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再肯解释,只有一双眼,森冷如刀,流露不耐与愠怒:“这问题反反复复问了多少遍?”一提到曼殊就要往那处想,根本没有一丝信任!
昭月不肯放弃,“最后一遍。”
“你倒说说你在意什么?在意自己被当成替身屈辱了,还是真的在意我?”
只要她说一声在意他,说一声在意他——可是她定定,一个字都不肯给。安慰一个人哄一个人有那么难?说一句话有那么难?不过是情不够深罢了。男人一把将人挥开,愤而起身:“就你这没有一点温度的性子,一点没有曼殊好!”
男人暴躁如困兽,来回乱踱,看着地上的人抱着膝整张脸埋进去,没有声音,只有肩在隐隐颤。寻寻觅觅了半年多,没有想到真的找到了是这等情景。可是,即便重新来过,他还是这么做。她那些讨厌的冷漠,谁对着都要发狂!
找了她大半年,心里怨愤,但反反复复对自己说只要找到就好,一定不责骂。其实自己真正恨的是她给惜禾的信,口口声声的相忘,口口声声,没有他也可以过。“对你真又对你深”,便是这样的吗!很想安慰她,但是担心了大半年痛苦了大半年,自己也是需要出口的,一开口,一句一句全变成了尖刻的刀,直剜自己的心。
男人不由自主将整盒的面巾纸端在手,想要塞过去,冷不防她抬了头,爬起身。狼狈至极的一张脸,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她只低头捂着脸跑去卫生间。
男人脱掉羽绒服,刚刚大怒,后背都气得发热。在路上,家里的御寒衣服一件没带,所有都是现买。北方冬天大冷,怎么温暖怎么轻便怎么来。或者更多是自己疏懒了,连胡子都懒得去刮,只有熏香,出门时就带了自己心爱的几种精油。有时暴躁得睡不着,要靠熏香才得镇静。
昭月从卫生间出来,低着头,静悄悄往大门去,但男人就在一旁盯着,不得不抬眼对上他,满眼肿胀:“你可以把离婚协议寄过来……”
门把手都没碰到,身体被直冲而来的人裹挟而去,腰被箍得生紧,站不直,下巴又被紧攥住,不得不抬头,一眼看到他眼里布满血丝,这副形貌,恰 似一个要吃人的魔。
“离什么婚?”他似乎忘了自己先前的话。
昭月眼里起雾:口口声声说放手的是他,说她比不上她母亲的更是他。强忍惊颤,阖下眼帘,一字一字,说清楚:“既然我总是做不对,我这么不堪……我们两讫吧——”
不想再僵持,用力去掰男人紧箍自己下巴的手,却骤然眼前一黑,一股蛮力冲向唇齿,口中瞬间充塞了来自另一具身体的味道,还有血的甜腥。唇瓣被咬住,疼,肌肤相贴,他那胡茬却已长到不再扎人。有多久没有打理自己?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要怎样心灰意冷才能将自己的形貌完全置之不顾。在旅舍乍见他,衣着臃肿,甚至因在外头挨了冻而微微瑟缩,是那么心疼!可是又怎样?没学到曼殊一点好处——便是连他也嫌弃她了,将她最后一点自尊都生生剥落!
挣,隔着厚冬衣,扯来扯去只是扯那该死的衣袖。他那双臂却岿然不动,死死将她的头脸锢住。
但不多久男人还是松开了,再不松开彼此都会窒息,但他不给人更多动作的余地,一把将人横抱起,摔到沙发,欺身压下。彼此眼目相对,他的那双眼像嗜血却未尝到血的兽,充满暴虐:“找了你这么久,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径自埋头到人颈间,咬下去,一壁杀气腾腾扯她的衣服。至此,昭月已不挣,神情凄然如死灰。她其实原是想他,想念他的味道。刚刚,被他吻住,多想回到从前,恩爱欢愉,但是在被他批驳得体无完肤后,她也需要尊严。
“厌恶我的时候不要来碰我,就算为了妈妈……”
“我几时说过厌恶!”
这种无赖,在从前只是脸红心热而已,如今,只觉委屈。她在他那里,终究只有身体还有诱惑,所以他会一壁毫不犹豫鄙弃,一壁毫不迟疑掠夺。冬衣如壳被胡乱扯尽,□的身体如茭白最嫩的里,就这么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在他面前无遮无拦,承受他的粗狂冲撞,是这么狼狈难过。而这具身体偏偏熟悉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抚触都唤醒一片肌肤,如火如荼。仓皇伸手堵住唇,不教自己发出一丝哭音。哭便是软弱,但是总有眼泪要掉下。
没有温度的性格,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说了对她真正的印象。当一个人这样数落的时候,不是厌恶是什么?每一个关怀都与故人脱不了关系,每一个无情批判都需自己承受。信寄丢了,便没人在乎你当初寄没寄过。他有那么大伤痛,她便没有伤吗?池家去调查她,李家男人会怎么说她?说她在他之前不知找过多少男人吧,这种事,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李家男人会说他自她十五岁开始就对她骚扰吗?他知道什么?知道她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小刀的小心翼翼,知道她来了例假用了冉冉卫生棉都要被责备的难堪?知道她看到家里有任何零食从来不敢碰的谨小慎微?知道她向养母讨高考报名费养母冷着脸拿钱给她时委屈却依然心怀感激的复杂心情?他只知彼此要爱,却不知生命里有些往事她无法与任何人分享,她无法将它们挖出来同他说,只能腐烂在自己心里面。要她有温度,在冰窖里呆过二十年的人要怎样才能热起来,这些年,一直是偎着他依赖他,原是因为他能给她暖。现在亲手把她打回冰窖里去的却是他……
男人的定身不动在突然之间,粗喘之声近在耳畔,措手不及,昭月不及捂住自己的脸,双手被制住。一个女人最无力的眼泪与迷离,一时之间全在这一方小小的脸上,却终是眼泪更多。他就那么停下,却不肯退出,只是深深低头凑近她,双眉紧蹙,混乱的眼神里勉力维持一分镇定,凝着她。
半年前连阜离别前夕便在花洒下就被缠住她也不觉不妥,热烈迎合,如今人各已非,便连被注视也觉羞耻,“放开我!”
“昭……”
男人只是埋头在她颈侧,低低的一声,再无先前的凶暴。那么多年疼爱如珍宝,从来不舍伤害分毫,本能地将人护在心尖上,便再怒,也有镇定的时候。气她斥她,想她要她,但就那么折磨她?她的自尊心有多强他知道,只怕再不抚慰,她再不回头。
而他这一声她也听得懂,瞬息之间忘了自己那些愤,只是无所适从。由着他只将她抱起,坐到他腿上,如此镶贴,唇被衔住,唇舌的伤被磨到,痛,但是他已很轻柔。身体颤得厉害,不能自禁,可是心里仍是抗拒,如木偶,不事迎合,任由他孤军奋战。感受得到他在极力按捺,眼底泪渍被一点点吻干,干了却又湿。
“昭,人会恨是因为爱,你明白吗?你就那么走掉,在信里轻易说两忘,我很恨……感情的事,哪有谁强大谁软弱……这半年,我有时恨透你,你知道吗……”痛苦低诉,身体亦低徊,怕惊扰了她。人就在怀,却苦苦压抑,他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这样卑微乞求。但他也有极限,他只是凡躯,双目通红,忽地一声闷哼,因她在他怀里一蹭,环上他脖颈,低低哭出声。
……
一个男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自己说过的狠话对女人造成的伤减至最低?只怕需要一辈子,如果那女人要牢记一辈子。
他说:“我说放你走你便真那么以为吗?我亲自找你,怕愧对你母亲;更重要的是,我就是要找你。我的妻子丢了,我要找回来,就是这样。辛辛苦苦找回来,怎么可能再放走?你不知道我是和自私的吗?你不知道人是会说气话的吗?”
他已经将她抱回卧室,卧室里有怡人香气,柔暖衾被。昭月无声蜷着。他这些话她都信。但是现在她开始想,他这些爱,几分是给她自身,几分给她母亲。已经不打算纠缠这个问题。说过那是最后一遍,便再也不会问。或者,因为自己觉得已经有答案,不需要再问。如果爱,不舍,那么就珍惜眼前好,不问背后根由。他会对她好一辈子,她知道。
男人将人从床上捞起,她目光对不牢他,只道他要缠过来,他却没有。今晚还有一个问题,他还没说清。将人下巴轻托起,要她看着他。“我这样老朽,你确定还要吗?”
昭月抚上他的唇,胡茬。他不老朽,还是那眉还是那眼,还是那淡淡的檀香气。她认人的。她只要这一个。男人一低头,将她的指尖衔住,轻轻地咬,进而吮吻。这从未有过的动作却使她心头一跳,低了眉去。
“你知道你的软肋是什么?研究你这么久,我早就摸透——”
昭月怔怔抬头,凝着他。被窝里漏风,男人重将人放下,自己覆上去,看她羞赧又沉默,心里抽疼。
“我恨你的时候,狠不得将你摧成灰。你看你是多容易被摧毁,我早知道什么话可以伤你最深!”
捧住她的脸,轻斥:“失魂落魄,因为一句话就失魂落魄。你想把那句话记一辈子是吗?不知道那是我故意的吗?”
昭月没一丝回应,只是凝着他,眼里湿漉漉。
“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她只是摇头。
男人一壁轻吻人脸颊,一壁絮絮:“你知道的……
“为什么总要跟你母亲比啊,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只有陈昭月没有陈曼殊,你总是不信!你有你自己的好,不需要任何人做参照,不需要学任何人的好处,这样都不懂吗?”
她不知道懂了没有,只是忽然推开他,搬过他一只臂,狠命咬下去,自己泪流满面,却一滴血都不舍得咬出来。怎么可以那么残忍,明知人最伤什么却拿来伤害拿来发泄?一皱眉,只将他更多地方狠狠咬过去,便是他皮再糙,也留了深深浅浅的痕。
0 0