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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朱沙的办公室在二楼,在她刚刚越过马搁浅办公室,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马搁浅和林平从大门进来,正往楼上走来。

朱沙正准备迎上去,但却急速退回了。因为她想起林平今天约她晚上一起过中秋节,还说有事要找她商量。她能够猜测到林平的心思,于是她便借故婉言谢绝。然而此时,尤其是眼前这样一个环境,和林平见面委实有些不妥,她只好回避。

她避开灯光,躲藏到上楼梯的暗处,她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看样子,他们像是刚喝过酒,要到马搁浅办公室来。她必须等他们进了办公室,才能再离开。

她听到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虽然躲藏起来,但她还是能够看得到他们,她听到了马搁浅的声音:

“林平你小子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看你­精­神特爽,酒量也长进了不少。又发财了是不是?”

林平自顾摇摇头,笑而不答。

“你笑什么?你小子要不是发了财,那一准是讨到老婆了。”

“马经理,”林平说,“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想瞒你,我是爱上了一个人。”

“哈哈,我猜对了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想瞒过我马搁浅没门。说吧,你准备什么时候送我‘罚款’单啊?”

“我是想早点定下来,可不知道人家怎么想。”

“她是哪儿的?是做什么的?”

“她是你的助手。”

“谁?”

“朱沙。”

“你说什么?”

正在弯腰准备开门的马搁浅,顿时停下来,仿佛愣在那儿,看着林平,等林平的回答。

“我说我爱上朱沙了。”

雪落无声 第九章(7)

“林平啊,你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我爱朱沙,准备和她结婚。”

马搁浅这才回过神来,边开门,边打开办公室的灯说:

“你傻帽吧,你林平,你怎么会爱上朱沙呢?”

“怎么了,我就是爱朱沙。”

“林平,你真的不了解朱沙?”

“我了解朱沙,她心地善良,是个很不错的人。”

“拉倒吧你,朱沙整个一个傻×,你会爱她?玩玩还差不多。”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我说朱沙整个一傻×。”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是不是喝多了。”林平带着责怪的口气。

“我没喝多,是你在装糊涂,我问你,她和市领导的关系不一般你不知道啊?”

“你指的是谁?”

“这还用问吗?我不说你猜也能猜出来。朱沙还不止这一个,她还和我们的一些客户、合作商都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她呀,整个一­骚­货。”

“什么?朱沙可是你的助手,你不能在背后这样说她。”

“林平,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我不信。”

“我能骗你吗?就因为是你,换了别人我还懒得说。林平你要是再不信我的话,你去问她自己。”

“这……”

“你也不想想,要不她能做我的副手吗?比她有能力的人有的是,她算什么呀?她不就凭她有一张漂亮的脸吗?知道吗,我的多少客商点着名的让她去签订合同,可这不是朱沙的工作范畴,后来我只好给朱沙加了工作量……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承认这几年我是利用了朱沙,利用了她这张脸,为单位办了不少事情。”

“马搁浅,这就是你有问题。”

“怎么能怪我?我又没有拿枪逼她。怨她自己,她整天在人们的指指点点和议论中过日子,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吧林平,朱沙对我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我们很快就不在一起共事了,我让她接管我们原公司,她要是明白,早就主动辞职了,可这个傻×啥都不明白。林平。也就是你吧我才说,换了别人给钱都不­干­。行了,该不该说我已经说了,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去。”

林平没有吱声。

整座楼里顿时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站在黑影里的朱沙,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打蒙了,她失神地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实,她本不能听到这些话,她想在他们进屋以后再离开,可是不料,他们居然谈到她。而马搁浅打开门后却并没有注意要把门关上。门就这样敞开着,灯光顺着门照­射­到走廊上,亮亮的,如同白昼。朱沙要想离开,必须得经过那片亮光。就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她,所以她才躲藏起来,所以她才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差一点冲过去,让自己突然出现在他们俩人面前……然而,她却忍住了。

现在,她想就这样从那道亮光中走过去,离开这里。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这样做,而是悄然走下楼梯,掏出钥匙,摸索着打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进去。

她没有开灯。她透过门边的缝隙,依然可以看到照在走廊上的那片灯光,但他们再说些什么,她一句也听不到了。

她不想再听到他们的声音。

她把门紧紧关上,一点缝隙也不留。

屋里一片漆黑。

朱沙站在黑暗中想了想,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她要给林平打一个电话。虽说是想试探一下林平,可也不由自主。

电话果然通了。朱沙说:“林平,你在哪儿?你不是有事找我吗,现在能见你吗?”

“朱沙,”电话里传出林平略有些支支吾吾的声音,“我,我在家,哦,哦我已经睡了,等明天我再找你吧。”

林平主动挂断通话。

朱沙望着手机,不免一阵心寒。

雪落无声 第九章(8)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无力地将整个身体依靠在门上。

她难过极了。

不久,她听到了轰响的关门声,尔后便听到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她打开门望去,走廊一片黑暗。那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朱沙就这样一手扶门,站了许久才回到屋里。

她依然没有开灯。

她已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里,她仍然可以辨清一切。

她走过去,坐到办公桌前,她向后理一理长发。不免又掏出手机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她还不肯放弃,想再试打一次林平的手机。

林平果然关机。

朱沙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感到做女人的悲哀。她陡然想起了柏拉图在感谢众神的祈祷中,首先感谢上帝把他造成了一个自由人而不是奴隶,然后便感谢上帝把他造成了一个男人而不是女人。

究竟是谁给了女人这样一个狭窄的生存空间?她不知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波伏娃曾这样说过,男女两­性­从来没有平等地分享过世界,即使在今天她也受到重重束缚,甚至在她们的权利得到法律的抽象承认时,由于习惯势力,也很难在社会习俗中得以充分实现。

朱沙至此仿佛才理解其中的含义。

至此她才懂得,即使最有同情心的男人,也无法完全理解女人的具体处境。男人急于捍卫他们的特权,而这个特权的范围,往往连他们自己也难以估量。女人没有理由完全信任他们,没有理由,真的没有。

朱沙收起手机,她让自己平静下来,连她自己都不能够理解,为什么突然变得这般冷静,那股愤然的怒火,也仿佛在不觉中骤然消失。她在平静中思索,断然作出一个令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决定。

她要留下来。

她打开抽屉,取出写给林平的信,和那份辞职报告一起撕掉了。

撕得粉碎。

撕得很彻底。

一星期后,马搁浅和朱沙从海南回来了。

回来后,马搁浅便着手让朱沙接管公司工作,他好尽快脱身。其实,实际上他已经脱身了。但是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至于由谁接管公司,他已经有几个人选,朱沙是最佳的,因为他一直认为,朱沙有萧笑天这棵大树,一般不会出问题。

他站在办公桌前,揉着鼻子想怎样和朱沙说清由她接管公司的利害关系。因为这次出差,在去的路上,他和朱沙谈过,朱沙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反对,不反对就等于她让步了。尽管如此,他现在需要讲点策略。他一贯发号施令,可这回就不一样了。他不由得想起在海南的那一个早晨……

那天,马搁浅一觉醒来,睁眼一看,觉得有点不对劲,便猛地爬起来,他第一眼就看到朱沙身着睡衣,坐在镜子前不停地梳理她的长发。

“怎么,我怎么睡在你的房间?”马搁浅仿佛大惊小怪地问。

朱沙不说话,也不理睬他,继续梳她的长发。

马搁浅见朱沙不高兴,于是又说:

“我昨晚上喝多了对不对?”

朱沙仍然不予理睬。不一会儿,她放下梳子,走过去,把马搁浅的衣服扔到他的脸上,说:

“你滚吧。”

……

马搁浅想到这儿,不由得伸手去抚摸一下左边的脸,就是这边脸被朱沙抽打了一巴掌,似乎至今还有些麻木。他记得,头天晚上,是一客户请他们吃饭,他的确喝了不少的酒。离开酒店,他和朱沙直接回到朱沙房间。他让朱沙给他泡一杯茶。朱沙泡好茶,递给他的时候,是他自己没有拿好,结果洒了一身的水和茶叶。

朱沙赶紧让他站起来,帮他扑打着身上的水和茶叶。而马搁浅装着站不稳,几次倒在朱沙身上,几次被朱沙推开。

后来朱沙推不开他,于是趁马搁浅再去吻她的时候,抽手给了马搁浅一巴掌,这一掌正打在马搁浅左边的脸上。

雪落无声 第九章(9)

马搁浅顾不上脸疼,他依然紧紧搂住朱沙。但是,再后来,他便觉得朱沙没有再反抗他,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了。至于怎么在朱沙房间里睡了一个晚上,他便不记得了。

真的,这一点他没有撒谎。

现在,马搁浅摸不清朱沙是什么心思,她既没有温柔地亲近他,也没有什么表现出愤怒或者敌对的迹象。看上去很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妈的,我以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嘛。”马搁浅自语道。

他望一眼窗外,下意识地摇摇头,不由得得意一笑。

就这样,马搁浅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得意,去了朱沙办公室。

“朱经理,”马搁浅很少这样称呼朱沙,向来都是喊她的名字。今天他一进来就站到朱沙办公桌旁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公司的工作?”

朱沙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粘贴什么资料。她一边粘贴,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接公司工作的?”

“这次去出差的路上,我们不是谈过了吗?后来你不是没有提出反对吗?”

“没有反对就是答应了吗?”

朱沙一边说,一边依然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你,可你没有说不行啊?”

“那我现在就对你说不行。”

“朱沙,”马搁浅的声音突然尖刻起来。“这是工作,你必须服从。”

“我已经说了,我不接。”

马搁浅仿佛一下子没有了底:“为什么?”

朱沙不语,依然忙着手上的活。

“你怎么不说话?”

朱沙仍然不语。

“说话呀?为什么不接?”

马搁浅沉不住气了,语气也变得粗暴起来。

朱沙停下手里的活,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马搁浅。说:

“眼下,我没有­精­力,没有时间。”

“没有­精­力?没有时间?你要­干­什么?”

马搁浅十分纳闷地看着朱沙。

“我要结婚。”

“结婚?”

“对。结婚。”

“林平和你定日子了?”马搁浅并不感觉自己失言。

朱沙终于抬起头,狠狠看了马搁浅一眼说:“你胡说什么?我结婚跟林平有什么关系。”

“怎么,不是林平?是谁?是萧市长吗?”马搁浅没敢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

“你难道不知道是你吗?”

“我?”

“对,和你结婚。”

“什么?你要和我结婚?朱沙,你是不是昏头了!”

朱沙仍然直视着马搁浅的眼睛,她的目光仿佛更加刺人。她说:

“在海南的时候,我就决定回来和你结婚,刚准备去跟你说,你来了正好,我就不用去你那儿了,你赶紧回去准备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胡说什么鬼话?”

马搁浅着实有些慌乱,但他控制着不表露出来。

“我说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

朱沙又低头继续做她的事情。

“朱沙,我已经是有老婆有儿子的人,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这不是胡闹吗?”

朱沙抬起头郑重地说:“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不和你结婚和谁结婚?”

马搁浅一时没有跟上话。他的心不仅仅是慌乱,而且是激烈狂跳。他没有想到朱沙居然提出要和他结婚。他在心里嘀咕:“我怎么能和朱沙结婚?”他有一个很会赚钱的老婆,正开着一个茶馆,生意火得很。他还有一个宝贝儿子,正准备送到国外读书。他喜欢他的家庭,他不可能和朱沙结婚。对于朱沙他只是玩玩而已,他还真没有瞧起她,难道这一点朱沙还看不出来?想到这,他瞟了朱沙一眼,朱沙依然在忙手上的活。

尽管马搁浅没有什么思想准备,甚至有点束手无策,但是,他敢说朱沙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他觉得朱沙要真想结婚还轮不上他马搁浅。他一直认为朱沙会嫁给萧笑天,萧笑天不仅独身,而且有权有势,女人巴不得抢着上门,朱沙还能例外不成?不可能,傻子才会放弃。假如朱沙嫌萧笑天太老而不愿嫁给他,那么萧笑天是什么人物,他是市长,有权有势,朱沙根本逃不出萧笑天的手掌心。如果是萧笑天不想娶朱沙做老婆,那朱沙是不会让萧笑天白玩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难

雪落无声 第九章(10)

道……难道朱沙和萧笑天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正常?对,是这样的,否则朱沙怎么会要求和自己结婚呢?马搁浅突然一阵得意,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这些年就因为他始终认为朱沙和萧笑天有暧昧关系,才把朱沙放在眼里,在利用他们的关系上也比较谨慎。然而现在,他知道了朱沙没有得到萧笑天的宠爱,那他就没什么顾忌了,他要好好治治朱沙。他要她在三天之内,不,两天之内接管公司工作,否则她就滚蛋。

马搁浅一阵窃喜。

“朱沙,”马搁浅不冷不热地说,“你想和我结婚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准备接公司这一摊吧。我给你两天的时间。只有两天。”

“看来你是死了心要我接管是吗?”朱沙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看着马搁浅问。

“这是工作。我是总经理,这儿是我说了算,我就是一家之长,你作为我的助理只有服从,没有条件可讲。”马搁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粗俗野蛮。

“那好吧,这事等你和我完婚以后,我会认真考虑的。”

“什么?你?……你你……”马搁浅恼羞成怒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气哼哼地指着朱沙继续说,“我告诉你朱沙,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是看上我的钱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不会!有本事你去找……”马搁浅的话戛然而止。他本想说去找萧笑天,可是他还是没敢说出来。于是他就忙改口道:“有本事你去找世界巨富。我不会听你摆布的,你凭什么非要和我结婚?我说我爱你了吗?啊?”

“马搁浅,你这样大喊大叫是没有用的。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当然要和你结婚。”

“那我也再和你说一遍,你说你是我的人了,谁能证明?谁?你没证据。不会有人听你瞎编!哼!”

马搁浅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门被摔得山响。

朱沙一动不动,她的眼睛里投­射­出一股怒火,那火焰仿佛足以烧毁半个地球。

……

第二天。

刚上班不久,有人通知朱沙,说一会儿开全体职工会议,同时又递给朱沙一份红头文件。

朱沙看了那份文件,不由得一愣。文件内容是关于要她接公司工作的任职通知。

“动作好快呀?”朱沙自语道,“马搁浅这招还真绝,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好啊,马搁浅你就来吧……”

朱沙离开办公桌,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到一阵难以用语言表达的酸楚,眼睛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强忍着,她把就要淌出来的泪水咽了回去。

她努力使自己静一静,然后便去了马搁浅办公室。

马搁浅办公室有不少人。而朱沙并不忌讳有没有人。她把手里的一个多少有些厚重的信封,扔到马搁浅的办公桌上,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马搁浅看一眼信封,并不想去理睬它。

直到办公室的人都散去,他才打开并没有封好的信封。

当马搁浅把信封里装的东西全部抖落到办公桌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浑身上下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头也变得大起来,他完全惊呆了。

他的眼睛被钉在眼前的一堆照片上,整个人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是一具僵尸,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许久,他才渐渐恢复过来。

他即刻慌里慌张地起身去关上门,然后又坐回办公桌前,像个疯子一样地去翻看着每一张照片。

这些照片全是他和朱沙在一起的­祼­体照,什么样的镜头都有,简直没法睁眼。

“妈的……”

马搁浅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将照片摔到办公桌上。就他现在的心情,如果此时朱沙在他面前,他指定要摔死她,弄死她。

他恶狠狠地盯住那些照片,他非常清楚,如果朱沙要告他强Jian罪,他是要坐牢的。他说过他宁愿为经济案而死,也决不为男女乱情之事去坐一分钟牢。

这是马搁浅最致命的弱点。

雪落无声 第九章(11)

怎么办?如果没有这些照片怎么都好说,他甚至有可能以诬陷之名治朱沙的罪。可是现在,他感到事情来得非常突然,非常令他想像不到,非常令他难堪。无论如何千万不能使这些照片张扬出去,因为在社会上,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一个冠冕堂皇的人物。否则,他的一切努力,都将成为泡影。这样一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地向门旁、窗外巡视一圈,仿佛觉得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他,而他一丝不挂、赤­祼­­祼­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倏地烧了起来。

他越来越感到紧张,越来越感到害怕,一颗颗汗珠不觉从他尖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他顾不上去擦一把。他带着这些照片,急匆匆地来到朱沙办公室。

一进来,马搁浅就随手把门反锁上。他掏出照片,拿在手上一晃,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对朱沙恶狠狠地吼道:

“这是怎么回事?谁他妈拍的这些照片?”

朱沙正在翻看一本书,她头也未抬。

“你说话呀?”马搁浅继续吼道,“谁让你拍我了?啊?你这是侵犯人权,你知道吗?我要告你。”

“去吧。”朱沙一边看书,一边不紧不慢地说。

“你,你……”

马搁浅张着大嘴,上不来话。他见镇不住朱沙,更加气恼。他真想上前去掐死朱沙。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向前靠一靠,他也说不清楚是不是要靠近朱沙掐死她。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动手把照片撕了。

撕得粉碎。

撕得很彻底。

撕得很狠。

撕完了,一把扬到朱沙脸上。

飞扬起来的碎片,像秋风扫落叶。

马搁浅可能是累了,他站在那儿艰难地喘息着。

朱沙顿了一会儿,放下书,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叠照片,不无讥讽地说:

“都撕了你不是就没有了吗?那可是钱啊。好吧,再给你几张。”没等话说完,她就将照片扔到马搁浅面前。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马搁浅大惊!呆了好半天,他才从愕然中苏醒过来。

他感到心虚得很,浑身又冒出汗来,一阵特别不舒服的燥热。

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到额头上,不知道是想要擦擦汗,还是用来遮挡一下正来回转动的眼珠。

他的眼珠好像转动出一些名堂来,就是这一瞬,他突然一下改变态度,摸着鼻子,脸上堆出笑说:

“朱沙,刚才我都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在意啊。”马搁浅趴到桌子上,使劲将身体倾向朱沙,接着说,“这事怎么着也是我们俩的事,咱们商量商量好不好?”

“好啊。”

朱沙仍然一边看书,一边回答得很­干­脆。

马搁浅顿时感到一丝的痛快,略松了口气,即刻从桌子上爬起来,挺直腰杆抚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望着朱沙。

“朱沙,都怨我粗心,对你关心不够。我知道你现在手头比较紧张,我给你五万块钱,咱们就此了断了这件事,你把那些底片都烧掉,留着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以后你就管着我,我再不­干­那事儿了,你说好不好。”

朱沙不语,继续看书。

“怎么,你嫌少?那就再加五万。”

朱沙猛一抬头,狠狠白了马搁浅一眼。

“那就再加十万。”马搁浅的话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

朱沙仍然不语。

马搁浅突然提高嗓门:“我给你五十万。这样可以了吧?”

朱沙还是不语,甚至看都不看马搁浅一眼。

马搁浅一时又有些蒙,他原以为有三万五万就能把事情了结了,可是没想到朱沙得寸进尺。他觉得他是亏了。他隐约感觉到,朱沙拿不到一百万是不肯罢休的。妈的,他只好自认破财、倒霉。不过,现在看来,不管花多少钱,他都必须用钱来摆平。他又一次体验到有钱能通神的感觉。

但是,他猛然问自己:这是通的哪门子的神啊?

雪落无声 第九章(12)

唉!他不由得叹口气,偷偷斜眼狠狠剜了朱沙一眼,发狠地说:

“朱沙,我给你一百万。一百万,你可听清楚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你达到目的了吧?”

一阵沉默。

一片安静。

惟有朱沙翻书时,才可听到在这间办公室里,还有一点点的声音。

马搁浅见朱沙仍然无动于衷,心即刻又悬了起来,脊背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人仿佛掉进了一片云里雾里,他真的找不到北了。他向前探一探,说:

“朱沙,我说我要给你一百万。一百万,你听到了吗?”马搁浅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朱沙,我求你了,你说句话吧。”

……

“朱沙,都是我不好。如果你觉得一百万还不解气的话,我给你二百万。你看行吗?”

朱沙猛然抬起头来,她愤怒地看一眼马搁浅,又愤怒地低下头,继续看书。

“朱沙,你同意了是不是?二百万行了吧?”

“不行。”朱沙终于开口了。

“啊!这……还,还还还不行啊?”

朱沙又不说话了。

马搁浅想了想又说:“那好,朱沙,你究竟想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马搁浅,”朱沙翻了一页书,说,“我不要钱。”

“不要钱?”马搁浅显然一愣。“你怎么可能不要钱呢?不要钱你要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和你结婚。”

“我的妈呀,朱沙,别别,别这样好吗?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欺负你。只要你不和我结婚,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马搁浅你听着,”朱沙的声音十分平静,“我一分钱也不要。我就要和你结婚。”

马搁浅本想求朱沙放过他,可他改变主意了,他动了狠毒的念头,他想让朱沙在地球上永远消失,可他又觉得这样会把事情闹大不值得。就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了张力娜,她的死是马搁浅所期盼的,她的死虽然是个意外,可马搁浅认为这是上天帮了他的忙。当然他至今不忘,当时因张力娜的死而调查过他和单位其他人,并涉及到张力娜为什么辞职。他害怕了,他知道自己经济有问题,更知道一旦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后果的严重­性­。他必须阻止调查,为此他花了一大笔钱……从此,马搁浅严重失眠。他觉得人手上不能沾血,一旦沾上了,一刻都不得安宁;人没有了安宁,就是死亡。他越想越觉得他不能要朱沙的­性­命,但是,他必须要给朱沙一个警示和震慑,他要朱沙怕他,于是他狠狠地说:

“朱沙,我马搁浅给足了你面子,既然你这么不合作,别怪我心狠手辣,是你自己不想活了,是你……”

“马搁浅,”朱沙冷冷地截断马搁浅的话,“你用不着威胁我,我已经作好各种准备,我告诉你,假如我现在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死了,人家都不会相信我是正常死亡。”

“你什么意思?”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仅是这些照片,还有我的遗书,还有你的威胁与恐吓,以及拆迁款的去向和张力娜的辞职等等,会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说不定还会飞进中南海。”

马搁浅愣愣地看着朱沙,他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他不但没有镇住朱沙,自己反而被夹击了,并且四面楚歌。他真的想不到朱沙做事如此决绝。他问自己:朱沙为什么会提到拆迁款和张力娜的辞职?公司的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单是她说的这两件事,一旦追究起来,那可真是要死几回的。这个该死的朱沙,她究竟掌握了什么?她还写了遗书,都写了些什么?天哪,真是遇到了克星。怎么办?他觉得对朱沙不能来硬的,他必须转变态度,他既要稳住朱沙,还要使朱沙不能如愿以偿。在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对付朱沙的时候,朱沙就坚定地让他出去,坚定地让他去准备结婚的事。

马搁浅一听更急红了眼,他绕过去,站在朱沙身边哀求地说:

“朱沙,不,我的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求你了。”

雪落无声 第九章(13)

“求我?”朱沙合上书,说,“这话从你马经理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这是你马搁浅的­性­格吗?”

“是是,我是。是我马搁浅说的。如果你想听,我就再说一遍,我求你了,我的姑­奶­­奶­。”

“哈哈。”朱沙冷笑一声。“你求我没有用。你还是好好想想我们要举行一个什么样的婚礼吧。”

也许因为一时着急,马搁浅突然想起了林平。他觉得他真是绝处逢生。他清一清嗓子:

“朱沙,其实你早就该结婚了,就因为你太挑剔了,所以才拖到今天。不过你想结婚,我觉得咱俩不合适,没感情。我给你找一个比我好的。我知道有一个人非常喜欢你,爱你。这个人

你认识,他是林平。我觉得你和林平才是最般配的一对,

最……”

朱沙心中一痛……她没有等马搁浅把话说完,扔掉手里的书,猛地站起来,照着马搁浅的脸就是一巴掌。

马搁浅一怔。

马搁浅据理力争:“我说的是真的,林平他非常爱你,难道是你不喜欢他吗?”

朱沙什么也不说,对马搁浅又是一巴掌。

这一掌仿佛更重。

马搁浅眼前顿时一片灿烂星光。

他真的被打蒙了,他不知道因为什么挨了两巴掌,但是他感觉到事情有点严重了。现在他需要的是忍耐,他正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朱沙指着他不软不硬地说:

“给我出去。”

“朱沙,你听我说……”

“你给我出去!”朱沙提高声音。

马搁浅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动。

朱沙跌坐在椅子上……

马搁浅当然不会就这样离开,尽管他心里没有了底,但是现在他觉得他惟一的底线,就是讨好。于是他说:

“朱沙,对不起,是我的不是。你饶了我吧。如果你觉得不解气,你就再来几下。只要你不和我结婚,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再说我这也是为你好,我不能误了你的青春对不对。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对不对?您答应了,那我走了。”“马搁浅,”朱沙没有看马搁浅。“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什么?哎呀,朱沙,我的好姑­奶­­奶­,我的亲姑­奶­­奶­,我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

马搁浅果真跪在朱沙面前。

朱沙感到一阵恶心。

“马搁浅,”朱沙说,“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怎么这么随便说跪就跪?你应该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跪拜跪拜苍天。”“不,我不起来,不出去。”

“你……”

“朱沙,你生气也没有用,我就不起来,你不答应我,我就在这长跪不起。”

朱沙把脸一沉:“那好吧,你不是通知我九点开会吗?时间到了,我该去开会了。”

朱沙就这样摔门走出办公室。

……

雪落无声 第五部分

雪落无声 第十章(1)

秋风萧瑟。

天空低沉。

外面一片灰蒙蒙的,仿佛没有一点生机。

几乎落尽了叶子的树枝,在深秋的疾风中,不由自主而又无奈地晃动着,颤抖着,不时地发出响声,仿佛在呐喊:我的叶子,我的叶子不见了,还我的叶子。

坐在车里的萧笑天,一直这样注视着外面。大概眼睛有些累了,于是便赶紧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三个月的学习时间结束了,萧笑天正从省城往回赶。

他靠在座椅上,不觉地想起明年领导班子换届的事情。这次,是省委领导无意中和他谈起了这件事。他给领导透露了,准备借明年换届之际退位。理由是因身体的原因,怕影响整体工作。还有,如果他接着再­干­一届,那么他要­干­到六十一岁,超龄了,这样势必要影响其他人进步。他自然不想这样做。然而,省委领导却坚决反对他的思路。后来,这事就这样撂下了,没有再提起。

是啊,至于萧笑天提出要退位的想法,是有些突然。为什么?他自己也是很模糊的,很难解释清楚的。

当然,是否继续任市长,萧笑天也并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他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

车依然在飞快行驶。

不久,当车驶入大地市的时候,萧笑天的心情不免有些激动,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自语道:

“久违了,美丽的大地市。”

一种难以描述的亲情感,一下子缠住了他的心。

他有点想家了。

萧笑天让司机绕道行驶在市内最东端的那条新开辟的路上。其实,他是想看一看那边的发展情况,看一看那边的自然保护区有没有新的变化。

他嘱咐司机放慢车速,这样他就尽情地放眼望着外面的一切。

不一会儿,他又让司机加速把车开到他所指向的方向,因为他远远看到那儿正在搞什么建设。而那个地方正是市里规划要建一所中学的地方。

“想不到这么快就动工了。市委真是英明。好,好啊!”萧笑天在内心自言自语。

年轻的司机把车停在离工地比较近的地方,随后便下车替萧笑天打开后车门,忍不住问了一句:

“萧市长,您不是曾经说要在这儿建一座学校的吗,怎么又改建高层酒店了?谁走这儿谁都忍不住要骂几句,甚至还要吐几口唾沫。”

“你说什么?建酒店?你说这是在建酒店?”萧笑天一边下车,一边不无惊讶地问。

“是啊。这地方被马搁浅买下了。萧市长您不知道吗?”

“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不信您过去问问。”

萧笑天猛一把关上车门,急匆匆走过去。他先是四处看看,地基已经垒好。看上去工地进展速度很快,也很顺利。

“师傅,”萧笑天禁不住找一个正站在一旁吸烟,年纪大约在五十以上的人问:“你们在建一所学校,是吗?”

吸烟人回答:“不是建学校,是建宾馆酒店,还是五星级的。哎呀,要说起来嘛,大地市还真就缺个正宗的五星级酒店,可惜盖的不是地方。你看啊,在这儿矗一高楼,多影响整体的美。唉!现在啊,哪说理去?哎对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说法啊。”

萧笑天勃然大怒:“这儿不能盖酒店!这儿怎么能盖酒店呢?你们要马上停下来。”

“嘿嘿,我说你这个人啊,看上去像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没有头脑?你的话不等于没说吗?能听你的吗?你是市长,还是书记啊?要是真能像你说的那样,老百姓早动手把这地基给掀 。”

萧笑天一阵惊愕。

片刻后,萧笑天发现了脚下有一把施工铁锤,他抡起铁锤猛地向一块基石上狠狠砸下去……

基石显然十分牢固,一锤下去安然无恙,丝毫没有动摇,能够留下来的痕迹,只不过是米粒大小的一个白点点。

吸烟人一把夺下萧笑天手里的铁锤,“哎呀,你这个同志啊,怎么净搞破坏。就你这点劲,能行吗?你呀,要是在那个年代呀,准给你扣一个挖社会主义墙脚的大帽子。”

雪落无声 第十章(2)

萧笑天仍然无言以对。

他感到手被铁锤震得又麻又痛。他不知道他是怎样上车的,他感到茫然,他已经失去了许多兴致,甚至失去了急于回家的感觉……他想集中自己的­精­力,可是思想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一会儿是目睹的工地,一会儿又是萦绕着吸烟人说那些话的声音,一会儿又是马搁浅……

然而,不管他现在是怎样的困惑和不平静,也不管他在想些什么,就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马搁浅和朱沙正在举行婚礼。

身着白­色­婚纱的朱沙,坐在镜子前木然地望着自己。

不久,她哭了,串串泪珠狂风骤雨般地淌个不停,直流淌在婚纱上,几乎将婚纱湿透……她把自己哭累了,哭麻木了才停止。

她离开镜子,走过去将放在墙边的,别着新郎胸花的一张马搁浅的大照片翻过去,面对墙壁。

一切准备就绪。

婚礼就要开始。

这个日子是朱沙和马搁浅在半个月前定下的。

马搁浅本不同意举行婚礼,因为他不想张扬,他最清楚,他可以在暗地里把坏事做绝,但是在社会面上,尤其是在对他有用的人面前,他绝对要面子。因为面子,因为朱沙手里的照片和其他原因,他离婚了。刚刚离婚马上就要结婚,尤其是和自己一起共事的人结婚,好说不好听。朱沙已经让他感到头疼了,如果再搞一个宏大的婚礼场面,他不是更没面子?于是,马搁浅决定不举行婚礼。但朱沙说不行,结婚是她一辈子的大事,她必须要这个场面,而且场面越大越显得有面子。马搁浅说了三天好话,叫了一千个姑­奶­­奶­,跪着求朱沙放弃。朱沙冷冷地说:“你是男人,要敢作敢当,不要见了人就跪,这样会影响身心健康。你还是抓紧时间列名单、发请柬吧,现在只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不要误了大事。”

马搁浅只得照办,在朱沙的帮助、督促、监督下,写了几百张请柬,摞起来大概比马搁浅还高。

“哎,马搁浅,”朱沙望着名单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问:“怎么没有林平的名字啊?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怎么把好朋友给漏掉了!还有啊,还有萧市长,你不是认萧市长为父亲吗?怎么居然把你的市长爹给忘了?有萧市长参加……”朱沙正准备说我们的婚礼,但她改口说:“有萧市长参加婚礼,那你该有多体面啊……快呀,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两人的名字加上去啊。”

马搁浅一张不­阴­不阳的脸一阵痉挛,他心里真恨不得把朱沙给掐死,因为他不想要萧市长和林平参加婚礼,特别是林平……和朱沙定下结婚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回避林平,他不敢面对林平,他感到自己很难堪,他认为他这样一个在社会各界人士眼里的优秀人物,如今已经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却又束手无策。马搁浅一阵恼怒,但却不敢发泄,他怕被朱沙看出什么来,因为他不知道,甚至想不到他和林平说的话被朱沙全部听到了,他以为朱沙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他故作平静地说:

“不是忘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两个。没有他们的名字是因为他们不能来参加婚礼。”

朱沙看一眼马搁浅,“为什么?”

“我觉得最好不要请市长参加,免得被人说我们巴结领导,我马搁浅从来不讨这个嫌。”

“我不这么想。”朱沙说,“我真希望萧市长能参加你我的婚礼,我要让大家看看,我们的面子有多大。”

马搁浅一扬手:“你说得有道理,可萧市长在省里学习回不来,这你不是不知道。”

朱沙的眉头一紧。她真的不知道萧笑天的去向。如果说她要林平参加婚礼是故意让马搁浅难堪的话,那么萧笑天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只是借这样的机会,想从马搁浅那儿得到一点萧笑天的信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萧笑天的消息了。她好像还有些牵挂他,她顿时感到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苦涩……

一阵相互猜测的沉默。

雪落无声 第十章(3)

“林平呢?林平为什么呀?”朱沙打破沉默问。

“林平……林平他,他说他要出国。”马搁浅显然有些口吃。

“哦?”

朱沙知道马搁浅在撒谎,但是她不能让马搁浅得逞,她想了想说:

“他们都很忙,这可以理解。但是我们不能缺少最起码的礼节,我们一定要给他们发出我们的邀请。这样就表示我们礼到了,至于他们能不能来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马搁浅无话可说。

朱沙见马搁浅不言语,马上做出关切的样子说:

“你可能是写累了,让我来吧。”

朱沙就这样毫不犹豫地给萧笑天和林平各写了请柬。

马搁浅的老板台上已经堆满了写好的请柬,但还没有写完。

第三天。

马搁浅突然告诉朱沙说,他要马上去日本处理一下棘手的货物。朱沙问他那些请柬还没有写完怎么办,马搁浅说他最多三五天就回来,等他回来再办也不晚。朱沙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还来得及,于是就依了马搁浅。

一星期的时间过去了。

马搁浅还没有回来。

朱沙翻一翻台历,距婚礼的日子还有四天;马搁浅不仅没有按期回来,而且也没有向朱沙说明理由。朱沙打过三次手机都关机。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二天。

上午时分,朱沙的手机骤然响起,她一看是马搁浅的手机号码,于是赶紧去接。

“喂,马搁浅你回来了吗?需要去接你吗?”

电话里传出马搁浅比较微弱的声音:“朱沙,我病在国外了,发了几天高烧。”

朱沙很吃惊:“什么,你生病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医生说,我还得在医院住几天。”

朱沙顿一顿说:“你告诉我,你在日本的哪家医院,我即刻去看你。”

“别别别,朱沙你千万别来,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朱沙对着话筒骤然一愣,因为她听出了马搁浅的声音全变了,变得正常而且底气十足,而且她还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她拿手机的手仿佛哆嗦了一下。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只好继续听马搁浅说:“我现在是想告诉你,我们不能按期举行婚礼了,取消我们的婚礼吧。看来这是天意,我想就随了天意吧,婚礼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只要我们相爱比什么都好。你说对不对?”

朱沙惊讶得不敢大声喘气,她屏住呼吸,她不能出声,她把手机从耳旁拿下。她需要想一想,想一想她该怎么做。

“喂,喂,喂!”马搁浅几乎在大声喊叫,“怎么没有声音了?朱沙,听到了我说的话了吗?朱沙?朱沙你在听吗?喂……”朱沙灵机一动:“喂!马搁浅你在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楚。是不是信号不好?”

“朱沙你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你为什么听不到我的声音?”马搁浅的声音又响又亮又­干­脆,没有一点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病人。

朱沙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她挂断手机,索­性­拆下手机电

池……

朱沙理一理思绪,然后就很快来到马搁浅办公室。门是锁着的,她没有钥匙。她去找办公室的人,想让办公室的人把门打开,可他们说,马经理出发前把钥匙要走了。

朱沙先是遗憾,接着是一愣,后来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站在那儿,认真地想了想,她越想越是气愤,她告诫自己,坚决不能就这样让步,于是她即刻找人把门给撬开。

她望着满桌子的请柬发呆。她真的感觉到即使不取消婚礼,现在要发出这些请柬恐怕也为时已晚。

就在她发愣的时刻,却无意中发现了马搁浅的出国护照。她迅速从办公桌一边拿起来,眼睛里充满了火……她的感觉是对的,她的怀疑是对的:马搁浅没有出国;她不知道他在哪儿,也许离她很近。

朱沙一阵恼怒。

“好哇马搁浅,”朱沙自语,“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居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你不就是想不举行婚礼吗?怕被人议论吗?怕人家对你马搁浅说三道四吗?怕影响了你的声誉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就是要这个场面,你马搁浅不是总想出名当名人吗?这次我就让你在大众面前好好出出风头。”

雪落无声 第十章(4)

朱沙也顾不上多想,她立即安排办公室的人分头将这些请柬通过网络等多种方式,在短时间内发出去。

一时间,马搁浅的办公桌上的请柬被一扫而光。整个办公室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好像连人的灵魂都被掏空了一般。朱沙坐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朱沙依然坐在马搁浅的办公桌前。

良久,她才去清理了一下思绪,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她打开电脑,凭着记忆,通过网站向马搁浅的外地客户发出了邀请。特别是曾给她留下深刻记忆的邻市的孙经理和徐经理,朱沙很希望这两个人能出现在婚礼上。

朱沙做完了她要做的一切,关闭了电脑,然后装上了手机电池。手机接着就叫了起来,果然是马搁浅打来的。朱沙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去接。

“喂,”马搁浅的声音即刻传过来,而且声音很急很大,“怎么回事,你的手机老是接不通?”

朱沙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外面,可能信号不好,后来又没有电了,我刚刚回办公室换上电池,还没来得及给你打,你的电话就来了。说吧,现在能听清楚了。”

“朱沙,我发高烧回不去了,很遗憾,只好取消我们的婚礼了。”

“什么,取消婚礼?可那些被邀请的客人怎么办?”

“没关系的,反正请柬也没发出去,没问题。”

“可那些请柬我已经全部发出去了。”

“什么,你把请柬发出去了?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发出去的?”

朱沙想也没想说:“就刚才,全部发出去了。”

“你……”

“你什么呀?你吼什么?”朱沙毫不客气。“马搁浅,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说你三五天就回来,我等了你十几天,连续给你打了三天手机都关机。我是怕误事才不得不破门替你将那些请柬发了出去。你知道你生病了回不来,为什么拖到今天才告诉我?”

许久,马搁浅才说:“朱沙,我不是怕你担心嘛。”马搁浅的口气逐渐平缓了许多。“我知道我又错了,我道歉。朱沙,辛苦辛苦你把发出去的请柬收回来,或者电话通知他们,我估摸着有一天的时间差不多吧?”

朱沙不软不硬地:“马搁浅,我做不到。”

“做得到做不到都得做到,如果你收不回请柬,我这又回不去,不取消婚礼,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堪吗?”

“可你怎么就不知道,如果现在通知取消婚礼那才是更难堪。”

“为什么?”

“你好好想想。”

“我不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马搁浅十分不冷静。

“这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按预定时间举行婚礼,必须。”

“可你知道我回不去,你一个人举行婚礼吗?”

“不要这么大声,你不是在生病吗?”

“可我心急。”

“你不要急嘛,你在国外安心治疗,回不来没有关系,我马上着手把你的照片放大,像你一样高,婚礼上我和你的照片一起接受祝福,反而更有意义。”

“一派胡言!朱沙你怎么能这样做?这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可我觉得这是惟一的补救办法。”

“你真要这样做?”

“是你逼我这样做。”

……

朱沙主动中断了电话,她一刻也不想在马搁浅办公室里呆下去。在她就要离开的时候,她却无意发现被丢进纸篓里的两张请柬。她忙捡起,正是写给萧笑天和林平的。

朱沙看一眼请柬,再看一眼纸篓,纸篓在电脑旁边,距办公桌要几步之遥,也就是说这两份请柬并不是刚才疏忽的结果。不过她还真感谢马搁浅。她把写给萧笑天的请柬留下来,把给林平的请柬郑重发出去了。

……

朱沙一口气回想了这么多,婚礼就要开始,她不能再开小差了,她需要集中­精­力,免得出什么差错。

雪落无声 第十章(5)

婚礼在欢快的乐曲声中开始。

朱沙一手捧着鲜花,一手挽着马搁浅,在众人的簇拥下,笑盈盈地款步走进大地市最豪华酒店里的一个大厅之中。

对于今天的场面,朱沙感到非常满意,这不是因为马搁浅昨天回来了,而是因为她看到今天来参加婚礼的人比她想像的还要多。

她微笑着,不时地对欢迎他们的人群点点头,不时地在不被人觉察的情况下用手按一按胸口。

她一直手挽着马搁浅,直到拜天地的时候才松开。

她又一次按一按胸口,她的目光开始不断地寻索。当她和马搁浅要夫妻对拜的时候,她使劲捂着胸口,那表情那神态好像在说些什么别人听不懂的话……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

婚宴开始了。

热心的朋友给马搁浅灌下了几杯酒,依然不肯罢休。

朱沙借此离开。

她端着酒杯停在一个窗户前,目光在不停地寻找。

她在找林平。

她寻遍了整个宴会厅,没有看到林平。她把脸转向窗外。……其实,她知道林平是不会来的。她伸手按一按胸口,眼睛骤然一热……

“朱沙,我是来带你走的。”

这个声音把朱沙吓了一跳,她惊讶得不得了。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林平。林平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朱沙沉住气,忙揉一揉眼睛,回过脸来,非常想说什么,但嗓子里发痒,她只好按一按胸口,像对待所有来宾一样,友好地望着林平。

“我说我要带你走,你听见了吗?”林平愤愤地说。

朱沙依然什么也不说,依然按一按胸口,回避了林平的目光。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和一个你不爱的人举行婚礼?”

“我爱他。”朱沙突然说,“我是和我爱的人在举行婚礼。”“可我知道你不爱他。”

“可你不知道”

……

“朱沙,是我错了,我真是好后悔,我不该听信马搁浅胡言乱语。”

“不,你没有错,林平,马搁浅也没有胡言乱语。”

“我不想听你解释什么。朱沙,我是诚心的,我爱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朱沙鼻子一酸……

她赶紧把脸转过去,示意一位服务生端一杯酒来。

朱沙接过酒,亲手送给林平,然后又忙让身边的服务生把新郎叫过来。

当马搁浅见到林平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不觉即刻上下抽动起来,他不想见到林平,却又不得不带着热情迎上去。

林平也没有说话。也许,他在想他该说什么

朱沙着意让这份尴尬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拽一把马搁浅抢先说:

“林平能在百忙中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干­杯。”

三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干­杯,新郎新娘就被人抢到那一边敬酒去了。

抢新郎新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孙经理和徐经理。

其实,朱沙在寻找林平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他们,她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和他们见面。当然,对他们两个的到来,朱沙的确有些意外,即使她为他们发了邀请,那只不过是传递一个信息而已,想不到他们真的来了。如果不是因为马搁浅,朱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们。

这话听起来并不陌生,三年前朱沙就是这样说的。那时,又是马搁浅安排她去签订一份数额比较大的合同。朱沙去了马搁浅指定的宾馆,沉着冷静地推开房间的门,见过分不清是老还是少的孙经理和徐经理。接下来朱沙没有给任何的喘息机会,立即进入工作,要求他们尽快签订合同。

他们被朱沙的美貌所吸引,朱沙说什么就是什么,朱沙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不久,合同就签订好了。朱沙还没有来得及告别,手机就响了,她忙去接:“喂,是马经理啊,你来了?我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你来吧。”朱沙挂断电话诡秘地对他们说:“告辞了。马经理马上来看你们了。再见。”

雪落无声 第十章(6)

“等一下。”他们两个同时叫住了朱沙。“你不能这样就走了。”

“为什么?”

“因为是马经理安排你来的。”

“对啊,没错,我是马经理安排来的。”

“那我们不会让你走的。”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必须得走?”

“你是马经理安排来陪我们的,你不能走。”

“这是谁说的?”

“是马经理告诉我们的,他说你很漂亮,让你来陪我们睡觉,让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保证让我们满意。”

“那我再告诉你们,他没有这样说,他就是让我来与你们签订合同。刚才的电话你们听到了吗?马经理他来了,马上就到。”

“我们上当了,可我们已经被你迷住了。你应该先陪我们睡觉,然后才可签订合同。”

“你们最好闭嘴,最好赶紧离开这儿,最好这辈子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

朱沙终于冲出了宾馆。

一出来,朱沙马上给林平打电话,感谢他的电话很恰当,很准时。

然而林平只是按照朱沙说的大概时间把电话打过去,却不知道朱沙是什么用意,更何况朱沙在电话里的话让他莫名其妙。他问朱沙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朱沙告诉他没有,并再一次表示感谢。

……

现在,此时此刻,他们又一次共同面对了。

他们要说些什么?

朱沙要说些什么?

不知道。

但朱沙见他们为了表示其诚意,什么话也不说,首先和马搁浅连­干­了三大杯。

马搁浅脸上堆起尴尬的笑。

孙经理和徐经理脸上涌现出诡异的表情。

朱沙有点火上浇油,她端着酒杯说:“孙经理、徐经理,你们跑一二百里的路程,来给马搁浅助兴,他一定很感激你们,你们应该再喝一杯。”

孙经理说:“这酒我们一定要喝,但喝酒前我要说句话。”他望一眼马搁浅接着说,“你,你马搁浅不够意思,我说你这个人做什么都不够意思。”

“算了算了。”徐经理拉一把孙经理,“来来来我们喝酒。我们一起敬新郎新娘一杯酒。”

朱沙没有喝酒。她在不停地想孙经理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说?究竟是什么不够意思?是说给她听呢,还是说给马搁浅听?

马搁浅脸上的肌­肉­又开始抽动,他猛地­干­了杯中酒。他感觉眼前有点晃动,他不知道昨天临时决定赶回来究竟是错还是对。他想,他或许应该继续躲避在南海的宾馆里,再搓几天麻将,让朱沙和他的照片举行婚礼好了,那样他也许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难堪。他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多人,好像世界上的人都集中到这儿来了,是来祝福他的吗?不是。他感到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对他不敬的目光,他们是来看热闹,看他的笑话的,他猛地觉得眼前一黑……

马搁浅醉倒了。

马搁浅去房间休息了。

朱沙不想再见任何人。

她端着酒杯悄然依靠在大厅外走廊里的栏杆上。她将手放在胸口上,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她知道从海南回来的时候,她想用手上的那些照片,能够把马搁浅送进去,使他不再危害单位或者说是国家。可是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因为她想到了马搁浅酒后驾车撞伤了人,这样的恶­性­事件都没能把马搁浅怎样,她又有什么力量?……

她就是这样怀疑自己的力量。

然而,她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这样没有信心。

她无法找到答案。

如果说今天的这个选择,单是为了报复马搁浅的话,那么一切是否都该结束了?然而她现在不这样想,她想到了使命这个字眼,她好像完全在无意中,有意识地去完成某一种对她毫无意义的使命:那就是她得和马搁浅生活下去,她要看看马搁浅到底能走多远。当然,她十分清楚,所有的选择,就像一幅画里画错的线条,既不能将错就错,却又怎么也抹不掉……

雪落无声 第十章(7)

朱沙伤感至极。

痛苦之中,她不由得再一次伸手按一按胸口,然后背过身去,默默从胸口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林平默默地望着她。

良久,她对着照片自语:林平,曾试着彻底忘掉你,但是做不到。这才发现我是真的爱你。今天我是和你,和我爱的人在举行婚礼,我知足了……林平,我爱你,但我却不配嫁给你,请你原谅。我只能把我对你的爱埋在我的心底,埋在我心灵的最深处,直到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朱沙……”

朱沙被这个声音骤然截断了心语。因为叫她的声音有些哑,她一时没有听出来。她忙把照片放回胸口里,用手按一按,然后才回过身来。

林平正从栏杆的另一端走过来。

“朱沙,”林平说,“也许我又在犯错误,但我就是要说,你不爱马搁浅,你不能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即使你有一百个理由。朱沙,我是很诚意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你愿意,我带你立刻离开这个城市,好吗?”

朱沙举起酒杯说:“林平,什么都别说了,来,为我祝福吧。”

朱沙终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尔后,她也解释不了是伤感,还是愉快地按一按胸口,头也不回地走进大厅……

婚宴还在继续……

萧笑天决定只­干­到这一届的消息不胫而走。

马搁浅的嗅觉更是灵敏。前几天,萧笑天亲自到公司找马搁浅,要他安排解决一个下岗人员的就业问题,马搁浅根本不理这茬,让萧笑天感到很尴尬。

然而,最近马搁浅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市委书记要调省里去,萧笑天要接任书记的职位。

于是,马搁浅决定利用星期天去拜访萧笑天,顺便探探虚实。

上午,马搁浅将车缓缓停在萧笑天楼下。他先是摇下车窗玻璃,把头探出外面,扭曲着脖子向上看一眼。他并不知道萧笑天是否在家,这次也没有事先预约,他怕萧笑天不见他,他只好碰运气。

马搁浅下车打开车后备箱,取出备好的高级礼品。他提着礼品,再一次向萧笑天的楼上望去,心里祈祷着,一定能见着萧笑天,赶紧上去。

他刚走了两步,却迎面遇见了林平。

林平是从楼里出来的。

马搁浅主动迎上去,问:“林平,你去看萧市长了?”

“对。”

“他在家?”

“萧市长在家。你快去吧。”

“哎林平啊,我问问你知不知道萧市长他是退还是接任书记?”

“接任书记?没听说啊。萧市长准备在明年换届时退下来,没听说他要当书记。”

“萧市长真的想退位,不当市长了?”马搁浅的眼珠瞪得又大又圆,达到了极限。

“是啊。”

“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萧市长亲口对我说的。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快去看萧市长吧。”

林平走了。

马搁浅却还站在那儿。他又一次抬头向楼上看一眼,心里嘀咕起来:难道他真的不­干­了?不当市长了?妈的,地球上有这么傻的人吗?我不信,说什么也不可信。是不是林平这小子没跟我说实话?

此时,马搁浅内心十分复杂,到底哪个消息准确?他要不要上楼,要不要见萧笑天?如果萧笑天真要是当了书记,他当然要去看他,必须去。现在,他好像多少有些后悔,前不久萧笑天要他帮助安排一个就业人员,其实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而他却毫不留情给拒绝了。因为那阵子人们都知道再过几个月,萧笑天就不再是市长了,是他自己主动提出不­干­了。然而,他却又听到萧笑天要当书记,说得有鼻子有眼。所以他今天是想来补偿他的过失。不过,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前不久萧笑天又一次让他去办公室把他的东西拿走。他猜出了是什么,他当时犹豫了一番,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去,而且还说他不记得有什么东西留在那儿了。其实他这话是让萧笑天放心,他是不会去拿什么东西的。现在看来他做得很正确,给自己留下了很多余地,可以很自然地保持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很自然地继续利用萧笑天手中的权力;这是他今后的筹码……他颇有些得意。他认为该上去见萧笑天了,可是,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马上又犹豫起来,他很担心,万一真像林平所说,那他还上去个球。

雪落无声 第十章(8)

马搁浅真累。

马搁浅就这么犹豫,踟蹰不决地站着。

看上去他真难受,心事很重的样子。

马搁浅低头看看手上提的礼品,依然踟蹰不决。他焦虑地自语道:妈的,这到底是哪个消息可靠?这是谁在传说萧笑天要当书记?林平说得准确吗?林平到底听清楚了没有?唉!这个林平……

马搁浅突然怨恨起林平没有把话听清楚,也没有把话说清楚;他骤然觉得林平是有意和他过不去,他骂林平不是东西。

就这样,马搁浅反反复复,费了不少脑筋,终于定下心来:还是等等再说吧。

于是,他忙把礼品重新塞回车里,然后开车离去了。

然而,这短短的一幕,恰巧被站在窗户前的萧笑天,无意中目睹了。

春节前夕。

马搁浅显得十分忙碌。

他终于顺利地甩掉原公司。接替总经理位置的当然不是朱沙。而新的公司,马搁浅也很快实行了改制。由于体制上的原因,再加上人的能量,使集体的相当一笔资产,名正言顺地归了马搁浅个人所有。

马搁浅如愿以偿。

但他仍然不满足。这几天他一直在羡慕从外地来的一个同学,这个人原是一位政府官员,他被一企业聘用做经理。这位经理上任时两手空空,经营三年时间,等自己家中有了豪宅、私家车时,注入企业的上千万资产和银行贷款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位经理看看没有什么油水了,就递上辞呈,又重新回到他原来的政府的职位上去了。

马搁浅十分佩服。

而朱沙却十分的不理解。

朱沙偶然想起,法国著名哲学家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一书中这样说:“一切有权力的人都爱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变的经验。防止权力滥用的办法,就是用权力约束权力。”

是啊,权力一旦不受约束,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朱沙不由得想到马搁浅,想到马搁浅这两天正在秘密策划转让奇石公园的管理权。她还知道,如果成功,马搁浅能够从中获得几百万的好处。

朱沙一阵心惊­肉­跳。

“马搁浅,”这一天,朱沙冷冷地说,“你还是做点好事吧,对你会有好处的。”

“哎呀我的姑­奶­­奶­,咱们是夫妻了,别咒我啊。”马搁浅嬉皮笑脸。

马搁浅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切都顺着朱沙。给朱沙买她最喜欢吃的,给朱沙买昂贵的高档服饰,对朱沙出奇的好。有一次他对朱沙说,他的儿子也不要他了,跟了他妈妈一起离开了这个城市。现在他惟一的亲人只有朱沙。他要和朱沙好好过日子,白头偕老。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居然将改制后的公司法人写上朱沙的名字。

这可是意味深长。

后来,没过几天,马搁浅不惜花上几千元给朱沙买了一个品牌背包,刚挂到朱沙脖子上,就开口问朱沙要那些照片和底片,他告诉朱沙,留着会伤夫妻感情。

朱沙说:“你已经要过三次了。我再说一遍,烧毁了。”

马搁浅不信。

信与不信,朱沙都是那句话。

……

朱沙的心依然犹如一潭死水。

她还没有从一心要和马搁浅结婚这个­阴­影中摆脱出来,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该为自己做什么,更没有心绪去安排自己的未来与命运。虽然她为了某种使命,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也许变得比一片鸿毛还轻;因为她越是能够更多地接触马搁浅就越是感到失望,马搁浅的胆量和能量实在是太大,靠大把大把地甩钱,能把什么事都给摆平,即使死人也可以复活。

当然,她所感到失望的不是指马搁浅。

尽管如此,朱沙还是不能放弃她的使命。她开始去做一些公司里的事情。她原来熟悉的客户也好,朋友也好,都纷纷与她联系,正儿八经地和她做着各种生意。朱沙觉得真是怪,心不在焉,生意却火得很,真有无心Сhā柳柳成荫的感觉。是因为马搁浅的面子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雪落无声 第十章(9)

没过多久,朱沙便什么都不想做了,大多时间她都是呆在办公室里,一切都由马搁浅去做,甚至包括资金到账,她都懒得过问,都要马搁浅经手办理。即使需要她签字,她甚至都懒得动笔。

这天,朱沙接到了日本一客户从日本发来一份传真。朱沙看后心里边有些发毛,因为她知道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做好了可是上千万的利润。

“钱多了是祸。”朱沙自语着将传真扔到一边。

朱沙决定不做。

后来,传真被马搁浅看到。他眼睛一亮,十分感兴趣。他说:“妈的,天上掉馅饼。”

“可这需要一大笔垫金,你哪儿来那么多钱?”朱沙显然在泼冷水。

“这个还不简单嘛,贷款。”马搁浅胸有成竹。

“贷款?”

朱沙愤然地剜了马搁浅一眼,好像是坚决反对。为什么坚决反对?是不愿看到马搁浅担风险吗?不是,绝对不是。

“对,贷款,当然不能只在一家银行。我估摸着有千八百万够了。朱沙,这事你甭管了,我来做,你只管等着收钱就行了啊。”

“这么大的数字,你若贷款,就是把人抵押出去也是不够的。”

“不是有奇石公园吗?”

“怎么,你又在打奇石公园的主意?那奇石公园是你的吗?那是国家的!”

“管他是谁的,先用一用。这事你别管,我一定搞定。”

“你不会成功的。没有人那么大胆子与你一起冒险。”

“朱沙,你能不能多说点吉利的话?”

朱沙不言语。

朱沙随马搁浅怎么做。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以前了,银行贷款也不是谁想贷就贷得的。马搁浅是贷不出那么多款的,他只能白忙活。

然而,事情完全出乎朱沙的意料,马搁浅居然在几天之内,通过三家银行果真贷到七百万。

连日来,马搁浅仿佛连饭都顾不上吃,整日里为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在朱沙看来,有些焦头烂额。

很快,马搁浅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这一天,他带着他的理想和愿望,终于登上了去日本的飞机……

数日后,朱沙接到从日本发来的一封信。

信是马搁浅写的,大体内容是这样的:朱沙,我已经定居国外,我和我离异的妻子、儿子,我们都在一起。现在我可以把什么都告诉你,我妻子并不知道我和你举行过婚礼;为了稳住你,不把我张扬出去,是我骗妻子离婚又骗她带儿子出国,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真以为这是我们定居国外的一个计划,现在我仍然是她心目中可信赖的好丈夫。怎么样,没想到吧?朱沙,你就认命吧,我把贷款的钱和其他存款全部转移到国外了,没能给你留下一分钱。我仔细算了一下,留给你的固定资产,顶多也只有二百万,你是公司法人,除了用固定资产抵债以外,你还得负责还清银行贷款余下数额……

这封信是司机交给朱沙的。朱沙看完又交给了司机。

司机看后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很气愤,他问朱沙怎么办。

朱沙说没有办法。

朱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取出一些证据,然后自语道:

“是我晚了一步,我太大意了。不,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贷出款来,居然能走得出去。”

司机要朱沙赶紧和日本联系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

朱沙摇摇头,她断言马搁浅不在日本。

司机很想帮助朱沙,可又束手无策,他只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平。

林平大吃一惊。

林平非常愤怒,他退掉了就要出差的机票,即刻找到朱沙,他告诉朱沙他要帮助她。但是,被朱沙拒绝。

第二天,林平再次去找朱沙,无论是单位还是家里,连个影子也没有见着。到了晚上,林平又去了朱沙的住处,不仅敲不开门,也没有灯亮。整个楼上一片黑暗。林平就站在外面等,结果让他等了整整一个晚上,仍然不见朱沙。

雪落无声 第十章(10)

朱沙失踪了。

林平这样断定。

林平将马搁浅和朱沙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和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萧笑天。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让萧笑天帮助朱沙,还是想让萧笑天管一管马搁浅?他说不清楚。他只是感到愤怒。

萧笑天听了,不禁十分震惊。

“朱沙,朱沙她怎么样?怎样才能帮助她?”萧笑天情不自禁地脱口道。

林平摇摇头。

萧笑天离开办公桌,不停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这消息……这消息可靠吗?”萧笑天反复问林平。

“绝对可靠。”林平点头回答。

萧笑天站到窗户前,他心里在偷偷流泪。

其实,这两天萧笑天一直在找马搁浅,他要把马搁浅的东西还给他。可他始终联系不上。从省里回来,他找过马搁浅,也曾想让马搁浅安排一个就业人员。而马搁浅却迟迟不见他。没办法他只好亲自去公司找马搁浅,恰巧在大门外遇见马搁浅刚上车,他大概要出去。萧笑天觉得来得挺是时候,他下车想堵住马搁浅,可是马搁浅没有理他,说上面的领导等他去开会,然后便开车走了。萧笑天自然一片愕然。他说马搁浅是好样的!……那天,他要还给马搁浅的那一包东西就放在车上,可当时在那样的心境下,把什么都忘记了;而这个时候,正是他决定不再担任市长的时候……

这是萧笑天从省城回来后,第一次见到的马搁浅。

而那一天,他等着见马搁浅第二面,而马搁浅却没有上楼来……

萧笑天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他恨不得一拳把自己打死,因为他骤然觉得,他白活了……

林平问:“萧市长,怎么办?”

萧笑天答非所问:“新的代理市长,下星期就来报到了。”

……

中午。

萧笑天端着饭碗发愣,他想起朱沙,他仿佛突然知道朱沙在哪里。对,朱沙就在平原区,她一定在那儿。那儿是她的惟一去处,而那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想到这儿,他即刻放下碗筷。

他决定马上去找朱沙。

……打开房门,萧笑天急急地喊着朱沙的名字,但却没有听到有朱沙回答他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见到朱沙。

他一个一个房间去找,最先进入视野里的是客厅,客厅里没有朱沙。

“朱沙……朱沙……朱沙……”

萧笑天连连叫着朱沙的名字,他去卧室找,卧室里也没有朱沙。他只看到一张宽大的床十分安静地卧放着,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靠墙角的衣架上,挂着两件睡衣,那件蓝颜­色­的是他的,白颜­色­的是朱沙的。他不由得上前一把将两件睡衣紧紧握在手上……

后来,他匆忙去了洗脸间,他看到洗面台上,依旧放着朱沙使用过的化妆品。他随手拿起一瓶,看了看又放下。

最后,萧笑天去了餐厅。

他依然没有找到朱沙。

然而,餐厅的景象,却使他的心感到一阵强烈的揪痛。

他凄然地走近餐桌,餐桌上摆放着几只盘子,盘子里的菜已经变质,很容易闻到发霉的味道……两只酒杯各在一边矗立着,看起来,显得十分的凄凉与孤独;杯里各有半杯红葡萄酒,已经浑浊不堪……

他仿佛在梦里,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噢!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和朱沙没有吃完的一顿午餐……他感到全身一阵痉挛。

朱沙为什么不来收拾一下?为什么没有把她的东西拿走?为什么?

噢!他又想起来了,朱沙没有钥匙,朱沙进不来了;朱沙把钥匙都给了他。

顿时,他的内心涌现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鼻孔里仿佛有一些小虫子在爬行,他不由得去揉一揉。

他凄然走出餐厅。

他站在客厅那一边的窗户前,窗帘没有关,他可以看到外面。

雪落无声 第十章(11)

外面没有阳光,却有零星的雪花不时地在空中飞舞。

一切和来时的气氛完全不同,能够看到的,和来时走过的那条还没有铺沥青的路,此时在他眼里,宽阔的路面仿佛被暗淡的黑­色­所吞噬,长长的一条路在不灰不白的背影里同他的心路一样全神贯注地延伸,心事重重,没有尽头。

他一阵胸闷。

窒息般的胸闷。

他不得不转回身,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他一眼看到眼前茶几上,那束­干­花上的一绺头发。

那是朱沙的头发。

这头发是他从地上捡起放在那儿的。

他望着它,本就复杂的心情越发有着说不清楚的感觉,对

朱沙,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解释的爱。对他而言,朱沙就像是个

被人放到涂了­色­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一路漂来,好让他

在床榻之岸收留她。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由自主和情不自

禁……

他伸手将那绺仿佛还存留着一股特有味道的头发从­干­花上轻轻拿下,吹去落在上面不易被看到的尘埃,他仿佛看到已经过去的岁月同尘埃一起升腾而起,一些遥远的、旧的东西就这样在他的记忆的泥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仿佛同他一起去寻找着什么。橘黄|­色­的窗帘透着柔和而神秘的­色­彩,给一切都染上了一丝怀旧的温情,哪怕是最悲哀的……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那么遥远,却又仿佛就发生在昨

天……

一个雨天……

就是在那个雨天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他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被他遗忘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在今天这个时候,他解释不了。

然而,今天,他又来了,来得很匆忙也很突然。

是啊,为什么这样匆忙地到这儿来?

他是想见朱沙,还是担心朱沙?

是希望朱沙再回到他的身边,还是不希望?

他目光盯着对面的墙,在寻找一个答案。

一个令他十分痛苦的答案。

“朱沙你去哪儿了?你在哪里?如果你能听得到,你就赶快回来,我会全力帮助你的,朱沙……”

萧笑天的眼睛骤然一热,不久,眼里居然落下烫人的泪水来……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打断了萧笑天的回忆,彻底将他拉回现实。

电话在执著地叫着,萧笑天并没有去接。他很沉重地坐在那儿,仿佛还没有完全走出被重复的岁月,直到电话铃声停下,他才离开沙发。

他本想去捡起地上的钱,可是他感到很疲惫,心里边好像有什么重的东西压迫着,怎么也拿不掉,好难受。于是他又回到沙发上,在沙发上躺下来,并顺手抓起搭在沙发旁的风衣盖在身上。他抬起手看看表,已经过了中午,他还没有吃午饭,张妈有事过两天才能回来,现在他得自己做饭吃,可是他一点食欲也没有。他很累,想睡一会儿,于是便合上眼睛。

他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

起来后,站在窗户前,向楼下粗略扫视一眼,外面一片白。雪停了,什么时候停的?不知道。只感觉地面上存积的雪大概有十几公分那么厚。

他很快收回目光,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去一捆一捆地捡起地上的钱,重新装到箱子里去。他望着这些钱,除了马搁浅之外,其他一些他至今也不清楚是谁送的。他只知道他两次住院期间或出院后,有不少人带着礼品来看望他。有一天,他打开一盒滋补口服液,想给张妈补补身子。可是打开后,他吓了一跳,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口服液,是一沓沓百元面值人民币,他数一数整整八万。由于来看他的人多,他不可能记得这个“礼品”是谁送的。他拿着空盒子去问张妈,张妈说她知道,是一个孙局长送的,但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是哪个局的。当时就因为这个盒子好看又特别,所以张妈记得他是孙局长。……后来,他打开所有的礼品盒,他真是吓坏了,一堆的礼品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盒里换了内容,里面有的五万、有的四万,至少也是两万。他还是让张妈帮助仔细辨认这些盒子。然而,在张妈能够辨认的几个中,他仍然不知道是哪个奚主任,哪个柳局长,哪个周经理,甚至还有连姓都不知道的……

雪落无声 第十章(12)

唉!

他真的不明白这是谁的错误?

也许,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怎样或者不该怎样,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此时,他又一次地想起人们赞誉他的话:好官……好市长,清正廉洁……为人民服务……

萧笑天一阵怅然……

是啊,无论是残酷的还是绚烂的,这份残酷与绚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萧笑天似乎突然对它不太在意,因为它就像十四世纪,发生在非洲部落之间的一场战争,尽管这期间有三十万黑人在难以描绘的凄惨中死去,也丝毫改变不了世界的面目。

真的改变不了……

萧笑天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个箱子。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想起那个小学学校,猛然想起那个张校长……

对,把这些钱都寄到那所小学校去。

学校的具体地址他好像从未记住,但他记得他有一本厚厚的通信簿。他即刻翻找起来,书柜上、桌面上、抽屉里全都找遍了,却没有找到。

他想起来了,他没有带回家,留在办公室里了。

他抬手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要做这件事,得等明天。

是啊,是要等明天,他还得好好考虑考虑,这钱是通过邮局代马搁浅寄出,还是委托他人送去,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他需要想好。

但是,不管怎样,萧笑天不给自己留有任何的退路。

一点都不给。

作出这样的一个决定,仿佛有些突然。对萧笑天来说,说不上是轻松了,还是更加沉重了。他没有考虑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子,说真的,他也不想考虑,决定了的事情,他就一心去做,对也好错也好,清楚也好模糊也好,他义无反顾。

萧笑天收起那个箱子。

他长长舒一口气,在屋里呆了一天,感到十分憋闷,很想出去走走,去吸一吸外面的空气。

于是,他穿上风衣下楼去了。

外面没有风。

雪,不知什么时候从空中又飘落下来,白茫茫的满天飞舞。

萧笑天来到楼下,不由得仰脸向空中望去,大片雪花飞进嘴里,飞到睫毛上,他感到一丝清爽。飞到嘴里的雪花,他就势给吃了。他这才感到肚子有点饿。他问自己,要回家吗?犹豫中,目光突然被吸引住了。

他意外地看到一辆白­色­轿车静静地停在他的楼下。

他感到奇怪,好像又想起点什么。对,在他刚才扫视一眼楼下的那个时候,他仿佛看到了有一辆白­色­轿车。只是由于觉得不可能,加上雪又覆盖了整个地面,所以就认为是自己的眼睛有误,因而没有在意。

然而现在,他很清楚地看到有一辆白­色­轿车就停在他的面前。他看不清车里是否有人,但是他却惊讶地发现,车的顶盖上已经积存着一层雪,而在车的前前后后却找不到有一点车辙的痕迹。毋庸置疑,这辆轿车停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

是谁?

又是找谁呢?

是找他吗?

不会!

绝对不会。

如果是谁要找他,早就上楼去了。

可是,如果不是有人来找他,谁又怎么会把车停在这儿?

萧笑天正纳闷的时候,车门突然被打开,一位身着白­色­大衣、戴着白­色­手套的人从车里走出来,手扶车门站在车旁,微笑地望着他。

萧笑天一惊!

萧笑天看到了,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正下着雪,他怕看错。他想再上前一步,让他看得再清楚一些,可是他还是没有忍住,脱口叫一声:

“东方竹!……”

东方竹点头一笑:“萧市长,请上车吧。”

萧笑天打开车门,依然按他的习惯坐在司机后面的那个位置上。

然而,他好像还没有坐稳,却又下来了,接着去打开前面的车门,正准备坐进去,却陡然发现在这个座位上放着一本厚厚的通信簿,他先是一愣,但还是很快拿起来,先让自己坐进去,然后把通信簿放到并拢一起的膝盖上……

雪落无声 第十章(13)

萧笑天两手放在通信簿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东方竹还站在外面,她大概是想松开被收卷起来的长发。但是,没有谁知道,她为什么把刚从头发中抽掉的两个发卡,按照原样又卡上去了。

她抖一抖身上的雪,然后才坐进车里。

“萧市长,车里的温度如果有什么不合适,请您告诉我,我会随时给您调整。”

“嗯。”

萧笑天应一声,然后便情不自禁地去看一眼东方竹,目光不觉在她的头发上停留了许久。

东方竹装作没看见,只是聚­精­会神开车。

这辆洁白的轿车,在片片飞舞的雪花中,慢慢行驶。

车内十分寂静。

萧笑天不说话,东方竹也不说话。

萧笑天不知道要去哪里,东方竹仿佛也不知道要去哪

里……

但是,他们却仿佛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向前,一直向

前……

东方竹一直直视前方。

“朱沙回来了。”东方竹突然说。

许久。“我知道,她失踪了。”

“我说朱沙回来了。”东方竹加重了语气。

“你说什么?”萧笑天仿佛从梦中苏醒一般。

“朱沙回来了。”东方竹停下车说,“朱沙不仅找到了马搁浅的下落,而且还掌握了不少有关马搁浅的犯罪证据。就是今天,朱沙将掌握的马搁浅的所有犯罪证据及马搁浅的去向一起提供给了检察机关。”

萧笑天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仿佛抽动了几下,被扭曲的面孔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东方竹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车内顿时出现良久的沉默。

“东方,”萧笑天突然喃喃地说,“我们一起帮帮朱沙好吗?”

“我也这样想,可朱沙很倔强,前两天林平又找过我,和我一起去找过朱沙,我们都被她坚决拒绝了。”

“东方……”

“萧市长,您想说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您想告诉我,每个人的想像和现实中所经历的痛苦是不相符合的,但生活还得继续。”

萧笑天猛一抬头,只是看着东方竹,却无言以对。他很快低下头,仿佛在一瞬间,他衰老了许多,脸­色­愈加苍白,像一堆烧完了的白蜡烛。

……

车在缓缓启动。

不久,白­色­轿车渐渐远去,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已经分辨不清哪儿是洁白的雪,哪儿是洁白的车。

雪,依然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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