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以为自己终究比母亲坚强也比母亲幸运。但是好像冥冥之中有命数,有些东西愈想得,愈得不到。想要安宁清净,但是天意要她这一生里受尽那些可以做叔可以做伯可以做父的男人纠缠:从前是李家养父,现在又章氏大伯……李家的事池门城体贴地不问,也不要她去说去想,每次回忆都不啻揭开伤疤。那么大伯的事呢,他现在一定知道大伯对她的用心了,可他不知道南京那夜……
他没出现的二十年,自己保护自己。他出现了,反倒保护不住自己。这便是命吧……
十五岁,中考后暑假,主卧放影碟,音量很大,男女声音皆靡靡,她只是不解为什么没有台词,而且那声音怪异。房门虚掩,推门进去,养父和另一男人皆看向她,看她姣好脸庞浮上红云,荡人心魂。后来她才明白,虚掩的门,响亮的声音,都是养父故意。
十五岁暑假,某晚独自看电视,熄了灯,养父经过,脸颊被啄过。她以为那是父对女儿的宠爱——他一向对她比较宽和。她甚至回应以微笑。
仍是十五岁,同一个暑假。养母上班未回,冉冉亦不在。养父要教她杀鱼。她其实不想,但看他那么热情,心里不忍拂他好意。她觉得那是父的好意。杀鱼要怎样教,她不懂,只知他选择了手把手,站在她身后。那么热的天,薄衣裳,她也只觉他的紧贴是不得已,是那么为他着想,但是再不懂也恍惚感受得到身后气息的变化,手脚的异样。突然就明白了羞耻的感觉。来不及震惊疑惑,只是羞耻惊慌,借口肚子痛,跑到屋外。生命中从此无父。
十五岁的假期她无法工作,算是童工。于是常在外溜达,泡书店,找泽生,整日不归。
十五岁到十八岁,高中三年,至爱学业繁忙,至爱晚自习。但是永远记得第一个晚自习,怕她们不适应,养母去接冉冉,而养父去接她。他要带她吃夜宵,她拒绝,反害了自己。他有了借口揽过她的肩,强行推她去小吃摊。他对人自豪地笑称她是他女儿,成绩很好人很乖,她只在心里打颤。此后三年,小心翼翼,穿肥大校服,只挑最便宜且不起眼的衣服买,深得养母欢心。谁不想穿得漂亮可爱,但是不敢。高中,除去泽生,对所有男生拒之千里。
十八岁,行成|人礼,高考后的暑假,李家男人捏着几张百元钞:昭月,不要跑出去打工晒太阳那么辛苦,爸爸可以给你钱。她只等着他说条件。男人腆着脸,伸手就要将人揽去:我们不是亲生父女,没有关系……十八岁,他不信她还不懂。她当然懂。所以当即跑,收拾行李,跑去惜禾家。那晚对着惜禾大哭,却始终没有说原因。惜禾只当冉冉欺负她养母偏袒冉冉。
惜禾所知道李家养父的事,只与大学的昭月有关。等到她念大学,李家男人似乎人命,自己不再对女孩子抱幻想,却幻想通过她得到其他好处。女人,在他们眼中,或者直接得到她的身体,或者借她的身体得到金钱。前者是最原始简单的用处,后者,高级且聪明。自认为高级且聪明的男人广罗人脉,拿人照片去娱乐城,去台球城,专心搜罗一色开宝马香车的富人。于是有人纷纷出价。进了大学的门,漂亮少女随时可能成为女人,只要她们愿意。给你租公寓,给你信用卡,给你富贵荣华。拿你的人来换。
李昭月只管自己念书拿奖学金,做兼职拿工资。
二十岁,李家男人灰心丧气老羞成怒,在正月初家里外出拜年的时候杀回来。昭月因感冒窝在床上看书,房门反锁,身旁有水果刀。男人扬言翻找钥匙。昭月带着浓重鼻音回应:这个房间的钥匙已经无余。男人当然也知找来无益,不过是恫吓她:或者跟他,或者找个他介绍的有钱男人跟了。否则怎样?别想过得清净。他便那样嚣张放肆,因为知道她沉静,她永远是自己闷头对抗,却从来不找任何人帮援——她的羞耻心恰是他的王牌。他便是看中她不寻常的美丽与性情,深知一旦成功自己会从富人手中得到多少好处,所以穷追不舍。
那个春天昭月试过和几个男人出去吃饭。有男人吃过饭直接要带人去宾馆。有男人吃着饭便欲动手脚。昭月都只管跑。李家男人说那算什么算什么,可她真的接受不了。有男人晚饭后带她去公园散步,趁夜幕降临游人少去突然动手脚,仓皇之间她只扒了一脚棉靴就打,然后跑,扒了另一只棉靴,爬上一棵高树。男人离开之时骂她神经病,都答应出来吃饭就应该什么都答应,白白吃了他的饭!还爬树呢,他们是有头脸的男人,又不是流氓!真要是流氓能让她爬上树?!那晚昭月爬上树顶,哭,不敢出声。手套因爬树掉在树下,脚上只着袜子,一片冰冷,更冰冷的是心。那晚之后又是一场感冒,连带发烧。没有比花钱花在医药费上更让她心疼!而那些事,只有惜禾知道。
惜禾帮忙想计划:以后不要再急着还助学贷款,只管把奖学金工资等都攒起来。搬出李家自己住。要独自住早在大一就可以这么做,只是明白,自己在学校,人要找来,总是躲不过的。但是确实已经无法忍受同一屋檐的生活。可惜那个春天一时没有足够的钱,而惜禾家境也清贫,借得了一个月的房租借不了两个月的。只好在家教之外努力找其他兼职,于是找上池门城那家餐厅……
是命是命。在李家的二十年,她从来没想过命这种东西。现在信了。
但是仍想挣……有一些人无法面对了,永远无法再面对。
……
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上十点半。酒吧正热闹。寻常店铺都已关门。医院的病人尽皆入睡,灯一盏盏熄灭。昭月也躺下了。一身汗渍泪渍。她觉得自己脏,想要快快睡过去,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
听得到有人跑来的声音。难得她任何状况都没有他自己却主动现身了。大概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了,没必要藏到底了。他有点急,昭月却不动,只是睁眼看着他不清晰的剪影,想来他更
71、如何才好不相缠 ...
看不清她的脸。
“这里凉快,我想在这里过夜。你回去吧。明天替我带个充电器过来好吗?”
“您手机没电了?”
彼此只能通过声音辨识彼此的情绪。她哭音浓重,声色暗哑。他惊愕。但他一刻不耽误,趋近,蹲□,将手里的机子递给她。“老板找您。”
她没接,手机是暗的,只道他要借他的让她打。
“我现在,没什么事跟他说……”怎么说?拿什么去面对呢?
霍刚没动,想再劝她把手机接去,终是就那么悬着。“抱歉,晚上的事我还是跟老板说的。当天有事必须当天汇报。但我也解释了您的用意,他自然,理解的。”
“那就好了……我处理欠妥,只怕他生气。得要他自己飞过去的必然是大事,为这些小事扰他也不好呀……他自己却不明白……”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明天早上连充电器带过来吧。”
霍刚起身便要走,昭月却忽地叫住他,他便返身。
“你很面善,我们以前见过吗?”
“飞机上。”
“更早之前……你像这样暗中跟着,不是才开始吧?”
霍刚一滞,斟酌之下,只说:“您那次见过在车站被劫,是我帮的您。那人是我兄弟。我们只是想确定您的目的地。请您不要怪罪老板,他很关心您。”
“前阵子……我去南京……你有跟去吗?”
“有您大伯陪伴,必然安全,我们没有跟去。”
“嗯……”谁都相信必然安全,连池门城都放心了。
这真是天意了……
不再说话,只拼命闭住自己的嘴,不发出一丝哭音。霍刚只道她不愿再与他说话,于是离开,他快速离去,一壁将手机贴近耳朵,“不用把小姐带去郑家了吗?”
“跟郑家打声招呼就好了。明早记得早些过去接她,充电器不急。记得带早餐给她。”
无微不至,隔了千里万里仍是无微不至。挂断电话,霍刚稍稍吁气。老板总算平缓了情绪。算算时区,法国正是晚饭时间吧,不由感觉有些饿了,累了一天,吃顿宵夜去。
而当霍刚吃完宵夜忽惦记医院里的那位小姐,带了一份宵夜回医院,人哪里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表达不行,这么绝望的一章读过来却这么平淡,唉……
最终决定把昭月在李家的遭遇放在这里。这关系到她为什么跟了池门城,也关系到她为什么对男大伯的纠缠会那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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