹没有多大的变化,她依然是那样风姿绰约,备受众人注目。而仅有的一点不同,是她将秀发收起来了,盘在脑后。

他认为,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改变。

就凭这一点,他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他一阵难受,这种难受让他感觉到东方竹和他不一样,东方竹不仅不想见他,而且她恨他,一定非常恨他。

可是,有一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他的工作?

他依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

为什么?

这些萦绕而挥之不去的,令他解释不清的东西在深深折磨着他。

他的心好痛苦好空落,空落得就像一片荒凉无际的大沙漠……

不久,他的眼睛骤然一片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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