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凄然的时刻,他又一次追溯着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虽然东方竹显得落落大方,主动与他握手,但是在落落大方里面依然透出了难以遮掩的东西,那就是一言难尽。尽管如此,他感觉东方竹除了微微表现出突然、惊讶、不知所措以外,没有一点能够表示敌对的行动,连一个责备的眼神都不曾有。但是,她却使他感觉到他被推到了她的一切,包括宠爱的范围之外去了。
然而,不知是为什么?失宠的感觉越深,他就越想再见到东方竹。他期盼着东方竹有一天能来他的办公室,来到市长办公室。不,也许这一天太遥远,他等不得,他现在就想见到东方竹。对,马上去。东方竹还没有下班,她还没有吃晚饭,他要请她到最豪华的酒店一起去吃晚饭。他要告诉她,他是怎样的想念她。
心意一定,萧笑天即刻离开办公室,打的再一次回到华群服装有限公司。一下车,依然是那个小伙子,一眼就认出他来,并主动问:“师傅,你还是找白经理吧?她刚走。对了,我告诉白经理你来找过她,我把你的相貌特征仔细给白经理描述了一遍。”
“她说什么?”萧笑天迫不及待地问。
小伙子摇摇头:“白经理她什么都没说。”
……
萧笑天痛苦地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一切事物就是这样残酷地存在着,越是希望的,就越是让他感到无限遥远和无限渺茫,他失望极了。
冥冥之中,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掏空了一般。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像是在无际的沙漠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木然了……
在这极度失落的时刻,他想起了朱沙。
他十分想见朱沙。
他管不住自己,决定马上去朱沙那儿。
八
几声沉闷的敲门声,使刚回来不久的朱沙即刻警觉起来,她想,没有什么熟悉的人知道她住这儿的。她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门旁。
“谁?”
“朱沙,开门。”
朱沙听出来了,赶紧把门打开,将萧笑天让进屋里。
“萧市长是您啊?吓了我一跳。您的钥匙呢?”
萧笑天没有用心去听朱沙在说什么,他不是有意的,是他的精力集中不起来。他直着走进来,刚走进客厅,就一下把朱沙搂在怀里,像捉到了一只小鸟,生怕飞了一般。
朱沙扳开萧笑天的手,一副思索的样子望着他。“您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提前给我电话的,今天怎么没有事先告诉我啊?也算是巧了,这些日子单位忙一些,我一直住在单位宿舍,就今天回来了,刚进门不久。”
萧笑天不语,却是有些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您怎么了?”朱沙问。
萧笑天摇摇头,仍然不语。
萧笑天突然感觉,在今天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心境来见朱沙,仿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在来来去去地折磨着他的心灵,令他很难堪,却又不能自拔。
“萧市长,您怎么不说话?”朱沙问。
萧笑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朱沙,伸手将朱沙垂在胸前的一些长长的秀发轻轻地、慢慢地给别到耳后。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知道他的手有些颤抖,心也在颤抖。但他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望着朱沙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将朱沙揽在怀里,依然是情不自禁地抚摸着朱沙的头和秀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在说:朱沙,对不起……
雪落无声 第七章(11)
朱沙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同时也感到了萧笑天的心跳。但是,由于她看不到萧笑天的脸,自然也就看不到萧笑天在此时为什么会是那样一番痛苦的样子了。
不久,朱沙抬起头来,看了萧笑天一眼,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说:
“哎,萧市长,您的眼皮在跳,我都能看得见,感觉是不是不舒服,您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萧笑天顿时感到一片苦涩,他眨一下几乎让他难受了一天的眼睛,似乎想对朱沙说很多话,他要对她说:
“朱沙,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不能够再失去你。”
然而,这些话在他暗淡无光的心灵里不停地徘徊着,仿佛是一种应该被低声说出,却又找不到力量来表达的东西……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朱沙看出了萧笑天有心事,于是又紧接着问:“萧市长,您好像不高兴?怎么了,这么没有精神?”
“哦,没事。”萧笑天敷衍说。
萧笑天松开朱沙,一边不觉伸手揉一揉仿佛跳动得更加厉害的眼皮,一边坐到沙发上去了。
“您吃饭了吗?”朱沙关切地问。 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 7tx t.c o m (手机TXT)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萧笑天想了想,他还真是没有吃晚饭。可是他哪里还有一点食欲?他什么都不想吃,便说吃过了。
为什么要撒谎?萧笑天仿佛在责怪自己:是因为解释不清,还是根本就无法解释?
朱沙不知道萧笑天心里想什么,当然也自然不会去过多地关心或者研究萧笑天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是希望和萧笑天在一起,能有一个自然而愉快的氛围,她不希望一见面就看到一个不愉快、心里装满心事的萧笑天,更不想替萧笑天分担什么。其实,这种感觉并不是原来就有的……
朱沙望一眼萧笑天,她没有再去过多地问萧笑天为什么不高兴,而是拽过萧笑天一起坐到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她握一握他的手,然后说:
“要不……要不到床上休息吧。”
萧笑天有些木然,他仍然没有说什么,而是伸手去轻轻拍一拍朱沙的头。
朱沙会意地微微一笑说:“那您等着,我去给您放洗澡水,一会儿您洗个澡。”
萧笑天机械地“嗯”了一声,机械地点一下头。
朱沙很快放好了洗澡水。
萧笑天躺在洁白的浴缸里,浴液泡沫几乎把他全盖住了。然而舒适温馨的环境并没有改变他的心境,他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仍然是一片空白……
大概过去了有一小时的时间,萧笑天才身着睡衣从洗澡间走出来,他没有去卧室,而是又坐回到沙发上去了。
朱沙收拾好床铺走出卧室,走到萧笑天身边,轻声地:
“去卧室休息吧。”
萧笑天没有说话,而是避开朱沙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仿佛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重。
“朱沙,我是个坏人,是吗?”萧笑天突然问。
“这……”
朱沙一下子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萧笑天,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她,更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于是她避开了萧笑天的目光,不再去看他……不久,她又听到了萧笑天喃喃的声音:
“朱沙,帮我把外套拿来。”
“外套?您要外套干什么?”朱沙不解地望着他。
“我要回去。”
“您?……”
“我累了。”
……
九
对于接下来的几天,萧笑天心里的回忆是非常模糊和酸涩的。
他常常情不自禁地去感悟东方竹,或者是白云。尤其是回想到白云所留给他的那种感觉和印象,他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当然,越是明白,就越是痛苦。
或许他不应该这个样子,可是他就这么束手无策。他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
他坐在办公桌前闷闷沉思。他的沉默好像冰一样凝结起来,连他的坦率和思考的能力一起都给冻在里面了。
雪落无声 第七章(12)
就在这个时候,王秘书走进来,要萧笑天签署一份文件。临离开的时候他说:
“萧市长,前几天您说过,要约见一下白云,她又出差了,等她回来我再和她联系。”
“啊,不用了。”萧笑天紧接着说,“东方竹她不会见我的。”“萧市长,您说什么?”
萧笑天猛感到失言,于是便改口道:
“哦,我是说,我已经见过白云了,不用再联系了。”
“是。”
“啊对了,王秘书等一下,你有烟吗?请给我留下一支。”
“这儿有一包,刚拆开的,都给您留下。”王秘书从兜里掏出烟来,放到萧笑天面前,接着说,“萧市长,您这两天气色不大好,要注意多休息,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萧笑天说:“没事。你去吧。”
“是。”
萧笑天点着了一支烟。
这是萧笑天从戒烟以后,第一次吸烟。
烟雾袅袅,弥漫了整个室内,像积淀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思绪,令萧笑天感到乱极了。
混乱之中,他突然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决定在五一节这天召开十佳优秀企业家表彰大会。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半个月。
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想见东方竹心切吗?
他不否认。
可他又说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东方竹……不,还是叫白云吧。他知道白云在前两次的评选中所得的票数,都在马搁浅之上;要说担忧,他只担忧马搁浅。而现在他觉得,无论是马搁浅,还是白云,在他看来,进入“十佳”都没有问题,这一点他很是欣慰。尤其是现在,白云能够进入“十佳”是他最大愿望。
他不否认,他曾这样想过,他要亲自将“十佳”荣誉奖杯,颁发给马搁浅,因为他喜欢马搁浅,喜欢能干事的人。但是后来,在他并不知道白云就是东方竹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他一定要亲手把奖杯颁发给白云。因为,那时他一直想见见白云,而一直都没有机会,所以他想在表彰会上见她,认识她。
然而,如今他又要改变自己,他不仅要亲自为白云,不,不
是白云,是东方竹,他要亲自为东方竹颁奖;他还要和她长时
间地握手,他要以握手的方式向她传递信息,他要让她知道,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他还要要告诉她,他一
直……
说什么?要告诉她什么?……
萧笑天仿佛如梦初醒。
至此,他才明白自己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痛苦……
至此,他才明白他给东方竹带来的痛苦有多深……
唉,难道这就是生活吗?
难道只有这样,生活才叫丰富多彩吗?
萧笑天凄然地又是一声长叹。
萧笑天依然在想东方竹,直到烟蒂烧疼了手指,他才重新又点着一支,吸一口。浓重的烟雾腾空而起,他真希望雾的那一边就是东方竹,待烟雾散尽,他就能见到她。他使劲吹了几下,烟雾很快便散尽了。但是他看到的只是他自己。
他失意地去翻看桌上的台历,一口气翻到“五一”这一页便停下;太遥远了,离那个表彰会相隔时间太长;哦对了,不是提前了吗?提前了半个月。于是他又将台历翻回来,翻到他亲自定的那个时间。他觉得台历上的这一页像个宝贝,如果这一页是明天那该多好。不,如果是现在这个时刻就更好了。说到底,他真的太想见到东方竹了,想得令人同情。他把台历的这一页给锁定了,他决定在没有到这一时刻前,他天天都看着这一页。
他像个孩子。
他真让人可怜。
可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他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那个表彰会不提前了,就按照原来的计划;现在他决定召开一次全市相关企业的工作会议,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并强调来参加会议的必须是企业一把手。
雪落无声 第七章(13)
对,就这么决定。
他为自己的这一决定顿时感到由衷的高兴,他掐灭手上的半截烟,即刻叫来了王秘书,让王秘书即刻通知下去。
王秘书即刻提醒说:“萧市长,明天上午九点不是您计划安排并主持召开全市的经济工作会议的吗?”
萧笑天心里一愣,可不是嘛,他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然而,他还是镇静地说:
“嗯,请你通知下去,原定明天的会议,挪到后天,或者其他什么时间,这个你去安排吧。”
“是。市长。”
其实,王秘书知道这样做很麻烦,他虽然不知道明天的会议对于一个市长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但他懂得无论什么样的事情,你能做到的最多的是提醒,点到为止;最终说了算的是领导,做秘书的只有执行。
王秘书办事效率很高,他很快就完成了任务。他向萧笑天汇报,说都通知到了。
“好。”萧笑天还没等王秘书的话音落定,他就抢先说好。王秘书紧接着说:“只是白云明天不能参加会议。”
萧笑天的脸一沉:“你……你说什么?白云为什么不参加会议?”
“萧市长,今天一上班我就和您说过,白云出差了。”
“那就赶快和她联系,看她能不能赶回来。”
“已经联系过了,白云说她得三天以后才能回来。”
“三天?还三天以后?”
王秘书点点头。
萧笑天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如果眼前有什么可以让他尽情去发泄一下就好了。他顿一顿说:
“好吧,其他企业负责人就不要通知了,明天的会议取消。”
“取消?可除了白云,其他的我都通知到了。”
“什么什么?你都通知到了?”
“啊,都通知到了。”
萧笑天非常生气,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提高了嗓门:
“王秘书,你的工作是怎么干的?动作也太快了。难道你不懂得什么是三思而后行吗?有你这么工作的吗?我不是嘱咐过你,一个都不能少吗?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萧市长,您并没有这样嘱咐过我。”当然,话到嘴边,他只能咽回去,还要改口说:“对不起,萧市长,是我工作失误了。”
“知道就好,回去,回去写一份深刻检查。”
“是。”
王秘书刚要离开,却猛然发现萧市长手扶前额,要不是他动作快,市长险些摔倒。他不安地紧紧抓住市长的手,焦急地说:
“市长,您怎么了?您没事吧?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萧笑天晃动几下昏沉的头。“哦,没事。王秘书,请你给我倒杯水好吗?”
“好。”
萧笑天和气的声音使王秘书受到感动。他扶萧笑天慢慢坐下,然后赶紧倒一杯水递给萧笑天,说:
“萧市长,都是我不好,惹您生这么大的气,我……”
“哦,王秘书,这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萧笑天用力握一握王秘书的手继续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火,请你原谅。”
“萧市长……”
王秘书不禁眼睛一热。
萧笑天看到了,拍拍王秘书的手,以示对他的安慰。
王秘书明白,他跟了萧市长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萧市长发那么大的火。萧市长一向对下属要求很严,但是也对下属关爱有加。工作上即使出了什么差错,他都是批评教育,让你在今后的工作中注意就是。然而今天,他虽然受了委屈,可他真的心疼他的市长。他抹一把眼泪说:
“萧市长,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您骂我一顿,狠狠地骂我一顿吧。”
萧笑天心里一动,苦涩地咽下一口水,然后说:
“小王,你去吧,还有一大堆的事等你去处理呢。”
王秘书离开了市长办公室。
王秘书在不足半小时之内又回到了市长办公室。
雪落无声 第七章(14)
他向萧市长汇报说,全市的经济工作会议,明天将按照原定计划召开,关于企业工作会需要等几天再作安排。
萧笑天听了,满意地冲王秘书点点头。
好!好!
十
三天以后。
上午,王秘书兴致勃勃地敲开萧市长办公室,他问萧笑天,明天有没有特别的事,如果没有他将安排企业工作会议,他还说他和白云已经取得了联系。
萧笑天听了甚是高兴,他当即拍板,会议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工作了一天的萧笑天,晚上很晚才回到家。他和衣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
他一直为明天的会议而兴奋,是啊,明天他又能见到东方竹了。一想到东方竹他就一阵感动,一阵心跳……
他禁不住抬眼向窗外望去,向天空望去,他看到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被皎洁的月光一览无余地照着,让他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祥和。
他突然从床上起来,他要想想明天穿什么衣服。他觉得他需要换一换衬衣和领带,尽管身上的衬衣是今天早晨刚换的,但是明天他要着一件新的。
他打开灯,打开衣柜,望着挂了满满一柜的衣服,他几乎看花了眼。往日里,什么时候该换衣服了,该穿什么了,都是张妈的事,没用他操一点心。然而,今天他却要亲自动手。
他看上一件小蓝格衬衣,穿在身上试一试,然后到镜子前照了照,感觉很好,很满意。他决定明天就穿这件。
在他正要脱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东方竹曾经说过,穿深颜色西装的时候,里面最好配一件白色衬衣,因为白色给人一种淡雅高洁的感觉……
对,就是白色,明天就穿白色衬衣,因为他一直都喜欢着一身深蓝色西装。
他果真又换上了一件白色衬衣,依然要到镜子前看一看,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但是他知道还缺少一条领带,依然是东方竹说过的,如果穿白色衬衣最好系一条红颜色或者蓝颜色的领带,显得更得体大方。
萧笑天找来一条蓝色的领带,他一边系领带一边想,是东方竹教会他系领带的。他记得,东方竹第一次为他系领带的时候,她离他很近,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那时他们虽然还没有相爱,但是在他看来,他已经离不开东方竹了……东方竹一边为他系领带,一边说:“以后凡是出席重要会议,或者去参加什么重要活动,你一定要系领带,着装庄重既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别人。……”
萧笑天痴痴地想到这儿,然后才系上领带。依然站在镜子前,前后左右去看一看,感觉挺好,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双臂,手在空中十分尴尬地停留了几秒,他仿佛要表达什么,可是又不得不尴尬地把手臂收回来,目光也骤然黯淡下来了。
其实,他在刚才抬起手臂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要对东方竹说声“谢谢”。但是喉咙里像突然被塞进一个棉团,一下子把他的话压到内心的最深处,将他的一点激|情骤然包裹起来,继而使他越发感到眼前空荡荡的,屋里空荡荡的,心空荡荡的,像一片荒凉的沙漠……
他抬起头,他看到镜子里映出了他瘦长孤独的身影。
待他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他依然睡不着。
他因明天就又能见到东方竹而激动起来了。他想,明天他一定要和东方竹长时间地握手;会议时间也要延长到极限。他要多讲一些话,明天的讲话稿都是他亲自动手起草的。他要大力表扬像东方竹这样的后起新秀;对了,明天他一定注意,千万不能叫东方竹,一定要叫白云。
他就这样想着,不觉进入了梦乡。
……能够像现在这样尽情地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确实让萧笑天从内心感到清爽。他漫步在水库堤坝上,样子十分惬意。他直一直身板,当他放眼最前方的时候,有一个人走进他的视野,不停步地迎他而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终于看清楚了,走过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东方竹。他一下子屏住呼吸,即刻停下脚步。大概东方竹也是因为认出他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停顿了片刻时间,萧笑天就激动地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而东方竹也正向他走来。他们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可见,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彼此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才不得不停下来。他们相互微笑着,对望着,目光灼热地交融在一起,毫不掩饰地传递出激动、喜悦、幸福和千言万语……然而,谁都不肯开口先说第一句话,即使就这样站着死去也心满意足……萧笑天终于熬不住了,但他不说话,而是一下子紧紧拥抱了东方竹,东方竹也紧紧拥抱着他……没有计算过去了有多长时间,萧笑天终于说:
雪落无声 第七章(15)
“我醉了。”
东方竹说:“我也是。”
“东方,嫁给我吧,我不会再在乎你超越了我,不再大男子主义,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
“你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
“为什么不说话?”
“……”
“要不这样,你不用说话,我转过身去,然后数三个数,如果你答应我,你就像从前一样,遇到高兴事的时候,喜欢在我背后偷袭,捂我的眼睛,让我再重温一下第一次的感受,让我像第一次那样猜一猜是谁。”
萧笑天不容分说地松开东方竹,迅速转过身去,然后敞开嗓音:一、二、三……
空气是那样的宁静,无际的旷野是那样的静悄悄,仿佛和正屏住呼吸、闭着眼睛的萧笑天一样在专心等待着,等待东方竹的回答。
时间过去了。
没有人去捂萧笑天的眼睛。
萧笑天不着急,他很自信,他知道这是东方竹在故意考验他,逗他,于是他又一次拖长腔喊起来:一、二、三……
时间又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萧笑天睁开眼睛,想:好你个东方竹成心折磨我,让我着急。也好,我现在就转过身去,抱住你,再也不松手,看你怎么办?
萧笑天倏地转过身来,展开双臂准备去拥抱东方竹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了,东方竹不见了,他寻遍四处,仍然不见东方竹的影子。他即刻慌了起来,他大声地喊:
“东方……东方……东方竹……”
萧笑天突然被自己的声音喊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被子,抱得紧紧的,手臂都有些酸痛了。他睁大眼睛,知道自己做梦了。他抱着被子坐起来,看一眼窗户上透出来的灰暗的夜色,于是便打开灯,看一看时间,刚好是凌晨四点。
他坐在灯影里,承受着梦醒后的孤独和失落。是啊,只有经历了才会发现,任何的狂傲与不可一世,挑剔与苛刻,都在沧桑岁月中消退,过去很在意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没有分量,惟有爱才是常存的。
……
时间尚早,萧笑天想再睡一会儿,于是便关灯躺下。
他着实睡不着了。他想刚才的梦,一点一点地捕捉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回味当他认出东方竹的那种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感觉。多少年过去了,他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东方竹,第一次在梦里和东方竹相互拥抱。虽然是梦,但他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愉快和满足,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不想睡了,于是索性睁大眼睛,等待天亮。
新一天的阳光带着希望与清爽,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天地万物都激灵着醒来。
萧笑天早已经起床,洗好了脸。现在他正按照昨天晚上挑选好的衣服,着意打扮了一番。
他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梳头,居然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了不少的白头发。他很感慨,这些白头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以前就有吗?为什么没有看到?这么多的白头发是因为工作累的,还是因为老了?
他希望这是累的。
他向镜子前靠近一些,头向前倾,对着镜子将那些看着比较显眼的白头发,很耐心地一根根拔掉。
十一
离开会的时间终于越来越近了。
萧笑天迈着轻盈的步伐,精神昂然地步入会场。
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提前了二十分钟。
他没有直接去主席台,而是坐在主席台下的人群中间,和先到的企业家们谈笑风生,那种亲和力着实让周围的人感动。
是啊,提到开会,普遍都是等领导,领导一到会议就马上开始。如果领导开始讲话了,你才走进会场是很犯忌的,领导见了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心里会不高兴的,他会觉得你不尊重他,不重视他,没把他当作一回事;久了,领导就记住你了,就没有好印象了。至于领导如果没有按时间到会,那就得另当别论了;不过作为领导嘛,基本上是踩着点儿入会场的。然而在今天却是领导提前到会场,这是很少见的。萧笑天今天做到了,并且坐在大家中间,和大家没有一点距离感,无疑受到了来参加会议的人的更加尊敬和赞誉。
雪落无声 第七章(16)
然而不久,萧笑天就开始精力不集中,心中暗想,东方竹怎么还不来啊?他不时地看看表,不时地去整整领带,目光也不时地搜寻着,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东方竹就要来了,他就要见到她了。她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头发还是盘起来的吗?不,她会改变的,她知道他喜欢她的长发,像瀑布似的披在肩上。他不免激动起来,心脏跳动悄然加速。于是他嘱咐自己,见了东方竹一定要冷静,一定要主动和她握手,一定握着手和她说一些关于企业的话题……
他那不安分的样子被别人看出来了,于是有人问他说:
“萧市长,您要找谁?”
萧笑天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脸色不觉一阵绯红。这时,恰巧马搁浅从门外走进会场,萧笑天即刻借机指向马搁浅说:
“你们看看吧,想到谁谁就到,我就找马经理。”
大家一阵笑声。
……
开会的时间到了。
然而,东方竹却还没有到会。
萧笑天该到主席台上去就座了,他心里既着急又忐忑不安,但是却没有行动,他故意和别人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来拖延一下时间。没有人知道他是在等东方竹,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这个话题很重要。萧笑天开始魂不守舍,目光不时地落在大门处,他感觉东方竹就在门外,她就要进来了,如果东方竹现在走进来,他还来得及和她握一下手,和她说几句话,他把时间拖到了极限。
但是,东方竹依然没有出现。
按照会议规定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五分钟,其他参加会议的有关领导已经陆续在主席台上就座。萧笑天着实不能再等下去了。大家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到主席台上去开始开会。
他装出洒脱的样子走向主席台,边走边想:即使东方竹现在走进会场,他可真是没有机会和她握手了。他之所以处心积虑地安排这样的场面,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和东方竹握握手。他太想和东方竹握手了,握手能够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就在他身边;否则,即使近在咫尺,也依然是遥在天涯。当然,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感觉,那就是和东方竹握手等于拥抱……他的右手禁不住自己握了几下,心里不免叹道,唉,只好等散会时再找机会吧。
萧笑天在主席台上坐下,目光从会场的一角一直扫视到大门处,居高临下,却依然没有看到有东方竹的影子。
东方竹为什么要迟到?
他没有答案。
他无比失意地收回目光,点头示意会议可以开始了。
这时,王秘书走向萧笑天,在萧笑天的耳边低声说:“萧市长,白云打电话来,她说对不起,特向您请假,说单位突然有事情,她不能来参加会议,她安排副职来了。”
萧笑天听了,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什么突然撞击了一般,感到眩晕和麻木,心仿佛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险些失去身体平衡。他不得不在椅背上靠一靠。他感到浑身一阵瘫软,甚至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心中仅有的一点愿望和期盼,被打得粉碎……
十二
连日来,萧笑天显得特别忙碌,他在积极筹划关于评选十佳优秀企业家的各项工作。
从选票的初步情况看,萧笑天觉得白云,不,不叫白云,他不习惯这个名字,他就要叫东方竹,他觉得东方竹进入“十佳”没问题。他曾下意识地想过,即使东方竹没有选上,他一定要让东方竹进入“十佳”,因为他有这个能力,或者说他有这个权力。
由于上次会议没能见到东方竹,他很不甘心,所以他一定要在“十佳”表彰会上,亲手把奖杯颁发给东方竹。同时,他还要下一道指令,颁奖会上,任何人都不得缺席,不允许请假。现在,离“五一”还剩下两周的时间,其实萧笑天很想提前开这个会,由于受到工作和时间的“多方”限制,他已经无法提前了,只能按原计划进行,但是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雪落无声 第七章(17)
他看一眼台历,他知道本周末将是“十佳”最后一轮的评选。
他将台历又一次提前翻到“五一”。
这一天,萧笑天匆忙处理完一些事情,便抓紧时间赶回办公室。
他急于看“十佳”的评选结果。
他等待着。
大概在下班前一个很短的时间,王秘书拿着选票结果来到萧笑天办公室。
“怎么样?”萧笑天迫不及待地问。
王秘书将选票放到萧笑天面前说:“萧市长,马搁浅和白云的选票数相同。这样只能在他们两人之间选一个。您看,是组织评委为这两人再作一次评选,还是由您作最后的决定?”
“你说什么?”萧笑天仿佛没有听懂。
王秘书把他刚才说的话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萧笑天好像被什么突然一击。
他蒙了。
停一会儿,他问道:“评委有什么反应吗?”
王秘书说:“出现这样的情况以后,评委争论得很激烈,大多数评委倾向白云。有的评委干脆指责马搁浅的做人有问题,说这样的人不能进入‘十佳’。有的要求再进行一次投票,还有的说任务已经完成,还是让领导作最后决定。”
“啊?有这么严重?”
“是的,萧市长,您看怎么办?”
萧笑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望着那一堆选票发愣。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不是另外两个人?
萧笑天的内心终于失去了平衡,他很清楚,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进行一次评选,马搁浅势必被淘汰。
他能看着马搁浅被淘汰吗?
除了东方竹,他能看重的不就是马搁浅吗?
现在,他需要一点时间,他得想一想怎么办。于是,他对秘书说:
“不要再选了,评委们都挺辛苦的,让他们休息吧。剩下的事等我和书记商量商量再决定。”
“萧市长,这事只能有您决定了,书记出国考察得五月中旬才能回来,表彰会不是定在‘五一’召开吗?”
“哎哟,可不是嘛,看我这记性。既然这样,那就等开个市长办公会研究一下再定吧。你去安排吧。”
“是。”
怎么办?怎么办啊?萧笑天待秘书离开后,独自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自问。
他又一次回到办公桌前,看那一串名单,他想,十佳里不能没有白云,也不能没有马搁浅。
事实上,他很清楚,白云已经得到了评委们的认可,而马搁浅会被淘汰。可是他更清楚马搁浅十分看重这个“十佳”,马搁浅曾打电话两次问过他,他没有向马搁浅透露半点有关这方面的信息。他始终不明白,马搁浅是怎么知道评委会在评审过程中的详细情况的。当然,他也不明白,为了这个“十佳”,马搁浅不惜以三十万元作代价,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真的像马搁浅说的:“萧市长,听说有些评委看我成绩大,非常眼红,不买我的账,他们这是在嫉妒我。所以我一定得进‘十佳’,否则太丢人,人家会说您白培养了我,我不能给您丢脸,我得为您争光。”如果真是这样,马搁浅说得有一定道理,他同情马搁浅,理解马搁浅。因为他始终觉得马搁浅是个能干的人,至少在他这个市长面前表现相当好,对待工作从来不含糊,出了不少政绩。他真看不出马搁浅有什么不好,也不知道嫉妒他的人是为什么。
萧笑天弄不懂。
懂与不懂,在这个问题上,萧笑天知道自己不能不管马搁浅。
也许,他就是这样改变不了自己,他从骨子里看着马搁浅顺眼,想着马搁浅对他百般的好。所以“十佳”里不能没有马搁浅。
萧笑天不由得看一眼名单,不由得在白云这个名字上用笔划了一道。不知为什么,他的思维仿佛出现了空白,在他落笔的时候才猛然恢复过来,他震惊了,他愤怒自己怎么可以划掉白云?那不是白云,是东方竹……
雪落无声 第七章(18)
他看着白云的名字,看着在白云名字上被他刚刚划下的那一道黑杠,像一把利剑,像自己用利剑在自己心上刺下去一样感到疼痛。他心里在默默自语:“东方竹,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刚才是我脑子里出了问题,别怪我,我不可能把你划掉,只要有我,‘十佳’里就不能没有你。即使马搁浅再好,我也不可能让他争了你的位置。”
其实,萧笑天并不否认,东方竹的出现,使他觉得评选“十佳”实在是非常有意义的一项活动,简直就是伟大的举措。特别到后来,他仿佛觉得评选“十佳”是专为东方竹而设定的,他觉得他终于能够为东方竹做些什么,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或许别人是无法理解的。
萧笑天果然将马搁浅的名字划掉。
他认为这是公正的,这也是大多评委的愿望。想到评委,萧笑天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做法不妥当,他不要自己作什么决定,不要自己来决定马搁浅的命运。这是评委们的事,他不干预评委的工作,他决定明天组织评委再作一次评选,这是公正的,透明的;而这个公正透明的权利应该属于评委们。
就这样决定了。
已经是下班很晚的时间,萧笑天这才一身轻松地回家了。
可是回到家不久,萧笑天就感到不安起来,他不得不去想马搁浅,不得不去想那三十万,不得不认真去想一想,马搁浅既然是光明磊落的,那么马搁浅又为什么出此下策,毫不隐讳地送他三十万?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来想去,萧笑天不禁打了个寒战,事情不是这样简单,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跳进了马搁浅的圈套里去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笑天不顾一切地又回到了办公室。
他又在反复看那一串名单,看着看着,他不得不重新作出新的决定,心,随着这个新的决定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既而他突然觉得浑身冒出了一层令他十分不舒服,甚至有点凉意或者是恐惧感的冷汗……随即,他猛地将手里的那张写着名单的纸,扣翻在办公桌上,手掌紧紧压在上面,目光停留在一处……不久,他便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不需要开什么市长办公会议了,更不能再组织评委评选了,马搁浅下去不得。是不是取消这项活动?不行,这是政府的一件重要事情,是工作不是儿戏。只有一个办法,牺牲东方竹。不,不是东方竹,是白云,我必须牺牲白云,必须……因为只有牺牲白云,我才有安全可言;只有牺牲白云,才不会有什么威胁,不会……”最后两个字,萧笑天几乎是带着哭泣发出的。
呆滞了许久,萧笑天像着了魔一般,又将那张名单翻过来,没有犹豫地拿起笔,不知怎么了,笔在手中不觉滑掉了,他重新拿起来,但却迟迟不愿落笔,于是索性就把笔摔到桌子上。他疲乏地靠在椅背上,情不自禁地叫一声:“东方竹……”
白云的名字,就是这样,最终被萧笑天划掉了。
这次真的就这样决定了。
萧笑天不会再改变了。
萧笑天知道他失掉了什么……
当然,他不会忘记在他重新划掉的那一刻,他的手是颤抖的,哆嗦的,手中的笔是沉重的,沉重得像一把大砍刀,说不清楚是在东方竹的心上,还是在他萧笑天的心上,就这样骤然砍了下去……
当然是一阵剧痛。
他仿佛看到有鲜血流了出来,一滴、两滴……后来,他便数不清楚了……
他一阵眩晕。
他的脸像一张白纸。
他手扶着额头,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个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声音:
“孩子啊,不,萧笑天,你不是人,你给祖宗丢了脸,丢了脸!萧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就是到了阴间,小鬼都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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